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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母亲的辛酸

2014-07-21 16:35 作者:商山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母亲已经去世整整十多年了。这十多年中,我大都在中遇着她。梦中的母亲依然是那样佝偻着的身影,干枯稀疏的白发和那满脸刀刻般的皱纹,象一尊雕塑永远烙印在我的记忆里。

母亲是一位极普通的农村妇女。一生操持家务,养育儿女。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故事;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颂的丰功伟业。她唯一的成就,就是在清贫艰辛的日子中养育自己的四个儿女。她的一生没有享受到太多的富裕和快乐。也没有享受到儿女给她应有的回报,就永远离开了我们。母亲心身疲惫的身影和对儿女疼的点点滴滴,每时想起来我内心都会颤抖,无以为眠……

清明节又来临了。我想不出用什么形式来纪念母亲。跪膝长哭,惺惺浠浠,难舒怀念之胸臆;写一首憾天恸地的悼文,皆因胸无文采,难成文章。日时长久,生活无序,事业无成。我不无担心对母亲的记忆会逐渐淡漠起来。——我应该对母亲做些什么?否则良心难安。寻思良久,尽力拾起纸笔。尝试着记录一些母亲生命中的点点滴滴。以此勾勒出母亲在我记忆深处的音容笑貌;谨此表达对母亲的深深怀念。也舒解自己心中对母亲长久愧疚之阴霾……

一、

母亲生于一九二三年农历五月二十八日。原名付玉盈,小名付竹翠。从小生活在秦岭南麓一个名叫金盆村的富裕大家庭里。外爷名叫付寿山,小名付绳绳,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母亲的兄弟姐妹共有七个。在姊妹五个里排名老四。由于家里女孩子多,母亲出生后,家里人疏于照看,得了一场奇怪的大病。最终医治“无效”,在一个阴漆黑的晚将母亲抛弃在野外,任其自生自灭。后来遇到一个早起拣粪的老人,发现一个破蓝子里婴儿啼哭就急忙抱回家喂汤喂奶。然后去镇上请人医治。母亲命大,几天后没成想活过来了。老人打听到这弃婴原来是有名的大地主付绳绳家的千金,他不敢怠慢赶紧送去。家里上下听说母亲被人活着送回来了,都感到非常惊奇,抱回家挣相观看。外婆心疼的了不得,连连说:“造孽呀,造孽!” 赶紧叫人照顾婴儿,自己千般感谢老人救命之恩,并赏了老人银钱和粮食。

母亲总算保住了性命,回到了家里。但从此落下了耳膜穿孔的病根。后来一出重体力活耳内就流脓血不止,最终导致耳聋失聪。(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母亲虽然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封建大家庭里,由于家景富裕,还是有机会同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起上了四年完小学校。这在当时社会条件下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母亲不但会写会算,毛笔字写得非常漂亮,我们在很多情况下和母亲说话困难时就用笔写出来和她交流。母亲天资聪慧勤劳,从小针线刺绣样样都会,家里里里外外洗衣做饭她都抢着去干,地里农活耕地拨种她都能帮上一把。因此,家里父母兄弟姐妹都喜欢她。母亲从小胆大好强,男孩子能干的事她都敢干:上山爬树砍柴,下河淌水摸鱼她都能干,也常常因此遭到父母的责备。我那时好奇问母亲,你们家那么有钱,你一个地主家的小姐怎么干哪种活?母亲说有什么钱呀!不就是土地比别人多,雇了几个长工,实际上家里人都去干活,哪能像电影里说的那样邪乎。——小时的成长过程算是母亲一生当中最快乐幸福的时光。

二、

父亲曾经描述过,母亲年轻时的长相非常漂亮,周围的亲戚朋友都非常喜欢她。当她初长成一个亭亭玉立,远近闻名的大姑娘时,媒人说客络绎不绝。但母亲最终还是选择了老实巴交的父亲。

说起母亲和父亲的相识还是非常有意思的。父亲年轻时在外当兵,混的还相当不错,在国民党部队里开过装甲车和坦克;做过后勤处督办;当过国民党青油河地区防空哨哨长。那时的父亲英姿潇洒,年轻有为,每次回家探亲时,一身戊装,柱一杖文明拐,时常去金盆村探望大姑。大姑家正好同母亲在一个村庄居住。大姑为人和善,远近乡邻的人缘关系非常好,大家有什么事情都喜欢和她攀谈。母亲也经常去大姑家串门聊天,也碰巧见过父亲几次面,但从没有说过话。有次母亲向大姑打听父亲在那里干事,有没有成家,好像对父亲颇为关心。大姑思付:这样一个漂亮的富家小姐打听我家弟弟?肯定对我弟弟有意思。于是就试探着说道:“娘家穷,谁家姑娘愿意给他当媳妇呀?!”

