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梦
（楔子）
那些寂静哀伤的碎片，总在记忆的深海里不断涌现。是天籁，是梦魇，抑或是来自远古洪荒的断言。之后一寸寸破裂，碎成零星的思念，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是一条望不穿起源，看不到终点的黑色长河，河畔升腾着滔天巨焰，诡异而又绝望的黑炎，吞噬了漫漫长夜。依稀之间，黑如金墨、红如鲜血的曼陀罗花，分不清是盛开还是湮灭，在这无尽黑暗的终点，分外妖艳。飞越过遥远的忘川，听不真切，谁的呼喊，那样凄然......
（一）
“琴弦自流浪，流年攘，情思长。千古繁华梦一场，何处无悲伤？秋风往，雁鸣殇，寂寥深处存灭亡。回忆自飞飏，谁浅吟低唱......”
在这条由碎石铺成的林间小径上，女孩循着歌声走着，走过山泉叮咚，走过夜色清凉。瞳孔中掠过一丝迷惘，像大雪覆盖荒原的茫茫。(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小路的尽头，溪水无声地流淌。男孩弹奏着古琴，看不到脸上的情绪，但可以想象，像琴声一样，寂寞而凄凉......
四周明明是一幅静谧唯美的画面，银色的月辉飘散而下，草木都沉睡得安详。可男孩的歌声，却如同撕裂了星空的利刃，羁傲而哀伤。女孩远远地望着他，那一瞬的错觉“他似乎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一曲终了，一滴滴晶莹的泪水坠落下来，打在琴弦上，同样的哀伤。终于，男孩转过身来，遥遥相望，女孩在他眼中看到了太多难以理解的情绪......
良久，她率先打破了沉寂。
“我叫雪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短暂的沉默后，“幻”。
（二）
雪凝，雪之国帝王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的皇族继承人。她的哥哥姐姐，都在这千百年来从未间断过的战争之中殉国，而那时，她还太小......
雪凝每天都会在暮色浸染了苍穹之后，披着银色的月光步入丛林。她知道，幻会在溪流边等她，对她微笑，他的笑总是那么温柔而清凉，一如清澈的月光。
她喜欢听幻弹奏那把七弦琴，古琴有些破旧，却总能飘扬出澄净忧伤的旋律。有时，她就在琴音中浅浅入眠，梦中，有人为她披上黑色的长袍，看着她，无声地微笑......
“幻，你弹琴时总是那么忧伤，是有什么无法忘记吗？”
“为什么要忘记呢？时间总是在把人的情绪冲淡，所以才要一遍遍去回想，即使会很痛，也远好过忘记。”
“可让那些逝去的随风而散不好吗？”
“有些东西，注定是要由自己来承受的，这像是无形的枷锁，你可以等待它消散，却永远不能强行挣脱。”
“我不懂，我想你开心一些。”雪凝看着身边的男孩，眼中写满了疑惑。
幻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我相信，离打开枷锁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请耐心等待吧。”
这最后一句，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低喃自语......
（三）
又一个月色如水的夜里，雪凝和幻躺在潺潺流淌的溪水边，斑斓的星辉从夜空中破碎，坠入他们清澈的瞳仁中。
“战争又开始了。”良久的沉默之后，雪凝略显低落的声音回荡开来。
“战争夺走了我的哥哥姐姐，虽然对他们我并没有什么记忆，可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
“他们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只剩我一个人。”
“可战争还在继续......”
幻静静地听着，似是想了许久，缓缓出声，“这场战争，我会参加。”
“不行！”雪凝惊慌的声音顿时打破了夜的沉寂，“我不能再失去你......”
“如果此战失败，结果是亡国，你将失去一切。”
“可是......”
男孩坚定的目光，不容质疑。
......
“一直都是这样，你决定的事别人永远都改变不了。”雪凝的声音，哀婉而凄凉。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那一瞬，男孩的眸光，灿若星辰。
“等我回来......”
