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启蒙驿站

2014-05-22 09:48 作者:郝永茂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启蒙驿站

郝永茂

我的老家在荆山腹地,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山村,名叫溪峪村。村子里有山有水,山因水绿得滋润,水依山柔得婉约。村子正中微微隆起的山丘上,坐落着我的人生启蒙驿站——溪峪小学。

小学坐西朝东。西面背靠山坡立着两层土木结构的瓦房。一楼墙角的横木上抓着一个抓钉,抓钉上挂着一个由半截炮弹筒子做成的钟。钟声铿锵激越,能够穿透整个村子,洒落在角角落落。学生们每天踩着钟声上学放学、上课下课。顺着一架杉木梯子上二楼,楼上铺着松木楼板,有些许凸凹,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声,微微颤动,有些眩晕。南面一溜儿排出去三间瓦房,北面也一溜儿排出去三间瓦房,南北相觑,妆点成比翼模样。三栋瓦房墙面是用白山土和着麦糠刷成的,经历岁月,显得面色苍白,斑驳成惨不忍睹的样子,刷在上面的红色语录也很有些模糊,如果不仔细辨认推敲,几乎读不成句子。瓦房们合围成一个规整的“U”字,中间凹成一个渣土平整的场地。场地的西边竖着一根碗口粗的杉木树干,赤裸着,笔直着,高耸着,超过了瓦房的屋脊,顶端挂着一面红旗,有风的时候就呼啦呼啦地响,摆出迎风招展的姿态。每周一,在无雨无的日子,学生们都要面向杉木杆子肃立,仰视杉木杆子顶端或卷或舒的旗子,为一周的生活奠定一个基调。唯有东面洞开,一块菜地拖出去,直下溪谷冲,再看重峦叠嶂一层层翻越,渐次淡远,吞吐着朝日和暮月。

我的第一个教室在南面瓦房的东端,里面排着两列长条椅。每个长条椅都是三座连体,前排的座椅靠背上端设着后排窄窄的写字桌。上课的时候,只要前排同学的屁股稍稍扭一扭,后排同学的本子上、书上就会爬出许多“蚯蚓”来,这往往会惹出许多摩擦或笑话。教室正前面摆着一张课桌,那是讲台。讲台后面竖着一个用木架子支着、仄身靠在墙上的黑木板,粉笔一动,它就叽叽叽地叫,让人觉得很好笑。黑木板是老师的一亩三分地,有的应手耕耘,苗子就长得粗壮,有的精心播种,苗子却长得寡瘦。黑板上方的土墙上贴着几张领袖画像。画像们高高在上,和蔼着,端视着,但孩子们总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威压,不得不正襟危坐,伸长着脖子,竖起耳朵,听凭老师在三分地里播洒心血。教室的前门外有一棵柳树,脸盆口粗细,枝叶繁茂,有鸦鹊栖息于枝柯繁密间,不时传来喳喳喳的叫声,逗引得孩子们把脖子别向窗外。这时候,讲台上拇指粗细的土楠木棍儿就会啪啪啪地响个不停。孩子们悚然回头,与老师的目光相接,便触电般缩下去。左侧窗外是一条人行道,常有某个同学的家长趴在窗台上喊自己孩子的小名。被喊同学的脸就像关公,马上红到脖子根儿里去,教室里便飞出快活的笑声。这笑声似乎能传染,老师那原本乌云密布的脸霎时就阳光灿烂起来,愠色也稀释在这快活的笑声里。

