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不说话
那年我出来打工，那年你去世。那月我刚出来，那月你却病了。你最喜欢游山玩水，却等不及我接你出来游玩。我一直用你的钱，我多么想你能享用我的第一份工资，可是你永远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去世前几天你还在同护士开玩笑。住院一段时间了，医生却不让你出门，因为你经常溜出医院。结果你写了一张请假条给护士，还是偷偷溜了出来。假条上说你去女儿家了，明天就回医院。我给你打电话，你操着半土半普通话的腔调对我说，我身体好着呢，就是肚子有点痛，没什么好担心得。几天后接到父亲的电话，充满担忧，原来是癌症，要做手术，还没有来得及给你电话，你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再出来母亲说你已经说不了话了，虽然你心里什么都明白。我让母亲把电话放到你耳边，我泣声地大声喊着你，你还是不说话，母亲说你的眼角流出了大滴无声的泪水。我的心撕裂地疼痛着，泪水伴着哭声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悲伤。
2004年5月15（农历），遵从家里就是死也一定要回家的习俗。救护车一路把你从城里护送回老家。刚进家门的那一刻，你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我想父母的决定是对的，他们送你回家了。你去世前后那几天，你下葬的那天，我统统不在你身边。父亲说你们不用回来了，刚去上班要好好工作，而我就真得没有回来再看你最后一眼，那天只有他陪着我失声痛哭，这也成为了永远的遗憾。你就静静地睡在菜园里，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所有的人都还没有准备好，你却这么快就去世了，留给亲人的是难以平复的伤口。
父亲按照你的喜好，做了两尊石狮，再加生前你自己种得松树和千斤矮树，构成你长眠的坟墓。只是家里人都在城里安了家，很少回去看你。你的墓碑前长满了草，这可不是你喜欢的，你喜欢热闹，你喜欢干净整洁，你喜欢气派，而我们都只能偶尔回去看看你，不知道你是否埋怨我们了？可是你永远说不了话了。
这十年来，我梦见过你很多次，每次你都不说话。是的，我一直敬畏你，我们的交谈也不多，仅限于学习上。生活中偶尔对我讲几句话而已，你的关心从来都只在沉默中。所以梦中的你一直是不说话的，符合常情。可是2014年11月25日晚，我又梦见你了。那时你躺在棺材里面，我知道你已经死去了，内心还是如你在世一样有点怕你。后来不知怎么我见到了另一个世界中的你，你慈祥、微笑。我知道你生活得很幸福，所以内心也安静了，我问你：“怎么样生活才算好好生活？”你拿出本子，边写边说：“对一件事，对一个人，都要看好的方面，记录下一件事好的方面，记下一个人的优点，学习好的方面。” 当我醒来时，仿佛你就站在我身边，那么真实。我赶紧掏出笔记本，记下你对我说过的话。我相信是你的灵魂进入了我的梦中，告诉我你很幸福，并要我积极乐观。你终于在梦中对我说话了，这是不是你去世前想对我说的话？
你是我的爷爷，也是我的外公（因为你是我母亲的父亲），还是我的老师。在我的记忆中，你一直很严肃，从不苟言笑，很少说话。做为你的学生，没有不怕你的学生。因为你不光吼起来很凶，而且还会罚站、罚蹲马步，对于太调皮的学生，你还会罚倒立。当我一年级第一次被你揪耳朵的时候，摸着出血的耳朵，我低声哭泣。因为没有人会安慰我，你揪我耳朵肯定是我学习上犯错了。从那时开始，我对你产生深深的恐惧，在你面前小心翼翼，从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生怕再次犯错。自那以后，你没有再罚过我什么，我却再也没有勇气在你面前表达自己了，并且尽量减少同你相处的时间。如果放在现在，你肯定是一个经常被投诉的老师，可是在你的年代，很多家长都喜欢严厉的老师，只要能让自己的孩子学到知识，那才是一个合格、有责任心的老师。大家都相信：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成器。而你就是一位负责任的老师，兢兢业业，认真负责地对待你的每一个学生。不少学生的家长都称赞你，尊重你。