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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煜家的老菜

2014-10-21 16:48 作者:佛陀老我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华小时认阿煜叔公干,出阁时干爹近退休年纪了。

记得当初进地毯厂需要700块钱的集资款,可以说万般无奈才向干爹开口借钱的,阿煜说:小事放心好了!所以内心一直惦着他对我们的帮助。2000年8月31日,华回乡去办户口迁移手续,却得知干爹去世的消息,便立去奔丧。

干爹死后,家里只剩下亲娘一人,孤老太太与小辈们且不住在一起,听说干爹在去世前他再三叮咛老伴说:我死后这头门你是要开下去的,不能到儿孙那儿去住……亲娘答应过他的。

听别人说,亲娘的父母把她许配给一个癞子,自遇见了阿煜后,两个人便有了意思。那时阿煜家里很穷,根本没有明媒正娶的实力,幸亏当时抢二婚头是不犯法的。惜夫妇俩没有生过孩子,在邻村一对哑巴夫妇中领养了一个女儿。谈婚论嫁时,阿煜招自己兄弟的儿子为入赘,这种做法有“木勺里面剖西瓜——卤水不流出”的味道,今天看来匪夷所思,嗣后生下两个孙子。

由于女儿女婿晚辈混世本事都不大,阿煜不无忧虑,常常叹着冷气说,出的子孙没有花头——阿煜因他能干,所以儿孙离他的期望值太远,早年他亲自组织创办的综合厂,职业有口皆碑,而且有很高的威望,他的徒子徒孙不是厂长就是车间主任,门生中德高望重,可谓名师出高徒,青出蓝而胜于蓝,从心头常常渗出笑容,为此一想到儿孙的窝囊,他也没有了笑影,加上与女婿的不快,婿翁虽没有发生过龃龉,心间的罅隙却隔着一条鸿沟,渐行渐远中难以消弥。

早在七十年代初,人们碰见都管叫他阿煜老板,他正式的名字也不叫阿煜,如果按照辈分排,阿煜还是华母亲的上辈,所以叫他叔公。宗族社会有“乱亲不乱族”之说,不该认叔公做义父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亲娘喜华,她笑着说:怕什么呢!好的!好的!亲爹亦喜欢这干女,赞同说:啊呀共产党天下了,还有什么套头,最好没有了。

阿煜从小学木匠,本来学的大木匠,造房子的人实在少之又少,随后他改学细木匠,他木工工底扎实,肯专研吃苦,他做的五斗柜、藏橱、雕花床、八仙桌椅子类银式家具,手艺出众,人缘第一,历来俭朴,家庭没有负担,虽然时局困难,从来不寅吃卯粮,对生活他有自己的尺度,而且目标明确。六七十年代就盖起三间一舒头的平瓦房,那时许多人家居的还是草房,“阿煜老板”不胫而走。

阿煜自幼没爹没娘,一个苦字难以说尽,寄人篱下饱尝人间的凄楚,明白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不然不会有出路的。有句话谚语“良田万倾弗如薄技在身”,手艺火烧不掉,贼偷不去,好讨老婆,能养家糊口。拜师学艺的一年间,每天早晨起来给师父倒壶、泡茶、抱小孩、洗尿布、出门干活担行头,跟着师父闯荡,师傅饭碗不捧起,徒弟不能张口,但放饭碗必定比师傅快,那些菜不能去挟,那些话不能说铭记在心,一不上心出差错,头皮挨师父的栗子壳。经过一段时间磨炼,师傅才教你学习刨板、锯板、用斧劈毛坯等蛮活,渐渐有了长进,师傅教你凿榫卯、取材料、绳墨弹线、计算尺寸,这时亦称“半作”,他干的苦活脏活让给新来的师兄,成为“职场”(手艺人)的一种规矩,有谚云“一代压一代,萝卜拔起种芥菜”,三年满师可谓媳妇熬成婆,自己也学着师傅教会的一切在徒弟身上得以出现,乃至徒弟的徒弟循环往复。

在他组织下办起的手工业社,阿煜的手艺名声在外,加上不骄不躁,兢兢业业,技术精益求精,又是元老又是技术骨干,他当厂领导,但他做人的信条一直不变,他常说“我心里有根线(绳墨或坐标)。虽然从无到有,物质使他获得了安全感,但他毕竟没有文化,是闯荡江湖的手艺人。改革的步伐让人始料不及,技术不断更新,时代不停向前,社会在不断进步,恨晚辈没有出息的同时,己已垂垂老矣,无奈中难免失衡。

我本不想给已经过世的人画肖像,旨在谈他家里吃过的一些酒肴,却无关紧要的说了一大通。每年正月初三或四,我们必去阿煜家拜年。他家做的老菜与他做人原则一板一眼,青是青,白是白,碗碗跟“何文秀哭牌算命”唱的,白鲞品鸡、五香肉丝豆腐干有名称,全是传下来老一套烧法。他自嘲“伢还是老十二碗头”(即老花样)!那时候农村请客已时行炒一碗吃一碗了,除非必备的元宝鱼、胖子、白斩鸡、鲞冻肉、箓笋炖肉的传统菜,正月请不完的客,与“革命化的节”大相径庭。

