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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亲的湖西小学

2014-04-22 16:51 作者:yeses63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叶晓明

不知道别人的最早记忆是什么年龄,我的最早的记忆是3岁:一所小学,父亲执教的一所普通的农村小学。46年过去了,我是今天才从母亲那里知道它的准确名字——新洲县汪集湖西小学。

父亲去世已经一年了。在这一年里,每每想起父亲,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都是那里,那是我对父母的最早记忆。

那是一所普通的农村小学,坐落于一个至今还不知道名字的湖的西边,湖水是那么的晶莹,空气是那么的透亮,湖对岸的抽水机的隆隆声昼不息。

学校就二间旧的平房,Γ形围绕着小操场布局,操场东边是老师的菜园。学校南边有一座瓦窑,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瓦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地方,也是我经常去玩耍的地方。

故乡叶家凹离学校20华里。在故乡的后山顶上,父亲说可以看到学校的白墙,但我怎么也看不懂。那是1967年天,弟弟才半岁,被母亲挑着往学校的方向走。我走到后山顶就不想走了,吵闹着也要跟弟弟那样,母亲只好把我放进了另一只箩筐,把行李裹成一个大包裹给了父亲。我记得母亲挑着我们走了好远,我偶然回头时,发现父亲还仍然坐在后边的山头上,手里拿着那个大大的红色包裹。我问母亲:“爸为什么不走呀?”母亲说:“爸爸做翘(生气的意思)了,都怪你不听话。”(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当时实际是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的,好多年后才知道,他们当时发生了争执,爸怪妈太迁就我了,我已经三岁多了,男孩子不能太惯了。

父亲喜欢拉胡琴,也喜欢吹笛子。记忆中多是些文革时期的流行曲子,可能也应该有《二泉映月》之类,因为我读书后曾从父亲那些发黄了的书堆里看到过这首曲子的手抄本。只是自我上学后就很少再看到父亲摆弄这些了,直到后来二个妹妹陆续出生,家里的这些东西也都陆续没有了。

母亲当时负责打理所有教师的伙食,每天忙着菜园、厨房、挑水、喂猪之类。我清晰的记得,每天没到吃饭时间我就跟母亲吵着要吃饭,可母亲从来都是等老师们都来了才允许我一起吃饭。为了搪塞我,母亲总让我去办公室看钟,问我长针短针指着哪个数字。好多年后问起才明白,只有父亲一人有粮票,我们三个农业户口是没有粮票的,包括吃奶的弟弟,我们大小四口人只能吃父亲一人的定额和母亲的9斤粮贴,如果没到开饭时间就让我先吃那就在老师们面前说不清楚了。

我再也经不住这魂牵萦般的纠缠,我决意一定要再去那里看看。好象年轻的父亲还在那里,好象我能再次看到我年轻的父亲,好象过去的生活还能重新再来。

母亲今年七十了,身体还硬朗。我跟她说了我的想法,希望她也去看看。“唉,那早变样了,后来又发过一场大水,只怕找不到了。”我执拗着:“那个大湖总该可以找到吧?冯铺街总跑不了吧?”

时值初夏的端午时节,我们出发了,我把汽车导航设为冯铺小学。母亲说:“学校离冯铺还有好几里,叫湖西小学,在畈上湾附近。”——这是我46年后第一次真正搞清楚学校的名字。

找到了畈上湾,我们都失去了方向。几经打听得知学校早已搬走,学校原来的位置就是村南的那片棉花地。

的确看不到什么证明学校存在遗迹了。母亲有些失望,我拼命地寻找着每一点痕迹,我朝着东南方向跑去,我要找那个大湖,可我看到的只是一片低洼的田地和零星的鱼池。我不敢相信,那可是一个切切实实的大湖,现在的百度电子地图上还清晰地标注着它的存在呀。

我登上一块高地,想再仔细端详那个曾经的大湖。啊,脚下不就是当年的那个送水坝么?那坝体、水沟的轮廓都依然清晰,只是坝上的树已经没有了,坝体也没有了以前那么规整,毕竟几十年的风侵蚀。是的,就是它,这就是湖边,这就是母亲每天都来挑水的地方。记得有一回母亲挑水回来,满身都湿透了,说是地太滑,不小心掉到湖里去了。

我急忙喊来了走在后边的母亲,母亲也一眼看了出来。“是这里,”母亲指着后面,“那个地方应该是菜园,看看先前做饭的那个老师傅的坟还在么。”

那里已经有多个坟堆了,看不出什么了。我拼命地翻阅着我的记忆,努力核对着每一个记忆点所发生的位置。你这个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湖西小学啊!

以那个送水坝来定位,学校的房子就在西北方向百余米。

学校的房子比较旧,但对于当时来说还是气派的。北边的办公室正中有一个大吊钟,能够在正点时当当报钟的那种。办公室内有四个房间,西北房住的是云老师,东北房是吴老师,东南房是万老师,西南房我就不记得了。

在我的记忆中,云老师比较严肃,印象很模糊了。吴老师好象有一对很鼓的眼睛,我经常去他那里玩。那一回我托着一杯红糖水边喝边玩到了他的房间,他向我杯子里舀了好几勺子炒粉,大米炒熟后碾磨成的那种,炒粉膨了起来,发了满满一杯子。我至今还记得,那味道真是好吃。而万老师是最年轻的,房间里有一架脚风琴,那玩意真是新鲜有趣,他也时常逗我,和我玩些扳手指之类的游戏。