长我一辈的人，长大后还找你谈心，说感谢你当时那么严格地要求他们，所以才学有所成。从60年代到90年代，近四十年的从教时间，你没有请过一天假，没有缺过一堂课。(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也见过你高谈阔论和笑得的时候。上课的时候，你会侃侃而谈。家里来朋友了，你喜欢喝酒，边喝边吃火锅边聊天。那时候你大声地笑，不停地说话，手舞足蹈，谈天说地。高兴的时候，也会跟我们开开玩笑。只有那时，我才敢在你面前说话，在你面前笑。你讲义气、重感情，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你们经常一起喝酒、打鸟、谈生活、游山玩水。哪个朋友有难，你从来都是当仁不让地站出来帮助他。而一旦与人原则上意见有很大分歧时，你又会很严厉地批评。从来都是爱憎分明。你常说一句话：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再大的官再有钱的人没有仁义不值得交往，就是乞丐有仁义也是要做朋友。
家里没有人来的时候：有时候你喜欢一个人躺在撑椅上，静静地听收录机，一遍又一遍地听刘三姐、听阳戏；有时候你拿着自己喜欢的书看；有时候你拿着放大镜看地图，为下一次的出行做准备；有时候你写毛笔字，你的字遒劲有力如同你的精神；有时候你也做家务，把奶奶背回家的柴，用锯子锯成每条一样长，之后整整齐齐，漂漂亮亮地摆成一排。我那时就看着那么整齐的柴，由心里感叹：真整齐，真漂亮；有时候你清理你的书籍和老相片，按年代按人物，排列得一丝不苟。你的一生都在追求完美，经过你手的活都像一件艺术品让人赞叹。
父亲这辈子最敬重的人，也是你。因为那时想娶母亲的人不少，可是你只挑中了我父亲。父亲家里一贫如洗，仅仅只是上学成绩好和品行端正，就这两点你就定了他是我妈的未婚夫。在他们婚后，你经常要出钱出米，还要带大外甥女，可是你从未抱怨过一句，所以父亲敬重你超过敬重他自己的父亲！
除了父亲最敬重你，你的身边还有无数的学生敬重你，还有一大帮亲人也敬重你。虽然我怕你，可是我知道你是公平公正的，并且也是疼爱我的；连肖也知道，他从小带厌，可是他也清楚你是公平公正的对待他的；姐说你是最疼爱她的人，我想肯定是的，父母不在她身边，奶奶免不了唠叨骂她，只有你经常给她买吃得买穿得。只有姐姐敢在你面前经常伸手要钱花，我想也只有姐姐敢在你面前撒娇了；而孟肯定也是你很疼爱得，你带着他跑东跑西，对他寄予厚望。在孟的心里，你的份量不是一般的重，十年后我同他再次说起你，他的眼里还会噙满泪水；只有俊最小，我不知道他记得你多少，但是一定不少。那时你只要一发工资，你就这个亲人给一点，那个亲人发一点，我们小孩子你也忘不了要给一点，最终自己所剩无几。可是你觉得很快乐，年年如此，岁岁如此，你照看和守护着一大家族的人。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你都是他们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虽然你要你绝对的权威，你的固执，你的火大的脾气有时候大得让人无法招架。可你的突然离世，让不少人悲痛欲绝，因为你一直那么健康，因为你今生渗入大家的生活太深了，大家都接受不了你突然的抽离。
在你在世的时候，我一直惧怕你；在你去世以后，我一直怀念你；在你去世十年之后，我第一次客观地回忆你、分析你。我想在你死前不能说话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如果你还可以说话，你会对我们说什么。我想着你是一位怎样的人，没错，你是太严厉，有不少缺点，可是却丝毫影响不了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虽然你不说话，但是你梦中还是告诉我了，要注重看你的优点。
擦干眼泪，琢磨你说过的话，它何曾不是我们子妹、亲人之前的相处之道。谁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谁不曾用自己的缺点伤害过别人？可终究还是要注重看对方的优点，以真诚的心对待身边的亲人。带着这样的忠告，我在人间继续实践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