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弹指间

常常听我母亲说，生我的前一天晚上，父亲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抓了两只脸盆大的甲鱼，一只挂在了门上，一只带回到了炕上。第二天，我便出生了。父亲则坚信那只带回来的甲鱼就是我，而挂在门上的则是他的干儿子。我不能确定父亲真的做过这样的梦，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把我的出生说成和古代那些帝王将相降生一般，无非是期望他的第二个儿子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做下一番事业来。或许父亲真的做了那个梦，但要以一个梦来概括我的一生，未免让我产生极大的不信任。就从我的成长经历来看，我实在想不出我能有什么与众不同，甚至到目前为止，也看不出将来我会与众不同。

我曾很努力地思考过父亲的那个梦，但我只是纠结于为什么他要说梦见的是甲鱼而不是一条龙，即使是一只骏马我感觉也要比甲鱼好上一些，但父亲一直说的就是甲鱼，直到他去世，从来都没有改过口。

总之我就是带着这样的一个纠结一路成长的。因为那个梦，因为要证明父亲梦见的那只大甲鱼并不是我，我一直在表现着自己。我总是勤奋而努力的去学习，在那个贫困而落后的方圆几十里，凭着成绩的优异使我倍感骄傲，也使我的父母感到自豪。 然而，青春期的到来，让我毫无防备的陷入了一场毫无结果的单相思泥团，那个一身鲜红、漂亮又倔强的女孩让我几乎不能自拔，那一张张廉价的作业本方格纸上，用圆珠笔写下的扭扭捏捏的情语，一直也没有打动那个曾经以为最爱的女孩，最终使她像一张黄旧的照片一样永远的贴在了我那情感的白纸上。但我的学习总是没有落下，然而就在凭着优异的成绩选择高中学校的时候，现实给我讲了一个我从来都没有正视过的一个问题，因为贫穷这个恶魔的压迫，我不得不放弃了去重点中学学习的机会，从而选择了县城高中。后来这也成了我没有考上北大清华（我曾一心志愿要考北大清华）的唯一借口。这一时期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贫穷的可怕性，虽然生活过的十分辛苦（我在一篇名为《胡诌之回忆》里有写：彼时，周末可归家一次，只离家时，母添咸菜于一升之瓶，充馍片于一尺布袋，或予两三元钞票、十斤饭票于衣袋，一周之生计尽于此也。至校，常夜不能寐，唯恐所有失之，失之，则一周不可过矣。然，纵是尽力省之，咸菜亦只可担待两日，两日之后则无所伴食也。于是，以一元钞票购盐，取家中辣椒粉，用热水相拌，以馍蘸之而食。于是内火渐生，显之于外则嘴舌溃烂，以至嘴不得张，常以竹筷插于门齿之间，以力撬开，添食于喉间以啖之，几经折腾，不觉间，已有泪花游走于眼眶之间。每想至此，不觉间有痛楚隐显于口舌之间，惧之甚矣。 ），虽然没有了机会进入重点中学，但也总是自豪而快乐的成长着。

我一直认为高中开学报到的那天是我第一次到县城，但父亲总是反对，老说在我在七岁的时候就来过一次。我不承认那是因为我对那次到县城根本没有印象，只记得有一辆油罐车弄脏了父亲新买的白衬衣，但并不确定那就是在县城里。我必须承认我当时是多么的老土，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可笑，因为那样的一个小县城，却使我感到人生的快意，一到不上课的时候，总要找几个同学到处去转，对于城里的任何事情都感到稀奇，于是学会了上网，学会了打台球。在城里上学，也让我感到了深深地自卑，以前的优越感一下子荡然无存。看着那些城里的孩子，我总会想起自己老土，因为有时听他们说着什么“耐克”、“阿迪达斯”等等名词，我竟然一无所知，费了好大劲才知道那是脚上穿着的东西。因为自卑，一开始我的好朋友清一色的都是从农村来的同学，其实并不是我性格内向，而是不敢与那些城里的孩子交往，甚至于不敢说话。于是我强迫着自己好好学习，然而却像是得到了诅咒，高中的课程居然一下子难了很多，第一次考试真正的打击了我，虽然保持了全校第一，但那可怜的分数和我想象的成绩有了天壤之别，我终于尝到了失败的滋味。那段时间，我绝对是痛苦的，也是在那段时间，我真正的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这一切都使我感到我已经成了一个坏学生。于是开始自暴自弃，一天天地混日子，上学也终于成了走过程。

在这其间，我认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阿强、红星、小亮 、阿星等。经过长时间的磕磕绊绊却也一直走到了今天，虽然有些人离开了，好在大部分都还在和我一起成长，他们有的已经结婚，有的就要为人父母，但那份友谊却总在我的身边环绕，无论喧嚣与孤单，失落与昂扬，只要和他们聚一聚，或者通过电话聊一聊，或者只是从脑子的深处把他们的影子拉出来想一想，就会使我感到拥有的满足，从而能使心情逐渐趋于平静，有这样的朋友存在，毕竟我的高中没有虚度。这里面，阿强和红星是要先说一下的。记得我从理科班刚转到文科班的时候，他俩就是好朋友了，我却是第一次认识他们，但当时的我心情沉闷，再加上因为自卑而显得有些孤傲，使得他们对我很不顺眼，也是后来才听他们说，当时他们真的想找个机会和我干上一架，但最终他们也没能如愿。我记得特别清楚，一开始确实关系有点剑拔弩张，但至于最后怎么就成了好朋友，因为哪些标志性的事件，我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后来问他们，他们也不记得了。

