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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边缘的孩子——鹿伦琼

2014-01-27 15:42 作者:高山流水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遥远的红柳湾[一]

在义乌打工的爸来了电话,说过几天回来,接羊羊去城里读书。羊羊把这事儿告诉了奶奶,奶奶凹陷的老眼久久地盯着羊羊,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孙子,要把那面貌特征深深地刻在记忆里,好一会儿,羊羊听到沉重的一声叹息,接着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奶奶,我舍不得离开您啊。”羊羊的眼圈红了,两颗清泪滑过稚嫩的双颊。

“去吧。在农村这小地方有什么出息。”奶奶说着,瘦骨嶙峋的双手抚摩羊羊的脸,神情立即显得平淡起来。

可是,羊羊总是无法入睡。

他忽然对自己的村庄红柳湾,产生了无限眷恋之情。他喜欢这绿浪翻滚的田野,和那野花的幽幽香味。放学了,他躺在古柳粗大的杆上,以书当扇,悠悠地舞动着,如神仙一般,看如洗的蓝天上云雀敏捷地升天,看茂密的松林上白鹭自由地飞翔,看荡着涟漪的塘面上野鸭交颈而卧,直到夕阳直坠西山,劳动归来的乡亲扛着锹锄,吆着鹅崽慵懒的走向炊烟袅袅的村庄,再喂一把黄橙橙稻谷,赶进栅栏,等待明早在去那野荬萋萋的坡地。直到黄昏伴着塘湾里的雾气弥漫开来,天色渐晚,也就看到岗地的十字路口,晚夕映照一个如弓的背影---------那就是奶奶,在等她的孙子羊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如今,要去面对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在喧闹的城市里生活,远离这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巨大的反差,羊羊不敢想象,幼小的心灵是否能承受。

羊羊挽着奶奶,伫立在红柳湾的桥头,等待爸爸的归来。冒着绵绵秋,奶奶搂着羊羊,身子不停地抖动。她的脸色那么苍白,仿佛大病一场,如的头发,在瘦削的肩头散落着------她有五男二女,人称福奶奶,可是,儿女们带着孙子孙女,都出去了,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连老伴,都七十一岁的人了,还出去收废品去了。马上,唯一陪伴她的孙子羊羊也离她而去,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煎熬啊。

羊羊看到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穿过透明的雨摹,他断定是爸爸。羊羊冲过去,丢下了孤独的奶奶,那把雨伞,飞出去了,如受伤的蝴蝶坠如迷离的水塘里。

“爸爸,爸爸-------”

妈妈,妈妈------”

来迎接亲人的老人和小孩,慢慢地多起来。那些从上海,浙江,江苏等地辗转归来,在火车站又巧遇一起的,回来同乘一辆乡村公交车的,接小孩上学的老乡们,有的还在车上叙说着外面世界的奇闻佚事,有的透过玻璃正在车下的人群中寻觅着亲人的身影。

暑假里和孙子孙女团聚的爷爷奶奶们,只觉时间短暂,转眼又是一场生死离别

羊羊此刻忽视了奶奶的存在。

奶奶蠕动着瘪陷下去的嘴巴,看激动人心的那幕悲壮。她问,何时才能结束这种漂泊异乡的生活?这年头是咋啦?山洼里的地荒了,牛羊跑一两里路也糟蹋不了庄稼。村庄里的老房子倒了,蒿草封闭了庭院,家家忙着去镇上买鸽子笼一样的商品房。三所学校合并成一所,羊羊如今上学要跑十二里路啊,老师天天呆在学校里赌钱。不是说一块黄土养一块人嘛?不是唱谁不夸俺家乡好嘛?可这人怎么一个接一个的跑了?就留下一些老弱病残的?

“妈------妈-------”

小儿子宝生的一声叫喊,打断了老人的思绪,一行老泪纵横着,拌着秋雨潸潸而下,一双黑褐色手颤抖不已。

“宝生,宝生,你回来啦?

“我接羊羊去义乌读书。”

“家里学校怎么啦?不中吗?”

“家乡落后啊,电脑,英语还没有开课呢。”

“哦……?”

“羊羊在家,我们不放心,怕他被你贯坏,我们要带去好好管一管啊”

“哦……?”

“看您衣服都湿了,羊羊,拉奶奶回家。”

“我自己走。你超头走啊。”

“哥,姐,每人给了一百元,叫您买点吃的,穿的。”

“我有。我卖西瓜得了五百元啦。”

汽笛又一次响了。羊羊仿佛五雷轰顶,心里如打碎了无数的酱瓶,酸甜苦辣咸,混搅在一起。别了,奶奶,别了,红柳湾。奶奶端立在桥头,朝霞映照她那雕塑一样的背影。

卖票员攥着羊羊的胳膊,使劲往车上拉。羊羊的泪水涌了出来:“爸爸,我不想去了。”

“不行。”丁宝生冷峻地说着。

汽车转一个弯,再爬一个坡,就看不见奶奶了。羊羊用头撞着玻璃。一双强有力的大手 把他按在沙发上。窗外的树影刷刷向后倒去。他再也不能去清凉红柳塘洗澡了 ,也不能去芦苇丛里听美妙绝伦的叫,再也不能追诼斑斓的野鸡了,再也不能躺在老柳树上睡觉了。他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没有对城市的向往和憧憬,只有对红柳湾的眷恋与不舍。

