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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味

2014-07-26 09:16 作者:小桥流水  | 1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在栾川县城,我从不一个人到外面吃饭。

家里的小菜园,喜欢到那里撷一把青蔬如花;我也爱那些生长在院子角落的一棵棵辣椒,随手摘几枚,艳色盈握。有了这些,不需要烹饪技艺,齿颊就能染上自然天成的清鲜。

厨房里一应俱全,只消片刻就能煮出一碗面来,虽谈不上是佳肴美味,却也洁净素淡。

但汤家再好,也不是象牙塔,不是遗世独立的个体,也需要与外界联系,该外出时还得外出。在外面的时候也是要吃饭的,但这饭菜,一定要吃得不同凡响,一定要吃得滋味独特,不仅仅为满足肚腹,更为满足高层次的精神欲望。要不,就枉在这个有着都市后花园之称的地方了。

来这里工作之前,几个朋友约在一起吃饭。老海最是哥们儿,知道我在栾川城没朋友,特地推荐了县作协崔主席,说,你只管放心地去吧,我让他请你喝酒。(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是文人特有的关怀方式,给人一种组织的归属感,一来作为身份的证明,另外也是一种友情的托付。同行相惜,自有一种情同手足的感情接纳。

我没有辜负哥们儿的良苦用心,在新环境里安排妥当后,就联系了崔主席,对他说,我是老海的朋友,老海让你请我喝酒。

好,为你接风洗尘。想去饭店,还是想去景区?

来到这里,谁还愿意躲在饭店的包间雅座?自然是餐风饮露最开怀了。至于哪儿更好,地主你说了算。

崔主席带我到一处露天餐饮点,特意选择了台阶高处的一张餐桌。坐下后,四面看看,身边树色婆娑,脚下流水潺潺,头顶星辉闪烁,真是好个所在。

那顿酒,只是几瓶啤酒而已,却使我乘醉而归。

有了这样的开篇,我便不肯随意在外面的饭店落座了。要吃,就吃个风滋味;要喝,就喝个山影水融;要饱,就饱得个田丰野盈。

这样的吃饭形式其实早就有过了,只不过目的不同,但那场面却宏大得多,情景也深远得多,有着无以伦比的历史画面感。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乡村,土地承包制后,乡村人的种地热情空前绝后,秋季就成了全年农业大戏的最高潮。我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是,看着是长势很好的庄稼,但收不到自家的粮仓里,就是竹篮打水,白干了。为了不让汗水白流,为了把大半年辛苦凝成的颗粒都归仓入囤,村里人在这个时候拼上了所有的气力。收获,更恰当地说是抢收,要赶在绵绵秋雨到来之前把成熟的庄稼都弄回家,晒干了,放好了,心才能安。

收麦子,打的是突击仗。所有的麦穗儿约好了似的一齐发出成熟的迸裂声,原地奔腾起来,如同汛期的江河,在广袤的田野上翻波涌浪。响晴的天气,响晴的人心,连脚步都响晴干脆。没的说,干吧,没有机械辅助,纯粹是人力在挥洒,磨镰不等于少割麦,镰刃的闪光绝不比六月的阳光逊色。白天把麦子运到场地,里乘着月亮打场,不说困,不说累,只说今年的收成,不对,这个也是顾不着说的,心思就坦露在脸上。

秋天会好一些,不必像麦熟一晌那样的急火火,而有着这个季节特有的秉性,显得从容许多。花生,稻子,豆类,红薯,玉米,棉花,不同的作物,把成熟的时间错开了,天的花儿一般次第绽开诱人的笑容。尽管如此,人们的心弦还是扭紧了,仍然是用粗糙的双手急切地弹奏着,但却不失秩序,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还是要起早贪黑的,乡村人更加亲密地委身于田地了,想把田里生长的可以食用的都收拾起来,剜到篮里都是菜。为了干更多的活儿,人们把走路的时间都节省出来,早饭和午饭就在田里吃了。一家派一个人回家做饭,然后把饭菜捎带到田里。那年月,家家都会有一个饭罐,陶瓷的,暗褐色,口边系着提绳,还有一个盛馍的篮子,送到田里的饭被称为“罐儿饭”。

田野里到处是劳作的人们,却无喧哗之声,恍若乾坤倒置,这遍地的人们成了夜空中的星星。所有的人都在埋首劳作,什么时候家人送来了饭就什么时候停下活。但吃饭的人们没有心思细嚼慢咽,也没有闲暇高谈快论,而是匆匆吃完,放下碗筷继续忙活。

