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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晓灯

2014-09-15 11:42 作者:孙驰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晓 灯

暑热刚去,就随着前往徐州出差的发叔,踏上了火车。到了徐州后,发叔仓促地给我办理签票,一直揽着2—3岁的女儿,又喘息地把我送上了拥塞得无处安足的火车。渐渐地,远了,窗外的光线也就暗了下来,在昏沉的灯光下,不时地挤挨着,迷瞪着,坐靠在背包上。夜静了,忽然哄闹起来,说到了南京长江大桥了。外面一片橘黄,江面上有两三灯火,钢铁的梁架忽闪,轮轨铿锵地撞击声,也变得空灵起来。在湿漉的晨雾中,抵达了苏州。拿着校址,向停在火车站马路边的三轮车夫走去。那一伙人,就大声地商讨着,听得似懂非懂,那乐音般的吴语。

在法桐的浓阴中 ,穿过大小街道、店铺瓦舍。到了望星桥,道两旁的门前树下,是老太炊烟。到了校门旁,三轮车夫招呼着我下车,认真地叫我核对地址。传达室里有位矮身圆眼,留有小分头,已见二毛的男人,接过背包,引我绕过瓦廊房舍,沿着小路,来到了宿舍的104室。把背包往门旁的床上一丢,就转身走了。宿舍内,摆放着四张鉄质的,铺有规则木条的双层床。南窗下,已来了一位,高个小脸,黑瘦的,哈着身子,正坐在床边。他叫陈志梁。他告诉我,刚才送我来的那位是班主任,席子要走出十梓街,到鳯凰街的杂货铺中去买。我也就住在了窗下,他对面的下铺。当注意到门上贴的纸条时,吓了一跳。安排在这一宿舍的8人中,有三个是女的:丁惠平、吕小洪、陆亚军。陈志梁老是在他铺的上方,床的四角,扯拉着铜丝,摆弄着常会串音,只能收到苏州台,常要串到无锡台上去,来自复耳机式的收音机。后来,宿舍的人陆续到齐了,这8位同学当然都是男的。夜色又来了,这些离家的少年,就会在被窝里饮泣。

教室、实验室、机房、和办公室,都在一座年久,像是迷宫般的楼房里。走进大门,要上楼须转弯,墙的一侧,是轩阔的楼梯。学生们抱着书,拿着饭盆勺叉,咕咚咕咚,一群一伙地上下,再转弯。这座楼的中间从上到下,还有一道螺蛳状,像是悬浮于半空中的楼梯,黝邃逼仄,少有人登。有一次,我踅摸着下来,隐约地觉得,两侧塑花石柱上的粗实的鉄栏,已粗砾锈蚀。每层楼房走道的两侧,中间是教室,周边是实验室和办公室。教室和各个房间里,光线都很充足,只是走道里出奇的暗,尤其是办公室那段,远远近近的,只能看到逆光中的人影。

头一年,放射专业在四楼。一侧是检验专业,于此相连,位于楼房一边的,是两班合并的药剂专业。其它教室里的黑板,都是面东,只有这大堂里的药剂专业的黑板,是朝南的。手臂和身子都是背着光线的,学生们趴在桌子上,不知是怎麽书写的。班主任从不代课,他来教室时,先送给我们的,都是些条条框框,然后就是任命班干。后来,只要他一来,必定精神亢奋,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无奈,同学们暗地里,都叫他老头子。给我们上药理课的老师,是药剂专业的班主任。高个,干瘦的,像是包着两枚大金牙,又总在惦记着,不时地吮咂着。只顾在黑板上抄写药理键,语音中,时尔会夹杂些方言,不易懂。化学老师是个女的,正在和更年期作斗争,头发蓬散,神色苍白倦怠。化学浓度摩尔,听起来总像是猫耳。英语老师肖洒,玉树临风。儿子像是在远方的一所大学里攻读。时常是正讲课时,就会停下来,感慨道:人,要是能把嘴里吃下的东西,到排泄都弄懂了,不得了,那就不简单!过了一会又说,肛门,脏啊!脏得不得了!肛门!肛门!思绪跳跃。他的意思是说,人的构造是复杂的,方寸之间,薰莸同器,五味杂陈。经过了一番修饰后,浑身上下,总是香香的。他的妻子是语文老师,团面,一架眼镜,盘着头,像是时刻在留神着丈夫。当咕咚地踏上了木质的讲台后,就会摇着蜗旋的头,陶然地讲解着诗词平仄。

教室的另一侧,也是个厅堂,门总是敞开着。这里原来也是课堂,现在零星的桌椅,堆在了墙边。站在面南的门前,一抬腿,便可跨上楼顶的阳台。夜自修的间隙,都会来这里打闹。一伸头,就可看到,十梓街那斑驳的法桐枝叶间,人影在晃动。(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教室的对面,走过两个门,楼梯道的旁边,跨步就可走上T形的楼顶阳台。周边,也同样地用青砖花墙围护着,可有一段,竟有个大洞口。向下望去,曲回幽深的地面上,芜秽丛生,散放着些上翘的钢筋。这阳台的一端,就是厕所,窗口上架着一对喇叭,面对着楼下的操场。音乐响起 ,又要在阳台上做课间操了,人人被聒得头胀耳麻,在面前大声喊叫都听不见。课间操后,男女同学,就分别鱼贯地钻入厕所。这里面总有些屡屡阴凉的陈旧气息。

在楼下的出入口,有一堵廊檐式的黑板墙,上面会写着些通知。有一次,偌大的黑板上,只写着三个字:羊角疯。 难道这人刚上过这节课? 旁边就是茶水房,水壶在排着队,这些都是护士的,只是不见人影。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水壶,奇怪她们是怎麽认得的。

走过那座底层有一部分已居地下,黛瓦木栏的二层小楼,就到了同样是沟扣瓦连成一片,大屋顶的食堂。这食堂的构造也很别致,里面折折弯弯的,一堵又一堵墙,旁边是一个又一个小房间。到处都摆满了方桌,学生们都是站着吃的,吃饭是免费的,并且每月还发给些零用钱。只有高年级的同学,发给饭票排队打饭,可以端着饭盆回宿舍吃。我们是8人一桌,凭竹牌,每人轮流值日,到窗口去领饭菜,端来后到桌上再分发。苏州人对吃和穿,都异常地讲究。吃,喜用甜食,就连早晚餐的馒头面条都是甜的。午餐必有一荤还加青菜,有糖醋排骨糖醋鱼,大肉元大肉,百衣包肉。以后,在任何地方,再也没有吃得这麽繁多、香甜的饭菜。起初,每人是三两四两的,吃不饱,慢慢地就不觉得了。只是那些女同学,每人1两2两的,在那慢条斯理地吃着,顿顿都吃不完。最不愿做的,就是饭后还要轮值刷饭盒。一个个的,看着一摞饭盒,在食堂的大门外,一排排水龙头下,用叉勺咵咵地,刮噌着饭盒边粘连的米疙瘩。天时,水龙头都要缠着草绳,手都不想伸出来。等到窗口交讫时,有的还要被挑剔的师傅退回。如果不去洗,那下一顿就不给吃了。

有一次,看见徐州一位高年级的同学,叫什麽勇的,积怨已久,领着一伙人,因饭菜质量,和师傅斗殴。呯呯当当的,饭菜勺盆,直往头上扣。

从教室出入宿舍,有两条路可走,都须绕过地面下沉的那座二层小楼。从茶水房后,这座小楼的廊檐前,在连续地折转中,要经过一侧那参差圮废的库房。等绕到了小楼后,就可看见专供消毒的大锅炉内,烈火熊燃。门前的场地上,堆放着一堆堆乌碳。那位矮小的燃火老头,老是腆着肚子,一手端着浸满浓茶的杯子,另一手夹着烟,安暇地坐在折叠式的皮垫椅子上,露着黄牙,头面平滑,脖颈粗短。谢敏说他像蝗虫,极是。走在小楼的另一侧,是靠近食堂的那条路,等转到了食堂东门,这座小楼后面,道路的一侧,是接受那位蝗虫大师,从远处输送来的,高压蒸气的消毒厂房。棚顶,有好几个风轮弯头,粗实的通风管上方,都高昂着一面小鉄旗。里面有师傅会顺着风向,来回地转动着,有时那弯头,恰会停在和风向相反的位置。走在这路上,时常会碰上消毒的高压罐仓中,像大功率的蒸气车,哧哧地向外排气。气浪胡天胡地,呛咳中带些香辣。上过微寄后,就担心,那里是否会夹杂着残存的芽孢。消毒后的手术包和床单,连着绳子,支起毛竹杆,就会在宿舍前的草坪,和球场上凉晒。同学们都会伏下身子,一层层地穿过,走近时,有时会看到上面的血渍。有时就要到上课时间了,就会在这条折回的小路上猛跑,也不会撞上对面的人。

宿舍共六层,成之字状分东西两部。每层中间相通的部分,都有水房和厕所。男女都从两侧门厅里出入,呼啦啦地上下,只是分层地住着。住在103的班长邱详武,徐州人。宿舍的对门,就是食堂里的师傅头领周大伯。周大伯粗黑的,老是板着脸。曾听邱详武说过:可惜了2包花生米送给他了。周大妈,一天到晚总是嗞嗞啦啦地,忙着在走道的锅灶上做饭。有时,他们的儿女带着小孩来了,就闭上那间小房子的门,杯盘作响地,常会听到周大伯在里面呵斥着儿女。