（四）
王城不远处是一个开满梧桐花的山坡，在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飞鸟在树林中起起落落。雪凝总是在黄昏时分独自来到这里，轻靠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木下，看天边的残阳缓缓沉没于远方的山峦，将她清澈的眼眸映成淡淡的酡红。
记忆总是被拉回到分别的那天，古道上熟悉的身影携琴负剑，慢慢走远。而今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何时才能再见到那个羁傲而哀伤的少年？
岁月轮转，不知多少次看雁阵南来北往，又消失在天边。昔日的女孩已蜕变出倾世的容颜，而她也终于等到了幻的凯旋。
夕阳下，幻站在高大的独角兽上，孤独而羁傲，他依旧是一身漆黑的长袍，仿若黑夜中沉默的精灵。遥望着那个令自己日思夜寐的身影，雪凝不由得展颜一笑，倾国倾城......
夜色如水，在那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旁，雪凝轻轻地靠在幻的身上，听他讲述着塞外的风光。直插苍穹的狼烟，雄浑壮阔的大漠，在天际孤独哀鸣的飞鸟......最后，幻带着无奈与宠溺的目光为已经熟睡的女孩披上长袍，月色清凉。
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只要靠在一个人身上，无论有多少暴风骤雨，也能安然睡去......
（五）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雪凝又可以每天到林中听幻弹琴，一起看璀璨的星空。如今幻弹奏的桐木琴纤尘不染，这是在离别前雪凝亲手制作的，每一条纹路，每一根琴弦都是那样完美，可以想象它的制作者是何等的用心。多年征战而归，它如同昔日一样，不伤分毫。
日升，月落，时间的长河就这样安静地流淌。压抑的乌云不知何时占据了碧蓝的天幕，似是蕴酿着一场狂风暴雨。雪凝不曾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慨，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幻的身边。她从未见过幻这个样子，他靠在古树下，凝视着漆黑如墨的天空，瞳孔中的哀伤，仿若将无尽的黑夜尽皆吞噬。他缓缓转过头，略显低沉的声音穿越过咫尺天涯的距离，“再听我为你弹奏一曲吧......”
“琴弦自流浪，流年攘，情思长。千古繁华梦一场，何处无悲伤？秋风往，雁鸣殇，寂寥深处存灭亡。回忆自飞飏，谁浅吟低唱......”
幻的歌声在飘荡的琴声中更显凄凉，仿若诉说着一段不敢回忆的过往。那一字一句，皆化作漆黑的墨蝶在四周飞舞、盘旋，像是要打破命运的枷锁，用生命来奢望着遥不可及的希望。
不远处，雪凝静静地伫立，说不清是迷茫，还是黯然神伤......
（六）
阳光透过窗棂慵懒地溜进宫殿，雪凝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雪之国的帝王坐在床前，慈爱地看着自己。
“战争已经结束了，而我已经老了，也该为你做些安排了，把你许配给幻怎么样？”
蓦地，一抹红晕在雪凝的脸颊上荡漾开来，宛如天边的云霞。
大婚之日，火焰一样的鲜红覆盖了银色的王城，缤纷的焰火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幻站在高大的独角兽上，穿越过王城的街道，来迎娶雪之国的公主，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祝福。
雪凝从未见过这样的王城，王侯将相放下国事，举杯畅饮。欢乐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王城，连常年在外征战的叔叔也赶回来为自己庆祝。火红的嫁衣在晚风的吹拂下肆意翻飞，她仿佛是火焰中舞蹈的精灵。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好像神仙眷侣一般自在。幻带着雪凝四处游荡，他们去过冰山之巅采撷幽静的雪莲，去过浩瀚无际的大海看朝阳跃出于水面......二人似乎要将天下最瑰丽的风景一一走遍。
（七）
但是，这一切美好得让人不敢相信。
雪凝有时会在星空下发呆，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回首，又看到幻温柔的笑，幻对自己真的很好。
终于，雪凝想到了，幻很久都没有弹琴了，那把桐木琴，是不是已经布满了尘埃？
这天夜里，雪凝在星空下想了很久，很久。她转身轻靠在幻的怀抱里，声音清澈而忧伤，“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
久久的沉默，幻轻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眸中的哀伤，琴声中的哀伤，那些我读不懂的哀伤，全部不见了。虽然我喜欢你现在的笑，可这并不是你，这些都不是真的。”
遥远的星辰寂静地闪烁，释放着穿破迷雾的微光。
看来一切都无法隐瞒了，幻望着星空，缓缓开口，“还记得我为你弹唱的那首曲子吗，曲名《魂梦》，上古幻术，将三魂七魄困于梦中，永世不醒。”
“究竟发生了什么？”
幻的神色渐渐黯淡，记忆拉回到那阴暗的一天。雪凝的叔叔，帝王的亲弟弟发动了兵变，那一天，星移斗转......
