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水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贺铸《青玉案》
连日来大雨骤来骤歇，每天在发布着雨情汛情报告，也不知梅子是否真的黄了。小城里见不到一棵杨柳树，“满城风絮”自然是无从谈起了，心情却也总是郁郁的——当然，这也并非就是所谓的“闲愁”。每天的生活总是那么忙碌而浮躁，倒是那“一川烟草”让我忆起信江边的老家那无际的草洲、忆起家乡涨水的情景来了。
十几年前，几乎是每年梅雨季节，经常是一夜之间，老家附近，信江边的那片广袤的芳草萋萋的草洲就会淹没在白茫茫的江水之中。清晨，如果雨停了，圩堤上就站满了村子里“看大水”的人。只见昔日缓缓流淌的信江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滔滔的长江，江面加宽了许多倍，对岸看不清牛羊；一朵朵有些污浊的泡沫从信江上游旋流而下，在岸边垒起千堆雪；一些平时很少见的水鸟也追逐着泛涨的江水和渔汛翱翔；平时少见的水蛇四处游动，成群的蚂蚁纷纷抱成一团蜂涌登陆。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大人们沮丧，小孩们兴奋。那些地势低洼，处于圩堤保护外的草洲之中，原本也有许多人家种的田地，谁家的秧苗刚栽下就付之东流，谁家的黄瓜刚爬上架就遭到没顶之灾，怎不叫人心疼？住在圩堤内的人们担心洪水到底有多大，担心圩堤的内涝和排灌，担心今年的收成。
大水改变了村子生活的节奏。男人们支起大罾，背起鱼篓到水缓的地方，有时一个上午就可以提回半篓欢蹦乱跳的鱼。女人们总是最忙的。她们有的拎着木桶拖着搓板来到水边捶洗着衣服，有的拖出家里大大小小的木器、篾器、坛坛罐罐，就着家门口的大水洗洗涮涮，有的扛着竹耙到水边捞取岸边漂浮的杂物。小孩子扑通扑通跳进水里嬉戏。成群的鹅和鸭欢快地叫着，恣情地在茫茫的水面互相追逐。看见它们越去越远，主人慌了，连忙借来只小船划着追上去把它们往回赶。 (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家是村子里唯一住在圩堤外的人家，地势又比较低，有时候一夜之间，大水就漫到了我家的后院。这时候父亲就要叫上我们兄弟几个，全家动员，将一些笨重的家什转移到附近高处人家。有几次，水涨得实在是快，来不及搬东西，水就上来了，将屋子包围。水浸到了屋檐滴水石，年幼的弟弟喜欢坐在台阶上洗脚。傍晚鸡不敢回笼，父亲就搭起木板，母亲在“木桥”上洒一些米谷，鸡一边沿着木板啄着米，渐渐忘记了恐惧。我们赤脚趟在院子混浊的水中，小鱼不时亲吻我们的脚。我还记得，小时候在自家院子里的水中拾到过一只精美的花瓶……然而，随着洪水的上涨，住在圩堤内的村民却比我家更恐慌，晚上吓得睡不安宁，唯恐半夜决堤梦中葬身鱼腹。
经历了98那次惊心动魄的洪灾，老家的房子彻底不能住了，我家在最高的洪水线以上重建了楼房。没想到从此就是10年没有发过大水，那些以前关于洪水的深刻的记忆竟然快要淡忘了，真不知是喜还是忧呢……
空中，依然漂浮着一朵朵雨做的云。祈福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