等到高年级本专业的同学毕业了,以后的几年里,教室就在一楼了。隔壁就是医务室,两位校医仿佛比母亲都要大些。我们也学着高年级的同学,团团地围住她们,开一些像板蓝根一类的甜味剂,当茶喝。邻着医务室,就是通往天井的过道。过道的另一侧,南北冲着纱门的,就是英语老师肖洒的家。在食堂里,经常会看到肖洒老师,被他的人语文老师支配着,笑盈盈地拿着小锅小盆,在排着队,买回一些糖醋排骨、糖醋带鱼一类的荤菜。

走出肖洒老师和医务室之间的过道,往南去的,是一条游廊,把天井分成东西两部分。游廊的另一端,也是和这教学楼一样,通体青砖,是陈王院长和班主任他们住的宿舍楼。游廊西面的部分,荆芜蓬然,堆积些杂物;东面的部分,周边的墙角下,都是些苍苔杂树,天井中间的地面上,被踩踏得光溜溜的,一旁安置着单杠。记得梳理着大奔头,会在诗刊和校报上发表新诗的政治老师沈文,老是在二楼的办公室里,欬漱中吮裹着鼻咽的痰液,随后探出头,一口吐下这天井旁的苔木丛中。受到沈文的影响,徐云鹤也在墙报上发表一些诗歌,好像总是一些希冀天空一类的词语。无论在教室的内外,还是在夜间校园僻静的一角,徐云鹤的一只手,会插在上衣的扣缝间,低着头来回地走动,在搜索着诗句。

每年的暑期开学后不久,就是中秋节。这天晚上,班里都会领来月饼和一筐筐水果。分发到个人后,就会在教室的中间,将桌子拼合在一起,做一些游戏。奖品是文人山水和鹰隼一类的书签,背面是由曹广强书写的,某年中秋红会,加盖班上的方印。

秋阴细细压茅堂,吟虫啾啾昨夜凉。雨开芭蕉新间旧,风撼筼筜宫应商。砧声已急不可缓,茅檐即短难为长。狐裘断缝弃暗角,岂念它岁多繁霜。

从这以后,自修课晚间的天井里,就会变得凉气袭人。草丛中,枝叶间,总会有 嗞臞嗞臞 地鸣叫声,欢快而自信。苏州的同学楚英说:这是纺织娘——

渐渐地,我发现有的人在看杂书。印象深刻的是,一诗一画,那种唯美境界。从此,我便和古典诗词难解了。谢敏,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套,上下册的东周列国。青黄色的书面,字是竖行的,书籍柔软整洁。他和众人不同的是,专爱在宿舍里读。午休和晚上临睡前,躺在床上,将枕畔的书拿出来,安安静静地。时常会听他说:这书里怎麽什麽都有,让人得到的东西太多了。那才子冯龙的演绎,使这本书更加好看,却又以史书为依据,中规中矩。那几千年来的人性、欲望,和当今竟毫无二致,令你玄思人生

这时,同学都明白了,所读的学科中,档案中多是不记成绩的,有的学科成绩即便再好,也都统一地盖上及格的印章。只要成绩不是差得不行,老师都会半推半就地送你过关。班上只有缪小芬和柏根基,始终如战争状态,对付着每一门功课。

有时,当陈英浩监考时,总要搬把椅子,坐在后墙边。他认为这样学生就会觉得,他时刻都在背后注视着。谢敏很快地发现了一条规律,大多数时间,陈英浩老师都在打嗑睡,每当听到陈英浩老师那翘起的二郎腿,叭嗒一声放下时,那就要起来各处去巡视了。这时,那正在桌位里翻书的手,就要立刻停止。有一次,在谢敏的桌位上,发现了他上课时,作的一张肖像画,画的像是我。题字是:咫尺天涯。这是怎麽回事,难道是替他人代笔。

田维猛是班里的文艺委员,他有一本厚厚的中外名歌三百首的书。每当有流行歌曲时,他都会在夜自修课对着歌谱,自然地前后走动着,反复地教同学歌唱。我想他早该出专集了,如果要参加青歌星光一类的比赛,他一定得冠军。

这时,耿宝剑是班长了。他情钟于一些电视剧的歌曲。有一次,远远地就听他在走道里,依着旋律只是吧比吧比地引吭着。等走到了教室门旁,先是是给吴建达悟出了,这发音很像是人体的一个敏感的器官时,大伙跟着就哄笑起来。耿宝剑就一下子被窘愕在那里。

通过幽昏的过道,就到了位于二楼一隅的第四教室。这里每席的桌椅,都是连在一起,要想挪动自己的位子,只能桌椅连动地拖拽着,很是费劲。下方那连接桌椅的两侧横称,中间的那段,都被踏磨得凹陷,露出密实的木纹。这里有些地方细尘凝席,就座之前,都要用书本拍打一番。在这里上的都是政治课,好几个班一撮一撮地聚在在一起。女老师总是煞有介事地支撑着脸,奥——奥—— 啊是啊 啊是啊地,目视着这群像是儿女的学生。她还要在间歇的片刻,讲着相同的一件事,望星桥的由来:这望星桥啊—— 是渔民停船上来,望星后,来得知时辰的。

这望星桥位于十梓街的东端,是人们出行的必经之处。站在校门旁就能看到,慢悠悠地两分钟就可走到。桥面已似马路,到苏大终点站的九路公共汽车,间隔好长一段时间,才车身冷清地开过。北望,便是耸峙的双塔。站在两侧的台栏旁,两岸高悬的石壁上,小楼房舍,拥塞岑差。粉墙黛瓦,远远近近的,间有破败的小窗。浑浊的河面上,不断地有苔藓流过。清晨,石级上,老太就会用那捆扎的竹篾,咵哧哧地刷马桶。桥边的树荫下,小道边,披裙的鞋匠,在垫着一块厚皮的大腿上,心静,口唇干白地做着活计。这时,都会想到解剖老师提起的缝匠肌。桥面上,着巾蓝褂的阿婆,面前是几撮像韭菜似的小葱,唤曰:香葱。两岸石径上,竹筐里盛着藕的荷担者,不像是出售,一副闲散,如在风中信步。

有一天,被黄俊庭发现了一位美女。于是一路引我,在柯荫下,沿着马路,时尔会踏上道旁的石面。门前躺在竹椅上的老头,正听着叮叮,叮叮当的评弹,厅房内,多昏狭幽湿,就来到了望星桥岸边,那斜对着马路的酱菜店。刚踏进石道旁的门槛,这二少年一眼便被板台里,那坛瓶边的西施看见。黄俊庭不禁地咕哝一声:你脸红了。真是此地无银。不是你看好的吗,那也只能是你的。看她年岁摸样,于是,想起了我的姑姑。

在望星桥的另一侧,有个百货店,糖果糕点,放在一排排的,上下玻璃瓶中。因为近便,大伙就会来这里买些日用品。不知怎的,这店的排门老会上油漆,隔着一段,就会看到字条上写着:油漆未干。这店的后面,有个开水房,茶炉整日在嗞嗞呜呜地烧着。到了星期天,男女同学都会来这里打开水。 谁家池馆静萧萧,斜倚朱门不敢敲。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杏花稍。 有时去鳯凰街,不想走在人车过往的十梓街上,就会顺着这茶水房的小巷,一路上小瓦碎砖的,都是些街后人家的高低小院。当穿过十中门前的小街时,就知道已到了十梓道旁,那家葑门旅社对面的附一院了。来鳯凰街,大多是在星期天,多是为了吃面。这家的面馆焖肉面,大光面,香鲜软滑。有一次,我看见那药剂专业的老乡李苏芹,在里面的大厅里,安静地吃着。我就坚信,她将来,一定是位贤淑的母亲。在这面店旁,有一户私营羊肉馆。冬天的清夜,曹广强常会带我来这里喝羊肉汤。出来后,暖烘烘的,迎着风,才闻到嘴角边一股羊臊气。在大公园那儿的广电局,位于十梓街边,小瓦下,那一堵高敞白墙间的,有一家净肉水饺店,味道肥甜的。对面有个叫什麽爿的小巷,曹广强也经常带我来这里,一路上是扯东拉西地乱谈。 人之相知须知心,心通道气情转深。凌山跨陸不道远,蹑屩佩剑来相寻。 在几年前的一次同学会时,去徐州找曹广强。打听到他家的居处,在楼道上,一群孩子在低头翻纸牌,我问起了曹广强家住哪里,一个孩子,嚯地,指着身边的那位小伙伴说:他就是他儿子!于是,都大笑起来。当我向曹广强说起这些往事时,他满意地笑着,真是开心。

距鳯凰街和十梓街,十字路口不远的十梓街邮局,是大家都要光顾的地方。每当拿到汇款单,穿过那车披雨伞中的房厅后,走在弄堂里的石道上时,就会听到木板的高台上,嗵嗵地盖戳声。有一次,周桂林不知从哪得到一个消息,说有一个人,发现了贰分硬币上的贰字的两横,上下是长短错置后,被国家奖励了二万元。这可真是个极大的诱惑。

在鳯凰街那个十字路口旁,有一个售货亭。长长的,玻璃柜台内摆放着各色甜点,同学们都会来这里弄点尝尝。就在这售货亭堆放排门的道旁,有位油炸萝卜丝的妇女。将和着面水的萝卜丝,放进船形的鉄皮油勺中,摸平后,在沸油中嗞嗞地炸红,沥干油。吃起来是烫烫的香酥。同学们都会拿些小物件来交换,她总是欢喜地接受。在冷风中,也不知她拿回这些物件作什麽用。

原住在103的田维猛,不知怎麽地,和耿宝剑住进了104对面,那原是存放大小箱子的宿舍。两张双层床,分别摆在窗口两旁。窗台下的桌子上,经常存放着用牛皮纸袋装盛的,从鳯凰街售货亭中买来的开口笑。田维猛的口气总是酸酸的,吐出的唾液是粘稠的,就是因为他总是喜爱这类甜食。