再见了,我的遥远的红柳湾。

遥远的红柳湾[二]

别了,可的红柳湾,羊羊傻呆呆地想了好几天,还偷偷地哭过一次。

羊羊来到城里,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入学考试。城里的学校也是收民工子弟的,但必须学习成绩好,怎么知道好不好,就是拿一张卷子考考你。八月二十六日,是附近一所公立学校考试的日子。羊羊的爸爸花二百元钱请房东到酒店吃了一顿饭,给羊羊弄了一个名额。

我那红柳湾的斑鸠,奶奶知道喂吗?它爱吃的小麦就在披厦的笆斗里啊。

羊羊极不情愿的跟在爸爸的身后。他知道自己的成绩很差,从家里带来的“通知单”上的语文85,数学78,是老师乱写的。他考试的时候,没有写多少字,他不会做,实事求是地,每门顶多是选择题判断题考几分。爸爸,家乡的学校是这样的一种情景,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有钱的人家,对孩子重视的,把孩子送到有名气的私立学校,再有的,把孩子送到补习班,还有的请个家教回家一对一辅导。剩下的一些,全在学校里混日子,老师像放羊一样,不让你打架弄出人命就行了。还说这就是素质教育。上课的时候,玩的,笑的,吃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认真听课的。下面乱成一锅粥,老师不敢管,只是装模作样地讲啊讲啊,其实那是做给巡视的校长看的。羊羊的同位是一个叫李飞的捣蛋鬼,他说,现在的老师是怕学生的,学生一个电话打到上面,说老师体罚学生,哼,老师就砸了铁饭碗。一次,李飞弄了一条蛇,装在信壳里,放在讲桌上,老师来上课,一拉,吓死啦,一条花斑斑的红蛇露了出来,女孩子们吓哭了,男孩子哄堂大笑。老师弄清了来历,打了李飞一个嘴巴。李飞哭着骂着,用头撞了几下老师,向老师吐了几口唾沫,砸了凳子,掀了桌子,撕了自己的书,然后跑回家去,一会儿,李飞的爷爷带来几个亲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结结实实地打了老师一个耳光。校长来了,一个劲地向家长赔不是,还叫老师给李飞赔理道歉。

老师们常说,管他呢,只要拿到工资就行了,如今这世道。。。。。。

何时才能回到红柳湾,节回去吗?走在路上,羊羊脑子里总闪现这个想法。

城里的学校有是怎么样呢?在老家读书就是开心,上课时,大多是和李飞玩耍,再就是想着在那美丽的红柳湾疯玩的情景,没有一点心思学习。奶奶曾叫一个大姐姐考问他课文知识,他一问三不知,奶奶埋怨他,他哭,姐姐帮他解释说,老师天天赌钱,不上课哎。奶奶茫然地点点头。他的作业不用说是一塌糊涂,语文还能写几个字,数学不管什么题他都写等于61,那怕是1加1,老师总是给他一个大红差。为什么都写61 ,在老师那里是个迷,羊羊自己清楚,他的小名叫六一,他是奶奶六十一岁那年出生的。他算好的呢,还有同学从来不写作业,上面来检查的时候,老师才停了课,使劲地补做作业,你要是还不写,老师会故作歪歪斜斜地帮你写好。

就是这样,自己还被评为三好学生,想到这里羊羊才有了几分自信,还傻傻地一笑。那张奖状此刻就拿在爸爸的手里。羊养知道,那是因为自己这学期旷课才五天,属全班最少。那是因为他没有去偷别人家的西瓜桃子,和小店里的辣条。那是因为他去网吧打游戏没有被老师当场抓住。那是因为他上课没有给女孩塞过小纸条。他和爸爸去学校,开转学证的时候,老师红着眼说,丁羊羊是难得的好学生。爸爸高兴地笑了,可羊羊那时心里乱成一团麻,凭他的这幼小心灵是理不出头绪的,这世道。。。。。。

学校就要到了。羊羊看到一幢幢高大的教学楼,金碧辉煌,一行行红色的励志名言,光彩夺目。他一年级时就在红柳湾小学读的,学校是周围最破的建筑之一,学生由最多时的三百多人,十年间逐渐少到只有五十多人。老师除了几个民师转正的,顶替父亲的,其他教学好一点,上课不写错别字的,全部调走了。羊羊读到一年级第二学期时,学生数锐减到十六个人,不得不合并到十二里外的枸杞小学。虽然是三校合并一所,和 眼前这所学校相比,唉,还是小麻雀不能和这金凤凰相比啊。

参加考试的人很多,羊羊挨着爸爸夹在人群里,忐忑不安:“爸爸,我不想考。”

“为什么?你老师说你是班上前五名的。”

“不是。分数是假的。”

“你不是三好学生吗?这是假的吗?”

