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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年》

2014-02-19 17:56 作者:雨燕双飞  | 2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故乡的年》

2014年1月29日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得深沉”。这是诗人艾青的诗句,对故土的难舍情结充盈着诗人的心胸。人的一生中,有两种感情最让人难以忘怀,一是亲情;一是故土之情。年少之时,满腔热血,别却故园,闯荡江湖,仰天大笑,出门而去。当岁月磨平轻狂的宝剑,故土的山水便时时进入的天空,于是便有了《乡愁》(台湾诗人余光中的诗)的凄苦与缠绵,有“暮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无限感慨。我也常常想念我的故乡,尤其在这旧历的年时,更是沉浸于故乡那久远的年的氛围之中。

我的故乡有一个优雅的名字——稻花坪。它的形状像一只小小的船,“船”的四周是连绵环绕的高山,什么大箐,中箐,太平山,马鞍山……像一排巨人,手牵着手,环绕着“船”中间明镜似的梯田。“船”的中部有一座突起的山坡,名曰“小箐”,把“船”分成两半,上半叫上坝,下半叫下坝,我家住在上坝。 村民们稀疏的居住在梯田两侧的山脚下,数竿修竹,几重花影,掩映着灰瓦茅舍,伴随着鸡鸣犬吠,一幅幽静的田园风光。

田里稻子早就收割完毕,有些水田里蓄满了水,像一面面镜子镶嵌在田野之中,有些旱田里种着麦子、油菜,绿油油的;没有种庄稼的田里堆积着稻草,几只忽飞忽落的小,在田野里寻觅着食物,神情非常专注。

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已是旧历的腊月了,虽然地上没有结冰,但毕竟也是寒气逼人,寒风中夹杂着从远处吹来的冰渣子,打在脸上针砭一般。地里的活儿早就干完了,大多数人都在家里烤着热热的柴火,一家人其乐融融。杀了年猪的,在堂屋中间搭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一块块的腊肉,下面用柴火温和的烤着,人们围着柴火,或说笑,或饮酒。一只碗从你的手里递到我的手里,循环的喝着,庄户人家管这种饮酒方式叫“转转会”。几巡下来,酒碗渐渐的空虚,乡亲们脸上带着红晕,加上柴火的烘烤,汗冒出来了,话也多起来。只有在这时村民们才真正感到一种惬意、一种满足、一种与世无争。佐酒的“菜肴”是柴火里烤着的土豆,或者是炸着的玉米粒。还没有杀猪的人家忙着上山砍柴、挖灶、请屠户……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旧历的年正一步步的逼近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诺大的稻花坪村,只有两个姓张的屠户,他们是兄弟俩,叫张大和张二。腊月是张氏兄弟最“红火”的时候,那时他们的声望可超越稻花坪唯一的“最高领袖”、人人敬畏的大队长。张氏兄弟身上穿着一套油得发光的衣裤,我敢保证,水一溅上他们的衣裤,便会变成小颗小颗的“珍珠”倏的掉到地下去了。

因为“公务”的繁忙,张二的头发凌乱,脸瘦瘦的,颧骨突起。嘴上有几根稀疏的八字胡, 嘴上因吹猪(旧时杀猪时,屠户要用嘴把猪吹胀,便于刮去猪毛)和吃肉而变得油腻。他的尊容有点像《十五贯》里的娄阿鼠。

张二穿着他的那一套行囊,手里握着锋利而尖锐的杀猪刀。后面是他的两个徒弟,前边一个提着提篮,篮里装着砍刀、刨叶(刮猪毛用)、铁钩子、开边刀等杀猪工具。后边一个徒弟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铁钎子。

我常常盼望新年,当然也盼望着杀猪。不是我冷酷无情,因为猪杀了,生活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上世纪70年代末的农村生活是很清苦的,家里养的鸡鸭,生的蛋是要拿到街上去卖的,一家人的油盐柴米必须开支,女人用的针头线脑,小孩的笔墨纸张,哪一样不要钱呢?那时刚改革开放,百废待兴,物资紧缺,买布要布票,买糖要糖票,买食品要粮票,甚至于买点灯的煤油,也要煤油票啊!那是一个凭票据生活的年代。乡亲们一年的生活主食就是玉米饭,有的连玉米饭也不够吃,还得加上麦饭、荞饭,甚至用麦麸皮和上玉米饭充饥,至于油呢?一年难见几次。菜,就是那“百吃不厌”的酸菜、渣豆腐(把黄豆磨成浆,连同渣滓煮上蔬菜即可),有时蔬菜缺少时,也会用一种叫做“马齿菜”的野菜来煮渣豆腐。名曰马齿菜,是因为这种野菜的叶片边缘有尖尖的像牙齿一样的小齿,摘这种野菜要小心点,不然会划伤手的。马齿菜嚼起来酥脆、甜美。

