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想象，还是回忆
对于我的故乡，更确切地说对于我脚下生活的这一片土地，我一直有一些话想说，其实有一些话早就应该说了。我怕现在不说，有一天就再也说不出此时的感受了。事物与人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抽象的事物也是一样的。因而想到故乡，回忆起往事，我总是想起一个个人。未曾谋面，活在想象中的爷爷奶奶，打了一辈子光棍，含恨而终的大爷，童年记忆中的爸爸妈妈，还有疼我的姐姐。故乡的每一个人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一：历史上的祖先
我来自哪里？费氏家族的根在哪里？湖北江夏，河南洛阳，还是山东费县？我不知道，也不知道怎么调查。只是听老一辈说，老太祖是从山西喜鹊窝的大槐树下迁移过来的。这种说法我将信将疑，也不知道怎么判断。还有一种说法，说老太祖是一个走南闯北，贩卖私盐的商人。他是不是和张士诚合伙，或者是给这个大私盐贩打工的？
突然说起张士诚，且说一说这段历史吧！无处化缘，被逼上梁山的穷和尚—朱重八（朱元璋）走投无路，被迫造反。倒腾咸鱼，偷偷贩卖私盐的小贩—张士诚，占据江浙，富甲一方。还有泥腿子出身也是弄咸鱼的狠秀才—陈友谅，弑君杀亲，倒也做了两天皇帝。这三个人的恩怨，斗了几年，最终也是成者为王，败者寇，历史从来都要被胜利者书写，称功颂德，刻碑勒石，无非就是一群人撅着屁股大呼万岁！因而无论君子还是小人，抑或是君王将相，黎民百姓。无所谓好坏，更何必真假！只记得时光流逝，曾经有一个朝代—明朝，在这里生活着一群人，其中有一个是我的老太祖。他是倒腾咸鱼，还是贩卖私盐？反正做这两样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干脆把渔网撕了，盐坛子砸了，隐姓埋名，就在这个地方娶妻生子，好好种地（洪武皇帝是穷人出身，百姓也有了自己的土地）。老太祖分了几亩地？地种得怎么样？嘿嘿，都是穷人出身，估计不会种得太差了。
过几年老太祖有了儿子，再过几年老太祖的儿子也有了儿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枝繁叶茂，费家的香火旺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天、开、宝、曹、丙、文、德、明、恒、思、广、宜、熙、晋、励、承”什么时候有的辈份啊？估计不是老太祖传下来的，或许这只是费氏辈份的一部分，反正我是“德”字辈，往上推“天”字辈顶多在大清朝。
费家世代务农，历史上也没有比较著名的人。往上咱就不说了，就说说老太祖时期的人吧！大航海家、翻译家费信（南海的费信岛大家应该熟悉吧！）明洪武十七年生人，宣德年间四次随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著《星棤胜览》记录各国风貌、人文地理、传播中华文化，促交流，兴商贸。可惜的是，费信的祖籍是吴郡昆山，也就是今天江苏的苏、锡、常一带。我的老家是江苏徐州，一南一北，这也差着好几百公里路呢!可是时间久了，各朝各代的地域划分也不尽相同，明朝的版图在我脑海中也没有印象。不过也挺对的，当年张士诚不就是在这一带贩卖私盐吗？老太祖是给他打工的。说不定费信就是老太祖的后代呢！那么，我是费信玄孙子的玄孙子？
二：想象中的亲人
说完费信这位老祖，往前的与往后的我就不说了。且说说，我身边的，也是我记忆中的几位亲人吧！
祖爷爷、祖奶奶，是我爷爷的父亲、母亲，也是我父亲的爷爷、奶奶。祖爷爷“曹”字辈，应该生于清朝晚期，生活在明国时期吧！可惜我们家，没有族谱，也没有只字记录，祖爷爷、祖奶奶叫什么？活了多大？我不知道，父辈也没有向我说过。
