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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脚姥姥

2014-04-10 01:57 作者:赵晓晨(八一军旗)  | 1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197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大概都会记得,那时的老太太,特别是从关内“闯关东”过来的老太太,大都裹着小脚。听老辈人说,在旧中国,妇女受封建势力“管控”,从小就得“裹脚”,那长长的“裹脚布”,把处在发育期小姑娘的脚紧紧的“束缚”起来,久而久之,原本应该正常生长的一双脚,在“裹脚布”的“束缚”下,肌肉萎缩,脚骨变形,逐渐形成了所谓的“三寸金莲”,这一“裂变”的过程,其痛苦程度常人是难以想象的。除此之外,嫁过门的媳妇是不能有自己名字的,夫家的姓氏加上娘家的姓氏构成了“称呼”----xx氏。

姥姥的家乡母亲的祖籍)在河北乐亭县断火庄。说起断火庄 ,就不能不提到宋朝名将呼延庆。传说呼家将被奸臣所害,满门抄斩葬于“铁丘坟”,呼延庆幸免逃出,隐姓埋名遍访武林高人,练就超强武艺。长大后,一日深,潜入东京汴梁上坟烧纸,一股西北风刮来,火借风势,火烧连营,一路向东,直到断火庄火势方止。断火庄因此得名。我的母亲就出生在这个庄子。再说说乐亭县,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近代就出过李大钊.杨三姐等“名人”,听母亲讲,“杨三姐告状”成功,公审枪毙高占英那天,母亲领着老舅还去“法场”看热闹了呢。

听母亲讲,姥姥一共生了十个儿女,由于家境贫寒,活下来的只有四儿一女,我的母亲是姥姥唯一的女儿。姥爷胆小怕事,老实巴交,姥姥却性格刚烈,行事泼辣。据说,大舅二舅因参与“冀东大暴动” 而被官府通缉,大舅跑到东北投奔李兆麟麾下,二舅被抓,后被一教书先生担保而获救。家境因此而更加贫困,无奈之下,一家人踏上了“闯关东”的漫漫路程。途中,日寇投降,遇苏联红军盘查讨要财物,姥爷吓得尿了裤子,缝在老舅裤腰里的银两被“老毛子”抢走......。一路上有惊无险,最后落脚在道外(当时叫东傅家店)北十二道街江边,一名叫张瑞启房东,是本家同乡,姥姥一家从他那儿租得三间草屋安身。不久,大舅以卫队长的身份,随李兆麟将军进驻哈尔滨,将军出任松江省副省长。八路军进入东北后,二舅又扛起枪参加了东北剿匪。随后母亲也参加了八路。姥爷在北市场以卖菜为生,姥姥在家做针线活,三舅在成衣铺学徒,老舅上学读书。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随着共产党在东北站稳脚跟,农民出身的大舅二舅,认为日本子投降了,革命成功了,该回家种地过安稳日子了。大舅不顾李兆麟将军的劝阻,交枪“挂印”,回老家断火庄种地去了;二舅随大军南下途中“开小差”,回哈尔滨做起了小买卖,狭隘的“小农意识”,使得他们最终被革命队伍所“抛弃”。只有我的母亲,经历了“三下江南”.“四保临江”.“围困长”,一路走来,迎来了全国解放。再后来,三舅成了小有名气的“张裁缝”,老舅大学毕业成为了国家干部......。

姥爷去世后,姥姥独自一人支撑着这个“家”,靠着一家人的勤劳努力,在道外北十二道街盖起了自己的房子,几个舅舅以及母亲先后成了家,日子过得日渐安稳。

要强的姥姥是个闲不住的人,几个舅舅家的“家长里短”没有她不“搅合”的,我那几个“妗子”(舅妈)被姥姥“调教的”服服帖帖。姥姥的“针线活”干得漂亮,记得我小时候穿的棉袄棉裤棉鞋布鞋,都是出自姥姥之手。闲不住的姥姥,把三舅做衣服剩下的小布头收集起来,拼成被面褥子面,做成门帘椅子垫,这要是现在,那绝对是上好的“工艺品”!

别看姥姥不识字,凭借着一双“三寸金莲”,姥姥能推着小车道里道外地卖冰棍。那个时候,部队为了解决家属“随军”就业,开办了冰棍厂,父亲给姥姥弄了个“名额”,手巧的哥哥用木板子钉了个箱子,姥姥的冰棍车就“开张”了。三伏天骄阳似火,姥姥自己舍不得吃一根冰棍解解渴消消暑,就连卖不出去的“残次品”,姥姥也都是拿回家来,给我.给哥哥.给姐姐“解馋”......。随着“文革”的开始,部队也割“资本主义尾巴”,冰棍厂停办了,姥姥随之“失业”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开小差”回来做小买卖的二舅,“公私合营”被“合”进废品公司,看到姥姥“失业”,二舅拉回来一推车的棉布头.铁丝头,于是姥姥有了新的“营生”----拆棉纱线.砸铁丝头。那个年代,尽管割“资本主义尾巴”,但还得“抓革命.促生产”,拆出的棉纱,用于工厂擦拭设备;砸直的铁丝头,用于建筑工地绑脚手杆子。“加工”完后,由废品公司卖给这些单位,每斤能挣几分钱的“加工费”,要知道,那个时候一斤黄瓜柿子也就二分钱啊!