当时乡亲们吃的食品,在今天的城里人看起来,绝对是绿色的美食,还只有在高档的宾馆里才可看到这种野菜的身影,那时做梦也想不到,造化弄人,这种小东西还能日后显贵,荣登大雅之堂!

我家也请张二来杀猪 ,父亲请了几个邻近的叔伯来捉猪。张二握着尖尖的杀猪刀来了,身后依然跟着他的两个徒弟。圈门打开了,奶奶在圈门口哄猪出来,因为这猪一直是奶奶喂养,对奶奶有感情。张二手里拿着铁钩子,在门边窥视着。捉猪的人们在门边躲着。也许是心灵的感应吧,猪似乎知道它的大限将至,怎么也不肯出来。后来是张二钻到圈里,用铁钩子钩住猪的嘴,生生的将猪从圈里拖了出来,猪的四脚努力的往前撑着,身子往后倾,嘴里发出尖利的哀叫。这时我的心里酸酸的,没有了吃肉的喜悦,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瞬间就将魂归地府了。锋利的刀从颈脖处刺进去,殷红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冲了出来,流进下边接着的锅里。猪声嘶力竭的叫着,进而低沉进而抽搐,腿蹬了几下,四踢张开,就不动弹了。

张二在猪的脚上划了一道口子,用铁钎从口子里插进去,左右的捅,后来用嘴对着口子用力的吹,猪迅速的变大,烫毛,刮毛开始了。

新鲜的猪肉很好吃,我喜欢用小铁钎串着肉,撒上盐,在柴火上烤,吱吱的冒着油,一股香味飘进鼻子,咽一口唾沫,耐心的等待着。

杀年猪是过年的一个重要的标志,早的从月就开始了,晚的到腊月十几基本结束。在等待年的过程中,除忙于杀猪外,乡亲们还有一种独特的悦乐方式,那就是“唱书”。

上世纪70年代末的农村生活极其单调,不但没有听说过电视,就连收音机也是极其奢侈的产品,整个稻花坪村,只有两三户人家有砖头似的收音机,放起来杂音很大,而且还得在外边撑起天线。当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话语时,满是皱纹的老太太脸上充满惊奇,围着收音机弯着头看,喃喃道“真奇了!这么小,怎么能装下这么多的人?”

既然连收音机都是稀罕品,于是,乡亲们只能唱书了,这种书是一种手抄本,没有作者也没有出版社。把白纸折叠成书页,用毛笔抄写,做工较为粗糙。我听唱过好几本,有《穆桂英挂帅》、《包公案》、《西厢记》、《四下河南》等。这种书,乡亲们很喜欢听,一是通俗易懂,二是书中描写的事件反映了穷苦百姓的愿望,宣扬忠,不畏权贵,酣畅淋漓。当然书里也有一些低俗的东西,但这不能苛求淳朴的村民,因为他们本就没有多少文化,况且,孔子尚说:“食色,性也。”阳春白固然高雅,但下里巴人又有何不可呢?

这种书由三种形式构成:一是唱;二是说;三是莲花落。唱的部分是整齐的七字句,像通俗的七言诗。开篇总是“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治乾坤,不表前秦与后汉,单表本朝一段情……”;说的部分是用通俗的语言对唱的部分进行补充和注解,如《穆桂英挂帅》中的“说”:“话说穆柯寨穆老爷膝下无男,只有一女唤做桂英,年方二八,生得貌赛王嫱,沉雁落月。且从小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使得一杆银样烂尖枪,舞动起来,风声骤起,只见枪影不见人。”;书中的“莲花落”又不同于唱,它要加上一句固定的格式“理呀莲呀理呀莲理”。如《四下河南》叙诉一个可怜的妻子,几次到河南寻找她服征徭的丈夫,当得知丈夫刘子英在城上修筑城墙时,悲痛欲绝,在城墙下用凄凉的声音唱起了莲花落:“ 刘子英来吗刘呀子英,理呀莲呀理呀莲理,你在城上仔细听呀,理呀莲呀理呀莲理,慈母饿死无钱葬呀,理呀莲呀理呀莲理,乱坟岗里葬母身啊,理呀莲呀理呀莲理……”据说,当这可怜的妇女唱到母亲饿死、孩子病死,只身一人,千里乞讨寻夫时,城上的刘子英突然昏厥过去,悲惨之情无与伦比,听唱的乡亲们也潸然泪下。