只知道他们有六个儿子，三个女儿，这九个人，以及后来的奶奶，姑老爷，我只见过两人，六奶奶和五爷爷。（我爷爷是老四）可是，六奶奶在我刚要懂事的时候就去世了，只剩下五爷爷（五爷爷在今年春天去世了）爷爷奶奶辈的，我先不说，还是继续说我的祖爷爷、祖奶奶。关于他们的事，我只知道一件，这件事，也是父辈们一直提起的。祖奶奶是一个善良，持家的女人，祖爷爷死得早，他们的九个孩子，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是靠着祖奶奶一个人，种地、要饭、逃荒，慢慢抚养长大。就在她的九个孩子陆续娶妻，出嫁的时候，祖奶奶安详的闭上了眼睛。祖奶奶走的时候，还在烧火做饭，灶内燃烧着柴禾，锅内煮着那个时代的野菜、山芋干。她静静地将身子倚向锅灶，带着满脸笑容安详的离开了。小时候，听这个故事，我没有多大反应，现在想起祖奶奶，满眶泪水，祖奶奶，太不容易了！希望在另一个世界，您和祖爷爷，您的九个孩子都要活得幸福，您不要再受苦了！还有，祖奶奶一定要等一等您的曾孙子，这辈子没见过您，下辈子让我好好看看您。
“丙”字辈，爷爷奶奶这一辈，距离我好近又好远。爷爷奶奶一共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爸爸最小，奶奶的小儿子），爷爷在我父亲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只是听我大爷（大爷比爸爸大二十四岁）说，爷爷是八路军“骑白马，跨洋枪”，打过台儿庄，凫冰碴子，扒铁轨，炸桥梁......只是在打济南战役的时候，爷爷所在的连队，战士们都倒在了冲锋的路上，爷爷被埋进了死人堆，他装成死人，化装成老百姓，捡回了一条命。解放了，爷爷自然也没有了名分，只能偷偷跑回家种地。回家后的爷爷，脾气很大，常年卧病在床，最终抱恨而死。我知道爷爷恨自己没和他的战友死在冲锋的路上，他恨自己还活着。可是，在我心中，爷爷永远是大英雄，是我们家最值得骄傲的人。历史上有着多少无名英雄，我最敬重的爷爷也是！
爷爷死得早，我的父亲没有太多的印象。但是，对于我的奶奶，我的父亲有着太多的话，太多的想念，因为我的奶奶最疼她的这个小儿子。奶奶是在一九八四年的春天去世的，那时的父亲只有十五岁。我的父亲经常给我讲奶奶的故事，虽然讲了好多遍，可是，现在他还是要继续对我讲。印象最深的，也是父亲经常提起的，莫过于小时候奶奶对父亲的疼爱。其中就有这样一件事，有一天奶奶领着幼小的父亲（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步行去不远的公社赶集，父亲在前面一蹦一跳地走着，奶奶在后面牵着父亲的小手紧跟着，父亲走累了，不想走了，奶奶就背着他，就这样一老一小，走走停停，慢慢悠悠地也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在他们走到公社屠宰场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只大黄狗，嘴里叼着什么？于是奶奶就拿起身边的一块大石头，追赶这只狗，大概是因为狗怕了吧！嘴里的东西掉了下来，奶奶走进一看，是一段煮熟的猪脚。奶奶赶紧把猪脚拾起来，擦干净，把外面的一层猪皮吃掉，然后就给了很少吃肉，也是从来没有吃过猪脚的父亲。在那个年代，这一段猪脚可是稀有之物，是普通老百姓吃不起的东西，对于每顿只吃芋干子的父亲来说，这段猪脚可是人间美味，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奶奶从狗嘴里夺下来的这段猪脚，父亲永远也难以忘记，因为它太香了，因为它满满的都是父亲对奶奶的回忆。
父亲长大了一些，奶奶经常指着茅草屋内的纸画给他看，墙上的画大概画着豫剧《朝阳沟》中的银环吧！奶奶拉着父亲的手，满脸笑容的对他说：“这个漂亮的闺女，就是俺的小儿媳妇。”奶奶盼了一辈子的小儿媳妇，也就是我妈，虽然我妈不是画子上的银环，但是我相信，奶奶看到了我妈也会笑得合不拢嘴的，可惜，她没有看到，奶奶，甚至没有看到她的任何一个儿媳妇，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因为穷都打着光棍!她的三儿子和小女儿也是在她死了之后，和别人家的儿女（也就是姑父和三大娘）做了交换亲，没见过儿媳妇，更没抱过孙子，这或许就是奶奶一生最大的遗憾吧！
听父亲说，奶奶是因为太累了，再加上吃不饱，穿不暖，就得了病，卧床好几个月，药也吃了，大、小医院也看了，家里的钱也花光了，可是坚强的奶奶还是没有坚持住，最终在病魔的折磨下，带着太多的忧虑、担心、遗憾，永远的离开了。爸爸说奶奶走时，没有闭上眼，是他慢慢地帮奶奶闭上的。
爷爷奶奶都是苦命的人，吃了一辈子的苦，受了一辈子的罪，到最后都是带着遗憾离开的。爷爷奶奶，我是您们最疼爱的孙子，我想您们啦！您们怎么不能活得久一些，看一看您们的孙子啊？下辈子，请您们等一等，孙子要听爷爷讲战争年代的那些故事，要躺在奶奶的怀里撒娇。