口琴吹得最好的,是二楼的李金明,药剂专业的。星期天,同学们都出去游逛了,回来时,总会听到宿舍的走道里,那悠远有节拍的口琴声。有一次,我和李春亮站在二楼的阳台边东望,。胸前是那株高大的杨树枝,球场周边,是婆娑的燕子树,和那棵棵高柳。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我口中不禁喃喃:楼前绿暗分携处,一丝柳,一丝柔情。李春亮不禁地,呀——的一声慨叹。

每当午休和暗夜里,楼上检验专业的苏州同学,都会嘟嘟哒哒,忽停忽起,永远是不成串地在练习着单簧管,大伙都被闹的睡不着。这位同学印象中,总是穿着打腿,挂连着腰带的黑皮衣,头发也同样梳理的乌亮;肤色白细,衣领上总落有头屑。有一次,被徐州同学威胁着要揍他,多少天,都会看到他眼角红红地畏缩着。同是苏州的谢敏,也是肤白俊逸,只是更修长些,双眸会经常在脑子里打转。当走在宿舍的小道上,只要远远地一看见对方,两人就会一来一往地,打着哂逗的俚俗。听不懂,但,很美。

新建在宿舍边的二层小食堂,上下空荡荡的。我和谢敏,常会在这里打羽毛球,往来中,百十回合球都不落地。那一阵子不知怎地,又流行扔飞碟,红蓝黄绿的,宿舍前绳杆的草丛中,小道上,还有教室的走廊里,有的从腰后跨下,有的刮着地皮,是上下旋飞着。

无锡吴建达的老乡裘小华,把头梳得高高的,唇齿微凹,吴建达叫他阿瘪。他俩经常在宿舍楼西部的大厅中的乒桌前,阿瘪长阿瘪短地呼叫着打乒乓。

像我们那一届各专业的同学,招收的全都是少年,毕业时也不过二十。有位护理专业高年级的同学,苏州人,大胸。常会看见她胯上挽着盆,娙润披发,笑盼着,从繚绕着雾水的消毒厂房,另一侧是浴室的巷道中走了出来。似球场边的高柳。邱详武头发细黄稀疏,形貌神气,颇似俄罗斯领导人普京。邱,对那个部位研究得异样深刻。以后,只要是看见她走来,邱,就会双脚的皮鞋跟,刻意地磕在水泥地上,咯噔咯噔地,边走边随着节奏,双手在胸前,上下摆画着,詀喃道:tiu 吧 tiu 吧 tiu 吧 ……

同学们喜欢在这种浴室内理发,洗头方便。田维猛尽心地给安坐在方凳上的人理发,有时会无奈地理出个宝塔头。

104宿舍里,谢敏住在门后的上铺,下铺是陆亚军,和谢敏相邻,南窗旁的上铺是郑波,下铺是我。南窗下隔着一张桌子,我的对面,下铺是陈志梁,上铺是吴建达。和吴建达相邻的北面的上铺,是吕小洪,下铺是丁惠平,隔着门,吕小洪的对面就是谢敏。在门的上方和南壁的窗框上,连接着一根鉄丝,是用来凉衣挂毛巾的。周末,老头子就会跑到101——104的男生宿舍里巡视,查卫生。刚走进门,眼光挑剔地打量着,水集集的,悬在鉄丝上的袜子,就会将他滴得头脸都是。于是,就在教室里,老头子就会气愤地鼓起腮帮子,瞪着圆眼,摆动着手掌,甩动着刘海似的小分头。一字一字,慢慢地说:臭,袜,子,滴水—— ——

有一阵子,谢敏弄来了一台收音机,说是在无线电厂里上班的人自装的。吕小洪的那台收音机,总是放在枕头边,定时打开。吕小洪喜欢搜罗些谜语,躺在床上,让大家猜。还喜欢吃抄面,香馥四溢,一勺一勺地吮舐着。吃炒面要加许多糖的。在喝白开水时,还要加糖精,放多了,就苦口地叫嚷。吕小洪现在的牙齿,可是天黄黄地黄黄。郑波是班团支部书记,下颌的一侧,有颗乌痣,会从枕下取出小镜子,撕下一块粉纸,往脸上擦拭。他的口头禅是:他妈的,我才不知道呢!陆亚军好迷着眼,侧卧着,脚掌摆动着,像是在哼着曲子。平时,他最易流露出的一句话是:我才不要乖的。意思是说,不管他的事。吴建达和谢敏,爱在睡前谈夜话,音调长短低昂,不知所云,可总是令人觉得很美。渐渐地,都会睡去。

到后来,因受吹口琴刘金明的影响,当喊起某人来,就会卷起舌头,像宿舍里的人,将谢敏不叫谢敏了,叫mia,,吕小洪就叫吕小环了。又给班上的每一个人起了个外号。是什麽地方人,就在前面加上小子。如小无锡,小溧阳。如这个人看上去老成些,就加上个老子,如老尤。

吴建达有个在苏州厂里上班的老乡,不时地会来看他,是江南温婉型的女子。总是靠在桌旁,静静地坐在床边,半晌才离去。我问吴建达,她对你那麽好,为何不同她搭讪呢?吴建达说 ,他们是邻居,他知道的,她母亲是神经质,会乱嚷嚷的。

陆亚军的父亲又来苏州了,就会默默地坐在桌边,宿舍里,就充盈了糖蒜和酒气。很快地,他就会进入了陶然的状态。有一次,竟突然地冒出了一句话:女人,乃害人之物也。

101的岳雄伟,苏州人,却是班上最矮小的 ,大脑壳下,双眼骨碌碌地转动。他有哮喘病,他母亲会常来看他,不久就退学了。这样班里就共有三十九人,其中女的八人。楚英经常会在宿舍里,打开同学乌腻的被窝,叫道:鸡窝里,又飞出了金鳯凰了。102确是有位孩蛋脸的曹金鳯,被窝里是同样灰溕溕的。晚自修前后,男同学就会将棉胎被单,往中间拼合的桌面上一丢,女同学就会来套被子。司马萍是最热心的一位。

家住石路的楚英,在星期天,常会带同学到他家去玩。楚的母亲在幼儿园工作。这时院落都极安静,门前,一片不大的树林下,小风浓荫。有一次,谢敏将预热中的熨斗,平放在裤管上后,溜到了院子中,竟忘了此事,就被熨糊了一块大洞,怜惜了好久。看楚,将地面上的瓜子壳,一番番地轻扫着,体会到了苏州人,那精致的生活情调。

苏州,随时都会有溕溕的雨落,每人都会有一把雨伞。街上肥大的法桐树叶,会有大点的雨滴滑下。谢敏带我经过一颗颗电线杆,穿越硌人的条条陋巷,走进弄堂,来到了他称作小朋友的家,听取那像是乱嗙着的畅谈。回来后,鞋袜已被浸污。

不经意间,看见谢敏从桌位里,拿出一把说是中疏棉折扇。大气儒雅,周边镶上一抹蓝缎,前后面分别是文人诗画。我也就去了观前街,穿过人民路的地下道,来到了工艺美术商店。这里的商品,都是专供外宾的,像那些坛坛罐罐的,都贵得离奇。我购得的那把折扇,文人山水的另一面的题诗是:幽居渺处水云乡…… 当读到,细绠铜瓶落井床时,吴荣亮快意地笑了。工作后,这把折扇就在宿舍里,被那眼尖心险的人盗走。

在观前,从人民路的地下道南去,一直到饮马桥,是地下商场。说是地下商场,其实是在像是通道的旁边,一段段地摆着玻璃柜,售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商品,廉美又实用。夏天,走在这里,你一下子就会觉得闲情凉适;冬季时,如同暖春。

有一阵子,流行穿猎装,像先是看到赵广富,绷得紧紧的,上下一色,显得精干。再配得唇上的一痕小须 ,像是影片中的国民党军官。然后就是阔少田维猛。还有曹广强,大包头,身体魁健,走在宿舍前的那条小路上,豪兴湍飞。吴建达和我也弄了一身。做衣服要到观前街的玄妙观里,前后是烟雾扑面的大殿,树下碑础间,一片片的都是些码边机、缝纫机。有一次,我在那做裤子,想跟裁缝讲清,要做的是金枪袋,就在比画着,一下子,给吴建达渺见了。回来后就跟我讲:那动作老练得嘞—— 真是有意思。

玄妙观的两侧,都是些杂货铺,一边就是小吃摊。同学会在这里吃豆腐花,再加些像春卷一类的油炸面食,都会吃得饱饱的。出了前殿两侧的牌楼,就分别是位于,观前街道旁的采芝斋和稻香村。这里有蜜饯、花生糖和枣泥麻饼。这观前街因观而得名,人如潮水。街两旁的店铺里,全是有关吃的穿的。放假的时侯,都会来这里买些,像是纸盒盛的糖醋排骨,竹篓里装的油面筋等,带回给家人尝尝。楼上楼下的,在宿舍的窗口,就会看到谁又从街上,提溜来什麽了。

在观前街有的店铺里,柜台的上方,三三两两的,伸长着脖子,悬挂的像是被风干的鹅。一年四季的,少人问津。后来才知道,那是金华火腿。观前街的新华书店,楼上楼下,书籍是满荡荡的。有一阵子书店装修,就搬到了隔壁的永泰祥布庄的二楼。一排排的水泥柱旁,人书乌匝匝的。在新华书店对面的小街边,有一家生意好极了的,讲究的大馄饨店。薄皮多肉,高汤加鸡丝、香干。吃了就不会忘。