这种说唱文学起于何时?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早在北宋时,民间就有打“莲花落”的俚曲了,它也许就像傩戏一样的久远了。

那时我家侧面,是一个远房的伯父家,伯父是一个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改革开放前,他是村小队的保管员,掌握着一队的财政,虽然不能干活,但却过得有滋有润。土地到户后,他自然而然的下岗了,生活从此一落千丈。因为有点文化,又不能干活,在那寂静的冬日,他就唱书给乡亲们听。冬天晚屋外冷极了,寒风呼啸,冰冷的水洗刷着光光的数枝,也许要凝了,一向不甘寂寞的看家狗,也蜷缩在窝里不动了,只有屋脊上,两只怀春的猫,在声嘶力竭的嚎着,春情让它们忘记了寒冷。

屋内,火烧得旺旺的,许多邻居围坐在一起,虽然一灯如豆,但伯父依然戴着老花镜,开始唱书了。那时我约莫十来岁的光景,在乡村小学念三年级,似懂非懂的也凑在一起听。那晚伯父唱的是《穆桂英大破天门阵》,书中叙诉杨宗保初遇穆桂英,因不认识,二人大打出手,两马交错,难解难分,后穆桂英巧施一计,捉住了杨宗保,这穆柯寨的漂亮女孩儿,因山野闭塞,一见手下败将杨宗保生得是: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两眼炯炯有神。于是顿生爱慕之心,不顾羞涩,要结百年之好。否则软禁穆柯寨,永无回家之日。

这宗保也是风流倜傥,看穆桂英眉如新月,眼似秋水,唇若樱桃,牙如碎玉。腰似三春杨柳,脸如二月桃花,休言“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了。这宗保晕晕忽忽,忘记阵前不得招亲的大忌,拜倒在石榴裙下了。

大婚之日,整个穆柯寨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新房中的俊男娇娃,自然是春心荡漾,风情万种。当伯父唱到:“红罗帐内大交兵,翻云覆雨难纷争。跃马挺枪进城去,娇娘香汗湿衣襟。卿卿只叫抱紧我,手扯鸳鸯长呻吟。”时,男人们一下子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女人们则羞红了脸,弯着头,怯怯的笑。我傻笑着,被邻居的大姐姐亲昵的揪了一下:“小屁孩,知道啥?”

腊月二十三了,可以窥见“年”的身影了。腊月二十三,是灶神菩萨的生日。每家都有火,有火就有灶神,灶神是上天派到人间的使者,监督一家人的言行,就像人间的派出所一样,不可得罪。这天,他要到玉帝那儿去述职。因为怕灶神到玉帝那儿去胡言乱语,蒙蔽玉帝,进而惩罚人间。于是家家户户都要打糯米粑,敬供灶神,借次封住他的嘴。因为神与人同,毕竟是吃人家的嘴短啊,到玉帝那儿还好说什么呢!

这天,除了祭祀灶神外,还得打扫卫生,砍来一些小竹枝,捆扎成大笤帚,把家里的旮旮旯旯打扫干净,然后,找来废旧的书报,把墙壁重新裱糊一新,再贴上一两幅年画,如哪吒闹海,孙悟空大闹天宫等,增加年的喜庆。

离年只有七天了,村里忙了起来,“嚯嚯”的和“咚咚”的声音弥漫在村子上空,“嚯嚯”的是推石磨的声音。北方人用碾子,南方人用石磨,但我觉得石磨比碾子好,起码人不用围着石磨转。因为年后正月十五以前石磨是不能动的,于是每家都要磨一、二斗(一升约为六点五斤,十升为一斗)玉米。虽然农村的孩子什么都干过,但我却怕推磨,小时曾经摔倒过头部,看着石磨不停的旋转,我会头昏脑胀。这时,慈祥的奶奶会一边添磨(用勺子陆续的给石磨添加玉米粒),一边给我们讲一些稀奇的故事,让我们忘记劳作的艰辛。

