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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江月

2014-07-09 11:00 作者:山中老兵  | 1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儿时从父辈们口中得知,四川得名缘于其省内有四条江:金沙江(长江)、岷江、嘉陵江、乌江。“川”字意为大江大河,所以叫四川。成年后与川人闲谈为套近乎,戏称自己是“三川半”人,意为只比四川少半川而已,算得上“半个老乡”。(贵州的州字是川字砍三刀,砍去一半,不就是剩下半川了么?)其实,四川得名的真正原因是北宋时期,中央政府在四川设立两个行政区----东川和西川。到了元朝,这两个行政区又各被分为两个小的栈道区,称利州、夔州、益州和梓州。后来又将四个栈道区合并为一个行省,因其是由四个小行政区组成,因此叫“四川”。

我是从唐诗的字缝中认识四川的,而且是先认识蜀道,其后才认识四川的大江大河和四川的月亮,而非先认识天府之国的人口和物产。

在儿时心目中,喝得醉醺醺的诗仙李太白站在危岩之巅放开喉咙高声吟诵:“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至今我还想不明白那位瘦骨嶙峋的高个子老头竟然会有如此宏亮高亢的嗓门,那仰扬顿错的嗓音在大巴山、在秦岭悬崖绝壁中久久回响,震得鹰飞石落,震得我年幼的心怦怦直跳。

在诗仙笔下,蜀道是人世间最艰难、最凄惨的驿道:“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又闻子规啼月,愁空山......使人听此凋朱颜。”这种捶骨沥髓的绝句不会再有了,再也无人能望其项背了。

还有一首诗也是写川江的,三岁屁儿也能倒背如流:“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讲的是川江水路。除此之外,诗圣诗仙们吟唱得最多的就是川江月了。

夜来了,月亮挂在庭院竹梢,清风徐来,拂醒酒仙。意在笔先临窗伏案的李白,提笔狂书中偶得佳句,写下一首有名的《峨眉山月歌》。他在这首诗中将峨眉山、平羌江、清溪、三峡、渝州五个地名一个不拉一起用上,且不露揉搓镶嵌痕印,亦不觉其繁缛,反而更显得天然大度气势恢宏,因而被古今视为绝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李白对月亮情深意浓情有独钟。据传,老先生不仅生和月亮有缘,死亦和月亮有关。生时,其母梦见长庚星(又称太白金星)入怀而生下李白;死时,又传说他醉酒后去捉月亮,象孩童般天真地倚在船舷边上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向着一片银色的闪亮光点扑去……于是,诗人溶入朗朗皓月,永远在中华大江大河上飘金浮银,永远挂在山海关沧凉关楼,永远挂在大漠戈壁夜空,永远挂在老山者阴山山头,永远挂在南沙堡礁墨绿椰林......

说实在,“三川半”的贵州并不乏大江大河,但在唐宋时期,贵州茅台还是“藏在深闺人未识”,诗人们无缘闻香而来。风光绮丽的黔山秀水也是“酒好也怕巷子深”而默默无闻,不如四川有李白杜甫千古呤唱吆喝,就是同一个月亮,在酒仙诗圣们笔下,四川的月亮也要比贵州的月亮要大要圆。我就是不服这口气,一直想去四川实地“考察”一番,看看四川的月亮究竟有何不同。

公元一九九三年七月半鬼节,因商务去成都办完事后绕道合江看望一位死去战友的亲人,返程时突发奇想改陆路为水路乘船去重庆,想借此机会一览川江月夜旖旎风光。战友兄长将我送到合江码头,登上一条去重庆的机动货船。

那是一条百吨级货船。船上装载满满一船竹胶合板,体积不大但铁实沉重的竹胶合板压得江水与船舷几乎吃平,让人望而生畏。船老大似乎看出我的担心,“走得慢,慢慢摇。不走夜水,走到哪点黑哪点歇。”他笑着对我说道。

“天!该不会要走三四天?”我眼睛睁得老大,心想别为看一眼川江月把正事给耽搁了。

“说起耍哟!这点路走三四天?大瓦房怕要吃成茅草房。明天擦黑前稳算到重庆,到不了重庆我请你吃盖碗茶。”

“那......要在船上吃三顿饭?我只带了点零嘴。”深知船上生活不便,我对船老大说道:“不行!还得再买点东西,你一时半会怕开不了船?”