（八）
杀戮从黎明持续到黄昏，旧王用鲜血染红新王的旗帜，新王踏过尸山血海登上王座。最后一件事了，雪凝。
幻抱起陷入魂梦之中的雪凝，轻轻地放在床塌之上，熟睡的她依然是那么乖巧美丽。幻为她披上漆黑的长袍，轻轻地吻了她的嘴唇，转身来到了城头，这里是最后的战场。
“原谅我，我改变不了这一切。”
幻一身漆黑的铠甲在残阳的映照下闪耀着森然的光，叛变者的大军已兵临城下。
“真的很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即使你早已不记得我了。”
幻的背后张开黑色的羽翼，诡异而绝望的黑炎从他体内席卷开来，吞噬一切。
“再也不想看着你渐渐走远。”
最后的目光，满是眷恋。
幻、城外的千军万马、雪之国，在铺天盖地的黑色火焰中尽皆湮灭。
雪凝在殿内安静地沉睡，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脸颊上，睡梦中她轻轻地笑着，美丽而恬淡......
（九）
梦境支离破碎，雪凝早已泪流满面，睁开双眼，依然是熟悉的宫殿。漆黑的长袍从身上滑落，她走出宫殿，外面是无尽的黑炎，不死不灭。
记忆中那些破碎的画面一点点重组起来，雪凝再也抑制不住了，她哭得凄厉而悲凉，泪水肆意地在风中飘散，凝结成晶莹的冰凌，湮灭于无尽的烈焰......
不知是多久以前，孤寂而羁傲的黑色凤凰受伤坠落在那条黑色长河的河畔，他阻止不了生命的流逝，也没有力气渡过凤凰劫。他用鲜血浇灌着河畔的花芽，在他生命的尽头，并不孤独，有那朵曼陀曼花陪伴他走完最后的旅程，听他诉说着绝望而不可预知的爱，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可是，那朵花开了，本应是黑如金墨的曼陀罗花盛开时却红如鲜血，她燃烧了自己点燃了涅槃的火焰。在生命的最后，她是那样美丽而妖艳，宛若花间飞舞的蝴蝶。她的爱，又何尝不是破裂而绝望。在燃烧的血色暗香之中，飞越到忘川的彼岸，步步回眸，却听不真切，他的呼喊，声撕力竭......
凤凰在黑炎中浴火重生，他要去找她，上穷碧落，下至幽冥，一定要找到她！无论是千载万年，海枯石烂......
（尾声）
在这世界的中点，无尽的黑炎围绕着雪凝飞舞，盘旋。似是守护着心中的爱恋，似是安慰着哭泣的容颜。
“我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
“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过要我等你回来的。”
“我会听话，你是我全部的天下，我只要你回来。”
......
不知过了多久，黑炎渐渐地消散，一件黑色的长袍从后面披在了雪凝的身上。雪凝猛的回头扑进那个熟悉的怀抱，早已干涸的泪水又化作了决堤的山洪。
“你...回...来...了...”
幻紧紧地抱着她，把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长发，仿若穿越了远古洪荒的思念，轻轻低语“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