“咚咚’的是舂碓的声音,碓是一种古老的食物加工工具,战国时就有了,是用来捣碎物品的。今天,它已经退出历史的舞台,许多孩子都不知道其为何物,当时的农村用它来捣谷物,或者加工糯米粉。因为年初一早上的汤圆离不开糯米粉。说实话,这活儿一点都不比推磨轻松,推磨累的是手臂,这个累的却是脚 ,这古老的工具用一根整圆木和石臼等做成,木头部分像一个十字架,十字架的尾端把圆木削平,是踏板的地方。前端装一根竖着的木棒,木棒前端用铁箍箍着,中间插上锋利的铁锥,名曰“碓嘴”,是捣碎物品的关键部分。碓嘴下边地里装一个石臼,叫“碓窝”,着就是完成的石碓了。

加工时,在石臼里装上物品,脚在踏板上用力的往下踩,然后放开,碓杆自由落下,碓嘴砸向石臼,物品就被捣碎。但这工具捣糯米面很费劲,捣三升(约20斤米)差不多要一天。把糯米放在石臼里捣一遍,然后用最细眼的箩筛筛出捣细的面,如此往复,直到完全捣细为止。那时我与哥哥算舂碓,奶奶在一旁不停的用箩筛筛面。一天下来,全都腰酸背痛。想起今天由于社会的进步,许多地方机械化代替了人力,人不再那么辛苦了,我确实由衷的感到欣慰。

整整跑了三百六十五天的路,在孩子的殷切盼望中,年终于来了。腊肉早就熏好,“嚯嚯”的和“咚咚”的声音也消散了。早晨,天格外的冷,地上已经结冰了,田野里,麦苗上落下一层蓬松的雪,田鼠的脚印在雪地里时隐时现。光溜溜的树枝上裹了一层亮晶晶的冰层。山上白茫茫的,开着遍山的冰花,真有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白花开”的意境。

路上行人稀少,家家户户屋上炊烟缭绕,全村都在准备节日的美味佳肴了。男人们在忙着杀鸡,鸡“咯咯”的叫;女人们在忙着烧腊肉、刮肉,一家人各忙各的,不亦悦乎!

屋里的火烧得旺旺的,三十夜(除夕)是火的节日,在旺旺的火相伴下,晚上要守岁;元宵节是灯的节日,那天家里全部点上灯,什么猪圈、羊圈、厕所都要点,特别是要给故去的亲人坟墓上送去灯火。

家里在忙着,屋外,一群不怕冷的孩子,在雪地上玩着陀螺,有几个还不时的燃放鞭炮。孩子的笑声、鞭炮声、陀螺声交织在一起,似乎要震落树枝上的积雪。我虽然不会杀鸡,更不会烧肉、刮肉,但终究比打陀螺的孩子要大些,没有他们自由,有事情要做,要和至少可烧五天的煤,因为春节的几天是不能和煤的。

下午五点左右,一切工作准备就绪。满桌的菜摆上来了,虽然是农家的菜肴,跟今天不可同日而语,但在那清苦的日子里,我们做梦也盼着这顿大餐。看:清蒸鸡、辣椒红烧鸡、蒸腊肉、蒸香肠、红烧猪头肉、清蒸血豆腐、蒸风肝、水煮竹笋、野蘑菇粉条汤……一道道,让人垂涎欲滴,真相变成饕餮大师,风卷残云而就。

不过别急,还要祭祀逝去的亲人,父亲在桌旁烧纸,口中念念有词:“有请历代高曾远祖、亲戚故旧、到家中过一个惨淡的年。”言毕,烧三柱香插在门外。纸燃过后,表示亲人用餐完毕,剩下的时间就是我们的了。