我的启蒙老师是本村的一个地道农民,论起来,他还是我远房的堂兄,同学们都叫他郝老师。然而我却异常惧他,这不仅仅因为他壮如我家喂养的生产队里的水牛,更是因为他的目光严厉如电。郝老师第一次走进教室的时候,裤腿卷起老高,像刚趟过了一条河,对襟褂子上的布扣子也散着,十足一个农民样子。但他在讲台上只那么随意地一站,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教室,便将满屋学生的脑袋扫得蔫下去。点名的时候,郝老师憋着一嘴土特产似的普通话,又不时地掺杂几句方言土语。同学们都把笑声憋在肚子里,双手轻按着肚皮,眼眶里像有水珠儿直打旋儿,但嘴巴却严丝合缝,噤若寒蝉。点到我的名字时,我浑身打了个寒噤,却不料竟在前后两个旮旯里慢慢长出两颗发型迥异的脑袋来。同学们终于憋不住了,笑声轰然炸响,从窗缝里、屋瓦间挤出去,像决堤的水,漫溢到整个山村。我囧极了。放学时,郝老师便给我换了个名字。从那时起,被我父亲认为只是一个符号的名字便一直伴随着我,总是被别人叫在嘴上,关键的时候,它便在我的毕业证、身份证、结婚证上闪亮登场,书写千遍也不厌倦。(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之后的事情如天空的星星,难以数记。其间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同桌告我的损状那件事儿。那是一个雨雪霏霏的中午,同学们都冷缩在教室里。有的在做作业,有的在黑板上叽叽地写鸡爪似的粉笔字,比赛似的翻整着童趣。我与几个男生在长条椅的夹缝里追逐,抢玩弓箭。弓箭用山竹弯成弓,麻绳子拉成弦,红高粱秆子折成箭,寸许长的竹管削成V字形箭镞。慌乱中,我“嗖”地射出一箭,箭杆径直飞向那让孩子们感到威压、天天仰视的画像,又“噗”地一声坠在黑木板上,滑到地上跳了一下。那一瞬间,教室的空气似乎凝固了,窗外的霏霏雨雪似乎都结了冰。同学们都傻了,嘴巴洞开着,继而便爆发出杂乱无序的叫喊。我害怕到了极点。偏偏下午第一节课便是语文,郝老师正在领读一篇新课文。我的同桌的右手像一根柞骨钉棒子举向半空,并且还“呼”地一声站直了稚嫩的腰板。郝老师停下来了解情况。我大脑一片空白,头埋在桌子下面,两腿颤抖着,裤管仿佛是浸在凛冽的寒风中呼呼作响。郝老师听完我同桌的气愤填膺般的诉状,一言不发,一步,一步,一步,踱到我的桌边,站定。我不敢抬头,也不知道郝老师是否在瞪着我,只感到浑身奇痒难受。仿佛是半个世纪过去了,郝老师竟突然叫我坐下,读课文的声音便又在教室里荡漾开来。这时候,我突然觉得这声音比过年母亲熬的包谷糖还要甜美,便偷偷别过头去,看见郝老师的背影很宽厚。从那一刻起,郝老师这种宽厚的背影便深深地刻在我的灵魂里,直到今天也没有褪色丝毫。

经年之后,溪峪村又建起了一所新的小学,两排新瓦房面对面一字儿排开,虽然依然是土木结构,却颇有些气派的模样。开学季,除了本村的学生外,邻村朱家湾、张家岭的高年级学生也凑热闹似的来溪峪小学借读,新校园便渐次热闹起来。老校园失去了往日的热闹,日渐沧桑落寞,杉木旗杆没有了,半截炮筒做成的钟也没有了,渣土场地荒草萋萋……村里不想让它就此萎顿下去,安排几个工匠,用白山土和麦糠将残破不堪的墙粉刷一新,又将房上的瓦重新翻检了一遍。翻新后的老校园办起了村卫生室、代销店和茶厂,犹如昙花,焕发出些许短暂的生机。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邂逅了我的启蒙老师——那远房的堂兄,暮秋之人,背驼了,岁月的皱纹像半拉子核桃壳扣在脸上。聊起过去,之于许多往事,他已记忆不再,埋在岁月深处,唯有嘴唇翕动,还能清晰地叫出我的名字。我应答者,嘶哑哽咽,不能自已。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53943/

启蒙驿站的评论 (共 11 条)

  • 心静如水
  • 雪灵
  • 阳光
  • 龙行天下
  • 雨袂独舞
  • 低吟浅唱999
  • 晓晓
    晓晓 推荐阅读并说 偷偷别过头去,看见郝老师的背影很宽厚。从那一刻起,郝老师这种宽厚的背影便深深地刻在我的灵魂里,直到今天也没有褪色丝毫。作者语言生动,人物刻画入木三分,问好作者!
  • 荷塘月色
    荷塘月色 推荐阅读并说 我的启蒙老师是本村的一个地道农民,论起来,他还是我远房的堂兄,同学们都叫他郝老师。然而我却异常惧他,这不仅仅因为他壮如我家喂养的生产队里的水牛,更是因为他的目光严厉如电。欣赏暖意融融的文字,问好作者!
  • 草木白雪(李淑芳)
    草木白雪(李淑芳) 推荐阅读并说 欣赏精彩问好友友
  • 晨星

    晨星永茂好文采!

    赞(0)回复
  • 郝永茂

    郝永茂回复@晨星:谢谢鞭策!

    赞(0)回复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