“老师看我胆小,看我没给他们惹是生非,送的奖状。”

“你不要怕。这名额,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考。”

考分公布了。丁羊羊,语文85分,数学12分,英语3分。这个结果,是羊羊预料之中的,别人都在骂考题太难,他没有怨,他只怕爸爸那双痛苦的失望的眼神。

他微微感到欣慰的是七十分的作文他写好了。那题目是《我的低碳生活》,他刚接到卷子时,脑子一片糊涂,后来听旁边的人嘀咕说,低碳生活就是农村落后的原始生活,他心头一亮,自己脑子里不是一直惦念自己的红柳湾吗?就写它,我的可爱的遥远的红湾……你让我魂牵绕……你那清清的……蓝蓝的……绿绿的……

遥远的红柳湾[三]

羊羊跟着涓涓下了校车。再跟着她走过那座乱七八糟的废品收购站,走过怪味呛鼻的一排排豆腐房,才来到那垃圾满地的民工租住地。涓涓挥着手说一声拜拜,转了个墙角,就不见了。羊羊在校车上听她和同学们说,放学了去溜冰场玩,这会儿,她一定就是去了。

可,羊羊疲惫极了。

他静静地坐在小石桥上,呆呆地看那乌黑的河水,看两个黑瘦的老头,站在小铁船上,打捞水面上的塑料袋。

虽然立秋将近一个月了,但这南方还是有点燥热,羊羊有下河洗个澡的欲望,可他没动,毕竟这不是碧波荡漾的红柳塘啊。

唉-------如血的夕阳下,羊羊叹了一口与年龄不相称的长气。

开学的第一天,就让他感到压抑,感到痛苦,感到无法适应。

昨晚,爸爸的同事许叔来家里串门,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因为他的双胞胎儿子许鹏许飞,一起考进了公立学校,他得意洋洋地说:“小孩聪明,主要是靠父母遗传,,,,,,”这话还没有说完,羊羊看到爸爸啪地一下扔了手中的扳手,扔得很响,羊羊的心紧缩一下,这扳手就像砸在他的心头。

早晨,爸爸交给他一个挂牌:“羊羊,以前你没有学好,我不怪你,老家的学校不行呀。从今以后你要奋起直追,赶上许鹏许飞啊。这一学期学费,生活费,乘车费,我花了一千二百元,相当你妈妈一个月的工资哎。”

羊羊低头接过挂牌,那牌子上的内容很全面。有校名,学校电话,上车地点,跟车老师电话,班主任电话。羊羊恭恭敬敬地挂在脖子上,他是战战兢兢的,他不敢正视爸爸的眼睛。表姐涓涓来了,像个小喜鹊一样唧唧喳喳地叫着,上前拉着他就走,爸爸追上来,塞给他两个馒头。

到了等车地点,羊羊看到十几个小同学自觉地站成一排:“路队长好。”涓涓骄傲地笑着,蓦地收敛了笑容:“早晨好。站好。不准说话。”这时,一辆自行车风弛电掣而来,又嘎然而止,车上跳下一个嘴里衔着面包的男孩,羊羊大吃一惊,啊,这不是枸杞小学有名的霸王,自己的同位李飞吗?羊羊差点叫出声来。那李飞叫爸爸快回去上班,说自己不会有事的。一转头,瞧见了羊羊,大叫一声:“哇,哇----丁羊羊,我的小绵羊,你也来了,我们还坐同位吧。”说完,来了个响亮的飞吻。一旁的涓涓早已不耐烦了:“你叫什么名字?排队。”李飞翘起手指:“你说我吗?”

“就是说你,怎么啦?不服?”

“不服。又怎么样?”

“我会告诉你的班主任,告诉跟车老师,开除你。“

“我借个胆子给你们,你们也不敢,哼,如今这个老百姓就是爷,老师算个屁,我一个电话就能开除他。”

“ 好大的口气。我会叫虎子揍你”

“什么虎子,豹子,过来啊,和老子单挑......”

“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啊?我就是虎子,文斗还是武斗啊?”这时,羊羊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斜插在涓涓和李飞中间。那汉子足有一米七五,油黑的脸上缀满青春痘。羊羊替李飞捏把汗:一定要挨打了。

只见那李飞小眼珠嘀溜溜一转,脸上的肌肉扭曲了几下,露出了一副笑脸:“老大,哎。老大,你好。抽烟吧。”

“你叫谁老大?我叫凌虎。学生不准抽烟的,扔掉。”

“是。”李飞胳膊一扬。羊羊看到那香烟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到路边的臭水沟里。

“站好。”涓涓狠狠地踢了李飞一 脚。

“是。”李飞夸张地一个立正的姿势。羊羊回头看了一下这个家乡的霸王。李飞迅速地向他做了个鬼脸。

羊羊看了一下手表。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五十分钟了。校车怎么还不来呢?一个小女孩哭了:“路队长,我要大便。”

“不行。校车就要来了,落下了怎么办?”

“我,我憋不住了......”