“你弟弟那样优秀,肯定有姑娘愿意。”母亲回答说。

大姑一听有门,回口就问:“要是你——愿意不愿意呀?”

大姑的问话使母亲半天红着脸张着嘴没敢回话。一扭头给大姑撂了一句:“你给我家里人说去。”大姑即喜出望外,赶紧跑回娘家同爷爷商量,怎么着人去母亲家里提亲。

爷爷颇感为难,付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自己是小户人家,怎么高攀得上这样的人家?思量半天没得主意。后来还是硬着头皮托熟人带着聘礼到付家提亲,付家知道后一口回绝,后来多次托人去游说,付家始终不同意这门亲事。但是母亲主意已定,别家提亲的人她一概不见,家里上下对她奈何不得,这件亲事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大约过了半年,即一九四一年。父亲所在的阎锡山部队在中条山同日本鬼子打了一仗,几乎全军覆没。当地在外当兵的人家里大都陆续接到前线阵亡通知书,父亲始终杳无音信,爷爷心里害怕担心,七十多岁了不顾年迈体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跋越秦岭山脉,走了一个多月,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到了关中渭南沿途遇见沿途溃退的部队就逢人便问,打听父亲的下落。许多人都说仗打的很惨,人大部分死光了,从前线跑回来的没有几个,肯定找不到了。爷爷拄着拐一路哭一路走着回到家。母亲听说后没了指望,听从家里劝说同玄村一个姓魏的人家订了亲。没承想快要结婚时,父亲不久又奇迹般逃了回来。母亲听说父亲从前线逃命回来,坚决要求退掉魏家的亲事。气得娘家上下没有一个人不咬牙切齿的。外爷哪时在西安城里开商号做生意,听说母亲的事后,即着奶奶(外祖父有两房老婆,大的在乡下我们称外婆,小的在西安城里我们称奶奶)回家看看。奶奶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见到父亲后,认为父亲人还算聪明利落,想来在外做事将来肯定有出息,就这样作主同意了这门亲事。

原来父亲在那次战役中只是在后勤医疗部队当救护人员,前线崩溃后,后勤部队也成了鬼子袭击目标,所有人都在逃命,鬼子杀死伤病人员后又四处追逐逃散的医护人群。父亲背着药包跟着人群也拼命奔跑,后来他发现人多目标大,就一个人脱离人群爬上悬崖洞口躲了起来。及至天黑鬼子回营,他才摸黑下山,躲过鬼子哨兵逃了出来。找到部队后,由于担惊受怕,大病一场,好多天昏迷不醒,在汽车运输途中又被部队当死人丢在陕西韩城郊外的一个野地里。

父亲命大不该死。在高烧昏迷中又被午夜的一场大雨浇醒。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回身无力几次跌的在地。他那时又冷又饿,但清醒的意识到必须爬出这片荒地才有可能活命。周围漆黑一片,他漫无边地的在泥水中拼命爬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四野也逐渐清晰起来,隐约听到远处有狗吠声音。父亲有点兴奋朝着狗叫声爬去。一尺尺一寸寸他实在是爬不动了,就拣起石头敲打起来,一会儿,狗吠的声音越来越大,老乡带着他的狗搜寻过来……

这位好心的老乡把父亲背到了他的窑洞,给父亲端了一碗面汤喝了,又安顿父亲休息。父亲休息了大半天醒来,了解到老乡孤身一人,家里很穷没有粮食吃,父亲又柱着木棍艰难地朝着铁路方向走去。还没有到铁路边,不了,又被沿途抓壮丁的部队五花大绑送到了渭南兵营。当时部队逃兵现象很严重,部队兵源很缺,到处抓壮丁。因此对抓回去的新兵看管很严,父亲多次逃跑未获成功。

