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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坊、无忌墓

2014-12-04 07:54 作者:胡然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走进永寿坊,拜谒无忌墓,极其偶然,而且已经是三十多年前,大约是1983年的秋季,咸阳北五县的麦子刚刚收割完,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原面上呈现出一片麦茬的土黄,烈日下的原面,看不见一棵树,别说是想纳凉,就是想看见一株绿色的小草来养眼,都是奢侈,因为路边活着的小草,早被路上荡起的黄土,给弄得灰头土脸,与黄土高原成了一个颜色。由于没有树,所以听不见蝉鸣,而且那天恰好无风,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天上的烈日在无情地炙烤着脚下滚烫的黄土,此情此景,立即令人联想起“天玄地黄,宇宙洪荒”,仿佛瞬间穿越,回到了原始。

好容易穿越了“原始”,进了永寿坊村,看到的,却仿佛比刚才的“原始”更原始:一条深深的沟壑,是黄土高原因水土流失造成的典型的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沟壑地貌,因而这条大沟壑四边又有许多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小沟壑,在大沟壑、小沟壑的上端,靠近原面的地方,因地制宜,曲里拐弯,挖有许多窑洞,永寿坊的村民们,大多穴居在这窑洞中。1983年,改革的风已经吹到了这里,但显然还不足以吹走这里的贫穷。那年我刚刚三十岁,心高气傲,睥睨天下,竟然对这里的村民心生一丝怜悯,也对上苍感到有点不公,凭什么,他们就该生活在这么恶劣的原始中?

我是跟随我们苗圃的副主任、此时已经改制为林科所的副所长、长孙均同志来到永寿坊村的,这里是他的老家,这个村里的人都复姓长孙。长孙均同志此次来,可谓是公私兼顾:为公,是来给我们单位收获的油菜籽榨油;为私,他是来看看他的新批的庄子,准备在新庄子里盖房。长孙均大约年长我二十岁,此时已经五十或五十多岁,已经为退休做准备了。可能看出了我对此地的鄙夷,第二天吃过早饭,就说带我去看看无忌墓。此前虽说我略知长孙无忌,却根本想不到长孙无忌竟会葬身于此。

从村后小路一路攀沿,走上了村后的原面,没走多远,就来到了无忌墓前,只见辽阔的原面,满眼是一望无际的黄色麦茬,麦茬中,露出了一小片绿色,这绿色,是一片小小的杂草丛生的缓坡,比周围稍高,但也高不了许多,远看,就巴掌大,近看,也不过一二分地,既没有墓碑,也没有树,连幼树都没有,更遑论古树,怎么看,都像是村民们种庄稼遗忘的角落,位置却不在角落,就是庄稼地当中一小块未被收拾的荒草坡。这就是无忌墓?唐朝的一代名相、大名鼎鼎的长孙无忌,他的归宿地何以如此败落?为他守墓的可都是他的后代子孙啊!说真的,如果不是长孙均同志引领、指认,像我这样的外人,即使走到跟前,也绝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坟冢,因为毫无坟冢的迹象。

长孙均同志见我看的目瞪口呆,就娓娓道来,向我叙述无忌墓从辉煌到败落的前世今生。他说,他也是听老先人说的,无忌墓以前极其辉煌,有石人石马石栏杆,以前历朝历代的县令,到永寿县上任后的头件大事,就是拜谒无忌墓。县官外出,必然前呼后拥,来一大帮子人,村民们就得杀猪宰羊,好吃好喝好招待,尚若丰年,吃喝就吃喝了,招待就招待了,村民们还负担得起;尚若遇见歉年或灾年,那对村民可是一大负担。不知到了哪一年,村里就有几个二球议论,这老祖宗给咱带不来福,带来的全是害么,咱敬奉这祖宗有何用?不如把这些石人石马石栏杆砸烂,扔到沟里,免得一波又一拨的县老爷们来祸害咱们。于是,这几个二球不知在何年何月,估计是趁风高月黑,果然把这些精美的石人石马石栏杆全给砸了,扔进了沟里,并且散出风去,说,这是假墓,这里边根本就没有埋过长孙无忌,顶多就是个衣冠冢……以后,县老爷们再不来了。但是,他说但是,在他小的时候,甚至在几年以前,墓地至少还有半亩地大,可是自从改革开放包产到户以后,在无忌墓四周承包土地的村民,就开始一点一滴地蚕食无忌墓,到现在,无忌墓就剩了这么一点点,还算好,毕竟都姓长孙,还没敢彻底忘记祖先,还没敢把这点墓地彻底蚕食完……

