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有泪
追梦
林子终于大学毕业了。他找到了一份让所有的同学都十分羡慕的工作--去市里林业局上班。
他是学林的，这下可有用武之地了。
林子的天命是凄凉的。他来自偏远的乡村，家里兄弟姐妹多，小时候过惯了吃了上餐愁下餐的日子。每天放学回家要替父母干许多的农活。好不容易念完大学也算是熬过了苦头。
林子的爱好是特别的。他不喜欢喧哗吵闹，只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思考。宇宙到底有多大？太阳离我们有多远？地球会不会老？社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公平？
同学们都知道，林子最大的嗜好就是写文章。他是学院报刊的自由撰稿人。他写的文章一见报，同学们就会不约而同地围拢在一起拜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大家快来看啦！林子写的文章又发表了，而且是在头版呢？”。
而最让林子心动的是班上女同学频频向他抛来的媚眼。
林子上班了。临走的时候，他没有忘记告诉给他的同学们。院子里的花儿在为他送行，树上的鸟儿在为他祝福。
他是带着梦一般的幻想来的。当他走进那花园式的庭院时，池塘边的涟漪涌动他青春的遐想；当他看到那庄严雄伟的办公大楼时，天边的云霞漂浮着他新生的希望。
他爱蓝天、爱碧水，更爱那生机勃勃的大山和森林。四年的寒窗苦读，他比别人更知晓森林对于一个城市的功能和作用。他梦想倾其所学，为这座城市的腾飞插上绿色的翅膀；用自己的生花妙笔去渲染这座城市的绿与美。
林子被单位分到了森林经营科当干事。这是他早已预料到了的。
他不愿多说一句话，不愿多走一步路。
刚来时，单位没有宿舍房，他要搭公交车到很远的姐姐家去居。单位也没有食堂和澡堂，他只好一个人到隔壁单位去搭伙。
为了尽快地熟悉工作环境，林子付出了许多。
他经常跟着同事到下面的林场去检查工作，特别留意林场苗木的生长培育情况，并暗暗记下了它的地点、品种、数量、面积，不熟悉的地方就去问别人。有一次，为了查验一个科目的新品种，他一个人跑上山顶去采摘标本，不小心掉了下来，把脚扭伤了。同事们急懵了，他强忍着痛，大喊着“没事”。
林业部门对森林经营的管理是十分严格的。不但对侵占林地、毁没森林的事件要严管重罚，而且对不能完成植树造林任务的林场是要按政策收费的。因牵涉面较广，以前这项工作是由科里委托林业站完成的，费用怎么也收不上来，还要提成，一年也就七八万，是科里日常开支的主要来源。几年下来，林子洞察了其中的奥秘。他向局长主动请缨，坚决收回了林业站的处置权，并亲自掮负了这一繁重而棘手的工作。他每天到外面跑，与林场的领导和当地的老百姓交涉，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爬了多少山，受够了多少人的冷遇！一年下来，征收的费用增长到了二十多万。
林场里科班出身的林业大学生少。林子给场里的技术员传授选种、配种、育苗、嫁接、扦插、高空压条等知识，分析林木病虫害产生的原理和预防治理办法，又利用自己的同学资源，帮助场里搞了一些新品种引进。林场里的领导都喜欢他。
工作之余，林子写下了许多关于林业方面的文章。他写的《我市森林经营存在的问题及对策》、《炭疽病预防治理方法》、《抓住发展机遇，推动林权改革》还上了省林业专刊杂志。他还写论文、散文、诗歌、小说。只要一提起林子，大家都说他文笔好，有才气。
林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把单位发的工资和补贴存了起来。有一年，姐姐家想买耕田机，实在筹不出钱，他一次就拿出了七千多元。他舍不得这个姐姐，小时候是姐姐手牵手把他带大的。为了减轻家里的压力，供弟弟妹妹们念书，姐姐初中没毕业就主动回家务农，每天粗重的农活把她累得疲惫不堪。
在单位上班时，林子还念念不忘他的老师和同学。记得高中第一学期期未考试时，他以全校总分排名第一的成绩位居榜首。班主任郭老师总是表扬他、关心他、呵护他，他感觉到人生就象蜜糖一样的甜。他还有许多的同窗好友，真诚以待，互助友爱，彼此双约“苟富贵，勿相忘！”。