时间长了,部队的连长发现父亲有文化,就让他当了后勤文书。这时的父亲行动相对自由一些,终于有一天逃跑的机会来了。

那时部队粮食缺少,当兵饿极了就去附近村庄抢粮。抢回来的粮食五谷杂粮堆积在一块什么都有,连长派父亲带几个人去统计分类,然后找地方加工。父亲趁那几天外出的机会,观察掌握了火车站火车停靠的时间和发车的时间规律,记在心里,等待机会。有一天中午,他在带人磨面粉回来的半路上,吩咐他手下几个当兵的回兵营送面粉,自己一人偷偷跑到火车站,躲开那些站岗的哨兵,趁火车刚刚启动爬上东去的一列货车跑了回家。

三、

父亲碾转偷跑回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家里就张罗给父母办喜事。父亲家里实在太穷,新房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和铺盖。爷爷怕母亲家人来了嫌弃,正在四处求借,想置办一些像样结婚家具,可是没有钱.正在为难的时候,母亲听说了家里的窘况,叫人从娘家送来了豪华的家具和铺盖,给婆家装了面子结婚后又给娘家送了回去。

母亲与父亲结婚后依然和爷爷、大伯、二伯及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哪时奶奶已经去世)。母亲不习惯家里的贫困,更不能忍受家里的卫生条件,经常与家里人闹矛盾搞摩擦,搞得家里大人孩子都反对她。大伯家的几个孩子都患有秃头病,满头都是血痂脓包,孩子们习惯用手抓挠,手脸很脏,母亲常常恶心得吃不进饭,很是嫌弃这些孩子。她的东西不让孩子们去摸;她的房间不让孩子进。每次吃饭她先给自己盛一大碗放在哪里准备着。爷爷对小儿媳的举动非常大度宽宏,他更担心是母亲过不惯这贫穷的日子逃跑回娘家,因此处处偏向母亲,替母亲说话。

可是大伯对母亲这个有钱的小姐已经忍无可忍,总想寻机教训。有一次,他看母亲提前给自己盛了一碗饭,气势汹汹从母亲手中夺去饭碗摔在地上,并大骂不止。母亲那里受过这等气,扑上去和大伯撕打。大伯那是母亲的对手,一时被母亲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就此以后母亲更是我行我素,在自己房间支起小灶自做自吃,也不允许孩子们进她的房间,不管不顾的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家里发生了这等大事,父亲在西安做生意也是呆不住了。回家后给母亲好说不成与母亲打了一架。母亲更是不依不饶,在家里大闹不止。她明白是大伯捣鬼,总想寻机报复。有一天夜里母亲手里拿把牛鞭藏在大院的门后,等到大伯摸黑回家没有防备,就劈头盖脸的打上去,打得大伯满头血流不止。这一次家里都知道母亲的厉害,谁都不敢招惹她。爷爷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好给三个儿子分了家。

分家时理应按大小排序哥东弟西分房子。爷爷偏向老三儿了,把中间三间好房子和门前一棵老祖宗留下来的百年柿子树分给母亲,爷爷日常生活由三个儿子轮流管饭侍候。

这样的生活相对平静了一段时间。父亲从小没有种过庄稼,大部分时间是在外谋生,家里的农活全靠母亲一人打理。母亲很是能干,白天晚上没有清闲的时候,爷爷打心眼里高兴满意,也常常帮母亲干一些家务或到田地里帮一些农活。这样日子一长,大伯和二伯家里就非常不高兴了,尤其是二伯二妈埋怨不断。

有一次,爷爷轮到二伯家管饭了。爷爷帮母亲在地里干活,忙活了一天,又饥又渴回到二伯家去吃饭。二妈锅里没有留饭,壶里也没有留水,还对爷爷不咸不淡地几句难听话。爷爷饥肠饿肚生着闷气跑到奶奶坟头哭了一大场,自己又摸着黑跑到十里外的二姑家去了。

从哪以后,爷爷便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母亲脾性不好,但对爷爷还是很敬。每逢爷爷到家里来,母亲都会捡最好地做给爷爷吃。爷爷爱吃面条,母亲磨下最好的头产面,给爷爷留着做捞面吃。就连最爱挑剔的两个姑姑都非常佩服母亲对爷爷的孝敬。母亲从小缺少父爱,她对爷爷很有点依赖,家里大小事都听从爷爷的安排。爷爷的去世对母亲影响很大,为此她非常憎恨二伯二妈,认为爷爷是二妈家里人给气死的,一有机会就和二妈家里人吵架。从此,我们两家结下了长久的恩怨。一直延续到我们这辈人……

