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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最后的的土匪

2014-03-19 07:54 作者:虎步漫游  | 2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父亲老了,喝点小酒后,尤其的讲些村里的陈年旧事了。“咱庄里可真的是有土匪啊!”他自己先笑了起来,眼里闪着光“”就是小利家,----以前是小利二爷住的那个地方的后面,文中他大(父亲)。……

这些属于我们小村里特有的将要湮灭在岁月长河里的典故,有一些我还是比较熟悉的,比如父亲提到的土匪,这是因为曾见过他本人的缘故。但就个人的感觉,他却似乎完全与我印象中的土匪形象不搭边。我印象中的土匪该是什么模样呢,其实应该与大多数国人相同,不外乎是《林海原》中的座山雕、许大马棒,以及《大西南剿匪记》中的刘大卯、曹山豹等等,都是挂着阴险凶残狡诈贪婪反动没人性的标签,活该天打五雷轰千刀万剐难解恨的主。----但他的表现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至少我所见的不是这样,难道是因为他潜伏太深了么?!

我小的时候,村里农舍都还是干打垒的土墙,上面覆盖厚厚一层麦草,低矮、阴暗。没有电,自然也没有电视之类的,甚至连赵本山在小品中曾自豪过的手电筒也很少有。孩子们不喜欢在黑洞洞的屋里玩,晚总是在月亮下追逐吵嚷,白天更是满村的疯跑戏耍了。不但孩子们如此,大人们也会在农闲时聚到一起喷阔(聊天),山南海北、奇人异事、历史掌故,无所不谈。地点么,很好选,反正家家户户都没有院墙,空阔的场地多了去。而文中,----按辈分,我该唤老太。自然 ,他的父母,我只好唤老祖宗了-----他家正处在村街中段,所以是个理想的聚集地点。就连村里来了小摊贩、说大鼓书的,一般也多落脚在他家的门前。但我仍然很少见他的父亲出现在人群的中间。

现在想起他,印象定格如下:日的淡淡暖阳下,萧萧林木都默然而立,而我们一群小孩子,麻雀一样在村街中追逐嬉闹着,不知觉中就跑到了村街中的一处院落,正笑闹吵嚷中,忽然注意到院中的枯干了似的老槐树下安坐着一位老人,身着臃肿的黑布棉服,手捧一本破旧的线装书,落叶一般泛黄的纸页上是竖写的一溜溜黑字。他不言不语,也不愠不喜,只是从书本中抬起眼,冷冷的目光便从落在鼻尖的眼镜片上方直射过来。他虽然依然安坐不动,却仍然让人感觉出他的身形高大。虽然仍是不言不语,直射而来的目光却忽然使年幼的我们无端的不自在起来。于是,大家像是谁打了招呼一样,心照不宣的便悄悄撤离远去了。而他,便慢慢的垂下头,继续默念那些如同齐刷刷菜畦一般的文字了。

好奇怪的老头!

我是这样的想,却对他并无丝毫恶感,只是有些莫名的畏惧。但他的儿子----文中,却是个可以亲近的好人,也是很高的个子,整天笑嘻嘻的,见了谁都远远的打招呼说话,聚众喷阔时,他的笑声也最响。而且不吝力气,谁家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打个招呼去请就会欣欣然的到来,这都很符合当时小村的社交习惯。只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人,大概因为弟兄多的缘故吧,竟然也打了一辈子光棍。(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文中的母亲,也是大高个,脸圆胖、白,头发也花白,走路慢腾腾的。是个慈祥模样的老太太。我忘记了是否唤过老头儿“老祖宗”,却清晰的记得跟随奶奶到他家聊天的时候,听从奶奶的吩咐,恭恭敬敬的叫过老太太“老祖宗”。“老祖宗”笑吟吟的,活像个老佛爷! ----奶奶跟她都聊了些什么,我已全然忘记了。只知道老太太做起针线活,也是须戴老花镜的,于是在我的印象里便有了这第二副画面:老头儿坐在槐树下,埋头读书,老太太偎在堂屋门口做针线活,都默不作声,只有两三只鸡悠闲的在他们脚边转来转去,偶尔的振振翅,鸣叫几声。偶尔的一阵风掠过了枝头,几片叶子打着转,悠悠的飘落下来……

我也忘记是何时得知这冷默的老头是土匪的了,反正应该是很久以前了,初闻还是很惊悚的,而且父亲还特意嘱咐我不可出去乱说,这更使我觉得神秘了。而父亲这几年对他的故事渐渐不再避讳,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已然下世了吧!