“就在这里拉吧,大家都给我闭上眼睛。”虎子说话了。

羊羊赶紧闭上眼,再用手把脸捂住。

又是涓涓一声令下,大家又睁开眼。这时涓涓走到李飞面前:“你眼睛闭得不紧。”啪地扇了一个耳光。羊羊知道涓涓是狐假虎威,想把李飞的威风打倒。他以为李飞会反抗,因为这纯粹是无中生有,那能容忍?可是,李飞吐掉嘴里的血:“你,误会了我,真的误会了我。”

要不是亲眼所见,羊羊打死也不会相信,李飞一时间会变得如此大度。

校车怎么还不来啊?羊羊感到背上被太阳晒得发火,头上也滚下了豆大的汗珠,他用衣袖擦了一下,他急噪得直想哭。

这时,虎子向一辆路过的收废品的三轮车叫喊着:“三叔,停一下。”

一位光着背的黑老汉停了车,看到烈日下的一群孩子,心疼地叫起来:“哎呀,校车还没有来啊?打电话问问啊。”

“没电话,你手机借我用一下吧。”虎子说着就去拿三叔的手机。

“你用吧......活受罪啊,校车是今天漏油明天坏,后天超载又被逮,学生放在太阳下晒。”老人自言自语地说着 。

虎子在一旁喂喂喂弄了半天,跺着脚说:“校车在路上坏了。”

“坐我的三轮车吧,我送你们上学去。”老汉慷慨地说。

“谢谢爷爷。”涓涓看着同学们说完,努了一下嘴。

“谢谢爷爷。”大家异口同声地叫着。

羊羊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新学校。这所叫“育才”的民工子弟学校,还没有家乡的枸杞小学大,操场小得可怜,大概不到半母地。涓涓偷偷地告诉他,那教师宿舍还是猪圈改建的呢。

羊羊失望透了。

这一天,老师忙着收费登记排车次,没有上课。

班主任只在快要放学时,才走进教室,他在黑板上写道:明天必须带保险费100元,红领巾费3元,校徽费3元。然后冷峻的看着学生。骚乱喧哗的学生顿时静了下来,目光随着老师移动,老师走到李飞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李飞。”

“早晨等车时不遵守纪律,是吗?”

“没有。”

“做个临时班干,帮我管管班上的纪律可以吗?”

“可以。”

“我现在宣布:李飞同学是我们班的纪律委员,同学们鼓掌。”

......

夕阳刹那间,消失在那个楼角,乌黑的水面上,升腾起一股水气。羊羊感到有一些凉。人声鼎沸,喧闹异常的的租住区,踌躅着一个孤独弱小的身影。

那时,电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遥远的红柳湾[四]

羊羊下了校车,匆匆赶回家,急忙掏出书,本,笔,开始做今天的家庭的作业。语文:写一篇五百字以上的作文《新学期的打算》,数学:《乘法口诀》抄三遍,英语:十二个单词,每个抄十遍。

羊羊感到压力很大。他知道,凭自己的能力,今晚是无法完成的。这作文,搜肠刮肚也弄不出五百多个字来,《乘法口诀》也忘了很多。英语虽然从来没有学过,但羊羊觉得还能写得完,因为只是照葫芦画瓢地抄一抄啊。

可是,当他开始抄这些不知其音也不知其义的洋文时,才觉得比汉字还要难写-----歪歪斜斜,像蚯蚓拉屎一样,难看死了。有时,他想停下笔来,想这纯粹不是自欺欺人吗?这读书不是在求知,而是在完成父母交给的某项任务,给父母撑面子,不让别人骂父母养而不教。有时,他真想扔掉书本,扔掉笔,大叫一声:“我烦,我不要读书......”

但,他没有扔,也没有叫,他想既然别人都能完成,丁羊羊应该也行啊;那样做,父母会如何伤心

尽管写得丑不忍睹,但毕竟以前没有学过,凡事都得慢慢来嘛。他边写边安慰自己。

“丁羊羊,你的作业写完了吗?”李飞突然闯进了屋子里。

“没有。这作文,我写不到五百字的,这《乘法口诀》我也忘了。”

“笨蛋,你不会抄吗?”

“到哪里抄啊?”

“作文,可以抄‘作文选’,《乘法口诀》,可以抄文具盒盖子上的。笨蛋。“

“哦,文具盒上是有的。你太聪明了。不过,我没有‘作文选’啊。”

“我有,想抄吗?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帮我也抄一篇作文。”

羊羊不敢答应,只是垂头丧气地看着李飞,仿佛在乞求他的同情与施舍。不一会儿,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后来,无力地点点头。

“OK,万岁。”李飞拍手叫着,旋风一样出了门。

......

天完全黑了下来了。爸爸也终于下班了。第一件事是检查儿子的作业,羊羊刚刚把英语写完,他认真地看着,左看右看,总觉得那不像英语,那字母之间的距离太远,书写的格式也全是错的-----虽然自己只是初中毕业,但还是能看出点门道的。

丁宝生焦急起来,顾不得做饭,赶紧来教儿子写英语:“老师没有教过?”

“在老家没有学过,今天老师只是随便教一下。”

“哎,你要多写多练啊。”

“恩。”

羊羊不知其味地强噎了几口饭,又继续写他的作业。丁宝生看着逐渐消瘦的儿子,不禁悲从中来:“羊羊,作业多不多啊?”