吃完饭,我们挺着滚圆的肚子,摸摸油腻腻的嘴,望着父亲傻笑,父亲假装生气的说:“老子知道,要压岁钱,好,给!”我们一下哄笑起来,快乐之情无以言表。

晚饭过后,串门开始了,你到我家,我到你家,说喜悦,到欢乐,幸与不幸,一年终究度过了。男人们有的继续喝酒,猜拳、掷色子、猜包谷籽(一种酒令:一人手中握着包谷籽,陆续给周围的参与者猜,猜中者饮酒),脸红红的,不醉不休;伯父家的唱书也开始了,今天唱的是《西厢记》,在如豆的灯光下,伯父戴着老花镜,声音悠长的唱着“相国有女名莺莺,年方二八显娇嫩。张生君瑞是书生,为求功名长安行。普救寺中偶相遇,才子佳人一段情……”;女人们围着火在纳鞋底;几个懂事的哥哥姐姐围着柴火,说着悄悄话,姐姐们手里做着鞋垫,不时红着脸,弯着头羞涩的笑,有那不小心锥了手指的,忙将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一下,接着又低下头继续做。

快十二点了,人们渐渐散去,乡村又恢复了沉寂,只有偶尔积雪压断树枝或者竹子的“喀嚓”声,在夜空中显得特别的清脆。

新春毕竟是新气象,天公作美。早晨,久违的太阳从山顶上升起来,脸红红的,似乎因为久别而娇羞。阳光照在西边的山顶上,阳光、积雪互相辉映,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光线没有照着的部分,仍然素白一片,两相对照,有“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趣。树上的积雪开始融化,“簌簌”的掉下来,被欺压很久的松树又挺直了腰杆,舒畅的呼吸着。

吃罢汤圆,人们纷纷走出家门,穿红着绿,欣喜异常。孩子们或放着鞭炮或捧雪打闹,在泞泥的路上追逐着、欢笑着;那大点的,则三三两两,粉脸腮红,欲语还休。男人们邀约着,喝酒、耍钱、侃大山,反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即使吹牛,也不担心犯罪的。女人们几个相约在一起,纳着鞋底,家长里短乱说一气,什么张家的母猪下了十三个猪崽,全部都活;什么李家的媳妇钩上她的公公,居然都上床了……

我没有跟随孩子们的嬉闹,因为每年初一的这个时候,我要跟着妈妈去做一件特别的事。

我家住在稻花坪的上坝,对面就是大箐和中箐两座大山,两山之间有一条出山的小道,从小道上翻过去,是一个荒凉的地方,叫野箐林,不敢想象,才一山之隔,变化如此之大。一边山水梯田、竹篱茅舍、风景宜人;一边呢!荆棘丛生、杂草遍地、狼犬出没。在野箐林的山脚下,有两间破败的茅屋,屋顶已经穿了两个洞,风雨可随时进入屋里来。这茅屋就是杨婆婆的家,杨婆婆已经六十多岁,孤苦一人。据母亲说,婆婆早年也有儿子和媳妇。但十多年前,婆婆的儿子到落人谷去挖煤,被砸死在煤洞里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婆婆哭得死去活来,差不多哭瞎了双眼。她可怜的媳妇独自实在难以支撑飘摇的家,后来带着唯一的孩子远嫁他乡了,剩下婆婆孤苦伶仃的过着。

走进婆婆的家,昏暗而潮湿,屋里没有生火,只有一堆大约是昨晚烧过的灰烬。靠床的墙缝里斜斜的插着几根烧过的刺晾槁(注:刺晾槁是一种当时没有煤油照明的人家自己加工的一种照明材料。把小灌木的枝条砍成一尺来长,晒干,用锤子锤裂开即可)。我不能想象,在昨晚这万家团聚的日子里,婆婆一个人是怎么过的!母亲进到屋子,轻声的叫着:“婆婆,我给你送点汤圆来了。”婆婆从破棉絮中探起头,忙不跌声的说:”谢谢了,娘娘,你哪年都记得我这孤老婆子。”婆婆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像一潭死水起了一点涟漪,但随即又消散了,我噙着泪水,不忍心看下去,但又无能为力。

走出婆婆的“家”,外边阳光灿烂,雪大多已经融化了,只有阴暗的地方,还能看出明显的雪来。比起昨天来,今天温暖了许多,但我的心,似乎比昨天还冰冷!

过了初一,年的味道就渐渐淡了。天逐渐的晴朗起来,云淡淡的,春风吹来了,树枝上冒出了新芽。俗话说:庄稼老二怕过年,过了年就要下田了。有些人家,开始种洋芋了;有的在收拾锄头、犁头、背篓。要耘(拔去多余的、细小的油菜苗)菜子、上煤洞背煤了、下地犁土了。

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明年的年又将是怎样的呢?我们又殷切的盼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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