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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殇

2014-07-03 17:17 作者:大风歌  | 1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文/大风歌

西瓜这东西对我来说,之也切,恨之也痛。

三叔是种瓜的好手。

天来了,三叔在地头挖一个苗床,将浸泡过的西瓜种子放进泥土里,用手使劲地捏成一个泥团,轻轻地放进苗床,然后撒上一层细沙土,盖上一层麦草,细细地喷上水。一星期西瓜种子便萌发了,小小的瓜芽便摇摇晃晃的出土了。等到两片叶子的时候,三叔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移栽到瓜田里。

三叔照顾瓜苗就像照顾孩子一样,细心地呵护着瓜田。到了五月中旬,瓜田里已是绿油油的一片,三叔望着这片瓜田的时候总会笑的很开心,因为这是家里半年开支的来源。今年入以来就没有下过一场透,瓜田边的土路翻起了尘土,尘土足有二寸厚,一阵风过,尘土飞起很高很高。瓜田地头树下,一群光屁股的小孩在尘土里滚来滚去,就像驴子在沙土地打滚,很是爽快。好在黄河古道留下的沙土很细很滑,家人不用给他们洗澡, 一拍就掉。孩子们喜欢这样的旱天,西瓜绝对不喜欢旱天,三叔只能天天从村后的池塘里挑水。远远地看见三叔挑水,一个人晃晃悠悠,吃力的走在通往瓜田的小路上,我赶快拿着一个水瓢,那是用老葫芦锯成两半做成的水瓢,帮着三叔浇水,一棵一棵慢慢地浇。趁机也往自己脚上浇一瓢,凉丝丝的,很是爽快。(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三叔戴着草帽,顶着烈日,在的瓜田里辛勤的劳作。当然这个时候的活计也越来越多了,三叔天天到田里将这些自由生长的藤蔓理顺,把发叉的瓜藤打掉。一朵朵黄色的小花凋谢时,瓜藤慢慢结出一个个圆圆的小精灵,这时候,尘土涂抹成褐色肌肤的小伙伴们,总是以割草为名,坐在地头的柳树下,注视着绿油油的瓜田和三叔黝黑的脊背,与三叔一起做着长长的西瓜

午后阳光炽烈,烈日炎炎,人们已经午睡,三叔还在瓜田忙碌着。万里碧空下连只儿的影子也没有,大豆地里的蟋蟀也悄无声息了,田野的尽头热浪形成的气流在蒸腾,仿佛空气在燃烧。此刻的村子里一片寂静,男人们躺在芦席上打着沉重的呼噜,女人们则三三两两坐在阴凉处拉着家常。三叔舍不得躲进瓜棚乘凉,匍匐在地上慢慢地拔着小草。阳光下,一个个溜圆的大西瓜放射出诱人的绿光,三叔也好像特别高兴。在又大又圆的西瓜上,三叔用刀轻轻地画着“十”字记号, “十”字记号是三叔来年留作的瓜种。汗水滴在瓜叶上,“啪嗒啪嗒”地作响,随即滑落到地上,砸成一个个潮湿的小坑。

西瓜足足要生长三个月。整个夏天三叔沉默寡言,不辞辛苦,满怀着对沉重生活的希望。从春天开始就在瓜田里忙碌着,施肥,松土,拔草,打尖,浇水,压蔓,流淌的汗水在他的衬衫后背上留下了一道道灰白的盐渍。

我喜欢和三叔一块守瓜田。

三叔在瓜田中央搭了一个三角形的茅庵,一株丝瓜爬上茅庵,几朵黄黄的小花在风中摇晃。茅庵前搭了一个凉棚,凉棚四周栽了几株豆角,豆角爬满了凉棚,凉棚下放着几只东倒西歪的小凳,一只黑陶茶壶寂寞地坐在简易的木桌上。

太阳落下西山,月亮慢慢爬上天空。一片银辉洒满瓜田,月光下,一个个圆溜溜的大西瓜,把月色转换成迷人的绿光。萤火虫一明一灭地在瓜叶上翻飞,给静谧的瓜田增添了梦幻般的生机。万里碧空下,几只蝙蝠的影子划过,蚊子们也不躲藏。瓜叶下蟋蟀们吵闹起来,叫声一阵高一阵低,此起彼伏。