“我等你。船上锅瓢碗盏油盐酱醋样样有,想吃啥子你自己斟酌。鱼虾莫要买,一路上有的是,活鲜鲜嘞。其实也用不着破费,就怕你们这些大老板过不惯船上清淡生活。”

好在码头上有“跛的”三轮,不到两个时晨,我提着五六个红红绿绿塑料袋从县城农贸市场急匆匆赶回船上,姜葱蒜苗,花生皮蛋,各式卤味,外加白酒啤酒,还有荔枝鹅蛋柑,累得一身臭汗。

“你这是要在船上开馆子?”船老大眼睛笑成一条缝,见到我手上提的高度泸州大曲,那两片厚厚的嘴皮子吧嗒吧嗒地吮了好几下。

川剧有句台词说得好:“半夜起来赶荆州,天亮还在大门口。”直到太阳偏西,货船才慢吞吞地驶离号称“长江第一码头”的合江。好在是顺水行舟,柴油机有气无力地“突突”作响,一圈圈黑烟在江面上飘浮。从贵州赤水驶来的化肥船一艘艘掀风鼓浪超过我们,快船涌起的水浪竟然漫过船舷,我本能地瞄了瞄挂在机房板壁上的救生圈一眼,看看船老大和两名船工却若无其事,不禁好笑自已蛇大胆小,遂安下心来观风望景。

川江,儿时书本上千帆竟发、纤夫呼号、鹅卵石遍佈河滩的川江,只有机动船往来穿梭。千帆不再,纤夫不再,栈道不再,两岸猿声也不再。只有蓬蓬翠竹,只有遍坡橘林,只有立在血色砂石陡岸上的、白墙灰瓦的川南民居;只有白鹅浮绿水,只有顽童濯浅溪。

日落了,红红火球贴近江面,川江煮沸了,江水烧红了,河岸烤煳了。

慢慢地,血红火球终于被江水淹灭,红云仍在燃烧、在裹卷、在舒展;一群鹭鸶挥动长翅,忽聚忽散上下起伏的白点在河岸墨竹丛林衬托下尤其显眼;翠归巢,仍忘不了贴近水面划出一条直线,顺便叨出一条银白色鱼儿,转眼消失在苍苍暮霭之中。

货船在一处逼陡砂岩下抛锚,看得出这是船老大的巢-----几声汽笛响过之后,一名身穿蓝底白花腊染斜襟衫的年青少妇,咋呼着顺狭窄石坎飞奔而下,手中还提着几条银白色的象蛇一样扭曲的东西,“有上色货!”船老大惊喜地对我说道:“老板你好有口福,今儿晚上有下酒菜了!”此时我才如梦方醒:什么“慢慢摇。”什么“哪点黑哪点歇。”这家伙在合江码头磨磨蹭蹭原来就是为了这朵路边野花。

“那川妹子手里提的是啥子?”我用四川话问船老大。

“啥子?白鳝!有钱也买不着的上色货,一年多没打照面了。”

女人扭着圆圆的屁股踩着跳板上船,像鸭儿走路,像在钢丝上跳舞。好一个健美的四川女人!结实丰满,唇红齿白;肌肤细嫩,秀发如瀑;挺胸凸臀,丰圆玉润,一看就是一个吃闲饭的女人。

“瓜妹子,”船老大咋翻翻喊了一声:“想我不?”

“瓜娃子,鬼才想你!”