四、

一九四九年解放了,家里进行了土地改革。父亲由于在外作生意挣了不少钱,拿回家全部买了土地耕牛和农具,这样富裕生活没有维持几年,所有的东西都在土改时被没收了,家里一下子成了一穷二白。家里只有依靠父母在农业社挣工分来维持艰难的生活。从此,母亲跌进了贫穷艰难的苦难里,直到去世,没有享受过一天快乐和幸福的生活……

农业社劳动很辛苦,一年四季没有停歇日子。母亲为人性子急,爱争强好胜,干起活来比别人担的多背的重,可挣的工分并不比别人多;父亲与母亲不同,一辈子没有出过苦力,又不会种庄稼,性情又慢,又不爱与别人挣高低,他每天挣的工分比村里任何一个男劳力都低。因此,我们家每年分到的口粮比村里任何家里都少。大人孩子吃不饱饭是当时最大的困难,更难堪的是当时农业社只分粮没有钱,日常生活中要穿衣买盐(油、酱、醋几乎就没有买过)没有一分钱可用。眼前更紧要的是每天做饭没有柴烧,母亲一着急连家里的桌椅板凳都劈开当柴火烧了。父亲此时才感到自己很无能,自己一身的本领,在现在这个社会毫无用处,一担柴禾给家里都挑不会来。有一次,他跑了四五十里路程上山去砍柴。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好不容易出了山,过丹江河那座木棍桥时,饥饿眼花,一脚踩空,连人带柴禾掉进了冰冷的丹江河里。父亲好在人没有事,爬上了岸,一担辛辛苦苦砍来的柴禾被大水冲冲走了。从此,母亲也开始帮忙上山背柴禾了……

我记事的时候,就觉得母亲是我们家最辛苦的一个。她每天除过在农业社参加劳动外,做饭洗衣自不必说,晚上在石磨上推粮食到天亮是经常的事;红薯分到家里一大堆,她会一晚上不睡觉,把红薯切成片,第二天天不亮就会全部背出去晒好;柿子熟了,她每天摘上一大框,晚上把一个个柿子皮削下来,然后插在已拧好的稻草绳上。不等天亮就已一串串的挂在我们家的房檐下自然晾晒,红橙橙的好看极了。

母亲不仅吃得苦肯卖力,也在家里撑门面。父亲一辈子斯文懦弱,又有历史问题,常遭村里人欺负。母亲性情外相,天不怕地不怕。外人不管是谁,只要是欺负到家里任何人,她都会豁岀命讨要个说法,否则他们家不会安生。有一次,我同村里一个孩子打架,被他大哥看见了,冲过来对我一阵拳打脚踢,还不解恨,又找来队里的铁皮话筒塞进我嘴里灌沙土,直到沙土咽住我喉咙喘不过气来才肯罢手。这件事让母亲知道了,一把拉住我,几乎是小跑似的找到他家。见到他家人就骂,遇到他家东西就砸。直到他家老太太出来千遍说和,万遍发誓,等大儿子回来一定教训他,母亲这才罢休。

母亲性情中不只是好强无谋,关键时候还非常心细。有一次,大姐在西安小姨家待了多年没有户口,好不容易安排了工作,办好户口准迁证,不了,大姐不小心弄丢了。这可是天大的难题。没有了户口准迁证,就没有了工作,就得回农村劳动。多年在外熬出的希望又要毁灭。眼看离报到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姐的电报几乎是哭着连续往家里发。父亲跑了多次大队部、公社,求人家先把粮油关系给开出来,可是没有户口准迁证谁也不敢乱开。母亲见状说了句,我去办,不相信我办不了!她先跑到大队王会计家里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敢给办理。她也不着急,慢慢和王会记媳妇聊家常,又帮忙给会计家里腌菜。会计家里两口要下地疏苗,她也跟着下地帮助疏苗;他们为了躲避母亲,两口又上山翻地,母亲也跟随着上山帮忙翻地。会计见母亲这样执扭,毫无办法推脱,就赌气地对母亲说:“好!好!我去给你开出来,出了麻烦你别再找我……”母亲千恩万谢地拿着大队给开出的粮油介绍信,又跑到公社找文书盖章。文书一看,立即火帽三丈。即刻拨起电话训斥起了大队会记,一会儿放下电话又当面训教起了母亲。母亲也不甘示弱和他大吵起来。这一下吵得天昏地暗,母亲就是不让他离开半步,文书走到哪里她撵到哪里。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今天不给办就是不行。几个小时过后,文书被母亲缠闹得精疲力竭,他已知道不办是不行了,他坐下来对母亲发狠地说:“我给你办,我给你马上文书办!要是被退回来成了黑户,我们坚决不接收。”说完,气凶凶地办完手续给母亲摔了过来……