那个年代,“无限忠于”.“造反有理”被视为“最高境界”,出身贫农的姥姥,毫无例外的也卷进了“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中。胸前带像章,手捧“红宝书”,成为那个时代的象征。姐姐那时在学校是“红代会”的头头,在北京天安门广场站在卡车上接受毛主席“检阅”的场面,是姥姥带我去后勤部礼堂看电影时,在纪录片中偶然发现的,那种近似“狂热”的场景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印象是深刻的......。以至于晚饭后姐姐背着我去“老一百”看橱窗时,看到一些人在撕大字报,也忍不住喊道:“炮轰派,打砸抢,绝对没有好下场!”对方几个带着“红袖标”的人听罢,冲着我和姐姐就过来了,姐姐背着我末头就往回跑,砸门声惊动了姥姥,只见姥姥拎着炉钩子,迈开“三寸金莲”“打将出去”,吓得几位“红袖标”是“落荒而逃”。

姥姥此时简直就是个“革命老太太”,每天搬个小板凳坐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游行队伍,也挥着“语录本”跟着喊口号,有时惹得邻居“忍禁不止”。一日姐姐在家,姥姥准备好了笔墨纸张,非要姐姐给写一张“大字报”,原来姥姥要造当年房东张瑞启的“反”,“革命小将”的姐姐坚决支持姥姥的“革命行动”,挥笔写下“张瑞启,大肚皮,满洲国的房经纪。挣钱靠剥削,娶个小老婆,气死大老婆......。”随后姥姥用掉家里的一斤白面,打了一桶浆糊,夹着大字报,拎着尚有余温的浆糊,趁着“夜深人静”,迈开“三寸金莲”,独自一人,向着道外北十二道街出发了......。黎明时分,姥姥回来了。早起,舔着大肚子江边“遛弯”回来的张瑞启,看到自家大门上“倒贴”的大字报,顿时吓得是“灵魂出窍”,进得门去就一病不起,没几天就“呜呼哀哉”魂归西天了。姥姥得到消息,特意坐着“摩电”从道里到道外,去吊唁那位西去的本家同乡,灵堂之上,老太太盘腿而坐,“嚎”了个“昏天黑地”......。

有一段时间父母和老舅工作忙,我和表弟由姥姥照看,经常是一个“咯吱窝”夹一个,带着我俩道里道外来回“跑”,有时候累得夹不动了,就先“拎着”一个肩膀头“挪”几步,撂下后回头挪动着小脚,再把另外一个“拎”回来......。晚年的姥姥患有“哮喘病”,每次把我和表弟“拎”到地方,老太太已然累得气喘吁吁了。

那个年代物资供应匮乏,凡是日用品.食品一概凭票证供应。在医院工作的母亲,托人从上海 捎回一斤水果糖和一瓶奶粉,姥姥“如获至宝”地把东西“纸包纸裹”地 腋好,生怕别人发现了......。水果糖每天“定量供应”,“发给”我两颗,结果是一斤糖着实地吃了有一阵子呢!那瓶奶粉自然不用说了,但凡吃饭时有米汤,姥姥从来都是“以次充好”来“对付”我,直到有一天邻居王娘来我家串门,“阴谋”才终于被“戳穿”,王娘走后,气得姥姥“骂”了好几天才“消停”。

1960年代末至1970年代初,当时的克山克东地区罗圈腿.粗脖根等病流行,俗称“克山病”。省城各医疗单位均有包片任务,母亲参加了所在医院组织的“巡回医疗队”下乡巡诊。母亲从部队转业后,每天除了上班.值班,几乎没离开过姥姥半步,姥姥当然也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出那么远的门.吃那么多的苦。母亲出发那天,我甚至一路跟到火车站,哭着.闹着要跟母亲去。火车开动那一刻,望着站台上的我,车窗后面的母亲掩面而泣......,那是母亲头一次走得离我那么远。我一路哭着走回家,姥姥盘腿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火车站的方向。

母亲参加医疗队以后,姥姥和我每天坐在窗前,望着火车站方向,姥姥思念着女儿,我翘盼着妈妈,那个时候真正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滋味啦。思女心切的姥姥病倒了,父亲遍访名医,终没能留住姥姥,1971年的深,76岁的姥姥走了,老人家没能看到自己唯一女儿的归来,不甘心地微张着嘴......。老舅给姥姥洗脚时哭了,父亲为姥姥穿“装老衣裳”时流泪了......。三舅请了木匠,连夜攒了口厚厚的棺材,从道外运至道里,只等母亲回来给姥姥入殓。姥姥出殡那天,母亲拉着姥姥的手久久不撒开......。

一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连自己名字都没有的小脚老太太,走完了76年的一生----张王氏.“三寸金莲”.小脚老太太,这一系列的代名词,折射出千百万同姥姥有着共同命运的中国妇女的善良.勤劳.无助.抗争甚至有点“荒诞”......。姥姥走的时候我还没上小学呢,虽说有着点滴的记忆,但大多数关于姥姥的“故事”,都是后来听母亲和舅舅们讲起的......。

正是:“三寸金莲”闯关东,

一双小脚天下行。

勤俭持家慈母心,

操劳一生情意浓。

两鬓霜花张王氏,

热盼日子火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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