“他年轻时候可是个铁(有能耐)人哪!才下了,他上寺埠口赶集。那时候都还没有胶鞋,穿泥屐子---你见过么?”

“见过。”我点头“木头做的,跟小木凳一样,就是小小的。穿脚上有点像踩高跷。”

“哎---!他就穿着泥屐子,扛二百斤芝麻,一口气走六七里到街上卖去了。你说他铁不铁?”

“铁!……他为啥要去当土匪哩?”

“他么?他大舅哥就是土匪头子,马庄哩,势力大得很。你说他不当土匪谁当土匪?!”

“这么说,他老婆是土匪头子的妹妹?”

“你说哩?”父亲大笑。

“他们都抢啥?”

“抢粮食,牲口……,他们白天不抢,夜里打拢到一起下去抢,白天各回各家。”

“杀人么?”

“没好好的听说过他们杀人。”

“这叫什么土匪?!”

……

“那他后来咋不干土匪了?”

“后来解放了,散伙了。”

“那他就回来种地?”

“不种地他吃啥?种哩还好哩。”

“文革的时候,他挨批了吗?”

“这能跑了他?挨得还狠哩!搁公社里批斗的,咱庄里去俩,一个是地主婆,就是火平他妈---张小利他奶奶,不过后来上边下来一份文件,说经过调查,她家有革命功臣,放了;一个是他,押到会场里,先换上长袍大褂,再挂上纸糊的盒子枪,然后跟地主啥的坐在一起,好酒好菜的吃吃喝喝;这边有干部带头搞忆苦思甜,问群众,你们说这样的坏分子该打到不该?然后是开始喊口号。群众上来就把这些正好吃好喝的,拖倒在地上就开打,热闹!”

“每次都有他?”

“他土匪嘛!斗争他是政治人物,哪场也跑不了他。”

父亲醉笑了。我也笑,眼前却又浮现出身穿黑面袍安坐在树下读书的身影来,只是目光冷冷的。

“对了!我小时候经常看见他读书,他很有学问么?”

“有哇!他读过学堂啊。咱庄里能写老祖宗牌位子的,就有他。”

“哪他干嘛还当土匪? ”

“唉--------!旧社会么,就那年景……。”

父亲终于还是给我一个模糊的答案,便岔开了话题。

我早就想写一写他,为的是纪念小村及家族的一段旧往,却一直因困惑种种难以落笔。读过许多有关土匪盗寇的文字了,才依稀的明了原来做土匪虽有逼上梁山的说法,却也是大有门道的,譬如宋江、张作霖等等,做出了大势力及名气,倒也是可以换得锦绣前程的。座山雕之流,不是也同样抱着这样飞黄腾达的美吗?

但他,却似乎依然不沾边。倒使我想起前几年康洪雷拍的抗日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中的小翠了,她是一个在战乱中早失父母的川妹子,靠在军中卖命的哥哥的微薄薪酬勉强过活,哥哥被调到云南入缅甸后一去不返,留在怒江这边的小翠一下子断了生路,孤无可依,迫不得己,只好从事皮肉行业,抱着一线希冀等哥哥回来……。我觉得他---她,命运颇为的类似。

乱世为贼寇,盛世做良民。数千年以来,中国人能做到舒展“活自己”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多是凭借生命根源的感召努力“活下去”罢了。(我所说的盛世,仅仅指多数的百姓能守一渺小的美好希望,安然而勤勤恳恳的活下去)在历史的洪流里,卑微的众生如浮萍耳,身不由己的被淹没被颠覆被吞噬的命运,就绝非所谓的圣人英雄们所能理解的。

所以,我只觉得无论是曾做过土匪的他,还是做过妓女的小翠,或许可憎,却更可怜。他安坐在自家庭院树下闲读的感觉该有多好, 只是心上结满了疤,目光也就冰冷的化不开。-----这样逼人沉沦的年代,但愿永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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