“今儿晚你露一手。这位汪老板在合江买了好多酒菜,你给我们弄个白鳝火锅下酒......”

“弄啥子都成。拿来!”

“拿啥子来?”船老大做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海海要报名上学了,你说拿啥子来?你要装得憨憨嘞、吃得饱饱嘞是不是?”那女人边说边一爪掐过去,疼得船老大哇哇直叫。叫过之后老实巴交地从裤腰带里抠出两张裹成圆筒的五十元面额钞票,可怜兮兮地递给那个女人。我在一旁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亲自领教四川话的“泼”和“俏”是何等货色。

船头甲板,一支腰鼓型铸铁神仙灶炭火熊熊。油炸花生米、青椒拌皮蛋、烧鹅烤鸭,酒菜碗筷摆满船头。“瓜妹子”做的麻辣白鳝火锅堪称一绝:汤红肉嫩,麻辣适中;蒜苗葱节在红油中翻滚,我早已馋涎欲滴。主客五人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地盯着锅中珍稀白鳝,我反客为主一声喊“请!”众人举杯挥箸一阵大乱。平生头一回如此盛临锅,在铁铸炉火熏烤之下汗流浃背,吃得起劲时干脆脱掉上衣赤膊上阵。

四川人吃火锅的豪放与气吞山河架势,在中国其他地区无法与之相比,这正是巴蜀饮食文化一大特色,是三星堆古老巴民勇武逞雄性格在饮食文化中的融合与体现。中华火锅,始于唐宋,盛于明清。由北至南,随人迁徙。相传清乾隆四十八年正月初十,乾隆帝办五百三十桌宫廷火锅,其盛况可谓世界火锅之最。清嘉庆帝登基,曾摆“千叟宴”,所用火锅达一千五百五十个,其规模之大更是登峰造极。巴蜀文化深厚凝重豪爽大度,表现在四川火锅上的精神气质也是这个千河之省“大江东去式”的浩然之气,就是眼前的白鳝火锅也是匪气十足:青蒜香葱用手掐断,鳝鱼不洗不切,血淋淋整条往锅里一倒。我震撼了,从心底里用四川话骂一声:“龟儿四川人,就是上色!(够劲)”

酒足饭饱,天已黑尽,船老大与相好邀邀约约嘻哈打笑上岸去了,两名船工到船尾抽旱烟冲凉,留下船头轮机房作为我今夜歇脚之地。酒力上涌,吃了酸甜多汁的合江鹅蛋柑也无济于事。突然间,我似乎查觉远处江面有微弱亮光晕润而出,是前方有巨轮夜航?不对!合江至重庆至多只能通行两千吨级货轮。正思虑间,江面越来越亮,一羽金色鹅毛冒水而出,随后一点一点,慢慢的,悠悠的,始如弓,继成弦;变大,变圆。到最后竟然不动了!似乎被江水粘住了;便劲!用力!再使劲!终于,一轮银盘挣脱江面蹦跳而出!我长舒一口大气。

皓月当空,倒映在波平浪静的江面上,象一面玉盘忽散忽聚,忽破忽圆;凉风徐徐,水弄月色,唯见江面万点银光,闪闪烁烁,好一轮夺人心魄的川江月!“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试问:船头临水望明月人生一世有几回?

史载:《旅夜书怀》是杜甫于公元765年离开成都携家乘舟东下,经过渝州(今四川重庆)、忠州(今四川忠县)时所写。他早岁虽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到头来仍一事无成,只落得一身病痛,亲朋远离,只身飘泊。杜甫置身于浩渺无际的川江之上,自己仿佛是天地间一叶孤舟,往哪里去呢?何处是归宿呢?诗人悲从中来,面对空阔江面一轮冷月,吟诵出摧人心肝千古绝唱: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