玄妙观对面,隔着这条观前街,就是一家面馆,浇头就有几十种。玻璃柜里,有各色下酒的小菜。这里人声鼎沸。隔着一条弄道,就是松鹤楼,是家有名的酒楼,专做精雅的苏帮菜。这里的卤面是甜得要命。松鹤楼的北侧面门是观前街,南侧的店门就是太监弄,对面就是得月楼。太监弄,这里的地段,是黄金中的黄金。有一次看到摄制组,在得月楼的上上下下,打着刺眼的灯光,正在拍摄。在得月楼的东侧,就是王四酒家。不知怎地,这里总是冷冷清清的。 夜市桥边火,春风寺外船。此中偏重客,君去必经年。 夜市了,在玄妙观和太监弄里,挂着的,摆在地面上的,全都是衣服。走出太监,就是个广场。正面是人民商场,周边就是一家家电影院。盛夏,都要告之:冷气开放。这里影院间的巷道,高深静僻。有一次,在大光明电影院里,放了一部立体电影。排着队,进进出出地,发送眼镜。出来时,个个都满意,可那狂跳的心,仍然未平。开明电影院里,常会上演些地方戏。有一次,听了半天昆曲,还是不懂,只是觉得华丽精美。看看周围,楼上楼下的,都是些清闲的老头。

在开明影剧院的下面,就是地下餐厅。田维猛曾带着谢敏和我,来这里吃过牛排。大厅里,都是些水泥方柱和靠背椅。田维猛,在观看了一部上译厂的经典译制片后,回去就跟同学们讲:外国电影真来劲!语言谐趣,配乐精妙。这译制片,原创配音,相得益彰,那一半,算是配音名家的功劳。

在南门的文化宫,也会放一些经典译制片。在人民路下车后,就是左右两侧的售票窗口的大厅。 老松偃蹇若卧世,飞泉喷薄如避人。 进了大院,走过了一段草木曲深的小径,就来到了松林笼罩的电影院。电影虽然散场,但那清锵的片尾乐,仍在放着。

在文化宫院子的里端,有一方方的游泳池,水色湛蓝。有一次听说检出了脓球,从此再也没听谁去过。距文化宫不远,在医学院的旁边,有一个游泳场。有一次,体育老师带我们来这里,教同学们仰泳、蛙泳等,一招一势都要按教程。远远的,就是一级一级的台。 距文化宫不远,就是南门汽车站。这里的长途汽车,都是南去的。旁边便是运河,桥下,连成一串的驳船码头,是专在夜间,往返于苏杭间,清晨抵达的客船。 春风依棹阖闾城,水国春寒阴复晴。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细无声。 不远处的运河畔,便是水陆盘门。右下方,横跨运河的,便是一架飞虹般的吴门桥。身后,迷迷茫茫的,就是市廛里弄。近旁的瑞光塔,在瓦舍中,层层穿缺的塔沿间,点缀些杂芜。周桂林有一次,不知怎麽摸到了这个地方,回来后感喟:瑞光,有什麽瑞的,什麽光。

在南门的人民路旁,有苏州人,吴建英家开的一家饭店。听说,吴建英经常带着要好的女同学,来这里。

在人民路的另一侧,文化宫对面,是祭祀孔圣人的文庙,有刻着明代平江图的石碑,大殿里却是幽暗空荡。

校园和苏大,只隔有一道墙,两侧都广植着高出围墙,四时浓绿的女贞。校园的大门间,只隔有陈王院长住的宿舍楼。晚饭后,天色尚早,常会溜进苏大。苏大原为东吴大学,江苏师范。一进大门,一侧便是被常春藤攀缠着的二层小楼。像这样的年久小楼,在苏大校园里不着眼的一隅,时有所见。里外是整日寂然,像是院系的办公楼,或是什麽研究所。另一侧,通过草甸上的树木,遥遥地小道盘绕着的,便是教学楼了。再往前走,道旁的画廊中间,就是题有东吴大学的牌楼,两侧有一小段,还留有建校时的鉄栅栏。南望,不尽的建筑草木,便是东吴大学原址。有一次,就在这牌楼下,名木密罩,夹绿中甬道南端,教学楼上部,是高耸的钟楼,接连多日地,在这里拍摄一部故事片的一组镜头。拍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满意。女主角护士衣帽,腴丽红颊,那男主角像是在不停地搔扰,令她懊丧心烦。蓦地,发现了人群中围观的人,一下子怔了。我不禁转过脸,那一瞬,她触电似地低下眼。想起来,似梦。 梦兰前事悔成占,却羡归飞拂画簷。锦瑟惊弦愁别鹤,星机促杼怨新缣。舞腰试收纨袖,博齿慵开委玉奁。几夕离魂自无寐,楚开云断见凉蟾。

就在这东吴大学原址,顶端是塔楼,前面是十字楼梯的教学楼南,是一片绿茵的运动场。周边是宿舍,食堂和木质地板的运动馆。运动馆里,常会举行篮球比赛。都是些健壮的大个,在一把水一把汗,呯嗙地摔打着。 春荫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 在丛丛的枝木间,远近的小河边,是错落着的亭台和网球场。沿着小路,在宿舍的深处,是南校门,门外便是葑门小街。

在东吴大学的牌楼下,沿着路两旁的一溜画廊东去,道两旁大片的草坪间,散落着矗天遮日的古樟。草坪上,时有三两人倚卧着看书,闲聊,有的支臂暇想。身后是飘忽中,幢幢大小庄园式的古建,老藤垂拂,门前苍苔。路的东端,是一条南北流淌的小河,两岸垂柳低枝拂潭。 半减依依学转蓬,斑骓无奈自西东。平沙千里经春雪,广陌三条尽日风。北斗城高连蠛蠓,甘泉树密遮青葱。汉家旧苑眠应足,岂觉黄金万缕空。 从河流的北侧,就可绕到对岸。这里土丘绵亘,松影婆娑,荒草没膝。走在其中,不小心,便会踏上代谢物。这像是古城墙的土丘,高过列于苏州外城运河岸边的,校园围墙。寻得一小段,就很容易跨越围墙。墙下,岸边是望不尽的一片用鉄丝捆扎的粗大的圆木,放眼望去,运河对岸一片迷濛。远处有一座多孔的桥梁,横跨两岸。夏天,田维猛就会背着老头子,引领大伙来这里游泳。河中间是嘟嘟嘟,载满货物,一串串子的往来驳船,河水就被冲击得腾起一阵阵波浪。本来就在圆木上腾挪着,这时,有的人身子就会打个趔趄,险些要扑倒。这里的河水,被行色匆匆的驳船,搅得周天浑浊,水面上,漂荡着片片塑泡杂屑。有一次,黄俊庭侧着身,奋力地向河心游去,眼看就要被身后载货的一串驳船撞上了。站在圆木上的大伙,拼了命地喊着,可又有什麽用呢?这呼声已被那嘟嘟的呜鸣和涛声淹没。一下子,黄俊庭转过身,轻捷地避开了。

沿着东吴大学牌楼下,画廊两侧的小道,一路北去,中间是接连的绿茵,运动场,一片片的单双杠吊环,也同样都被像是篱笆似的高华的女贞环绕着。两旁又是一幢幢的教室实验室,体育馆和食堂。在这个食堂里,周末常会放影那些经典的译制片。远远地,就听到那令人胸怀起伏的对白。里面的人是黑压压的,后来的,就只有站在一排排的桌凳上,只是不知第二天,他们又怎麽用来吃饭的。

在体育馆的不远处,一片小树林中,有一座像是会堂的大屋顶的建筑,轩门大窗,整日是帘布遮掩。听说,里面是研究核物理的,都会避得远远的。走出这片小树林西去,便是白杨垂柳中的大型体育场。

沿着食堂和体育馆之间两旁的小路,向远处北去,在一幢横亘的教学楼前,两旁的小路就会在中间会合。穿出楼下的过道,便是一条蜿蜒的小河,踏过小桥,一片绿茵的叠石后,就是超市冷饮部和餐厅。在这周边,远远近近的林子中,就是连缀中的幢幢宿舍楼。顺着一条小路,就可走出校园的北门。 我家曾住赤栏桥,邻里相过不寂寥。君若到时秋已半,西风门巷柳萧萧。 走过一段沿河的小路,再跨过另一条河流上的石拱桥,前面便是双塔了。

十梓街路边,校门的另一侧,有一座和教学楼等,同一时期建造的大顶盖的教堂,在高枝大叶的梧桐间,也是一色的青砖勾缝。到教堂,须在悬窗的墙体下绕行。走进院门,两旁堆积的是带钉的木板。从这轩昂的门厅左右,均可进出,门厅两侧有宽绰的楼梯,供人上下,来这里大多是举行庆典。这里的地板楼梯,都是木质的,踏进这里就是一片嘭嘭声。那一体,列列肥实的硬木靠背椅,带有弧度,木质都被摩挲得锃亮。扑扑地掸起厚尘,往上一坐,生凉的,股高臀低,倚不到后背。后方,圆木柱的上面,是带有抚栏的二楼。主席台的后方,是同样被木质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带有木栏的观礼台。两侧的台梯旁,分别有小门进入台下。典礼大会上,首先是金校长坐在台上讲话。金校长,宁波所出,嗓音底浑,说的全是方言,每次都会在那慢吞吞,四平八稳地讲个老半天,台上台下的,没人能听懂。下面讲话的,就是专管后勤的冷校长。冷校长,鲁产。宝塔状的头型上,支起的全是白发。只要一开口,便是:这个睡的温提儿—— 话音未落,便是哄堂大笑,笑得尽情。他总是和水纠缠不休。这时,他每次都是一副无奈的神色,等笑音落定,稳稳神,才接着讲下去。宿舍楼上上下下的,厕所水房中的水,的确是问题。同学们进进出出的,都只能在砖块上跳来飞去的。那也不全是学生的错,只要把水道疏通加宽,不就行了。

