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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舅舅

2014-08-17 11:17 作者:云的天空下  | 1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想说说我舅舅的故事

我舅舅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至少在我心目中是。无论生活遇到了多么大的磨难,我舅舅也照样哼着郑智化的星星点灯,昂着头大步走在街上。

中国有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九九八年,这句话的后半句在我舅舅身上得到了印证。

这一年,我舅舅通过几年的努力,靠着养牛、养猪,种大麦,栽苹果梨,积攒了有将近一万元钱。有了钱,我舅舅谋划着想修一院新房子。在甘肃农村,尤其是我们民乐县,悬在每一个农民头上的头等大事,就是修房子,这一点我到今天也无法理解,他们总也想不到用钱来生钱,赚更多的钱。一旦有钱,就修房子,把这些钱全用完了,再去打工,再去攒钱。

我舅舅也想住新房子,经过再三权衡,再加上手里也确实有点钱,这房子得修!决定了就干,这应该是我舅舅身上最大的一个性格了。

那会流行的房子是一砖到顶,人字梁的砖瓦房。我舅舅就开始备料,人字梁、红砖、椽子、檩子,光这些料就花去了约五六千元钱。选好了日子,敬过土地神之后,就开始砌墙。就在主体墙刚刚砌好之后,我外公突然病倒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其实我外公老早就喊他胃疼,只是谁也没有过多的注意,我外公也一直是疼了就吃两片去疼片,或者是安乃近,这两样药在西部农村简直就是治百病的良药!直到他开始咳嗽有血丝的时候,大家才慌了手脚。我舅舅当机立断,房子暂停先不修了,直接去市医院检查,到底是什么病。

据当时医生的说法,是糜烂性胃炎,而根据我现在的判断,那只是医生给我外公的说法,真实的情况是胃癌晚期。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难题!经过反复的家庭会议讨论,最终我舅舅拍板,救,手术!理由是,当儿子的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救了是我们的事,至于能不能救下来,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救,就涉及到钱的问题。反复的家庭会议讨论,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我舅舅独立承担,显然不太现实,我小姨家,我家、我大姨妈家每家一千块钱,剩余的我舅舅承担。钱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有了钱,市医院马上就安排手术,切除了我外公三分之二的胃,而我外公,自打手术回来之后,就再也没从炕上站起来。

我外公的事情算是暂时有了个交代,而另一桩迫在眉睫的事情还在等着我舅舅,就是这房子还修不修。不修吧,墙都起来了,让人家笑话;修吧,我外公手术基本上就把钱花完了,那会还没有新农村合作医疗,修还是不修,这又是个问题。

于是,又召集我家、我小姨家开家庭会议。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最终我舅舅拍板,修!理由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先把梁上了,主体框架起来,内部装修暂时凑合出一间来人住,其他的等以后有钱了再说。

既然我舅舅决心已定,其他人也就没什么意见了!就按照我舅舅的主意,择日上梁、盖瓦,忙活了半个多月,这房子总算是有了个大样出来了。风干了两三个月,简单拾掇了一间出来搬进去先住着,我舅舅觉得总算是能喘一口气了。

哪成想,还没容得他喘半口气,我外婆又出事了。

我外婆的事来的毫无征兆,淬不及防,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她拆房子的时候被烟囱咋断了盆骨和腿,需要马上住院。

当初我舅舅修房子的时候,只拆掉了坐北朝南的房子,留下了面东的老房子,以暂时住人,等新房子修好了搬过去之后再拆。现在,人也搬到新房子去了,尽管是简陋了些,但好歹也是新的,那就要拆掉老房子,平整出院子。

我外婆也是心疼我舅舅,再说也知道家里钱紧张的厉害,就想着帮我舅舅去拆老房子,尽管我舅舅三令五申不让我外婆干,怕危险,但架不住我外婆偷偷去拆啊。这天早上,我外婆去拆的是原来的厨房。甘肃河西走廊一代老式的厨房都有一个囫囵的大烟囱,贴着墙壁顶在大梁和墙之间。本来,拆这种烟囱要支一根木头,防的就是掉下来砸人。我外婆是抱着侥幸心理,想自己防着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哪有那么巧就掉下来了。不幸的是,恰恰就是这个侥幸导致我外婆出了祸事。

那个烟囱突然掉了下来,砸中了我外婆,当场就砸裂了盆骨,砸断了左腿!

