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
苦楝
亚军
苦楝树开花，家乡是清明后临近谷雨，满树开花，细花开在细叶上。颜色紫得发灰，像陈年的米粒灰朴朴的，不好看，颇香，树下香得鼻子发昏，呆一会晕乎乎的，想睡觉。遇雨淋到地上，捡到放在手心，花蕊是血清色，灵魂依然有血性。
我们的小学校——苦楝小学后山上有棵苦楝树，方圆好几里未见比它大的苦楝树。我们小青瓦的校舍像它树下的影子，连我们的读书声都被它荫倒起了，让人听了软绵绵的打不起精神。特别是下午，呼噜声比老师的声音还大。老师老了，满头白发。
树柱三个孩子手拉手才可以环抱，长到一米多高，孩子头上，树枝分杈，一棵树分成两棵，像我们的双手向上，枝柯向上缠绕抓天上的阳光。
树皮黑糊糊的，有扭来扭去纵向的裂纹，颇像鱼鳞，是鳄鱼皮一样有劲的鱼鳞。不过写到这儿，突然我想起一双脚杆，一双衰老的下田犁地的农民的脚杆，那脚杆也是黑糊糊的布满了苦劳的癣斑。家乡人的命运是苦愁的，特别是种田犁地的农民，一辈子流着流不完的汗血，地里的收成还是喂养不饱自己和家里的老人孩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苦楝的果子是青果，未成熟时青皮上有白霜像李子，比李子稍小。孩子贪嘴，没吃过饱饭的孩子哪个不贪嘴呢？苦楝果子进嘴梆硬，一咬“啵”地一声，“哇！”苦得要命，乡里的孩子命运也是苦的。尝过苦楝滋味的孩子，对苦难的命运就有了一个常识，——对付苦难要忍，忍着苦难活下去，不到绝境决不自食苦果，就是到达绝境也不要自食苦果！我的外婆就是忍不住苦难自食了苦果，用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苦难的一生，让活着的人苦苦地追忆。其实苦楝果子根本就不会成熟，它永远无法有李子微酸甘甜的滋味，俗语“桃荒李饱”说的是李子能吃饱肚子，苦楝果子不行。据说苦楝果子可入药，可惜没听说过哪种药能医治饥饿。苦楝果子也不是一无事处，它还是可以用来当孩子们的玩意儿，用苦楝果子开仗，拽来拽去，拽准脑壳不破皮，不见血光，嘻嘻哈哈打闹，打不痧皮。苦楝果子在枝柯上要挂好久，挂到皮子发黄、树叶落尽，天空下雪、第二年发芽开花，直到结出新果老果才不见踪影。像苦愁的命运一辈连着一辈。
冬天的麻雀也像饥饿的孩子忍不住了饥不择食在树上啄苦楝果子吃，吃一半吐一半，吐得满地都是，把土地糟蹋苦了。我跳起身来摘了一颗冬天的苦楝，干巴巴的像干巴巴的枣子，味道仍然是苦的，咽口水时居然回出甘来了。
但愿我苦愁的家乡人一辈子苦愁，苦尽甘来了。
（2014.4.19初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