好一句“月涌大江流”!一个“涌”字好生了得!何等生动何等气派!有道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冥冥之中我感觉着诗仙的魂魄已经轮回,心灵追随着那静静的、悬于星空的、滟滟随波千万里的冷月,如魂附体,如梦似幻,思绪空朦,心境悲凉。一缕无由的感伤飘逸而出。

仰望夜空,月轮已到中天。遍洒清辉的月色,曾经在云南昆洛公路青龙关抚慰过差点病死异乡的我,曾经在滇缅路上太平铺山村小学点燃过一夜情,曾经在缅甸萨尔温江嘲笑过轻弹的男儿泪,曾经在西双版纳小孟养逗弄过要跟我走的湖南籍女兵......

仰望天斗,小小地球不过是一粒尘埃。遥望苍穹一轮,无论是川江月,无论是滇西月,无论是苗岭月,总是那样含情脉脉,总是那样亲亲切切。人生苦短,得势失势,富贵贫穷,尽皆过眼云烟。任是秦皇汉武,任是唐宗宋祖,任是成吉思汗,无一例外都是光着腚来,光着腚走,终被湮没于滚滚历史长河之中,只留下半江月色,一船清风。

想昨日在已故战友家中,望烈士九十高龄老母拍打亡人遗像痛哭,我不禁悲从心来。那一次奉命驾车运送中缅堪界测绘大队(十一名测绘兵都是入伍不久的大学生)返昆的如果是我,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岂能不出车祸?今日我又岂能在川江航船上烫白鳝火锅饮酒赏月作乐?也许今夜此时在云南墨江县安定坡上,亡灵也在望月,“明月年年望相似,不如故乡江月亲。”如果战友在天之灵得知我已信守士兵格言:“谁能活着回去,就要看望死去战友亲人。”得知我已去拜望他的老母,想必一定会含笑九泉。

“人生无处不风,月照孤舟有故人。”。如果把人生中的坎坎坷坷与多情的、无时不在的明月联系起来加以比照,自感人生多么缈小,又是何等短暂!人生旅途是有终点的,纯洁高尚的月亮却没有终点。她周而复始,情满人间,情系古今;她光照世人,光照千秋。只有重情之人才可以与明月永远相伴。我们无法知道明月作为人类的大众情人对谁更有感情,无法知晓滚滚东流的大江与高悬于天的明月它们究竟是不是一对情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不知江月待何人?”无论是今人或是古人,望着江与月都曾思考同一个如此虚无缥缈、却又难以找到答案的问题。唯有对月举杯,唯有推心置腹,或许能多少找到一点答案。

大江东去,皓月临空。多少文人墨客举杯邀月,留下名篇佳句流传千古。川江是历史长河,明月是时间过客。叹只叹,我只是一芥草民,进过大学门,当过兵,打过仗,背过死人;经过商,发过财,也曾败走麦城。一生坎坷,却也充实。年轻气盛之时,也曾路见不平,拔刀而起,得罪权势,蒙冤入狱。也曾“忧国忧民”,大发书生傻气。待到稍为明白之时,两鬓已经斑白,深知自然规律不可抗拒,何不在有生之年纵情山水、纵酒放歌?待日后生命即将终结之时,可以坦言:我这一生,对得住国家,对得住父母,对得住朋友,对得住妻室儿女,也对得住自已。起码,我到过大江东流、玉带盘桓、沿岸风光如画的四川。观赏过浩淼川江上的明月,此时我才从心底里承认,那一轮酒仙诗圣笔下的川江月确实比贵州的清江月要大要圆,而且更妖娆更媚人,让我今生永不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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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江月的评论 (共 15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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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晓晓

    晓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作者是从唐诗的字缝中认识四川的,而且是先认识蜀道,其后才认识四川的大江大河和四川的月亮,而非先认识天府之国的人口和物产。好文章,读后让人领略了四川地名的由来,民俗风情及历史,半江月色,一船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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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山中老兵

    山中老兵回复@晓晓:谢晓晓编辑,老朽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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