母亲性格非常坚强,我很少见她委屈流泪。家里生活那样艰难,她从未叫苦叫累,失去生活的信念。他在家里吃的最差最少,每次她辛辛苦苦把饭做好,又一个个捞稠的盛在每个人的碗里。最后轮到自己,锅里剩不下几条面叶了。我那时不懂事,吃了自己碗里面条,还到母亲碗里捞面条吃。母亲每次只能喝几碗稀汤充饥;天是我们家最难熬的季节,母亲提早先给家里大人孩子缝棉衣棉裤棉鞋。轮到自己已经没有了棉花布料,往往穿着单衣单裤过冬……

穷苦的生活迫使母亲磨练得非常能干。收生产队包干割麦子,她一人一上午能割五亩地的麦田,连村里的青壮小伙也比不过她;冬季生产队割草积肥,大家都去上山割草,每次母亲背回来的草像一座山,都在一百斤以上。母亲最拿手的是纺线织布。从把棉花弹好到没日没明的纺线,然后拐线浆洗到上架织布机,然后又是没日没明地织布。我们家里人都会在母亲“嘁踏!嘁踏!”有节奏的织布声中熟睡到天亮。母亲也会不停歇忙活到天明……每次回想到母亲不知疲倦辛苦劳作身影的我的内心都会急迫发颤,泪流满面……

五、

我在家里最小,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父母对我自然是疼爱有加。吃饭捡好的尽我吃。每次做饭时给我烤个红薯、玉米棒,或者擀面条时时烤几叶面条,再没有东西也给我想办法烤几个红薯片哄哄解馋。夏天天热,家里蚊子臭虫多,她在院子里铺上凉席,拿着扇子一直给我扇凉打蚊子,直到我安然熟睡……冬天,天寒地冻,母亲一见到我,就先拉着我手放到她怀里取暖。每次睡觉,她会把我冰冷的双手双脚放在她怀里暖热才放我睡觉。早上,她先把我棉衣棉裤放在火上燎热才叫我穿衣下炕。我长大了,开始能给家里担柴背草了,母亲总是不放心。每次准备第二天上山担柴,母亲每次鸡叫头遍(大约是半夜半子时十二点多种)就起来给我做饭,收拾干粮。等我吃完饭出门走了,她才接着睡觉;下午约莫我快离回家不远了,就去相迎着接我。有时她接我很远,见不到我的影子她是不会回家的。一天的劳累,已经精疲力竭,盼望家里来接我,见到母亲来了那时感觉浑身就有一种温暖幸福的暖流……

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制度,我七八年考上了西北建筑工程学院,三个姐姐相继都有了工作,父母亲真的扬眉吐气了。那天接到学校发来的录取通知书,我们全家人兴奋得彻夜难眠。尤其是母亲腰杆好像突然间挺直了起来,在村里走路也不再低着头,而是逢人便说:“我儿子考上学了!说是在西安上学......离我娘家人很近哩!”说得村里人没有不羡慕的。还有那些和母亲经常吵架,骂母亲最疼处:“叫你那一个儿子不得好死!”的那些人无奈地生着闷气。那时母亲也开始打扮自己了,穿着比较以前干净整齐了许多,齐肩的剪发头梳洗得光光亮亮,面颊和额头的汗毛用打碎的瓷片刮理得干干净净。母亲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年经端庄了许多。考上学使我人生命运最大的改变,我每晚兴奋地难于入睡,夜半就独自走到村头打麦场上静静地坐在石轱辘上,望着满天的闪烁的星星,畅想着自己美妙的未来……每次我都发现母亲其实一直在跟着我。我叫来母亲趴在她的耳边给说了许多话,母亲也给我讲了许多她过去的事情。——那次,可能是我和母亲交流说话最多的一次。

