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有人”

背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大暑，有人在冷气不绝的办公室里，窗帘状态：降下。

有人开始说话了：

“我今天来上班的时候，在公司楼下看见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城管，长得可壮实了，哎哟，一提及这等壮汉，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怪是怕死人了！”

又有人开始接话茬道：

“我今天在公司楼下看见了一个摆摊卖烤红薯的女人，大热天的，可怕是热得不行了哟，天气预报说什么今儿的最高温度是三十八度，我看就不凑巧，武汉这天气，怕是室外温度都逾了四十度了罢！天气预报里的‘局部地区温度超过四十度’，是该改几个字儿了罢！这女人也是倔得很的，大热天的出来做生意，还带着个十来岁的女儿，这孩子的‘暑假’，怕是真得过得在题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还有人接着说：

“我今儿上班的时候，也看见他们了。这城管的大热天的也不消停片刻，人家若非是家里拮据得不行了，哪里会顶着高温天气带着娃儿出来烤红薯？你说你就通一次人情，看在那孩子的面子上，就妥协一次不行吗？还非得提着棍子抽着那女人，真是没了天理，好在他收手快，不然我非得拍下照片人肉搜索他不可！”

有人又说道：

“那女人似乎是真被那位壮汉城管打得不轻呀！才几棍子下去就倒滚在地上半晌挣扎得不堪，那女人狰狞的面容和她女儿无助的呐喊，我现在还忘却不了呢！”

这就是他们三人眼中的那三个人。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觉得在那女人和那孩子的眼中，此刻看见的是什么？你们说人性到了这种节骨眼上，该是以表何种的态度才是真的呢？”有人提及了问题的引子——他们三人眼中的人的眼中看到了什么？

有人复而自问自答道：

“我看那女人和那孩子此刻溢于言表的不论是何种种，我看不出些时日，这母女二人该是怀以感恩的情怀来想起今儿的事儿的。哎！你们可别表以甚么讶然的表情，在我看来，你说这女人大热天的带着孩子出来烤红薯，昭然若揭的是什么——首先，这个家庭不甚富足，以致于落得让女人和孩子屈身于大暑之日；再则，继而以往，这个家庭中的男人同时没有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这是我们所知道却不大知道的事儿；最后，如若这女人的收入占据了这个家庭大半甚至是全部的收入来源，那么，我不认为出来卖红薯是个容易谋生的好差事，如今城管给了她们教训，指不定那女人于幽境的柳暗花明又见一村，苦难的人受足了苦难，自然再不觉苦难有甚可怕，而苦难到了头，就该又有别的一种生活境地了，你们说那女人明了生活的真谛，再去寻着谋生的踪迹，岂不是容易得多了？我看，这母女二人眼中该有感恩才对！”

“放屁！”又有人骂道：

“我问你！你是单亲家庭吗？尽管不是，那你可以理解你生命中最强大的那个人倒在你面前的感受吗？我知道！那孩子眼中，该是透着恐惧的！你无法明白，当你看见那个在你清晨起来后为你准备好早餐，在你放学回家后给你纳好鞋底，在你睡前耳语着哄你入睡的无所不能到你觉得她才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人，突然有一天就被另外一个赋予你生命的男人以暴力蹂躏得几近支离破碎，抿着交织着口水与泪水的双唇，如那双黯然失色的双目一样紧闭着，你还会感恩于生活赐予你的苦难吗？后来你害怕回家了，离着家门远远地狐疑观望，静谧了后才寸着步回了家，打开家门，那大小不一的瓷碗碎片，像这个家一样支离破碎得让人不忍直视，你又只好再依着门远远望着那个不知何处，却是远离着家的位置，你始终在你驻足的土地上远眺着远方，找不到与这个家保持着的最佳的距离，就像父亲和母亲始终无法知道该在肢体与灵魂上与对方保持着怎样的距离一样。”又有人回忆道。

末了，还有人在说话：

“我看，除了那孩子眼中的恐惧，那女人眼中的，除了愤怒，还有什么？愤怒是唯一一种可以让一个人不遗余力地倾尽全身心血为之癫狂的情绪，一个人一旦愤怒起来了，就会用光全部的自己于那愤怒之上，而可怕之处就在于此，倘若那女人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愤怒之上了，也就是说她倾尽了自己的全部，那她还是自己了吗？愤怒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它可以让你忘乎所以地失去自我！哎，也不知道那女人现在消气了没有！”

也不知是从哪里，有人唤起了那声古老得不知所始的山歌：

“你问我——‘我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子’

我回答——我用风风雨雨形容你，用花花草草装饰你，用风花雪月的背景渲染你，可这些，却都不是你真正的样子。”

他们三人还在为他们眼中的那女人和孩子抱着不平，窗户上的一阵倏忽声，吸引过了这三人的六只眼珠。

半晌的面面相觑过后，有人走到了窗户边上，猛地掀起了窗帘。

倏然而立于窗户上的，竟是一位年过花甲的保洁妇女，隔着透明的玻璃，那妇女的眼中，见到了竟有人可以在如此酷热难耐的天气里享受着冷气氤氲的待遇，想到大热天还得在窗户边上擦窗户的自己，再看看眼前的这群年轻人，不禁啧啧作以馋态，就像那山下的众生，猛地见到了山顶上的“仙人”，总是会抱以羡艳之态的罢；而那山顶上的人，固然是看得见山下有人，却全然看不清他们的模样，自己的眼中看得到他们，却不可能看见他们眼中看到的自己。

这就是做人的难处——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你看不见的，却没有什么是你看得清楚的。

所以这世上就有了这样的一大群人——分明是长着眼睛的，却好似什么也看不见似的。

“哎呀，这太阳怎么这么刺眼啊！还不快些降下窗帘啊！”有人连忙催说道。

“对呀对呀！这太阳照进来热死人了，快把窗帘降下来！”又有人急忙应和道。

还有人敢说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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