入门未坐定,亲娘端出二杯(还没有孩子)事先茶头点好的白糖茶,堂前八仙桌摆满瓜子、花生,亲爹递给一支凤凰牌或金猴牌的香烟(此烟有浓烈的香精味)。稍后,十余里外的徒子徒孙们也都陆续赶来,向师傅、师爷拜年。此时的阿煜神情气爽,脸上漾溢着少见的光彩。阿煜的兄弟如约而至(派他专门来管我们喝酒的),他走进里屋间去,然后拎着一把锡酒壶出来,放入盘肠汤罐去烫着。亲娘揭开高镬盖子,锅上架着二层饭架,最上层蒸三碗菜,下层能摆五碗。

蛋皮卷鲜肉,刀斜切,断面的纹理跟木头纹理一样,一晕晕的非常漂亮,里面有肉圆(丸子)、笋片、壳红的老虾、猪肚片等,传统叫做头碗汤,而且最先出来。

一碗切得方方正正的烩猪肉,有精有肥,酱油烧得发紫了,猪是自家养的薄皮小脚的金华两头乌,脂油饱蘸,酥而不烂,肥而不腻,皮糯如膏,入口即酥,齿颊留香,真的不知道怎能去形容。

一碗箓竹烧肉。此笋用毛笋制干而成,大多出自江西,土人称它为箓笋。过年,十户九有,多的用面盆和缽头存放,有的甚至吃到正月落。烧肉前一个月,将干箓笋浸泡在淘米泔水中,浸泡时间长,发出烟火气和腐臭味,至今不知道为何要用淘米泔水浸的,且怎么长的时间?其中原由不得而知,箓笋一定要肥肉一同煮才好吃,纯精肉得不偿失。笋干是吸油的蔬菜,箓笋膨胀把脂肪吸进去,所以咀嚼带有油脂味出来,脂肪饱和,荤素搭配,堪称“黄金搭档”。

其次有白斩鸡,当今鸡的肉质不但不能相提并论,怕参照物都难觅了,有洋鸭肉,这种鸭邻县的萧山称它为呆婆鸭,鸭呆头呆脑,走路摇摇摆摆的样子如同绅士。此鸭脯肥甘,味质益美。牛肉不值得一书,倒是螺蛳鲭鱼干值得一说,撕开像火腿一样精,鲭鱼干沽酒,强盗逼来不肯走,此鱼食螺蛳而得名,现在不但贵,野生极为少见。一条百把斤重的鲭鱼,不是十年能长这么大的。记得一九八五年回家过年,在绍兴汽车站的对面,一家专卖螺蛳鲭鱼干的商店,四壁挂着人样长的鲭鱼干,其中一尾标价360元。我犹豫的想;去年两头猪养了一年,一共才卖得110元,360元一条鱼干,怎舍得买吃?如今怕已涨了几十倍了,你还会去买吗,说来仍是一桩错误。

阿煜叔公的酒是自己做的,说来不相信,手艺人不会喝酒极少。老酒年年做,而且做得甚好。他把去年酿成的酒当水再灌入今年的新酒,而且当年不喝,起码存上一年开坛。见酒色湖绿,醇香厚朴。那时我对酒不分良莠,不好喝少喝,好喝就克制不住。酒放酒好喝,后劲大,一受诱惑,二其兄弟劝酒之能,三碗过后一个劲的劝:来来!滿上算数……一次次不算数,呆女婿老实不会客气,吃到后来,喉咙头酒味觉得甜咪咪的,稀里糊涂的人吃得翻倒为止,第二年便有些数了,华在路上关照我说:嫑像旧年一样,醉翻得回来。结果“年年岁岁花相似”。

我听说广西山人弶猴子,多在山间放一瓮酒,猴子闻酒大喜,结果喝得酩酊大醉,捉牢的猴子卖给广东客,敲开脑颅吮髓,没有捉牢的庆幸自己命大,像我一般遇酒坚辞不喝!再次遇到酒,猴子退到远处,醇香在空气中弥漫,猴子思想只要周围没有人,不存在危险,经不住酒的引诱,醉态朦胧中被大哥(人类)逮住,敲颅吸髓步人后尘。若干年后,对阿煜叔公说这糯米酒吃是好吃,就后劲持久。他笑了笑说我是横竖勿吃酒的,不晓得好坏,吃不完都倒入新酒当水放。思忖为什动辄吃醉,一是恋酒,二是名符其实的加饭酒。我在《酒》的文章中说;看不会抽烟的人掏的尽是好烟;不会喝酒的酿的却是好酒;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的女人真正叫漂亮。

亲爹死后,华几年没去乡下了,这次探望回来说,伢亲娘老得一塌糊涂了。我想起舀酒的里间摆着两口朱漆棺材,上面覆盖着几床破席子,下面蹲着几只石鼠兔,幽暗处眨着红色的眼睛。

阿煜叔公讲:我们俩老的后事已经准备好了,不必让子孙操劳的。这两口棺材四十岁就做好了,砖椁做了快廿年……那一天死了,只要往椁洞中一推算数。这好像是眼前的事,光阴荏苒的像泊在岸埠的一艘小船,一阵风把她吹远了——心里一池平静的湖水,忽的起了微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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