我在西安上学期间,国家经济正处于百废待兴的恢复时期。父母在家可以开始做豆腐到集市去卖,来供我上学。开始生意还相当不错,就是非常辛苦:每天下午开始泡半缸黄豆,晚上在石磨上磨成浆粉,再上大铁锅煮熬。看到锅里的豆浆嫩熟了,就可以慢慢倒浆水使豆浆分离淀出。然后用粗布料过滤挤压数额水份,放置一夜,第二天天一亮用架子车拉到集市去卖。运气好的话不大一会儿就可以卖完。但也有常常有卖不完的时候,卖不完剩下的豆腐太多就只有走乡窜巷及至很晚才能回家。

后来村里人看着眼热,大都开始作起豆腐生意了。一时我们港里村成了远近有名的豆腐专业村。许多人因此而成为当时轰动一时“万元户”,受到县里和公社戴红花游街表彰。父母亲那时年龄大了,身体状况大不如以前。尤其是母亲,由于年轻时过度劳累,这时身体内的病灶就显现出来了。先是浑身疼痛,后来是颈椎疼痛,脚板也疼,耳朵老是嗡嗡地作响。——很明显地感到她的耳聋比以前更加严重。豆腐生意自然竞争不过人家。母亲为此非常生气,性情比以前更加烦躁,动不动就和邻居们为一点小事吵架,闹得周围人都非常怕她。豆腐生意显然是作不下去了。

父亲为人胆小,但是非常聪慧。有一次大姑家的老大儿子治愿哥来到家里看望父母。说起了县卫生局正在准备全县乡村医生统一考试,要颁发一批行医资质证书,——问父亲愿意不愿意参加考试试一试,以后可以在农村行医挣钱(因为父亲以前在国民党部队当过救护军医)。父亲说怕过了几十年了,那些医学知识早忘光了。治愿哥说他相信父亲的超常的记忆力,鼓励父亲还是试一 试。

治愿哥在县城农林局上班,他和父亲年龄差不多。从小就和父亲在一个学校上学,长大后和父亲在国民党部队里又一块打拼,对父亲非常了解。他知道父亲有一个非常惊人的特长,——即超长记忆力。父亲从小家穷,上学买不起笔墨纸砚,完小六年学业,他没有买过一本书和一张纸,家里也没有给学校交过一粒粮(那时私塾学校每学期上学要给学校交一斗粮食)。全凭父亲在上课时的强记博闻完成学业。每次考试成绩是全班第一名,因此学校可以免去全年的学杂费。长大后在西安上过夜大,学过商业会计、商号管理和英语等专科知识,他学什么就会什么,人非常聪明。父亲曾说过要不是解放大军及早进入西安,他那时已经打下了钟楼旁边当时西安市最大的商号“正大宇”,当上老板。父亲确实记忆力非同常人,他看过的书过目不忘,可以倒背如流。及至后来八十多岁了,眼睛已经昏花看不清字迹了,他还用放大镜从书本里学完了太极拳、长拳、查拳、南拳、长棍、大刀、鹤翔庄等八种拳术。每一套拳术需要三十到四十分钟才能练完,一招一式他都会掌握得非常娴熟。他无师自通,靠几本书里描述的那些冗长的动作要领一一牢记,对一个快九十岁的老人是非常惊人的。

——对于父亲的这一特点治愿哥是非常佩服的。因此治愿哥一回到县城就给父亲报了名,临到第二天要考试时才通知到父亲。父亲连夜翻出他以前的医学书,大概浏览了一遍,第二天到县城和那些年轻人在一块考试。考完试后不久父亲就接到了通知,父亲竟然考上了;而且考试成绩还相当不错。连卫生局那些考官看到父亲的年龄与成绩都非常惊讶,啧啧称奇。

父亲开始行医了。他用毛笔在一个小木板上写上“彭顺兴医疗室”几个漂亮的楷书,挂在小屋子门前,就算挂牌开张医院了。他看病要价不高,态度谦和;对病情善于研辨推理,能够举一反三,辨病治愈效率非常高。因此名声越来越大,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母亲这时也显得非常高兴忙碌。每天除过给父亲做饭外,她负责接待病人和收钱。每天毛毛钱和硬币一大堆,母亲晚上数不过来,就干脆捆成一沓沓塞进屋子楼板下、墙洞洞、柴禾里到处都是钱。连她自己有时都忘记找不到。家里还有病人家里感谢父亲送来白糖、红糖、挂面等一盆盆的吃不完,母亲就放进地窖保存起来。这时的母亲心气很高,经常拿这些东西赠送那些无依无靠的可怜的乡邻;但是对以前欺负她的人连看病都不让父亲给看。那些人有病了只有偷偷地背着母亲来找父亲看病开药,如果被母亲知道了会狠狠地遭受一顿臭骂。