教堂主席台的一侧,摆放着一架大钢琴,满是尘埃。每次,田维猛都是首先奔向这里,他刚把曲子奏成串,旁边的那些同学,就在那当当地乱弹一气,耳朵被振得吱吱嗡嗡的。这架钢琴有的按键无音,那琴弦已被绷断。

每次在这里文艺会演,总能赢得掌声的是:田维猛的独唱。还有和我们同届,苏州人,护理专业,丰蕾那一对梁祝舞。还有和她们同班,也是苏州人,天性黄发,那位红唇面白,女同学的越剧清唱。还有南京人,药理专业的女同学,她的那张娃娃脸,模样永远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她总是在唱和玫瑰有关的歌,因而同学就送给她玫瑰花的称号。

楚英和药剂专业的一位老乡,正日夜地修练拳脚功夫。那位老乡却是黑矮敦实,宽衣肥裤的,裤脚总要紧缩着。常在会演时,利落地打完一套长拳。楚,会在月光下的球场中,蹲着马步,胸前的双拳,快速有节律地交替,左右划挡出拳。同学没有能打中他的,他却招招点中。

又要会演了。夜自修时,田维猛就会带着几个同学,在第四教室里排练。在教室旁,医务室和肖老师家中间的过道里,老是会听到曹广强和李春亮,在那里大呼小叫地练习相声。会演时,就看他俩在台中间,目光半开地凝注着对方,亢奋地,嗤嗤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要好地喷着唾沫。田维猛将前来助阵的苏大老乡,领进了台后、观礼台下的小门里,给他们精心地化妆了一番。一上台,便艳惊全场。在这部《百万马克》的话剧中,田维猛扮演的是父亲,吴建英是母亲,邱详武演的,不知是儿子还是女婿,和吴菁是一对恋人。老夫妻为手中的百万马克争执不休,小恋人在一旁是喁喁私语。台上燃起的是一团团青春的火焰。最后,田维猛,欻地,登上了桌子,将百万马克向空中抛去。台上台下,激情四射。弄得同学们,分不清那洒落的马克,是真是假。过了好久,同学们还在谈论起他们的扮像。从此,这个班就名声大噪了。

周末,有时会在这教堂里放电影,也会对外售票。前来观看的校外人员,都像是些社会青年。看那神色,还希望同时带走点爱。

有一次,一伙人嘭嘭地上了二楼。中间的方桌上,是一部放影机。周边堆起的全是些破桌烂凳的,都布满了厚尘。这伙人嗑嗑碰碰地,又爬上了塔楼了。大钟高悬,刚探出头,楼上的风,便咝咝地。

东山盘门刮眼明,萧萧疏雨更阴晴。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 春天又来了,班里组织了去天平、东山游春野炊。登上天平山一线天、万笏朝天后,张希良一手扶着浑石,一手举起饮料瓶,仰着脸,咕噜,咕噜地喝着,然后是长嘘了一口气。看那样子,真是享受。

紫金庵里里外外的,全是游人,大伙想窥见的女尼,始终未能出现。

青枥林深亦有人,一渠流水数家分。山当日午回峰影,草带泥痕过鹿群。蒸茗气从茅舍出,缫丝声隔竹篱闻。行缝卖药归来客,不惜相随入岛云。 在东山的山坳间,同学就分成了四组,每组都有两名女同学做主厨。然后支起小锅小灶,四处去捡祡火。吴菁不胜酒力,面色绯红,羊角辫微翘着,倚着小包,侧卧在一旁的石砾间。我趁机给她拍了一张小照。楚英丁惠平,一掌一腿地比划着,我拽松攀崖,都存有影照。

吃过了这顿半生的午饭后,几组人就来到了既像圆池,又像井的石沿边,笑着闹着洗刷锅碗。不知是那位女同学的小锅,一下子落入了深潭中,焦着沮丧。有人向水中丢下了一块石头,黄俊庭问清了方位,便脱下了外套,一头扎进了潭水。那时正值桃李含苞,河塘池水砭人肌肤,大家都瞪起了眼,等待着。忽地,黄俊庭冒出了水面,一手举起了锅,大伙瞬时雀跃起来。

校徽,都是配带在最显眼处的。陈志梁在厕所里,发现老头子的校徽,却别在裤腰上。有时,老头子会在黑板上,弄两个字。笔画与笔画,字与字之间,都是无中生有地,拖缠连笔,磨叨着不肯罢休,颇似落人了盘丝洞,像是在作茧自缚。有一次,老头子不知怎麽来了兴致,吹起腮帮子,鼓动同学们,到网师园去看一看。只是反复地说,又近又好,又近又好。大伙回来后,也就想当然地,都觉得没什麽。他那样去引导学生,你能得到什麽。对于名胜古迹,如果不了解它的文化,名人掌故,历史沉淀,是永远无法去领略它的美。有人去了苏州,说小;到了黄山,说就那麽回事。俗人一位,还要充雅,说去过了。去了拙政园,不引人去体会那东中西园中的趣味,不知道文衡山。只管效仿着,在秫香馆玩牌、品咂清茗。到了狮子林,不了解倪云林,不知道御碑亭,不知道脚下踏着的,正是世界上最小的石拱桥。只看到眼前的石舫,所闻到的,也只有狮子林洞中的尿臊气。虎丘,为何只称是丘,而不是山。也不明白剑池,塔身,千人石的由来。去灵岩山,只知道行香拜佛,那里的香菇面好吃。而不去了解吴王和馆娃宫。去了西园,只记得某人曾在此密谋篡权。去了寒山寺,不让人明辨门前的枫桥,原在几里外。

到了观前街人民路口,在地下道入口的上方,南去不远,就是一家邮局。门前,整日聚合着些集邮爱好者。前方就是古籍书店,古书不多,旧书不少。常到这里逛逛,便会偶有意外收获。古籍书店的对面,就是怡园。这怡园,在扩建人民路时,曾瘦过身,现在的面积也不小。立在丛竹下,漏窗中,人行道上的人影绰忽。园里厅堂中的家具,都极墩实霸道,使人想起,横行一时的土豪。 小亭闲可坐,不必问谁家。 登上北侧那一屏篆文旁的假山,西侧院墙外,一家古典式宾馆的大厨间,壁上空调外机在旋转,油烟四溢。山顶的石凳上,靠着一对老外,在爱河里,已被陶醉得体瘦心疲。走后,在地上留下了一堆葡萄皮。假山的南面,池塘边,粉墙小窗那一片大屋顶的上方,被一株银杏树所覆盖。那经典的园林,可修建,可复制。而这银杏树,根紧扎在地下,枝叶却伸展在云端。从千年一路走来,览尽世间欢娱歌叹。

篷背月窥衾独拥,寒山寺钟又催动。 由留园经西园,到寒山寺的途中,一路道敞林碧,人车稀见。素缁喧嚣,在剎那屏蔽了。走出西园亭台水榭,林木幽篁,在去往虎丘的道两侧,湿叶鲜朵的茉莉,望无边际。天地间,全是清幽的香芬。

在拙政园狮子林的街道上,两侧是店铺人家,阔叶的法桐车道,在交错的树枝下延伸。车流阵阵,如潮汐地向前涌。公共汽车再向边一点,就会触到上端的枝干。眼看就要碰到前方穿插中骑车的,而相互都会在此起彼伏,刺耳的刹车声中,闪辗着,慢不经心地疾驰。想起来,就要一阵阵感动。他们就是这样日日地赶着时间,什麽路段,有又谁人,都了然于胸。

平桥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霭浮。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 去苏医本部上课时,不想走在街道上了,就会寻些僻巷。可沿望星桥河岸南去,高高低低的门前,老太在择着菜,老头在下棋,收音机里悠哉地响着的,是苏州评弹。一路垂杨游廊拱桥。在路上,你可以随便钻进一条背静的曲巷。在鳯凰街十全街两侧,也有些静穆的深巷。就像拙政园和狮子林那片的巷弄一样,宽深折曲。脚下是凸起硌人的石块,微凹的石板,两旁是连成一片,时有颓脱的白壁。隔一段,就会有一户紧闭的小门。走着,走着,便会觉得就要没路了,可走到跟前一转,又是巷弄人家。谢敏总结了一条经验,是巷的,都可走通两头的马路,叫弄的,就要小心了。

苏州的河街,都如棋枰般的纵横。有人说苏州是水上威尼斯,看来,吴子胥是去过意大利的了。出了鳯凰街,就到了原十泉现更为十全街了。向西,道两旁先是张小泉剪刀厂,然后是友谊宾馆,南林饭店。浓荫下,街边的民居后面,是条河道。走过桥面后,一条小路,通向门庭阔大,松荫中的南林饭店。里面住的全是老外。有一次要疏通河道,每个厂矿学校,都要分得一小段,恰巧,我们学校分摊的,就是南林饭店门前这块。不知从哪弄来些铲锸,都去淘河泥了。这时,河道中的水已被排干。靠近马路那一侧,高高的石壁上,是连绵着典型的苏州民居,二层小楼。另一侧的北岸,是石栏台阶碥石,垂柳边的小道。这时就领悟到了,苏州那纵横河道的实际用处了,原来这是下水道。那边民居石壁间出水口在哗哗地流,这边河道旁堆积的是臭乌泥。结果活没干多少,人人身上涂得脏污狼藉。

