买墓地、买寿衣
其实我对此很纠结，因为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人死如灯灭，按照佛教的说法，只剩下一副臭皮囊，要他何用？所以印度采火葬，而西藏更极致，采用天葬、水葬，天葬是喂老鹰，水葬是喂鱼虾，仔细想想，西藏的做法更环保，更物尽其用，死尸也不浪费，也要给他派上用场，让他在老鹰的肚腹中进行轮回，老鹰因此强壮——真乃“生生不息、物质不灭”。
说到天葬，我们单位老张曾经给我们讲过一段他亲历的往事，那时他在青海当兵，已经是个营级干部了，一次听说附近有个天葬台，就让人带他去看看。藏族人民将天葬视为极神圣，所以千方百计阻止他去，无奈他执意要去，于是，只好为他这个“金珠玛米亚古都”破例，带他去领略什么是天葬。
那是极高山顶的一处平台，平台中央有几处凹陷，不知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为凿成的，一位藏民老者，身穿红色藏袍，不知是不是喇嘛，用一柄藏刀，将藏民不知什么时候抬上来的亲人死尸，大卸八块，然后就双手抱起一块大石头，在那凹陷处，用力砸……老者神态自若，面容慈祥，见他来了，打了声招呼，一边干着自己的营生，一边还不时从他那沾满血污的皮围裙的口袋里抓一把炒青稞送进嘴里……头顶盘旋着大群的老鹰，老者每每砸着砸着，就换一处凹陷，老鹰就蜂拥而下，争相啄食老者刚刚在那凹陷处砸成的肉酱，老者好手段，将死尸砸得骨肉模糊，混成一团，看着极像午餐肉，所以老张从天葬台回来，足足一年，别说吃、看都不能看午餐肉罐头，一看就恶心得想吐。据藏族老乡讲，尸体砸得越细、老鹰吃得越干净，死者越能尽快升天堂。
我知道根本没有天堂，即便有，我也不想让人把我抬到高高的山上，再大卸八块，砸得像午餐肉般喂老鹰。其实还有比藏民天葬或水葬更物尽其用的地方——捐给医学院解剖，做医学标本。
我有个小学同学在医学院当解剖室主任，我曾经问过他，解剖用的尸体一般都从哪里来？他的回答至今想起都令人不寒而栗：盗墓。谁去盗墓？你们吗？他说，我们不可能去干那事，一般都是花钱买，买来那些下葬时间不长、尚未腐烂的尸体。他说，他也知道这不道德，但是没办法，太稀缺了……
如此稀缺，却不好好利用，却拿去劳民伤财地火烧或喂老鹰，真乃“暴殄天物”！我不知道天葬要花多少钱，但我知道现在火葬价钱却不菲，从火葬场派车将尸体拉走，给你化妆打扮、开追悼会、再推入炉火化、再买骨灰盒存放、最后再买一块墓地埋葬，少说也得上万元吧？而且，丧葬费用还在年年看涨，网上已经有人哀叹“死不起”，墓地价钱的涨幅早已远超房地产，还是垄断经营，宰你没商量。(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所以，我一直想死后把遗体捐献给医学院做解剖，尚若死后顺便把能用的器官移植给需要的活人，那将更是“功德无量”，起码省下那万把块钱的丧葬费，儿孙不会好吃好喝？而且，一旦做成了医学标本，那可真的可以“永垂不朽”了——无奈，老伴死活不同意。
她反对的理由，估计“放之四海而皆准”，其实就是“没理由”，没理由也反对，反正就是不行！——这或许就是放之四海尸体也稀缺的原因吧，西方发达国家同样稀缺。
一边是医学院稀缺的资源，一边是毫无用处的臭皮囊，人们宁可花钱烧了、埋了或砸成肉酱喂老鹰，也不愿意为人类的医学事业作贡献，真令人可气又可叹！
见说服不了老伴，我就只好说：如果我死在你前头，这副臭皮囊就任你处置；如果我死在你后头，嘿嘿，那就由不得你了……没想到这句话竟起了反作用，老伴竟然催促起了买墓地，而且还三番五次地催促，好像买了墓地，就能杜绝我捐遗体的念头。
在家里，老伴是领导，领导的指示就得执行，还得不折不扣执行，没办法，那就执行吧。买，先要选，货比三家嘛！先选咸阳还是阎良？儿子在阎良工作，思量再三，决定选阎良，因为，一、为了将来儿子上坟方便，说穿了，其实就是给他找个方便的装模作样尽孝的地方，不然，每到清明，别人都有地方磕头烧香烧纸钱，他没地方去，那多没面子；二、阎良的墓地比咸阳便宜。虽说总体比咸阳便宜，可也有价格堪比咸阳、甚至比咸阳更贵的，怎么选？于是，我找了种种理由来说服老伴：不就是埋个骨灰嘛，贵贱还不是一样？买个贵的，无非是给儿子添点面子，对咱们有什么实惠？省点钱，还不如咱们好吃好喝呢，你说是不是？再说了，王林沙他爸，曾经的咸阳地委书记，死后还不是葬身在咸阳西郊福寿园，早已“泯然众人矣”，如果没有他家人带领，找都找不见。人家一个地委书记，都“与民同享”，何况咱们本来就一平民？好说歹说，领导终于同意，就买个最便宜的罢。