深了,月光那么迷人,似一泓清澈的泉水带给人们清凉。月光下的瓜田更是静谧,绿油油的瓜叶在微风中尽情摇曳,享受着夜风和明月的清凉。

这时候,几个在村头玩腻的儿童,突然想起三叔西瓜的甘甜,便悄悄绕过劳累一天酣睡的大人,躲开在月光下还在忙碌的妇女,悄悄出了村。村外一片寂静,蟋蟀轻声的吟唱着,微风穿过玉米地留下“刷刷”的声响。几声猫头鹰的叫声传来,那是他们约定在柳树下集合的暗号。几个身影在月光下晃动,传出几声窃笑,他们分了工,有人负责瞭望,专盯着瓜庵子,一旦三叔出来,立即学猫头鹰叫。其他人都去偷瓜,一声轻轻地相互击掌,轰隆一声,几个顽皮的影子直奔瓜田而去。此时三叔劳累一天,正在酣睡。听到瓜叶“唰唰”地响声,我知道小伙伴们来偷瓜了。走出凉棚,将手电筒指向天空,随意挥舞,一道光柱来回摆动,感觉像握着一把尚方宝剑,好不惬意,顿时小伙伴们吓得销声匿迹。

那年夏天,我还真抓住了几个偷西瓜的小孩。正要揍他们,三叔来了,走过去对他们说:“以后别偷了,想吃瓜找我要!再偷瓜老子扒了你们的皮!”三叔在瓜丛中找出两个大西瓜,小伙伴抬到大柳树下,小拳头砸了十几下也没砸开,最后索性抬起来,重重地摔下去。"噗"的一声,一股瓜香扑面而来。月光下,小伙伴们吃的满头满脸都是红红的瓜瓤。

已经是下午了,太阳还是火辣辣地悬在空中,似乎要把地上的生灵烤干,绝望地的知了在大柳树上不停地叫着。一股股知了尿喷洒在树下乘凉人的脸上,年轻人生了气,便起腿猛力一脚踢向柳树,不忘骂一句“叫你尿!快滚!”,轰的一声乱窜,更多的知了尿落了下来,一个个小黑点在空中盘旋了几个圈,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叔把西瓜的筐个个搬上了板车,再用西瓜秧子盖好了。明天正是个星期天,三叔准备进城去卖瓜。叫着我说:“二子,跟三叔去城里转转,好吗?”我特高兴。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三叔就把我叫醒。我光着膀子,拖着一双塑料凉鞋,穿着裤衩,钻出瓜棚。三叔拿了一件他平时舍不得穿的白的确良上衣给我穿上,又大又长,穿在身上,像件长袍。三叔没穿上衣,黑瘦瘦的身子像个泥鳅,背上被阳光晒得脱了皮,一片一片清晰可见。

我紧紧地跟在车的后面,和三叔一起进城去卖西瓜。

一个小水坑把车陷进去了。我双手抓住车帮,拼命地推,年少力小,能有多少力气啊,板车依然陷在小坑里。

三叔喊道:“二子,去叫个人来推!”

迎面走来一位大爷挑着担子,好像是个游乡串卖,我迎上前去: “大爷,帮忙推一下车吧。俺进城卖西瓜。”大爷笑着说:“好唻,推车可得给我一个瓜吃奥!”

我和大爷再次拼命地推车,车袢绳深深地陷进三叔的肩膀,随着三叔一声号子,车终于爬出泥坑。

三叔停下车,抱了一个大西瓜,递给大爷,笑着说:“大哥,解解渴!多谢您了!”大爷摆摆手:“留着进城换点钱吧,不容易。”

三叔擦了一把汗说:“前面的路好走了,二子,你上到车上来吧,咱爷俩快点进城”。

终于进城了,三叔把车停在一条小巷口,穿上上衣。三叔不善吆喝,杀开一个瓜,放到地上,露出红红的沙瓤,黑黑的瓜籽,散发着甜甜的瓜香,吸引着顾客,大有愿者上钩的意思。

三叔把杆子称拿出来,这时候,一个老太太从巷子里走来问:“西瓜怎么卖?”

三叔说:“一毛一斤!”

老太太走上前,把西瓜秧子掀开,一个个翠绿的西瓜躺在车里,像是一车翡翠,瓜上还带着鲜嫩的叶子,叶子上沾着晶莹的水珠。

三叔说:“这是刚刚从地里摘的西瓜,大婶。”

老太太说:“啥西瓜啊?这么贵!上回有一个人来卖才八分钱一斤!”

三叔笑着说:“大婶子啊,你看看咱这是啥西瓜?杂交西瓜,新品种”。

三叔说:“大婶子,我们这西瓜都是刚从地里摘的,九成熟,你要是不信,刀子一碰就炸,又脆又新鲜!”