在今天,隔着几十年的时光再往回看,把吃饭的节点择出来,改成慢镜头播放,用心灵细细咀嚼,那样的一种生活竟是混合着许多的大滋味来,时代变迁,乡村转折,农民心理,诸般中国历史的大课题都在那里裹挟。

那时候我尚年小,不懂其间辛苦,喜欢吃罐儿饭,虽然不能当个劳力使用,可就是懒在田里不走。我体会不到罐儿饭的真正意义,只是觉得有趣,看着众人,凑个热闹,吃得更香甜些。和包田到户的时代风潮一起来临的,是高考制度的恢复,父母内心的希望不全是丰衣足食,还有望子成龙的宏愿,在我家里,绝没有得男轻女的封建思想,父母对儿女一视同仁,切切娇爱又严格要求。父母宁肯自己在田里更多地受辛苦,也要让儿女有更多的读书时间。我埋头读书想考上大学,不知道罐儿饭什么时候停止了。

天气热,汤先生带我们出去吃饭。开上两辆车,载着全家人来到几十里外的老界岭,图山里的清凉。重重山里,河弯石垒,水榭亭台,饭店就像是布置在山水间的小型庄园。饭桌依地势摆放,哪儿有平展的地方就放一张桌,都临水傍树,眼目清明。但我们来晚了,没有位置,只得另觅了一处农家饭店。现在旅游正旺,山里人家几乎都是面山临水,便凭借天然条件,随时尚而动,加入服务行业。我们选定一处地方,坐定,点菜,兴致盎然。

艳格说,要是有猪蹄下酒多好。

这话正好碰在我的心坎儿上,我几乎要击掌响应了。

我一直认为,汤先生的这个女儿最是具有乃父风范,容貌丰美,性格豪爽,为人坦率,且爱吃肉饮酒,仅此,就足以看出她的性情气度。

酒是我们自带的,在这乡野之地,买不到这般好酒。

现供的鱼肉尚还不够劲道,必得有更肥美的猪蹄来,方能偿得这美酒豪宴。

待猪蹄买回,菜上来,举起酒杯吧,顺便邀来山色云岚。

这是盛夏,山野的一切都在走向成熟,透出最醇厚的香气,散布在风里。

远年的诗人和他的朋友就在不远处的邻家饮酒,酒后赋诗《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邀请我们来的,不是故人,是自然美景。当然,开轩面场圃,把酒话的却不再是桑麻了,而是另外的话题。这话题,比之古人,又能高明和文化多少呢?至于什么时候再来,当然不是重阳日,也不会为了观赏菊花的姿态和香味,更多的是即兴式的游玩了。

风景相似,而情怀全无了。

城市里讲求时尚的人们,吃饭不再为了裹腹,就餐的环境却是反客成主了。借着吃饭,赏景散心,驱烦散闷。但无论是郊外的野炊,还是农家饭舍,都只为风味二字,就像做人做事做艺术一样,要具有个性,才能脱颖而出。

风味,便成了舌尖上的欲求,成了餐饮文化的明星级别。所谓风味,要有地域特色,一反常态的作法,造出特别的口感。依这样的解释,乡村人家的罐儿饭,也是风味。只是两者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涵意,一为情趣,一为生计。

汤先生带我们到山里吃饭喝酒,食物的滋味有限,但是,风吹过,季节的味道在飘散,落在酒杯里,落在唇齿间,落在眼里心里,一切,便有了不同以往的内容。

有风吹过,味道在舌尖处流连,这是我所理解的风味。

放在土埂田间的饭罐馍篮,早被岁月花草遮掩住了,被新兴的农耕方式抛弃了,现在我却把它拎了出来,探头去看盛在里面的一时风情。罐儿里装的是粗茶淡饭,但却是乡村的一段饱满历史,是一节生活艰辛却不泛喜悦的奔突。当然,因为我出生在乡村,生命根植在那一片广阔的田野上,与生俱来地带着一种乡村情结。而今回望,看着那遍布田野的乡村人依然在忙碌,直等家人送来了饭菜,才起立舒展一下腰身,掸掉身上的土叶,搓搓双手,捧起递上来的大碗。

罐儿饭,以特殊的时代环境作背景,演绎出一种乡村风味,无与伦比,却又滋味悠长。都说往事如风,当上世纪那一段乡村改革时期的热潮退去,一切便成了往事,罐儿饭经过时空的风吹,便成了真正的风味了,且是风味中的绝品。

——摘选自《客居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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