虽说是最便宜的，可那风水，绝对是没的说。因为这里是“汉太上皇陵”的陪葬区，墓园大门距离“汉太上皇陵”不足百米，而且我选的墓地恰恰是在“太上皇陵”的正南，绝对的风水宝地。汉太上皇是谁？汉高祖刘邦他爸嘛！汉高祖刘邦葬老爷子，全国知名的风水师敢不竭尽全力拍马屁？墓地一定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最终才选定的风水宝地，保佑刘家的江山绵延了两汉四百多年。但愿我的骨灰埋在这里，也能保佑我的子孙出将入相。
选墓地其实也有点小小窍门：一般墓园都根据价钱的多少，将墓园分为若干个区，比如“福”、“禄”、“寿”、“禧”等等，每个墓园小区的最前面，都有条路，这儿的面积往往就比里面的宽绰。每忆起在咸阳福寿园给老丈人去上坟，那墓与墓之间窄的，别说跪下磕个头、就连蹲下烧张纸，都困难异常。正因为如此，我才特别注意面积的宽绰与否。那天我去挑选时，恰巧发现墓园的最南面，恰恰还剩有两个墓地，从这里向南眺望，整个阎良一览无余，恰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距此不足两公里的阎良公园历历在目，而且下面就是解放军部队驻地，墓园想向南扩，已无可能，旁边就是通往汉太上皇陵的公路，汉太上皇陵是国家重点保护文物，安葬于此，若有人“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于是，那天我果断买下一个，又预定一个，意在鼓动我亲家也来买。
亲家听后的第一反应是“晦气”！人还没死，买什么墓地？我就鼓起三寸不烂之舌，与他捭阖纵横，我说，古代皇上，都是头年登基，第二年就开始修墓，汉武帝在位54年，修了53年墓，哪有什么“晦气”不“晦气”？认为晦气的，都是不懂历史，是无知！而且，现在不买，等你死了，墓地都涨成了天价，即使天价，你也不一定能买到风水宝地！再说，现在买，就与我买到了同一排，你女儿将来上坟，也不用东跑西跑来回瞎折腾了。亲家一听，就赶快来看，一看果然，又突发奇想，竟然想“囤积居奇”，无奈墓园方断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说，墓地都是实名制，绝对不许倒买倒卖！
我们家领导做事，向来讲究“一鼓作气”，刚刚买了墓地，就开始筹划买寿衣。恰巧距我们家不远，有一集中卖花圈蜡烛香火纸钱的地方，这地方就卖寿衣。去一问，不仅品种、规格、档次齐全，而且在那里还领教了一番“周礼”文化课的补习。陕西是周礼的发源地，众多的周礼知识深藏在民间，我不知这些知识是否会在哪一天消失，但是，只要这些丧葬风俗尚存，这些知识或许就不会消失。那天不仅被灌输了一脑袋我记都记不住的文化课，还买了两大包像唱戏的行头。记得我老丈人临死，坚决不穿这种行头，而是买了一身军装。两大包寿衣，可是货真价实的两大包，里面的名堂真不少，几件单的几件棉的，都是纯棉，外加呢子大衣，还有手握的手帕、手持的扇子、捆鞋的绑带、头枕的枕头……反正每件都有说头，知识浩瀚如云天，我骑电动车往返两趟才运完。老板娘喜上眉梢，一个劲赞扬我们两口子思想解放，还说，那寿衣和寿帽，每逢过寿时，戴上吉利云云，我心里却在想，谁知吉利不吉利的，到时候别吓着小孙女就好。
两大包寿衣，如今买回来近一年，一直在柜子里放着，本来夏天应该拿出来晒晒，却一直也没敢，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或许，是怕吓着孩子？
胡然
2014.10. 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