他要去作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去证实自己的才能，去回报这个社会。
林子在单位分了房子，安了家，还有了儿子。
他勤勉务实的工作作风及众所周知的工作业绩得到了单位绝大多数领导和同事的认同。
不久，他被提拔为副科长。局机关支部又提名他为预备党员。
林子沉浸在事业成功的喜悦之中。他还把这个消息写信告诉了他的老师和同学。
他梦想自己是那高傲的海燕，不怕雷、不怕雨、不怕风，可以凌空高飞；是那勇敢的骑士，可以冲破层层险阻，一往无前。
红艳的晚霞映满了天，阳光把大地染成了金黄色。
远方的地平线在延伸，天空中划过美丽的虹。
厄运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秋风挟着雷声和闪电在蛮野地噬虐，似乎要把大山深处哺育的幼苗连根拔起。大山在痛苦中呻吟！
林子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从他上班的第一天起，科长就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在审视着他，深沉的目光显露出阴挚。他是农校毕业的中专生，靠各种关系爬上今天的位置很不容易。林子为他作了许多力所能及的事，连好话都没有说过一句，还时不时求全责备地讲林子的不是。
林子提了副科长，又要入党。他心慌了。他在科长位置上混了上十年，还是非党人士哩！最让他想不通的是，林子取得收费权以后，科里的行政事业性收费直线飙升，那些对科长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弄得他一天如坐针毡。
他决定打压林子。
那时候，市里要修一本林业志，局里把这个工作任务交给了森林经营科。科长接到任务后，一直不作安排。直到要交资料的前一个月，才突然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叫林子在一个月内务心完工。
林子着急了！
他每天白天就跑林业站、跑林场，找这些单位的老同志了解情况，晚上就查阅整理资料。费了很大的心血，终于赶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这本近3万字的林业志样稿。
平时，有许多的人同林子讲科长的不是。林子感同身受，他只是笑。
有一天，科长阴沉着脸递给了林子一张购买农药的发票。林子一看，票面上一万多元的农药都是开的零售价，而不是批发价。林子把票据压在抽屉里一直不肯签字。后来，科长来向他索取票据，他硬着头皮还是签了。他不想过多地为难科长。
然而，最让林子后悔的是他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给他的一个同事。这个同事是刚分到单位不久的大学生，他和林子接触多，对科长的看法与林子相似。林子还特别叮嘱他要对此事保密。
哪知道，这个同事旋即就把这事公开了。局长不同意在发票上签字。逼得科长找人去退钱！科长气红了眼。他老婆到单位来诉苦，把林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此后，林子对这个同事一直心生介蒂。他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不做实事，只会点评人，每天围着领导打转转。挂在他嘴角的口头禅是“无毒不丈夫”。他要打压科长，更要打压林子，争得他在单位的一席之地。
紧接着，泼向林子的冷水倾盆而至。有人说“林子只会做事，不会做人”；有人说“林子处事不老道，还要历练历练”；有人说“林子有傲气，要镇一镇”。
林子的声誉一落千丈。
有人欢喜有人愁。
过不了多久，一封针对林子的举报信向雪花一样飞到了局纪委书记的案前，说林子在处理森林砍伐事情上索拿卡要。纪委派出工作组进行了调查，并没有发现大问题。原来，一个老百姓家要建房子，把附近的一株杂树给砍了，给了林子600元，只问林子要了300元票据，另300元是给林子的了难费。
单位取消了林子预备党员的资格！
这个举报人是谁？所有人都明了。
为这件事，林子第一次哭了。
林子与科长的关系白热化了。
从此，林子与科长都尽量避开见面，见了面也不沟通交流。科长做的事林子不过问，林子做的事科长不知道。