由于父亲行医名声越来越大,每天天不亮院子里扶着老人的、带小孩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满了一院子等待父亲看病。这可影响了镇地段医院的营生,正规的地段医院几乎没有几个病人来看病了,医院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下去。为此医院告到县卫生局。卫生局以父亲没有营业执照为名,多次收缴父亲的医疗器械和药物,封闭了父亲的小屋子。父亲也多次去申请办理行医执照,他们有意百般挑剔不予办理。父亲无耐,本想就此作罢,不再看病行医了,但是名声出去了,收也收不会来。——人走到哪里都有病人相跟着问病求医,家里每天仍然有满院子的病人要求看病问药。医院最后实在没有了蜇,就想了个办法:请父亲到他们正规医院当坐堂医生,给父亲每月付酬薪。父亲因为生医院的气就没有同意。这一下子更惹恼了地段医院,他们以父亲没有经营许可证和强加上的医疗事故为由,告到县公安局,把父亲强押关闭。这下急坏了母亲,母亲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人像疯了似地跑到派出所门前去哭闹。大姑和小姑知道了,不顾年迈体弱,相跟着跑来安顿好母亲,然后发动在县城工作的几个表哥、表姐夫他们们求人打探。了解到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要罚款,迫使父亲不再行医。大姐二姐知道了情况及时赶了回家去,交了罚款把父亲领回了家。

我那时已在河南工作多年,成了家有了孩子。知道了家里的情况后,就碾转回家,和父母商量搬到我哪里居住。父母留恋老家不肯离开,我自作主张,变卖了家里的家具和父亲行医的器械和药物,把家里的门窗用泥坯封闭了,迫使父母同我一起到河南。

六、

时间是一九九一年,父母从此离开老家来到河南,直到去世,一直同我生活在一起。

开始父母很不习惯在河南的生活。周围见不到认识的乡邻,没有收悉的环境空间可以活动。我和爱人每天上班及孩子上学后,家里就剩二位老人。父亲还能看看电视,翻翻书籍;母亲听不见,看电视也弄不明白,就心里烦躁,坐卧不安,经常在房间转来转去。母亲脾气不好,儿媳妇也难于与她沟通交流,日子一长自然出生许多不愉快的事来。为了避免摩擦,我给父母在南环路租了一块空地,盖了三间平房让父母亲居住。每天上下班我都会看望父母。母亲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她估摸着我下班快要看她了,就站在门前傻傻地盼望着,直到看见我出现了拉住她的手,她才会安静地坐在那里,嬉笑莹莹地看着我忙来忙去,直到我离开回家。如果我那天有事不能去看望他们了,她会一晚上睡不好觉,总对父亲叨叨不休。

母亲眼见得有点衰老了。首先是行动有点迟缓,走路不大稳定,经常跌跤。记忆力也明显衰退,经常丢三落四。菜放在锅里烧糊了还不知道;稀饭经常熬溢只剩下锅底了也不理会。头发开始脱落,剩下的枯黄稀疏没有了一点水分。背驼得直不起腰来。走起路来经常发颤。尤其是耳聋几乎听不到外界一点声音。我陆续买了四了个助听器,希望她能够接收到声音,她说还是听不听,只能听见刺耳的“嗡嗡”叫声。我多么盼望母亲最后能够听到儿女们说话的声音,可怜她晚年耳聪内已经长满了息肉,堵塞住耳膜听不进任何声音了。——母亲经常给我说过一句话:“我不算是个人,我一辈子没有耳朵!”每次我听起来心里都非常心酸。

一九九六年,由于单位效益不好,我离别父母去南方创业。大姐为了方便我在南方安心干事业,就把父母接到陕西铜川她家里去照看。父母在大姐哪里我非常放心。哪两年我在南方安心做工程,发展的很快,做的还不错。两年间已经有自己的设备和稳定的技术工人队伍。我想不久,我就会挣满第一桶金,然后不干了回家照顾父母,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一九九七年父亲来信说,母亲在大姐哪里整天吵闹得不行,非要回来不可。我听了非常着急,就让大姐夫把父母送了回来。此时的母亲已经完全不能行走,只能用轮椅推着,她的大脑也非常糊涂,已经认分辨不清儿女们的名字了。那一段时间她嘴里经常挂着几句话:

“英民!金丹!”