走过南林饭店不远处,向南,小街的尽头,便是苏医北校门。走进门,路两旁是画廊。大伙都会在此停足片刻,浏览一番。画廊的南端,片片松影中,是连接着的一片实验楼。在松林的更深处,是宿舍楼和食堂。这食堂也是同样地兼作会堂。有一次,田维猛带着梁祝舞,在这里会演。看那些师兄,站在舞台中间,像白桦般地挺拔,洁净洒落的白裤子,腿部跟随着口琴合奏中的舌头,一振一摆地,打着节拍。

顺着画廊向西,便来到了围着鉄栏的运动场。常会有些精力旺盛的人,在绿茵场上踢足球,没人看。在这运动场周边的松林里,是教学楼,解剖室,办公楼。运动场的西面,临着人民路的,是医学院的大门,对面的是苏州中学。运动场的南面,走过教学楼,是二层廊檐式的党办小楼。 窗迎西渭封侯竹,地接东临隐士瓜。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 墙的南面,就是沧浪亭,林木下,站在静谧的小院中,就可看到,以池为墙的沧浪亭岸边的垂柳。时有断续的人语传来。可望见起伏的远丘上的竹林,回廊,翘亭,还有庭院中枯干盘枝,冲向云外的古木。这苏公卜居,清浊的沧浪之水,日日寄托着往来墨客的情怀,这里有《浮生六记》中,曾与之厮守的芸娘。

上生理课的老师,干黑。一架眼镜的内眦上,有颗肉乌痣。经常闪动着镜片下的白眼珠,说这个好得嘞—— 一打无毒! 那个坏得嘞—— 一打无毒! 他的意思是说,那件事,极致到一塌糊涂。他还会说,南方人,王和黄拎无晴嘎。他一遍又一遍地演示着,果然总是说不清。有一次,他弄来了一只青蛙,站在底尖上圆,级级台阶到上方是逐渐地延长,像是蜗牛状的实验室里。把这青蛙四肢通上电极,东一根,西一根地,扯着长线,又绕在一个个滑轮上,作生理实验。窗外松影摇动,站在高处的同学,如立在云端,真是拎无晴嘎。他干吗要弄只青蛙来。结果好容易将一本生理书学完,大家只求勉强过关。

上解剖课的老师,更是瘦小。也是一架眼镜,板寸头。油光的嘴唇,总是在龇牙翘着鼻子。这是否因为四壁的池槽中,尸体是用褔尔马林浸泡的,而形成的一种反射。现在,同学们身前不是课桌,是一具具拌合着刺鼻药液气味的尸体。这尸身,都被师兄师姐,翻腾得如同炖烂的精肉,还要带上手套拿起捏子,去寻找一块块肌肉的去向。台上台下,身旁脚边,又有些长短骨头。等回到食堂要吃饭时,什麽大肉,大肉元,糖醋排骨,糖醋鱼的,看一眼都不行。好长一段时间想起了肉,就要恶心。

有一次,在绿茵中的沙塘上,考核跳高,大门外,人民路上是人车穿梭。等到了吴建达时,看他助跑弹起,和同学无二致。在落地的一刹那,他忽地侧卧着身子,一只手就本能地支起。这下可坏了,眼泪就唰地淌了下来,手腕已畸形,瞬间肿了起来。体育老师就叫住在一个宿舍里的人,护送着去医院。在经过南林饭店时,那痛是到极点,他的手是谁也碰不得。

到了医院,陈英浩老师麾下师兄师姐,忙着拍片冲洗。骨科值班的,恰是那位解剖老师。于是,看好了片子,鼓动着油光的嘴唇,如大匠运斤,讲解这柯雷氏骨折,如何去对位,指挥着同学们前后牵引着,他手指一捏,轻转一下,说好了。

从此以后,吴建达便食堂宿舍,几个月地挂着石膏。宿舍的北窗下,就是学校和苏大的院墙。墙那边,便是苏大的大型体育场,在这里经常举办运动会。发令枪声,标枪鉄饼的。最抓心的,是撑杆跳。引着长杆助跑着,一跃, 就是5——6米高。同学们都会端着饭盆,有的站在阳台上,有的趴在窗口,边吃边看。黄俊庭嫌远,看得不过瘾,定要走近助战。就爬上了放在宿舍楼前,搭在围墙上的木板,站在那高墙上,就往下跳,乱石草深,结果是脚后跟先着地。到了医院,陈英浩老师指挥着师兄师姐,又是一阵忙乱,拍片后诊断为跟骨压缩性骨折。黄俊庭,就带了一坨子石膏会来。

田维猛看准了机会,在夜自修时,带了一伙人,去大公园体育场对面,体育馆里溜冰。满池子,都是些怀情的少男少女。刚穿上溜冰鞋时,时刻都会摔倒。结果,吕小洪又是在龇牙咧嘴地牵拽呼叫声中,腕上又弄回来一块石膏。还有陈志梁马安平,各人也弄来了一块。陈志梁是因为打球,马安平是因为打架。

103的曹广强和马安平,上下铺。马安平一向语迟,平时就为一些记不清的小事,嘟嘟囔囊的。有一次,曹广强一下性起,一拳砸下,马安平被弄得鼻青眼肿。

黄俊庭,徐州人,性爽仗义。他好说的一句话是,你要不服,咱球场上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谁见过这阵式,都被吓坏了。

晚自修时,老是不见猛的踪影。听说和护理专业,即将毕业的木香勺约会去了。后来又发现猛和敏,夜自修时也一同不见了。猛又去约见木香勺了,那麽敏呢?无论到茶炉房提水,还是进出食堂教室,都会看到那对梁祝舞伴—— 冷白一袭黑衣的丰蕾和那娇小的黑蝴蝶,形影不离。以后就常会看到他们四人,在路旁,墙角边,絮语移时。

教室的一侧,是医务室,另一侧,黑乎乎的走廊两边,是老师宿舍。北面是个空落的厕所,阴黑的,白天也要开着灯。厕所的北门,四季敞着,风嗖嗖地,穿过教室的走廊。 厕所的水箱滴滴拉拉地接着水。上课时,过了半天,就会听到 噗 的一声,那是水箱的水盛满了,又冲一遍。

走出厕所的北门,便是一片参差的,少门缺窗的废弃库房,里面堆积着破床烂桌。距球场边的双杠不远,在如盖的燕子树下,有一间小房子。听说夜自修时,尤文伯经常在这里打坐。尤文伯,微胖,平时一句话没讲完,就会停下来,从鼻腔里发出 吭吭 两声。人并不坏,都说他有点怪,都称他老油。突然,听说老尤和瑾,有天晚上,在那所小房子子里“幽会”。

老头子站在教室的讲台上,又是鼓眼,又是吹腮,天,塌下来了。最后,奖给他俩一人一个处分。不久,老头子又是甩动着刘海似的小分头,摇动着手掌,颁给了去和木香勺,黑白双蝶约会的猛和敏,一人一个处分。又是鼓起圆眼,吹着双腮,给了打架的曹广强马安平,一人一个处分。又是甩动小分头,摆着手掌,送给了楚英,吴建达,黄俊庭,邱详武,陈志梁,吕小洪一人一个处分。楚英是因为留下苏州的同学夜宿。吴建达是因为睡在上铺,听说楼上的同学,在梦中从上铺滚了下来。就和同学一道,将路边的角鉄拿来,挡在床边,好睡个安稳觉。黄俊庭,吕小洪,还有陈志梁,是因为骨折。邱详武是奇装异服。班上该有三分之一的同学,受到了处分。从此,这届的放射专业,就名垂校史了。

想起那时药剂专业有个同学,从教室的四楼,那个带喇叭的厕所旁,那一段阳台的缺口处,一下子出溜下来。摔在地面的杂草上,身旁就是一堆上翘的钢筋。结果只是肩胛骨骨折。如果这事要发生在我们班,那一定也要慰劳个处分。

工作后的同学会时,方得知,那天晚上,老油叫瑾,也盘坐在那间小房子的床面上,闭上双眼,说这样就可以腾云驾雾,飘飘欲仙了。最后,老油用手,就摸了一下瑾的大腿。 想那些不白的日夜,瑾,是怎麽渡过的。还有猛他们,或许在影院中,就连手都未曾牵得,也仅心仪而已。

记得在同学会归来的途中,几人在小车里,瑾说:就这样,又散了,不过想起来,昨天晚上,还是很开心!车行驶到人民路的饮马桥时,道旁仍是松影飘动。瑾又说,这段还是石板路。是的,想昨晚,微醺中,又是演讲又是歌舞。曹广强说的是:在学校,我虽然不算是个好学生,但现在,我却是一个合格的公务员。影射高妙。随后,又轩昂地联唱两首歌。

毕业时,老油的处分没有拿掉,领的是肄业证。但班上有四分之三同学,给的评语都不好,影响了一生。那痛憷与欢欣,如今,都化为回忆中,可贵的资源。这麽多年了,有的事,就像春日傍晚的风,轻轻吹过。老油,大伙都想你!

上微寄课时,标本室的各种形状的玻璃器皿里,浸泡的是,大小各异的虫子。口腔课的老师,细长的,哈着腰,一副谦恭。时常是正上课时,就带着学生到门诊去体验。阳光射向楼上敞落的窗内,南窗下,是一排治疗椅,看他哈身在椅前,专注给人医牙时,就像那浸泡在器皿中的虫子。有一次,给张希良掏牙结石。张希良倚在靠背上,张大了嘴,大伙都来围观。好半天,盘子中的结石,像沙粒,一堆堆的,最后就是冲洗。完毕后,张希良快活得四处转悠。吴建达是一口唾沫,一口唾沫地说:臭牙!臭牙!