“还有一篇五百字以上的作文《乘法口诀》要抄三遍。”

丁宝生知道作业多了点,但他不知道儿子还瞒掉了李飞的一篇作文。

他苦涩地摇摇头: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中国人就喜欢这样折腾自己-----特别是中国的教育。

想到这里,他摸着儿子的头说:“作文写三百字就可以了。《乘法口诀》会背就行了,不用抄。”

“不行。老师说,完不成,要挨板子,蹲马步,不让吃饭,罚扫地。”

“老师吓唬你们的。”

“你意思是叫我以后不要写作业?”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好好好,你写吧,你按老师的安排去做吧。哎。我先睡觉了。”

......

羊羊一直写到十点半,才把两篇作文抄完,刚打开文具盒,就听见有人哒哒哒地敲门。是李飞来讨要作文吗?他打开门一看,吓了一跳,啊,校长,老师,同学,驾驶员,学生家长,黑压压的一群人站在门口。羊羊吓得直打哆嗦,不自主地叫了一声:“我的奶奶啊。”

“丁羊羊,放学时,和杨丽丽一起玩过游戏了吗?”杨丽丽的班主任罗老师走上来,蹲在他腿边问。

“我放学,就回家写作业,到现在还没有写完,没有和任何人玩。”

“你下车时,有没有看到杨丽丽下车?”跟车老师也过来问。

“我不认识谁是杨丽丽。杨丽丽怎么啦?”羊羊摇摇头。

“我女儿在你们学校丢失了,你们还我女儿。还我女儿。”一个胖女人抓着校长的衣服拼命地叫着。

校长说:“大家好好回忆一下,杨丽丽是否在这个地点下车。你们不要急,我会想办法找到你女儿的。”

哦,羊羊这时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跟车老师说他亲自点的名,杨丽丽没落下啊。班主任说她亲自把杨丽丽送到操场排队的。涓涓说她下车数过这个点的人数,正好十个。

“哪个叫杨丽丽?”羊羊小声地问。

“就是昨天早晨拉大便的那个。”李飞说。

“哦,她,回来了。回来时车上人很挤,她就坐在我的腿上。”羊羊肯定的说。

“我说嘛,她就回来了,我数了好几遍,怎么会错。”涓涓高声叫着。

大家分析:杨丽丽不是乘错了车,也不是下错了车,如果她没有跑远,就是在这个民工租住地丢失的。

学校里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校长说:“看样子,孩子是在你家附近丢的,或者到亲戚家去了。......大家在这里分头找;家长给亲戚大打电话;我来报警......”

校长刚要拔电话。跟车老师的电话响了,一接,是派出所打来的,说有人送了一个叫杨丽丽女孩到所里,他们根据女孩的挂牌打了电话。

大家哈地笑了起来。

一会儿警车到了。罗老师赶上去:“丽丽,去哪里啦?”

“去姑姑家,走迷路了。”

“去姑姑家干吗?”

“叫姑姑帮我写作业。”

羊羊听了,转身就往家里跑。他还有三遍的《乘法口诀》没有抄。

涓涓的心事[一]

十'一长假很快就结束了。

当最后一班校车进了校园之后,育才民工子弟学校801班的班长,王涓涓又开始点名了。

“吴先玲。”涓涓叫了两次,都没有人答应。

涓涓抬眼扫视一下那个空位,在点名册上画了一笔。

涓涓对于吴先玲的缺席,并不感到意外。早晨,她一进教室,就听到几个同学在议论:吴先玲在大街上,和一个英俊潇洒的男生勾肩搭背,招摇过市。当同学们观看他们时,吴先玲露出一副鄙视与不屑的神情。 涓涓听了这些,她立即想把情况反映给班主任唐老师,但毕竟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她只是把这事放在心上,没有向任何人说出去,也不准任何人在 教室里乱嚼舌根子。

吴先玲缺席的信息,已百分之五十地证明了这事的准确性。

这个到育才学校才七个多月的女孩,一副文雅忧郁的气质,不善言辞,不善交往,校内校外,独来独往。就是在大街上碰到同学和老师,目光迅速地闪移,形同陌路人。遇到不知趣的男生非要叫她一声,她冷漠地回敬你一个利剑一样的目光,使得同学们背地里叫她“冷宫娘娘”。

奇怪的是,涓涓就是羡慕她的傲慢与忧郁,那一频一笑似乎永远是那样优雅涵养深沉,衣着似乎永远是那样得体素雅大方,标准的瓜子脸似乎永远美若天幕下的一轮皓洁的明月。涓涓时常拿自己与她比较,每次都是沮丧地放下镜子,自叹不如。她是什么人家的孩子?是富贵人家,怎么到民工子弟学校读书呢?是民工子弟,她怎么生得那么轻柔细曼,气质颇佳?