老太太煞有介事地抱出一个西瓜来,递给三叔说:“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伸刀子不炸,我不要啊!”

我在一旁急了,三叔却笑笑说:“行!”

三叔一手托着西瓜,一手拿着刀子,刀子尖刚碰到西瓜,还没有戳进瓜瓤, “砰”地一声,炸了。

三叔托着西瓜说:“大婶子,你看看,皮薄肉嫩!是不是!”老太太高兴地点点头。

随着老太太几声吆喝,巷子里围过来一些人,纷纷来买我们的西瓜。

这时,二个带着墨镜的年轻人说:“给来两个瓜!”三叔拣了两个最大的瓜。

年轻人掏出一张崭新的十元票给我,那时,十元票是最大的钱,我递给三叔,说:“看看是假钱吗?”

三叔说:“小孩子别瞎说,都是实在人,哪有假钱啊?”

下午了,太阳火辣辣的照着,汗水伴随着饥饿,不停地折磨着我们爷俩。西瓜懒洋洋的躺在车里,引得我也有些瞌睡。小巷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叫着,好让人心烦。三叔来回走动,不停地擦着汗水,每当有人走过,总盼望她能卖瓜。

大街上突然出现了几个戴红袖章的人,三叔说声不好,拉车就跑,我没有了睡意,不明不白跟着三叔急忙躲进小巷,几个戴红袖章的人也追进小巷:“前面卖瓜的听着,赶快站住”。后来,三叔被揍了两拳,鼻孔和颧骨都流着鲜血。并说是再罚款十元。我用瓜叶为三叔擦去血迹,心里委屈,为什么打人?为何罚款!还好,刚才几位买瓜的老人出来了,说这些人是市容办的人。在几个老太太的又劝又骂声中,免了我们的罚款,拿起几只瓜走了。鲜红的红袖章,和三叔鼻孔流出的血一样的颜色,刻在我童年记忆里。从此,我恨那些戴红袖章的人,也感谢城里的普通市民。

偌大的县城容不下我们爷俩。在悲愤中,三叔拉着板车和我,脚步沉重地出了城。

回家后,我们没有吃饭。陪着三叔蹲在瓜棚下抽烟,一地的西瓜摆在地上,恼人的知了依旧叫着,三叔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一地西瓜,他的希望破灭了。

突然,三叔掐灭了手里的香烟。气冲冲地走到瓜棚子边,顺手抄起一只板凳,几步冲到西瓜地里,手起凳落,一只只西瓜被拍得稀巴烂。

我跑过去抢过三叔手里的板凳:“三叔,别砸了!”三叔愣愣地立在那里,像个木头人。我手里的板凳滴着瓜汁,血红的瓜汁顺着凳子一滴滴流下,像是一滴滴鲜血,这是三叔的汗水幻化的鲜血,这像三叔鼻孔流出的鲜血。

那一年,我十岁。

也就从那时起,我害怕看见鲜红的瓜瓤,更不要说吃西瓜了。每当酒足饭饱,果盘上桌时,我总不忍看切开的西瓜,主人热情地递给我一块西瓜,我忙推脱:“我吃西瓜过敏。”真的,我得了西瓜过敏症。

过去很多年了,三叔也不在了,我也再没有卖过瓜。进城多年,虽然我不吃瓜,但常买瓜。而且常常在下午的时候买瓜,我知道,这是卖瓜人最心急的时候。下午的时候,城市上空散发着热浪,小区楼下一位卖瓜的老人坐在地上,不停地擦着汗水,急地等待着买主,几只瓜依旧躺在那儿,无人问津,每当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的心都在颤抖,仿佛看到三叔和我一起卖瓜的影子。我知道,这是我的西瓜情结,那根长长的瓜藤依旧拴着我的一只脚,拴着我的心。于是,急切地跑下楼去买瓜。其实,家里的瓜还没有吃完呢。卖瓜老先生说他已经种瓜十八年了,于是,我便有了十八分的敬意。不还价,付了钱,抱着西瓜走了,卖瓜老汉笑了,我仿佛看到三叔的笑脸,但心里总是酸酸的,同时产生些无名的伤感

往事如烟,我真想知道,城里人如此喜欢甜甜的西瓜,哪一天才能明白种瓜人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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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殇的评论 (共 15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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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昨夜星辰

    昨夜星辰朴实的文字!欣赏,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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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摯ai↗广寶

    ℡摯ai↗广寶欣赏,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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