看妇产科老师的模样,就像个接生婆。妇产科病房,在门诊楼和病房楼之间,那一大片草坪林木,和曲回的小路之下。走过了长长的地下缓坡,才来到了病房。这里宁静得如同走入了另一个世界,走道房间,交错纠结。

上投照课的,是陈英浩老师,长身干瘦的,浑朴温良。是这行的元老。一架眼镜,支楞的双耳,有时要戴上助听器,一口假牙。给学生上课,如老翁携幼孙。字体古拙,气势

浑穆。讲话时,呜哇呜哇地,发音不连续,总是在大声地呼喊着:爱鹅!爱鹅! 后来大伙才弄明白,他呼叫的,原来是暗合。教室的对面,就是机房。他会带领学生们,在这里推拉调试。当课程进展到一定程度时,就会从有经验的上届同学得知,快要去上海参观了。春天来了,一个班的同学,就乘辆大客,到上海生产机器的厂矿参观。一片片厂房车间,机床锻造,吹烧球管。蒸笼里,都是自带的大小饭盒,里里外外,男男女女的,是进进出出的工人。参观完毕,车就停在了南京路口,陈英浩老师,给了半小时去商店的时间。田维猛要去外滩看看,一眼望去,南京路上,人头攒动,外滩是渺不可见。后来,不知和谁,当结道赶来时,恰好半个小时。

这时,教英语的,会有另外一个老师,厚实的脸皮上,布满波涛,支起板寸头。像是近视,又摒弃眼镜。眦角夹着眼眵,一眨一眨的。领读课文时,会突然停下来,用鼻子扫一下书页,再不时地抠着鼻孔。

上诊断课中枢神经系统的,是钱铭辉,小个头,有点胖,一架眼镜。老是骷髅头,骷髅头的。正在讲课,嘀嘀嘀 嘀嘀嘀 电子蜂鸣器响了,他就赶紧解释:日本朋友送的。

泌尿系统的是张逸山,胖腮,风趣喜言。对些不易懂的东西,就会传授给学生们些顺口溜。如小九要吃酒…… 还会打些绝妙的比喻,如将心脏病的血流方向,说就像稻田里的秧苗。他说人,最舒服的时侯,就是忙了一天,到澡堂中泡一泡,出一身汗。是的,在医院的澡堂中,就看见他闭着眼,水面上浮起冬瓜似的肚皮,半晌不动。从那以后,学校就发澡票,都到医院去洗澡了。

上消化系统的,是丁一和阚祖勋。丁一,黝黑壮硕,头发油亮,细黄希疏,却被分得一丝不苟。也是一架眼镜。有鼻音,讲着讲着,就会从鼻腔里吮出一口痰。听说,他的小手很美,丰润柔和的。那台安装在医院病房放射科,里面机房里,和那台1200毫安,多轨迹断层共用一个控制室的,日本岛津800毫安,电视系统x光机,是他每周五上午专用的胃肠机。立在机器前,听他小声地吩咐病人,喝下钡剂后,先将食管上下一览,适时地用铅手套,在冲钡的胃部一抹,娴熟轻盈。美手真是名不虚传。他的酒柜里,摆放的全是朋友送的世界名酒。

胡嘉陵,大背头,给我们上的是呼吸系统。在读片时,他对肺部腺癌特别敏感,只要是片子一插上观片灯,一眼便知。当有人质疑时,他便马上情绪激动,语音短促,口唇发出哧哧声:这个这个,就是腺癌。这时,每次都会赢来大家的一阵哄笑声。而每次病理切片后,都准确无误。真为一奇。

上循环的是位留校师兄,天性蜷发,又是一架眼镜。讲台上是些大大小小的心脏模型,他老是在黑板上画着一连串的箭头,说要弄懂了血液动力学,这样就好理解了。又是什麽学的,这不就更复杂了。而试卷上还要来一串箭头。对于复杂的问题,就要简单地去解释。只要说血流是从右到左,房是收血,室是供血的,那就好理解了。而对于简单的事情,要让人去领略它的美,就要演义得复杂,比像如文学

陈王院长,是医学院和附一院院长。肤黑魁健,有部专用小车,很少去坐。上下班往来于医学院,医学和家之间,总是一人漫悠悠地走着。每当周一的清晨,必定拎着小布包,准时坐在科室读片室的第一排。轮到那个系统,他的麾下,像钱铭辉,张逸山,丁一,胡嘉陵等,便会主动发言。陈王院长安坐在那,仔细地听着,身后一排排坐椅上,还有墙边,密压压的全是人。他很少发言,而他的这些学生们,都能知无不尽。有伯乐识马的知遇知恩,更有敬畏之心。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从学校到医院步行约五分钟。到见习时,每天都要来回地走。印象最深的是,医院西侧,一条深巷的路口,有一古井。石床的高沿边,玲珑的圆口,已被绠索磨得条条深痕,,井身空荡阴邃。旁边,是匆匆的脚步,喧嚣的车流。还有,医院对门的那家葑门旅社。楼上楼下,那高低床铺,天天都住满了病人家属。市一院,又是附一院。走进宽兀的门楼,一直北去,道两旁,是浓密的常青树,和连片高耸的民居粉墙。走过这一段路后,才是门诊楼前的大院。迎面便是擎如伞盖的株株古松,下面就是假山。假山旁,有人坐卧休憩,有人伸长着脖子。绕过了门诊楼,住院处的大门前,围满了前来探视的病人家属。穿上白大褂后,趾高气昂的一个个门卫,就会一闪身,同学便一个个地挤了进去。走过了一段地下是妇产科,冬青绿茵和林木中曲折小道后,就来到了连成一片的病房楼前。普内科,在一楼东部这一块,周围被一片幽绿的樟树林,密雨般地包裹着,有种原野中林木的清芬。有天上午,我和一组同学正在观看老师查房时,一阵眩晕,浑身是冷汗。老师就引着同学,将我扶进了办公室耳门里,躺在了值班室的床上。昏睡了片刻,那嗡鸣的头颅,渐渐地清醒了。在办公室里,我遇见了一位着镜,矮小,健言的苏医师兄。他说:肱骨不读hong,应念gong;还有桡骨不读rao,念nao;贲门应念ben;嗜铬体应念ge等。当预料到我那疑虑的表情时,他就拿来了一本字典,结果都是一一证实。像这些老师读错的字,学生也就一代代地,理所当然地跟着念了。

病房里楼上楼下,前前后后的,扶梯旁,都是冗长折回的缓坡道,以便推着床车上的病人上下。到了呼吸科,办公室的大厅里,四壁都是肺段支气管的挂图。这里的师姐,护士小王,是那种江南女子柔弱的美。一天早上,她正在低头翻病历,抬起头来,一下看到了我,怔了半天,不知为何。在这里,护士得知同学要去体验打针时,便一撒手,都跑进了值班室。病人都只有口眼扭曲地忍着痛,给这些娃娃医练手。

当曲环萦回,楼上楼下地来到后楼东部的泌尿科时,就会闻到发酵着的,甜中伴和着酸腐的气味。在大病房里,给我们上课的那位老师,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位教授,将一指插入病人的尿液中,尝了一下,说是甜的。学生也跟着做了。教授说,他尝的是另一指。这则故事像是舶来品。

骨科,到处是石膏牵引和拉环。脑外科的病人,无论男女,都是光着头,有的还钉上钢架。

走进手术室,要经过大厅内,像是老太的护士长的一番验查。大褂要是脏兮兮的,那就不给进。进手术室,还要套上外罩,戴上帽子口罩。手术室里,都是一个个串联着的房间,一台台的,都是在做着个各自科室,各自床位的手术。忽地,我在壁间的玻璃窗口,看见一个女伶在对我示意,把我吓了一跳。等两人都移到了耳门旁,过了会,我才辨出,,帽子和口罩间的那双美目,原来是103 的何展飞。做腹部手术,一刀下去时是白的,马上就血肉模糊,须用绵纱蘸去。如血流还是不止,就要用电灼器一烫,嗞的一声,便是一绺焦烟。

门诊放射科有几台破旧的机器,总是舍不得丢,说是西门子的。在这里工作的,都是师兄师姐。有位师姐常州人,看神态模样,像是电影《城南旧事》中的女疯子。令人产生怜悯之意。储片室里的小王,是江南女子玲珑的美,一头卷烫蓬松的乌发,走动时,高跟鞋的鉄掌,就噶噶地响着。周身充满了自信。二十八了,她的意中人还是没有出现。她整日忙的就是:办押金手续,到各处上下的厨子里,翻寻片子。时间久了,那片袋上粘连的糨糊,就臭臭的,人就被弄得心烦无奈。

病房放射科那一片,在后面一楼深处的西北隅 ,廊厅曲折的,要一路走去。大门上方有x—ray的标志。门旁是登记处,向里望去,走道里幽暗深昏,两侧机房门上的红灯,一排排地亮着。还有读片室,修理组也在这里。在走道最里端,是一个大机房,一侧是钼靶乳腺机,由师姐操作。另一侧,就是陈英浩老师喜爱操作的,骷髅头专用摄片机。按键一钦,啪啪啪,一秒钟可摄取几十张脑血管造影片。

忽听有人私下议论,说有位女同学,在宿舍伸出的二楼平台上,扯拽晾干的衣物时,摔到二楼下的水泥地上,正巧枕部垫在了一块小石子上。是颅内出血,弄到医院后已经死亡。同学们都自觉地排着队,在停放遗体的太平间,缓缓地环绕一周。这位女同学被妆殮师精心地化妆,容色鲜活,双颊泛起红霞。看到这一切,她的父母是什麽也没说,輓着她的女儿,回故里了。