吴先玲,一直是801班以及全校解不开的谜。

每当同学们都在无拘无束地谈论国家大事,小道消息,家长里短时,她,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格格不入地,独坐那里宛若纯纯处子,面部表情你千万不要去看,不然你会吓一跳,一准是鄙夷的嘲讽的。

班主任唐老师和涓涓一直想走进她的心灵,但,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她用长久的沉默,用那利剑一样的目光,会砍断你的热情,砍断你的真诚,砍断你的无私奉献。就是偶尔回答你一句,也是:“卑鄙。变态。”她报名时,没人陪伴;她登记表一片空白;她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研究的信息和资料。

就在涓涓思绪纷乱的时候,教室里读书声嘎然而止。吴先玲来了。全班同学们敛神静气地看着这个姗姗来迟的神秘女生,仿佛立即在她身上能找到什么答案。

“读书,读书。”涓涓敲着桌子,连声叫着。

“哼。”吴先玲狠狠地瞪了一眼。

同学们面面相觑,有陆陆续续地读起书来。

放学了,趁等车的那一会儿工夫,涓涓迫不及待地,跑到唐老师的办公室,说:“老师,你就没有发现吴先玲有什么异常吗?”

“什么异常?”唐老师坐在如小山一般的作业中间。

“同学们看到她和别的男生谈恋爱。”

“发生在学校吗?”

“不是,在社会上,她和一个男孩很亲近......”

“......”唐老师嗫嚅一下,没有发出声来,但,涓涓似乎读出了潜台词:校外的事最好不要管。

“要是出了什么事,学校还是脱不了关系的。”涓涓有些固执了。

“我没有那样说啊。其实我们有些事不要复杂化嘛,比如......涓涓,我......有些是也做不了主的。她也没有资料,你说,我们怎么做她的思想工作呢?”

“没有资料的神秘的人物,学校不要收她啊。”

“学校,老师,教育学生,天经地义。人家要读书,要求知有什么错。没资料,肯定有难言之痛的,你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懂。”

“要是正规学校会收她吗?”

“我们国家正处在转型时期,好多事还不够完善......”

唐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学校的广播响了:“乘坐第二趟车的同学抓紧上车。”

涓涓说一声再见,赶快就出了办公室的门。

在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女生看来,学校,老师只看重学费,根本不管学生的学习与成长,刚才的一番大道理,无非是应付哄骗人罢了。

她有点儿忿忿不平。

涓涓的心事[二]

育才学校的操场小得可怜,不可能放多少体育器材,篮球架也只有一个,有时,七,八个篮球同时向篮板撞去,撞得那唯一的宠儿,吱呀呀乱叫,身子不停地摇晃。有时,篮球越过篮板,飞到对面教室的玻璃窗上,卡扎,玻璃碎了,幸运的是,班主任的安全意识强,有躲避灾难的准备,窗户底下没有坐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女孩是没有机会打球的,她们喜欢站在旁边,看男孩生龙活虎没命抢球的劲头,当看到两人撞到一起,摔倒地下时,她们会疯狂地拍手跳脚,咯咯咯地大笑不已。每次笑得最凶的要算涓涓了,她笑起来,顿足捶胸,当然不是捶自己的胸了,一般是捶旁边某个小男孩的身子。

这天 早晨,篮球队伍里突然多出个人来,之所以容易被人从嘈杂的人群中注目,是因为他生得太英俊潇洒了。涓涓眼睛一亮:像唐国强,不,唐国强没有那么年轻啊,像刘烨,不,刘烨没有那么灵活,像苏有朋,不,苏有朋没有那么高跳,啊,太酷啦,晕啊,涓涓满眼都是痴迷和羡慕。

早晨的阳光,穿过薄云,光束照射着男孩飒爽的英姿,美不胜收。涓涓向前走了几步,她要欣赏,她要仔仔细细地欣赏。

“啊,他是哪个班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呢?”涓涓忘情地自言自语。

男孩矫健地奔跑着,左冲右突,灵活闪攻,水到渠成,狭长的眸子里充满快乐和自信。又一个敏捷的三步跨,双脚一弹,腾空而起,攸地一个优美的S型定格,那球呜地飞进篮框了。

哇------ 操场上一片喝彩。涓涓自豪地流下了眼泪,怪了------我干吗为他高兴呢?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涓涓屏住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男孩,她要弄清他的来龙去脉。

她跟在他的身后,啊,他怎么走进801的教室呢?天啊,-------我,怎么了?心跳得这么厉害?

就在她走向座位的十几秒种里,她崇拜而又热烈地看着他,以至走错了位子,还不知道,直到别人打她一拳,才醒悟过来,当时,双颊羞得若绯红的桃花。

涓涓的心事[三]

唐老师来上语文的时候,涓涓还沉浸在情感的旋涡里,她无法控制自己,总是要回头去看那个男生。

“上课时要专心听讲,不要回头。”老师提醒了一下。虽然没有带姓名,但后面的同学都知道说王涓涓。涓涓自己却浑然不知,一如既往地回头一望。

“王涓涓,”老师大声地说,“你把课文第二自然段读一遍。”

王涓涓三个字说得很重,涓涓被震得一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坐在她后面的调皮鬼江小磊小声地对她说:“老师问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王大才。”她脱口而出,立即就知道被江小磊耍了,但开弓哪有回头的箭,教室里一阵哗然:男同学夸张地笑着,女同学用书捂着嘴,憋曲地笑着,发出怪怪的声音。

“安静。”唐老师用力敲着桌子。

涓涓一言不发,尴尬致极。恨不得对着墙壁一头撞死。

......