三：回忆中的大爷
小时候没有爷爷奶奶，我是这个家族唯一的男孩。（三大爷是两个女儿）因此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大爷最疼我了！对于大爷的回忆，全部都在我的童年。因为在我十岁的那一年，也就是两千零一年，我的大爷得了脑溢血，连医生都没来得及看，就去世了。记得那天早上，天空灰暗，下着小雨。我爸拉着大爷的平板车，停在了跑去医院的路上。不懂事的我，呆呆地站在村口，迎接着我的大爷，而迎回来的却是满脸泪水的父母，我的亲人。大爷躺在板车上，一动不动，任由我拼命地叫着、摇着、哭着，可是他怎么也不答应！小时候，不太懂死亡的含义，只是知道大爷不说话了，不要他的家人了，不要他最疼爱的侄子了。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我守在大爷的身边，他闭着眼不说话，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随后，亲人们帮大爷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中山装，新帽子，新鞋子，大爷被放进了父亲做的棺材内（父亲是木匠），他的旁边放着生前的烟袋，烟叶，收音机，还有他亲手给我做的陀螺，木枪，这两样东西是我哭着硬要放进去的，我只是希望大爷还可以起来陪着我玩，不要再睡了！当棺材盖合上，开始定钉的时候，我才知道，再也见不到大爷了，拼命地哭着，吵着，打着定钉的爸爸，我被妈妈紧紧地抱住，怎么也挣扎不开!倚在大爷的棺材上，用着我弱小的力量，敲打着厚厚的木板。“大爷，你能听见吗？你躺在里面干嘛呀？出来陪我玩啊！”
爷爷死得早，大爷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他带着多病的奶奶，还有幼小的弟弟妹妹，要在这个贫穷、困难的世间，撑起一片天，闯出一条生路，活下去！大爷，下过煤窑，起过石头，在漫湖给别人看过鱼，喂过猪...大爷辛辛苦苦地为这个家忙活了大半辈子，可惜一直没有找到老婆。其间来了一个女人和大爷生活了半年，因为家里太穷离开了。这个女人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一张照片和大爷所有的思念。我见过这个女人，只是从来没有叫过她。她不是我大娘，我没有大娘！大爷没有女人，也自然没有了儿女，不过，后来他领养了一个弃婴，也就是我的姐姐，姐姐比我大两岁，和我一起长大。大爷非常疼姐姐和我，经常背着我，领着姐姐去赶集，给我们买好吃的，好玩的。我和姐姐倚在大爷的怀里，听他讲爷爷奶奶，过去的故事。
四：寻根的足迹
故事写到这里，对逝去的几个亲人的回忆也结束了。写他们的故事，是我寻根的一部分。寻根的足迹，“根”寻完了，且讲一讲这个足迹吧！
记忆中有一个地方，或许它永远也不存于记忆中，因为它就在我的眼前。断壁残垣，荒草野蔓，坍圮的篱墙，失修的庭院。茅草屋上的茅草不见了，木头烂了，大梁断了。潮湿，晦暗，到处一片狼藉。我推倒早已腐蚀坏了的房门，尘土扑簌簌的掉落。小麦秸，玉米秆，蜘蛛网，枯枝烂叶，挡住了我的去路，遮蔽了我的眼睛，因而我走不完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也看不完这里的一切。蹲下，我摸着满是苔藓的磨盘（小时候父亲和他的哥哥姐姐一起转的磨盘）轻轻捧一抔泥土。静静地，我仿佛看到了灶门前的祖奶奶，战场上“骑白马，跨洋枪”的爷爷，痴痴看着画（儿媳妇）的奶奶，还有坐在门槛上，正在给我做陀螺、木枪的大爷。我歪着头看着他们，他们看不见我。我痴痴的笑着，倚着院子中间的那棵梧桐树，暖暖的睡着了。
故事写到这里，应该全部结束了吧！这就是我的故乡，内心永远也不可能割舍下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土地，这里的水，这里世世代代生活的人。我知道了，我不属于任何地方，只属于这里，我爱着我的亲人。我也知道了，根找到了，它就在我们躺着的这一片土地。我不会再离开，我将埋在这里。
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