呜呼!无语!(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怎么会发生这种现象?这现象说明了什么?已经三十年了,我还在用我这愚钝的脑瓜在思考:村里几个二球?如果没有村里绝大多数的村民默许,再多几个二球恐怕也未必敢,毕竟,这是对祖宗极度的不恭不敬。或许,可以这样理解:不是我们对祖宗不恭不敬,而是对历任县令带着人来大吃大喝的一种反抗。可是,石人石马石栏杆已经砸了、扔了,县令们也不来了,承包土地的村民们为什么要蚕食无忌墓呢?尽管可能只是个衣冠冢,可是,无忌墓,不就是你们这些长孙无忌的子孙们守望了上千年的精神家园吗?

中华文明的一个显著特色,可能就是祖先崇拜,估计其他文明也有祖先崇拜,却与中华文明肯定有很大的不同。中国人向来“视死如生”,逢年过节,都要给祖先(牌位代表)敬上好饭好菜;婚丧嫁娶,许多地方至今还保留着到祖先墓地招魂的习俗,招来干什么?肯定是参加婚宴或丧宴了。中国人讲团圆,不仅是与活着的亲人们团圆,而且也含有与过世的亲人们团圆。修族谱,可能也是中国人的一大特色,即使没有显赫的祖先,也要在自己显赫时,杜纂出一位历史上与自己同姓的显赫祖先。永寿坊的村民们已经够幸运了,你们的祖先大名鼎鼎,无需杜纂,而且你们就守着自己祖先的墓,不离不弃,已经守望了超过千年!

三十年前,我就曾经闪出过一个念头:如果,无忌墓能成为一个赚钱的旅游景点,败落的无忌墓,是否会得到重新修葺呢?果然,三十年后的今天,为写这篇文章,我在百度上一查,看到无忌墓果真得到了修葺,从百度照片看,当年的那个不起眼的小缓坡,如今堆起了黄土,像个坟冢的模样了,而且还立了碑,种了树,虽然寥寥几株,却都是从别处挖来的大树,光是移栽、运输,也要花不少钱的,尽管无忌墓现在还未能成为赚钱的旅游景点。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还有一句怎么说?饱暖思淫欲,饥寒盗贼生。或许,中国人就是这么实际,连自己的祖宗也不例外?——我这脑瓜实在愚钝,这结论,连我自己都感到底气不足,没有说服力。

长孙均老先生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还很硬朗,每年夏天都带老伴回永寿坊去避暑,一直住到天凉才回来。我很感激老先生当年带我去瞻仰无忌墓,一些场景我迄今历历在目,首先是村里的那个大油坊,后来听说,这间大油坊以前就是长孙均家的。长孙均家是个大户,解放前,不仅在村里有油坊,在县城,还有中药铺,可谓财大气粗,不然,估计也供不起他读书。那油坊,完全就是现在袁家村或兴平马嵬驿民俗村里再现的油坊布局,先用马连草将菜籽包好蒸熟,再放到木头扎机上进行人工压榨,虽然产量较低,却味道喷香。

当年在永寿坊一住几天,吃住都在长孙均的亲戚家,山里人朴实豪爽,虽然家家都很贫穷,却都尽量拿出家里最好的招待客人。吃哨子面,竟然还有肉!我没见他们买肉啊?一问才知,原来他们家家都有个盛盐的小缸,过年时,买上一大块肉,扔在缸里,常年不坏,来了客人,就切上一小块,再切成小如豆粒的哨子,这智慧,令人赞叹!还有一次,端上来一盘凉拌菜,菜色碧绿,用蒜泥、油泼辣子拌得红绿相间,煞是好看,吃在嘴里,清香无比,一问,原来是长在山间漫山遍野的灰灰菜!小伙子见我喜,说,爱吃?我下午去给咱割上一捆。嚯!气壮山河!而且,山里的灰灰菜长得那才真叫一个气壮山河,阴坡处,足足有两米高,还特鲜嫩。灰灰菜的杆子,古代人常用作拐杖,称黎杖,我想,或许只有这里的才堪当大任。永寿坊还有个奇怪的现象:“永寿坊”,当地人的发音竟然是“玉石坊”,不知为何,存疑待考。当年在当地还发现有许多“柳拐子病”患者,有人说,某年出生的孩子患此病的多,也有人说,住在沟脑容易患此病,反正莫衷一是,不知近年此病患者是否减少或根治?

一别三十年,还怪想念的,永寿坊,无忌墓,别来无恙?

胡然2014.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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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坊、无忌墓的评论 (共 7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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