下课了,唐老师要涓涓去办公室一趟。这是涓涓意料之中的事,她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心像擂鼓一样,她想解释什么,却被老师的严肃冷漠的表情震慑住了,不敢张口。

她此时此刻如心烦意乱,不管操场上的篮球响得如何劲爆有力,别人笑得如何开心,她都感到索然无味。她知道自己已大祸临头,老师除了大发雷霆,还要打电话给家长,还要写一千字的检讨书。在育才学校王涓涓是何等人物啊,团员,班长,路队长,三好学生,优秀班干,一连串的荣誉,一贯以光辉形象出现的。往日里,她总是看着别人写检讨,蹲马步,帮老师批评别人。可今天......涓涓害怕了,害怕办公室里老师的目光,害怕办公室外面,交头接耳的同学们的议论。

“老师,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啊?”涓涓开始撒娇了。

“你今天是怎么啦?上课心不在焉,回头干吗?你是一班之长,是全班同学学习的榜样,你说你这节课回了多少次头?”

“老师,你不知道,江小磊在后面,用脚踢我的凳子......”她随口撒了个谎,说完,她的心咯噔一下,怎么能血口喷人呢?

“ 啊?.....你去叫江小磊到办公室来。”老师怒火中烧。

“哎,唐老师,你不要找他,这件事与我有关,有我来处理吧。”

“你?......”

“我会处理好的,你就放心嘛。”涓涓站到老师的前面。

“你能保证我们班的课堂纪律吗?”

“能保证。”涓涓坚决地。

“涓涓,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搞好班级纪律,可是,你,自己带头......”老师好像还是余努未消。

“我想调一下位子,坐到教室后面。老师,你同意吗?”涓涓低语。

“后面?你以前死活也不坐教室后面,今天怎么有要坐后面?”

“以前,我是太自私了一点,现在我考虑好了,要搞好班级的纪律,必须坐后面,那样,能更好的监督全班同学,老师,你说对吗?”

“啊,涓涓原来是从大局出发啊。”

“人家本来就是嘛。”

“好吧,你自己调过去。”

涓涓乐坏了,老师没有处分她,反而,答应她坐后面,啊,这回可以和“他”接近了,OK。万岁。

涓涓的心事[四]

涓涓如愿以尝地,坐到那个帅气十足的男孩身旁,虽然她一贯无拘无束,开朗大方,这会儿,她也显得别扭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搬着课桌和凳子。桌子还没有摆正时,她把书包放在男孩的桌子上,看似无意,很自然的,其实她是别有用心的。

“大班长,怎么坐到后面啦?”男孩拍了一下书包,笑着问她,红唇里露出玉石一样的牙齿。

“来监督你呗。”她调皮地乜斜他一眼。

“监督我?”男孩用细长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表情颇惊讶。

涓涓深深地看他一眼,对他诧异的表情感到好笑,欣赏:“怎么?不欢迎我做你的邻居吗?”她拿走了书包,双目直直地凝睇着他。

“不是,你别误会,大班长嘛,成绩特棒,求之不得啊,怎么敢不欢迎呢?”他意识到被女孩盯着,心慌意乱,一股热气刷地冲向耳根,蔓延到白皙稚气的脸上,忙垂下了秀气的眼皮。

.....

以后,课余时间,她不再去操场看打球,他也不去展示自己娴熟的球技。除两目相视,配合默契外,还有说不完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甄小军。”

“甄小军?俗了一点,干脆改名甄雅俊。”

“干吗要改名字?”

“甄雅俊,这样就像一个大明星的名字啦。”

“我这么笨,学习成绩很差,能当什么明星啊。”

“当明星帅就行啦,导演会培训你的。”

“你别哄我好不好。”

“谁哄你了,真的。你的球打得很好,以前在哪里上学?”

“河南黎民体育学校。”

“怎么转到这里来了?”

“那个学校停办了,听说没有办学许可证。”

“可惜啊......”

......

涓涓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让另外一个人妒火中烧,咬牙切齿,直到有一天,她被人揪起头发撕打,才知道......

这一天放学后,涓涓参加学校政教工作大检查回来,指着甄小军说:“我们班今天被扣了两分,就是因为你。”

“我怎么啦?”

“你的眼保健操做得不规范,像懒猫洗脸一样的,难看死了。”

“我以前没有做过,哪会啊。”

“来,我来教你。”涓涓一把抓住他的手,捻开他的又长又细的手指,在他英俊的脸蛋上按起来。

“女流氓,女流氓,你给我住手......”一声怪异的叫声回荡在教室里。接着,涓涓感到自己被人揪住了头发。她机灵地回过头,反手掐那双冰凉的小手,斜眼一看,如无雷轰顶,怎么啦?是白先玲?她?我?怎么啦?