“金丹!英民!”

“我要回家,快送我回家!”

“我不要火葬……”

我趴在轮椅旁看着曾经那样虎气刚强的母亲突然变得如此苍老脆弱,我的眼泪哗哗往下流……

南方我是不能去了,我又回单位开始上班了。母亲的情况非常不好。由于患有严重的脑萎缩,生活不能自理。我白天要上班,晚上要照顾母亲,我已筋疲力尽。二姐从陕西临潼赶来也帮忙照顾。母亲那时不知神经哪里有问题,表现出亢奋烦躁,白天在轮椅上打个盹就醒了,晚上整夜地不睡觉,总要往床下溜;费力把她抱上来,她又揭开被子溜下去;我又把她放在轮椅上,盖上被子。但她还是脚手不停地推开被子,脱掉棉衣,又踢翻轮椅跌倒在地上。我重新把她抱上床,躺在她的旁边看护着她。她揭开被子,我盖上……这样三番五次,我实在受不了,没有了耐性,就用双手紧紧地抓住母亲的两个胳膊,不让她乱动。母亲使劲挣扎想摆脱我的双手,我就是不松手。母亲忽然使劲坐了起来,我松手拉开灯。只见母亲满头大汗。她突然说了一句:“儿子,你造孽呀!”我听到母亲说了句这样的话,内心一阵害怕颤抖。多少天了,母亲还没有说过一句清醒明白的话。今天这句话是那样的明白肯定,好像是冥冥中她代表上苍在谴责我的鲁莽不孝。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母亲慢慢地安静下来,面部又恢复到了往日那种茫然呆滞的神情,不敢再莽撞造次,我不无耐心地随着母亲的率性而尽心安顿。至此以后多少年了,我还一直受到良心的责备,深深地为自己的鲁莽不孝而忏悔不安。

回家一个月以后,母亲依然是那样神志不清,烦躁不安,全家人都已精疲力竭了。二姐回家了,又换来三姐照顾母亲。父亲诊断母亲是脑萎缩引起神经系统的毛病,去医院检查医生也毫无有效的医疗办法。父亲从收音机里听说到了美国进口的一种安定药,名字叫***。我即刻想办法买来给母亲服用。服用三天后,母亲安静了下来。可是,母亲再也不说话了,也不再闹腾了。好像她累了,需要安静休息下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年多时间,我和父亲没有放弃对母亲尽力治疗,整日间寻医问药.母亲总是昏昏欲睡,不能清醒过来。长时间躺在床上的母亲消瘦得只剩下一把干骨头。

一九九九年农历七月二十五日,母亲去世了,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当时感觉很伤心,但更多是一种可怕的轻松。这种感觉随之而来的一种负罪感。母亲给与我这个儿子如山川湖海般的恩情,我报答母亲的能有多少呢?——这对于母亲一生的付出实在是天大的不公平。母亲不仅含辛茹苦的拉扯大了我们姐弟四个,还帮助我喂养了我的孩子(我八五年结婚有了孩子。由于我与爱人两地分居,孩子无人照看,爱人生下孩子一直没有奶水。母亲说送回家交给她照看。孩子三个多月大就交给母亲喂养。一直到孩子一岁多了才送交给我们。)。我扪心自问:——天下做儿女的是否都会像我这样良知不足薄情寡义啊?

我写这篇《怀念母亲》的文章目的,寓意更多的是一种对自己行为的救赎。我希望母亲在天之灵能够接受儿子的无限的忏悔。我更多的是希望天下做儿女的要善待好自己的父母。生活上关心的自己的父母是必须的责任,更多的是在精神上要时时刻刻关注父母的需求才是孝道的模范。孟子曰: “出入扶持须谨慎,朝夕伺候莫厌烦。” 意思是说:父母出入(门)要小心搀扶,早晚伺候父母不要厌烦。我未能做到,我不希望更多的人像我一样,父母不在了,在面对自己儿女时,才醒悟到自己曾经对待父母的怠慢不敬而后悔不已……。

谨此敬献母亲英灵长存。

作者:彭英民

写于二零一三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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