老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林子只好求局长调到了新设置的林政管理科当副科长，代理科长受副局长直接领导。
这个林政管理科是一个虚设的机构，只是到上面开开会，到下面搞搞检查，一个月做不了几件事，清闲得很。林子大部分时间是在外面助勤。林子受够了气，心里很空虚。与他一同出道的同学大都是正科以上的干部好多年了，县级以上的干部已有了不少。林子心理很不是滋味。
那一年，林子已经34岁了。
局长生病住院了。林子买了许多东西去看他，想鼓起勇气求一次局长。他问了一下局长的病情，局长从他忽闪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叹口气说：“有些事情很难办呢！”。林子强装着镇静，出来时泪眼婆娑。
后来，林子迷上了股票、打牌，烟抽得比以前更厉害了。上班老是看不到人。有时参加局里的工作会议，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林子的心在流血！
林子的异常举动受到了许多人的非议。一些领导在大会小会上提现象，其实就是在批评林子。就连后来林子预备党员转正的会议都演变成了批斗会。
他还是入了党，这是局长定的调子。
林子收敛了好多。
但已经来不及了。在紧跟着的竟争上岗中，林子下岗了！
林子大哭了一场。
他沿着从断崖处吹来的清风，一个人跑到了悬崖边，看着他一手经营成长的幼苗，扼腕长叹！
他想到过死！
新生
绵绵的秋雨终于停了下来，天上的乌云遁得无影无踪，太阳冲破云层送来了亮光。
林子的遭遇引起了几乎所有熟悉他的人的关注，同情他的人越来越多。他来单位十多年，为单位做了许多好事、实事，这是有目共睹的。他文才出众，曾经折服了许多人。他又是单位少有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林业大学生，业务工作能力强。
林子下岗后，他并没有埋怨组织，而是在作深刻的自我反省。他完全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更深层次的原因。他的真诚感动了人们,大家最终还是原谅了他。好心的人还积极向其它单位举荐他。
当林子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他下放的林业站时，管人事的副站长满面笑容地接纳了他，又把他引见给了站长。
原来，在市里组织的第二轮竟争上岗中，林子那感人腑肺的演讲引起了她的注意。林子的笔试又是第一名。她周周围围的人对林子的看法不断地传入了她的耳边。她找到了组织人事部门的领导，把林子要过来了。为了消除对林子的负面影响，站里班子成员开会时，统一了思想，把林子下岗的事瞒得铁桶一样。
林子被分到办公室作文字秘书。
他走到办公室一看，只见一张空办公桌干干净净的，还准备了凳子，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林子的心就象大海，大海里装着波浪，波浪里装着涟漪和平静。
在办公室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林子为单位写下了大量有品味的文稿，还给联系点的林场写通信、简报。都说林子写文章思路清晰、反应快，概括能力强，词语连接组织自成一格。林子写稿雷厉风行的作风更让领导青睐。
在单位同事的引荐下，林子成了市老龄协会的业余写手，按每篇文章300元付稿费。他还专门替市财委政工科写党建材料。林子不收钱，科长总是买来好多东西看他，林子好开心。
林子来单位的第二年，适值林业站进行改造建设，站长把这项工作任务交给林子来办。林子拿方案、出图纸、管施工，院子里里外外翻了新，乐得职工笑开了花。都说林子会写还会作事，是个双料子。
林子写的材料有一部分是直接送给市里的，管文字工作的一些领导看中了林子的文章，加上各方推荐，市委组织部来林场检查工作，提出调林子去助勤，站里不同意。
林子年龄大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站里在考虑适时举荐提拔林子的事！
认命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漫山遍野的花，红艳艳的，搅得人心醉。天边的彩云挥之即来，斥之即去。春雨落了又息，息了又落。