分配实习后,同学就一下子散去了,学校的宿舍里,只有三五人。留在本校的是,陈志梁和我两人一组,另外的两组有,李春亮黄俊庭,邱详武还有郭爱军。陈志梁和我,先被安排在二院实习。二院,在人民路边的饮马桥。门诊楼的九层建筑,横亘巍峨。放射科男男女女的,一共才有十来人。还有各科室的设备,和一院相比,如小巫云泥。每天早上,放射科主任唐东亮,都会一样地带着大家读片。后面的凳子上,恭敬地坐着科里的医生。看片灯前,主任身旁值班的医生,就会来回地插片,念病历,读报告。每个报告只有大家都同意了,才能发出。读片会有时几分钟,有时一坐就要半天。

二院总是会给病人做胆囊造影,病人当晚要吃泻药。造影前,还要准备给病人一份油煎鸡蛋的高脂肪餐。因为时间和程序都很烦琐,病人就医生,医生地问个不停。做胃肠都是每天上午,值班医生就从消毒室里,领来一串口杯,将硫酸钡倒在高缸中,用开水调好后,天冷时,就会将高缸放在暖气片上,然后依着预约单的次序,在做之前,才将高缸中的钡剂倒入口杯中。就这样,一个一个地做,做完了,上午的工作就结束了。下午做的是钡剂灌肠,因为做的人少,就不须要预约。有时轮到做灌肠的医生,一个下午都没事。

当轮到唐主任周五做胃肠时,我和陈志梁是必定要去看。唐主任,好用安装在里面的那台,上海产的500毫安胃肠机。唐主任,矮身,方胖脸,胡茬总是黑黑的,口唇如面色一样干红的。他做胃肠时,对病人讲话和动作,都是慢吞吞的地,显得憨惇。有一次,投照组的师兄小王,在拆装这台500毫安的平床时,不停地埋怨着:国产的就是不行,这丝孔,拆了就对不上。看神气,只想把它敲碎。

师兄小王正在恋爱。他对象,每次来科室走进大门后,都会蔽在墙角,老半天,当眼对上光后,小王就随即又腼腆地低下了头。这时,他的小对象才走出身来。

每到午前,值班医生,就会把饭盒放在烘片箱中,加热个半晌。看那米饭上的素鸡、大肉元,就能体味到阵阵的香气。

投照组的赵琦,眼睛随时都在镜片下转动。他教会了我在暗室里冲洗胶卷。退伍军医温洪基,丰硕面白,双手总是会插在白大褂口袋中,乐呵呵地。陈志梁,把矮胖投照组的老师,叫老孙头。他在登记打号码时,总要晃着头,揪着嘴。

唐主任重用的投照组的女管家,科里的男女医生,都会诅咒她。诊断组的蓝菲菲,上海人,虽然也厌弃她,但从未在人前提起。蓝菲菲,烫得一头卷发,衣着新潮,面容身段,都十足的摩登。她有时会带着女儿来科室,3—5岁的样子,不闹,依在母亲身边,安静地听着大人交谈。蓝菲菲言语间,会让人感觉到有些同样的小市民俗气,她对每个男人,像是都存有敌意,这可能是在医院做会计的丈夫,过分地搔扰她。每次轮到她夜班时,她的丈夫都来作陪,急诊室的床单,常有污物。唐主任得到报告,在读片会结束后,就会不知名似地嘀咕一句。

在工作后不久,我去苏州修理机器,在玄妙观的大殿里,竟巧合地和她偶遇。那可爱的女儿,还是那样地偎在母亲身边。一番寒暄后,她还像是有意地躲闪着。我想,她一定生活得不快乐

等轮到了一院,每天早上的读片会,和二院就另番景象。陈王院长定要助阵。从南到北的那堵墙上,上下的看片灯上插着片子。有时,读片会后不能通过的报告,需要几个人分别重写。有的周末晚上的读片会,要邀些外地专家来交流会诊。陈王院长还是那样地安坐在那,气氛却是异常活跃。专家们不时地会有插科打诨,大伙也就不禁地跟着大笑起来。像这样的大型活动,院墙栏上都会有通知。来了晚些的人,就只能趴在走道的门边,草木旁的窗口,就算是看不到片子,听着也高兴。

陈英浩老师,还是每天在门诊放射科,病房放射科和学校之间穿梭。他习惯了,闲不下来。 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 陈英浩老师也喜欢住在老旧的房子里。他家就住在学校的教堂边,财院的那条小巷子里,幽折曲回的,二层小楼,木栏小瓦。

有一次,在做支气管造影时,胡嘉陵在一旁观战,忽地,轻哼了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又联想到了什麽,真是位高人。

王淼和杨琰哥俩,像是常被安排在一个班上做胃肠,苦不堪言。穿戴着铅围裙,铅手套,机床前,控制室,机床起卧点片,来回跑。有时,早片会上,点片不通过,第二天还要重做。最恼人的是,这台机器的电视主板,常要烧坏。专门负责修理的苏工程师夫妇,就会边修理,边谩骂又坏了。弄不清说的是上医厂,还是王杨哥俩。

李春亮被按排在四院实习,常会看到他棕色的鞋脸上,捎带回点钡渍。快要放寒假了,李春亮竟多日高烧不止,于是就决定先回家了。我将他送上火车后,就忙着去找位子,车厢里挤不动,到处都是人。位子,还是找到了一个。这时火车启动了,我性急地向车门挤去,看着窗外渐远的虎丘塔影,这下车已是不可能的了。寻了两个车厢,李春亮也找不到了。我返回座位,有个男人已稳坐在那。和他争辩他当然不成认,结果从他屁股下,取出了我的线帽,那人楞了一下,然后又坐了下来。我理了一下神,去无锡吧!找曹广强,他在一院实习。

不足半小时,无锡站就到了。到了一院,已是华灯辉煌。吴建达一人,正坐在科室的看片灯前写报告,两人就在一张乳突片上,探讨了一番。报告写完了,吴建达就带我到机房,去看那台瘫掉的机器。这里的每个机房都显得昏仄。奇怪的是,机房的前后左右,都一耳房又一耳房地串成一大片,而且全都是木头地板。在一个机房里,一台机器露着半身,斜卧在槎枒的地板中。吴建达说:正开着机器,医生就跑掉了,微动开关失灵,机器就瘫掉了。他妈的,瘫掉了!瘫掉了!都好几天了。

连续地,一转一弯的,吴建达引我来到了宿舍。曹广强一见我,高兴得笑了。

到后来,我和李春亮,就住在了宿舍楼上北面的小房间,两人对面床,上铺放箱子,窗下一张桌。后来,同学便陆续地从各地回来了 。我们这一班的男同学,安排在宿舍

南面,新建的食堂边,那像教室一般开敞的瓦房里。上铺下铺,一排排,挤挤抗抗地,像是座军营。

传闻,深夜里,有人在男女宿舍上下楼层的走道间约会。所以,女生早已被集中搬迁到西部的宿舍楼中。有位检验专业的代培生,粗矮松黑,人已中年。在一次文艺会演中的小提琴独奏,给他露了脸。于是,晚饭后,就在我们班那男生大宿舍旁,门窗前的岔路口,兴奋地,朝着西部,那女生宿舍楼的方向呼唤——锯火腿。过一会,就要抽个空来,朝那个方向瞟上一眼。一直会弄到天色幽昏。他把小提琴拉得很是熟练,可惜的是,始终在绷着弦嘶鸣着,,没有起伏,也就感觉不出音乐的韵味。到后来,就腻厌得,人人心生反感。直到最后,他的希望还是在苍茫渺远中。

教室也就被安排在大宿舍旁边的新食堂一楼。毕业前要进行一次体检,就在教室里,同学都脱了鞋子,称重量身高。幸好,班上没有得脚气的,不然都要沾光。在量身高时,有的踮脚挺胸,抻长了脖子。有的人,脖子本来长得就像鹅項,上方的小脑袋,忽悠悠的。这时,道像颗豆芽了。五官科老师,在检查同学油腻的鼻腔时,用着同一把捏子,也不沾消毒液。一个接一个地说:鼻中隔偏位,鼻中隔偏位。怪了,那来那麽多偏位。

住在同宿舍的八位同学,就要分手了,就在图书馆的画廊前合影。谢敏的手臂,惬意地搭在我肩上。同学会时,谢敏就成了个白胖子。而老头子叫喊的,103的造广强,成了团脸大汉。

一霄光景潜相忆,两地阴晴远不知。谁料江边怀我夜,正当池畔望君时。 就要走了,同学都忙着留言纪念。在宿舍小道上,我的那位小老乡李苏芹,蹲着给我写 下了:生来奔走万山牛。看了以后,我半天弄不清,这是从哪弄来的句子。我想到了鲁迅,可更辛苦。田维猛的留言是:我们都是在人生的大看台上,我们都应该是朋友。他可能认为,同学没有做朋友的好。朋者,广。友者,助。生活中的一句话,一个面,都可称做朋友。护理专业的班长李惠玲留言是:出污泥而不染。吴荣亮弄来了一段钢铁是怎样练成的。马安平是写了两遍,都是同样的内容——家庭地址。真是千人前面。张逸山说的是要靠近群众,相信组织。陈英浩是: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下面是同样的内容,一串英文。

同学都到位于教堂一侧的总务处去领托运费。在总务处门旁,校廊后的梧桐荫下,碰上了李苏芹。我问她分到哪了,她说在南京。我说要回地方卫生局报到了。她发型依然蓬松规整,可眼圈一下子红了,看那泪,就要滴下。

第二天,一转眼,同学就散了。宿舍里只有一人。愰然间,一切都如尘,似烟 … … 我走在宿舍前的小道上,无人也无声。忽见楼上窗前,玫瑰花在闪动。隐约中,说是上海有位令她心乱的人。她倚窗跂望的,莫不是东方的那轮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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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晓灯的评论 (共 13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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