我舅妈最早发现了这一情况,当她踉踉跄跄找到我舅舅,语无伦次地描述时,我舅舅头发刷地就竖起来了。舞出四条腿的我舅舅跑到家里一看当时那个情场景,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好在他头脑还算清醒,指挥我舅妈看着我外婆,自己撒腿就向镇医院跑去。医生来看了一眼就说,情况太严重,镇里的医院根本没法救治,马上送到县医院去。那会家用电话还没有普及,手机更是奢侈品的东西,还是医生打了120的急救电话。镇与县相距38公里,约莫半个小时后,终于听到了急救车的呜哇喊叫声。这半个小时,可能是我舅舅一生中最长的半个小时。

我舅舅一面指挥我舅妈留在家伺候我外公,一面指挥救护车到我家去拉上我父母。我家离我舅舅家只有1公里路,而且还是顺路,匆匆忙忙我父母脑袋还是空白的时候就被塞进了救护车,拉到了县医院。

情况危急,需要马上手术,交押金。又是钱,真的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舅舅经过修房子、给我外公看病早已是家底落空,哪里有钱?指望我家,我家那几年干啥啥不成,经济拮据,还倒欠别人几千块的外债,而我小姨还远在几十公里外的国营农场,何况就算是我小姨家也是遇上那几年效益不好,还欠着农场里的钱。医院倒也还通情达理,可以先给手术,但必须24小时之内交清5000块钱的住院押金。就这样,我外婆被推进了手术室。

至此,已经是中午了,人算是先救下了,钱的事又成了头疼的事。我父亲去找公用电话,先打电话到我一个姨奶奶家,这个姨奶奶和我小姨就在同一个国营农场,请我姨奶奶去喊我小姨,并约好20分钟之后再打过去。十几分钟后,我父亲打过去,谢天谢地,总算接电话的是我小姨。当我父亲告诉我小姨情况的时候,我小姨沉默了几秒钟,就传来了哭声。我父亲一面安慰我小姨情况没那么严重,一面告诉我小姨想办法拿着钱来。

挂了电话,我父亲又给他的一个二十多年的朋友打电话。那年月,家里能有电话的都是日子过的好的人,这朋友也慷慨,答应了2000,可还差3000。我父亲挨个打他能打通的电话,借遍了也再没借到钱。但好在有了这2000,也算是可以暂时对付一下医院了。

就这样,那个下午,我父亲、我妈、我舅舅三个人就像电视剧里的情景那样,在手术室那个走廊里来回踱步,坐立不安。下午五点多,手术室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医生告诉我舅舅,手术没问题,但我外婆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左腿瘸了。此刻,我小姨已经是心急如焚,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我父亲再次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到我姨奶奶家,请我姨奶奶转告我小姨,我外婆生命危险没有,手术很成功。

当晚,我父亲、我妈、我舅舅全部留在医院里照顾我外婆,他们一眼都没有合!

第二天早上,我外婆醒了,说她的左腿疼。疼就说明这条腿没有残废,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父亲和我妈留在医院,我舅舅回家去筹钱,确切来说是借钱。

借钱这种事,向来都是救急不救穷,我舅舅的家底大家都知道,谁还肯借钱给他。最终,我舅舅想到了民间借贷,高利贷!按本金一万,5分利,一年光利息就要还出来6000来!我舅舅借了5000,又拿上我父亲朋友的2000,安顿好了我外公和我舅妈,赶在下午回到了县医院。此时,我小姨也赶到了县医院,我妈、我小姨、我舅舅三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抱头嚎啕大哭。

住了一个星期,我外婆出院了。此时,我外公和我外婆都卧病在炕(北方都是炕),伺候两个老人的重任全部落在了我舅舅和我舅妈身上,两个老人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接大便接尿,喂饭,每天还要给两个老人翻身,时间长了骨头压的受不了,这些全部是我舅舅的事。

那段日子,钱成了背在我舅舅身上一个沉重的包袱。两个老人每天都要吃药,借的高利贷每天都在生利息,而我舅舅要照顾两个老人,连门都出不去,哪里有来钱的渠道,指望着那几亩地,吃饱肚子可以,有更多的钱那就太难了。