人生或许就是如此富有戏剧性，很多事情都在偶尔中进行，也在偶尔中结束。也是在上高中时期，我遇到了我的初恋。开始，就如如今韩国肥皂剧的情节一般，开始我并不喜欢她，甚至有些讨厌她，这必须怪罪于当时我那自卑而至的骄傲以及仇视城里人的略有变态的心理。但她并没有因为我的怪异而与我成为陌生人，造物主无意的一次开涮，却使我们相识并且相爱以及到最后的惨淡收场。一开始的我并没有想过要成就一出《西厢记》，只是觉得心里喜欢，爱的发狂，就使自己不由自主地跟随了感觉，直到我从新疆回来，我才意识到，我应该和她成就一个爱情佳话，心里有了强烈的要和她结婚在一起的想法，直到一年前的猝然诀别。七年时间，爱的确实辛苦，因为性格的差异、家庭的差距以及两地的奔波，确实使两个人都尝尽了爱情的酸甜苦辣。一个月见一次的思念，门当户对带来的压力等等，足够强迫冷却一个多情女人的热烈。但我却一直懵懂，面对她口中越来越多的“现实”手足无措，但依然坚定的相信我们之间的爱情肯定会战胜一切。四年的大学，专业知识几乎没有长进，却胡乱地看了比较多的书籍，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喜欢了写作，这也进一步增进了我愤世嫉俗、不屑阿谀谄媚的性格，而这一性格的出现直接导致了我被世人看作“无上进心”的表现，也加速了我的爱情之花的凋谢。在我考上公务员，有了“铁饭碗”，看似有了可以与她长相厮守的资本的时候，她却突然地告诉我，家里有人来提亲，她的父母已经同意，她经过考虑，决定离我而去。而那个男的居然就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甚至可以叫做“朋友”的人。我问她，要是那个男人的家庭像我一样，你是否会选择他而放弃我，她低着头，刷白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在那一刻，我接受了因为物质匮乏而带来的耻辱，但也得到了精神上的绝对胜利。(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是在我考上公务员之前去世的。那时我刚刚毕业，糊里糊涂的签了一家搞水电建设的国有企业，又被糊里糊涂地丢在了离家三千多公里的天山山脉里。 记得毕业以前，父亲曾问我要不要考公务员，懦弱的我着实被“现实的障碍“吓破了胆，于是给了父亲夸张的解释，让他以为我绝没有吃”国家饭“的可能。天山里的景色确实让人惊奇，天空蓝的几乎可以映出人的脸庞，每当思念纠缠的时候，我就会望向天空，在那蓝色的国度里寻觅我爱的人们。然而单调的生活几乎要人发疯，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父亲病重的噩耗随之而来。我收拾起行李，经过三天三夜的狂奔，终于在他还算清醒的时候（后来才知道，在我回来以前，父亲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脑昏迷），回到了他的身边。那天父亲看到我，像孩子一样的哭了一回，然后就要求赶紧回老家去。我面对这一切情况，脑子里一片空白，在母亲的敦促下，我慌忙地将我的工资装进了父亲的衬衣前袋里，父亲笑了笑，然后又哭了一回，惹得我的眼泪像水帘一样直往下滴，强烈的悲伤几乎使我不能呼吸，几次都要栽倒的样子。于是我也几乎失去了意识，脑子里总是盘旋着父亲健康时的身影，以至于在父亲弥留的日子里我都是浑浑噩噩的过着，只记得父亲最后谁也不记得了，并且时时地胡言乱语。最后的那一天，我出奇的精明，父亲也一反几天不进食的状况，在我喂他的情况下竟然狠狠地吃了一大碗面，之后就一睡不起。就在他感觉到呼吸困难的时候，我知道他想尽力的睁开眼睛，想最后给他在世上的亲人说上几句遗言，但造物主在此时却显出他的冷漠来，看着他不住地流着眼泪，也绝不再给他任何机会，就这样，让他在极度的绝望中结束了生命。我流着眼泪直观了整个过程，看着他一起一伏的肚皮，等待着随时出现的奇迹，直到在晚上守灵的时候，看见风吹动他的寿衣，我还以为父亲再一次缓了过来，喊着母亲一起前去查看，结果使我彻底绝望，我终于失去了父亲。在葬礼上，我几近于痴呆，脑子里总是想起他如何陪我玩耍，如何给我讲他的那个关于我出生的梦，如何回忆他的童年以教我能够吃苦·······

考公务员并不是我最想做的事情，我羡慕大都市白领以及创业者的生活 ，更想做一个自由写作者，但是现实难以如愿。父亲去世是2010年，那一年，中国成功举办世博会，也是那一年，我在父亲的葬礼之后辞去了新疆的工作，回到家乡。在不断找新工作的日子里，一直捱到了2011年的四月份，在以前女友的鼓励与刺激下，报考了省公务员，并且成功被录用。一度以为美好幸福的生活即将来临，却又尝到了失恋的滋味。那时的我，不得不再一次使用”崩溃“这个不幸的词语来形容，真想辞去工作，告别亲人朋友而一走了之，但倔强的我总是不能忍受这样失败的退却，于是选择了在极度痛苦中放浪形骸，在放浪形骸中坚持自我。之后就遇到了现在的女友，逐渐平息了失恋带来的心情，再一次投入生活的戏剧里。

2013年的秋末，我回到父亲的墓旁，在秋风中，点着一支烟放在他的供桌之上，给我自己也点上一支，坐在他的身旁，我告诉了他在他走后我经历的一切，完了我看见他的墓旁三年前栽的柏树在不停地晃头、不停地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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