教室南边百余米是一座瓦窑,做瓦的师傅也就二十来岁,整个夏天里甚是忙碌。先是做出一个大大的泥堆,然后把泥巴一片片地切下,放在模子上做成圆筒形的泥胎,摆放了满满的一稻场。泥胎晒至大半干后还要将其压折成二半,成为二块瓦片的形状。瓦片在窑里烧制的过程也非常有趣,似乎还要往窑里灌水,忙碌的人很多。

秋天的瓦窑是空闲的,那天偶尔玩耍到了跟前,发现里面住着一对乞丐,回来后就告诉了父亲。不料父亲却跟我嘻哈起来,硬说我原来就是被他们遗弃在那里的,现在肯定是回来找我了,还说我如果愿意可以跟随他们回去。这些话实在讨厌,气得我大吵大叫。虽然我并不相信这些话,但自那以后便再也不愿接近那个瓦窑了。

那年的天似乎来得很早,但也或许只是深秋季节。伯父来了,说是要接我回去,“明伢在这里吃不饱,还不如回去更好。”

伯父拉着我就出门了。我清楚地记得,我穿着一条开裆的单裤,一路都是田间的小路或河堤,伯父走路太快,我只能一路小跑地跟着。

回家的路真是漫长。我们向着西北的方向走了很久,到了倒水河边时,我已经叫肚子饿了。但在那个年代是没有什么办法的,除非你带了炒米粉之类的干粮。

乘木划子渡过了倒水河,上了堤。可能是乘船时安静下来了的缘故,也或许是突然变天了,直感到冷得厉害。风并不大,但就是刺骨的冷,从裤裆里吹进来,我下半截身几乎冰凉。我哼哼唧唧地吵闹着又坚持了许久,到了前边的村子,实在忍不住了,哇哇地大哭起来。伯父没有办法,进村找到了一户人家。

我站在门外,也不知道伯父进去跟人家说了些什么,只见一位爷爷抱着一大抱稻草走了出来。

爷爷把我们带到村后的田埂上,点燃了稻草。“伢勒,快过来烘烘小屁屁。”

那火烤得我屁股有点发疼,我拼命享受着那短暂的热量。没过几分钟火就灭了,我们还是继续赶路。爷爷说:“走快点会暖和些,到家就好了。”

那个村子叫张旗牌,一个记忆里见过的最大的村落,到处可见黑色的木质结构的古式房子。几十年过去了,那里的寒风在记忆里依然凛冽,那抱稻草在记忆里一直在燃烧。我是后来才明白,在那个年代,别人能帮你的除了稻草还能有什么呢?我想,我现在肯定找不到那个田埂了,我也不可能再找到那个爷爷了。但我还是想去那里找一找,我是肯定要去的。

后面是怎么到家的,我已经不记得了。20华里的路程,这是我现在从电子地图上测量出来的准确数值,一个不到4周岁的小孩能够一路完整地走完这个距离么——在那又冷又饿的状态下?我是很多年后才意识到这是个值得追询的问题,可是已经没有了机会,因为伯父早在1984年6月就去世了。

听母亲说,我那次回去后就生病了,高烧了好几天。当然,她这也是后来听伯父说的。

我现在当然也是当了父亲的人。儿子的小时候简直太象我了,笑,笑起来圆圆的嘴巴张的老大,一张天生就能吃的大嘴;爱动,只要醒着就手不停脚不住,看动画片入神时都能兴奋得从沙发上跳下来。有些时候我就想,如果在他们小时候也带他们走一次那条路,让他们也尝试一下那个时代的生活会是怎样呢?每每想到这里时,我又觉得好笑,到了这个年代怎么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也就在那没多久,父亲又再次回来把我接到了学校,直到节才回来。

第二年,母亲再也没有去湖西小学了,父亲也调了回来。但也就在我们回来后不久,汪集地区发了一场大水,整个湖西小学全淹了,许多村庄全部被淹。

大约是夏天,我在弄子里玩耍。一位乞丐装扮的伯姨来到了家门口,见到父亲后突然撒腿就跑,父亲追出来招呼她回来,她却站在远远地捂着脸大笑。父亲过去把她拉回来时,我看到那位伯姨已经是满脸通红,“好烦人呀,没想到你原来是在这个湾子。”

他们在家里交谈了好一会,我清楚地记得那位伯姨反复说:“叶老师,你是知道的,我们都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人。”父亲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人总要坚持活下去。”

乞讨,在那个年代,我见过太多,我不也曾向人乞讨过一抱稻草的么?饥寒随时来威胁你,甚至把你逼到生死的边缘,你又能怎样呢?乞讨、偷盗、抢劫、还是等死呢?在危难的时候乞求别人为你分担一点,让大家都能活下来,这又有什么不妥呢?

后来母亲告诉我,那位伯姨是湖西小学邻村的熟人。母亲说:“幸亏我们提早回来了,那么大的湖区都淹了,怎么出得来哟。”

湖西小学全淹了,校舍也倒塌了。后来水退了,学校也就搬走了。

我终于再次地来了,在历经了漫长的46年之后。脚下就是记忆中的那片土地,这就是父亲最初从教的学校,我生命的顽强脚步的开端。在这里,年轻的父亲英俊潇洒,年轻的母亲漂亮健壮……。凝望着这片熟悉而陌生的土地,迎着扑面而来的野草的气息,不觉心潮汹涌,泪流满腮。

2013年6月16日于武汉大学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437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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