林子在林业站工作的这段时间里，他还替原单位做了许多事。他帮助森林经营科作了林区规划图，用新的材积计算方法作了森林资源调查，还被林业局抽调到一些重点项目工程指挥部与原来的同事一起做项目。主管局长与科长关系不好，又怜爱林子，把一些业务上不懂的事绕过科长让林子来办。
不久，科长因经济问题被“双规”了。主管局长竭力向组织进言，单位所有的同事都过来帮林子说话。林子被调回了林业局，继续回到森林经营科当副科长，新科长是从外单位平调过来的。
林子回原单位报到的那一天，站长和书记亲自来送他。书记在小会议室亲自对局长说：“你们一定要开始考虑林子的待遇问题了！”。
林子回原单位后，他又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大事。他重新执掌行政事业性收费权后，尽量把非税收入稳定在历史最高水平。他组织实施了全市森林资源普查，完成了森林资源资料收集整理工作。他积极参与林权改革，理顺了私人、集体与国有林业资源的关系。他大抓森林用地的资源优化组合，推动了森林资源的持续有序利用。科长是个外行，长期出外勤，科里的事只作点上传下达的事。大家都知道，森林经营科的事实际上就是林子的事。
这时候，林子已经快40岁了！
局里许多同林子关系密切的副职领导向组织进言，干脆把森林经营科科长的位子让给林子，上级部门的领导也有这个意思。可是，书记不同意，新来的局长也不好表态。
书记也是林业局的元老了，他是看着林子在这里成长的。他是个城里人，爱风流潇洒，大吃大喝。他心不坏，但只注意别人的短处，不去看别人的长处，大会小会只会批评人，从不表扬人。在他的手里，没有推荐提拔过一个干部！
他不大喜欢林子身上那浓烈的乡土气息。林子与他走得不近。他一直认为林子单纯，不讲多话。林子受批评下岗，其实就是他负面宣传的结果。林子下岗后，局里想作特殊处理留下林子，又是他坚持不肯。但林子回原单位，他还是发了话的。后来书记因作风不检点被上级部门作了冷处理。
林子不露声色，机灵着呢？
好心的人要林子去活动，可林子拉不下颜面。他没有过多的钱，也没有背景。
他害怕见到熟人，连同学聚会也不想去。他生怕别人提起他的事。他强忍着心灵的伤痛，忘命地工作，以填补内心的空白。
为这些事，林子偷偷哭了几十次，上百次。
又有谁真正同情过林子呢？
当希望的最后一线亮光熄灭的时候，林子认命了。
嬗变
天上的愁云簇成了团，地面的冰雪结成了茧。
一回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林子再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了！
他已经不再具备提拔的条件了，但他的业务水平高，文字功底深，工作业绩突击，对内对外活动能力强，在林业系统内部威信高，连局长也让他三分。
一次，科长指责林子礼拜天没有去加班，林子同他大吵了一架。林子把事情安排好了，想休息。
一些小事，到了林子手中就处理了，也没汇报，惹得科长不高兴。
接班来的小科长在林子面前有点摆架子，碰了一鼻子灰。
小科长去告林子的状，领导拿着林子也没办法。
领导们大都怜惜林子！好多事情还得依赖林子去作。
林子与同事的关系变得若即若离，谁也不敢引爆藏在林子心中那颗“炸弹”了。
科长们拗不过林子，觉得没意思，有的就走了。
后来的科长知道林子的根基，对林子很敬重，放手让林子去干事，林子把科里的具体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林子的心肠好，你对他好，他对你更好。他反复思考了自己的人生，过去就是由于心太软，被别人抓住了把柄，把自己推向了悬崖。
他经常想起《农夫和蛇的故事》，他不想当“蛇”，也不想去当“农夫”了。
苍天的大雨又下起来了，象是哭泣的声音。
林子的眼里噙着晶莹的泪花，学生时代写的那首风靡校园的诗歌又在他的耳边回荡：
相信我们栽下的小树
会结满沉甸甸的笑声
相信我们许下的诺言
会征服暴风雪的姓名
相信目光在星海中航行
大海会化作险峰
相信汗水会化作雨水
雨水会滋润渴望的心灵
相信默默无闻的我们
也会成为明亮的星星
相信有一天我们会老
而太阳依旧年轻
2014年元月于株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