养殖业,这是我舅舅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养什么呢,养猪,因为养羊得有人去放羊,养猪不用出门。可是养猪需要本钱啊,怎么办,借!我舅舅去找人赔笑脸、说好话,好说歹说借了点钱,修了猪圈,捉了几只猪仔,又赊回来猪饲料,开始养猪。那时候,我舅舅连迈出大门一步都成了奢侈,他的两只眼睛迅速深陷了下去,脸也瘦削了很多。生活,这副重担眼看着就要压垮他了,但我舅舅硬是咬着牙挺着。

时间来到了一九九八年年底,年关将近之时,各家债主都来我舅舅家要债。好在,我舅舅养的那些猪已经可以出栏了,买了几头猪,给各家债主多少还了点,算是度过了这个难关,可是年这个关怎么过又成了问题,再怎么着也不能不过年吧。本着一切从简的原则,全家人过年不买新衣服,走亲戚的礼当也是能简就简,就这样,大年三十除夕晚上,正好赶上一头母猪下猪崽,我舅舅的年,是在猪圈里度过的。

过完了年,我外婆的病有逐渐转好的趋势,但我外公的病有明显的恶化,老人已经几乎吃不进去东西,每天只能是喝点面糊糊,全身的骨质疏松,四五分钟就要翻一次身,全身的血管几乎凝滞,想打点滴输点能量都找不到血管。

是时候给我外公准备后事了。这事情我舅舅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准备后事首先是要准备老房子(也就是寿材),其次就是丧事的花费,这归根结底还是钱的事。就算我舅舅意志再坚强,脸皮再厚,可没有钱还怎么办后事。

还是一个办法,借!我前面说过,那几年我家、我小姨家都是穷得要命,一分钱恨不能掰成八瓣来花,你能想象一个家只有五十块钱的日子么!我后来体验过五块钱过一周的日子,才明白钱是多么的重要,当然,这是后话。

借钱,尤其是穷的只剩下骨气的时候,那是一件没有了尊严、没有了廉耻的事情。别人借钱给你是情分,不借给你是本分,除了满脸堆笑,满口称谢,你还能怎样。好在,我舅舅人缘还行,尽管别人也都知道他的情况,但还是借到了2400元钱。

三个月之后,我外公病故,那时候我刚上初一。现在看来,我怀念我的外公,那个慈祥的老人。同时,我也觉得去世无论是对我外公还是对我舅舅,都是解脱。你可以说我不孝,但请允许我这么说。

处理完我外公的后事,只面对躺在炕上的我外婆,我想说,明显我舅舅的负担轻松了很多。他也谋划着想做点事情还那些债,因为那些要债的都快堵到家门口了。人可以没有温饱,但人不能没有尊严。

这次想到的招数是卖菜!批发蔬菜到镇上去卖,其实就是摆个地摊。这边有十几头猪每天要喂食,那边还要早上天不亮就去批发蔬菜拉到镇上去卖,生活简直就跟打仗一样。而我外婆的病也一天天好起来,已经能拄着拐杖下炕了,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从我舅舅身上学到了一样东西,生活,充满了坎坷,你咬咬牙、跺跺脚迈过去了,那就不再是个坎,如果你迈不过去,那就永远是个坎了。

再后来,我舅舅又干过烤饼、蛋糕店。北方人有烙饼的习惯,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每家每户都要烙点烧饼,用来招待亲戚。以前都是用鏊子烙,后来嫌鏊子太麻烦,就去找烤饼店烤。我记得很清楚,烤一个饼赚2分钱,一盘大概能烤20个,也就是4角钱,一次可以烤4盘,大概十分钟可以出一烤箱,我舅舅曾经整整烤了三天三没有睡觉,困了就趁烤饼的间隙在椅子上眯一会,那场景,今天想起来都让人觉得心寒。

凭着这样的吃苦精神,我舅舅一步步走出了困境,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了,等到了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舅舅已经从大街上被人追着要债,变成了别人口里的王老板。

如今,我舅舅猪也不养了,也不干烤饼、蛋糕店的买卖了,租了个门面,买了一辆小型V客汽车,一门心思卖他的菜。开着他的小汽车,吹着郑智化的星星点灯口哨,轻松惬意地奔跑在家与买卖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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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舅舅的评论 (共 15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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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不为之 审核通过并说 欣赏
  • 刘非凡

    刘非凡写得很实在,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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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昨夜星辰

    昨夜星辰朴实,体现了真实的农民生活!喜欢,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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