“你疯啦?放开。”涓涓用力踹了她一脚,白先玲登登登向后倒退了几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下。

“莫名其妙,你神经啊?”涓涓理着自己的头发。

“他是我的男朋友。”白先玲涕泪滂沱。

“啊?”涓涓转身看着甄小军,“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啊。”甄小军一脸茫然。

“我们一起拉过手,拉过手......拉着手在大街上走过,许多同学都看到过......”白先玲伏倒在在地上,哇哇地大哭。

“你乱说什么,我那是把你当成小妹妹看的,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从小无父无母,残疾的爷爷拣垃圾养活你,我是同情你啊,可你......”甄小军滔滔不绝地揭开了大家一直解不开的谜底。

有人把唐老师叫来了。面对两个泪水满面的女学生,他不知所云,不觉陷入一种极端尴尬和窘迫的境地之中。

这时,学校的广播有响了:“第二趟校车已到,请同学抓紧上车。”

“都去上车。”唐老师雷霆一般地吼道。

孔鸣的“智慧”[一]

开学这几天,孔鸣老是愁眉苦脸的。他很纳闷:为什么班主任陈老师要任命李飞做纪律委员呢?你看那小子,走起路来是头扭屁股摇,两个眼睛像闪电一样的,上厕所的时候,还把小便撒溅到别人身上,从那一点看,都不具备班干部的素质;也偷偷看过他的作业,字写得蚂蚁搬家一样,狗看了也想呕吐,学习成绩一定很差;他自己上课还讲小话,下课还爬到课桌上,手舞着玩具宝剑,练起武功来,那要管别人呢?

放学的时候,他想去找陈老师理论一番,可,当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又停住了脚步:我这是干什么呢?老师也不是很喜欢我,弄得不好,没打着狐狸反弄得一身骚。再说,这不就是给老师打小报告吗?,同学们最讨厌这样的人,称之为“间谍”,我可不能成了众矢之敌。

孔鸣对着苍茫的天空,叹了一口与年龄不相称的长气。

孔鸣盯着李飞不能说没有原因的。 上个学期放假的时候,街上正流行滑板车,他羡慕极了,回家向爸爸要,爸爸说:“你还有脸要玩具,人家都拿着花花绿绿的奖状,你呢,两手空空,哼,想玩具可以,得了奖状,到超市里随你挑。”从那时起,孔铭知道奖状在爸爸眼里的分量,他也决心得到它。他做事向来是有 计划的,他想这学期的第一步,要捞个班干部当当,哪怕是一个小组长,为期末得奖状打下坚实的基础。

孔鸣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他心眼多,心思复杂,像个小大人;劳动时偷奸耍滑;说话时尖酸刻薄;学习时骄傲自满。这种思维早熟的势利孩子,最不讨老师喜欢。所以,他在育才学校读了几年书,从来没得过奖状,也没做过班干部。

孔鸣绞尽脑汁要做班干部,可是,陈老师除了任命李飞做纪律委员,其他的仍然由上学期的干部连任,要想得到目的,只有从李飞身上打开缺口,怎么才能把李飞赶下台,由自己取而代之呢?......

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天,是陈老师的语文课,孔鸣端端正正地坐好,一副特别认真听课的样子。老师问谁能把《观潮》这一课背诵一遍,孔鸣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滔滔不绝,一字不错地把课文背完,老师吃了一惊,表扬道:“过了一个暑假,这孔鸣进步太大了,你们听到了吧,他背的多好呀。大家要向他学习啊。”孔鸣一听,浑身每个毛孔都来劲了,骄傲的毛病又犯了,他没心听课了,就死死地盯着李飞,先看那李飞摇摇晃晃,再看那李飞东张西望,又看那李飞自言自语。他想揭发他,可转念一想:我都看见了,难道老师没看见,这些行为还没构成扰乱课堂秩序的......这些鸡毛算皮的小事,没必要说,要打击他必须找个重大错误。哦,机会来了,真是天助我也,你看,那李飞打瞌睡了......“老......”孔鸣刚要开口,又见李飞醒了,他把那到嘴边的话儿噎了回去。他那时非常期待他再睡,睡得沉沉的,长时间不能醒来,哎,他又睡了,他真的睡了,睡了好一会儿,可,老师似乎没有看见,孔鸣紧张得头上冒汗,心咚咚咚跳得厉害,他想喊,又不敢喊,孔鸣不愧为孔鸣,灵机一动,用书捂住自己的嘴:“呼-----呼-----呼-----”

呼噜声在教室里回荡。大家巡视一番,把目光都对准了正睡觉的李飞。陈老师一拍桌子:“李飞,站起来。呼噜打得太响了点了吧。”

李飞吓了一跳,昏昏乎乎地站了起来,嘴里流着口水。

教室里一阵笑声。

“老师,他怎么能当纪律委员呢?”孔鸣看火候到了。

“老师,刚才的呼,不是李飞打的。”班长王晴也说话了。

“他睡觉,不是他,是谁?”老师不解。

“是孔鸣故意学的。”王晴勇敢地看着孔鸣。

“啊?”陈老师万万没有想到。

“老师,是孔鸣打的。”旁边几个女生也证明。

“孔鸣,是不是?”陈老师强压怒火。

孔鸣羞得要钻地裂缝,地下的裂缝多的是,不过小了一点,钻个手指还差不多。

孔鸣的“智慧”[二]

放学时,孔鸣和李飞被老师“请”进了办公室。孔鸣低着头,无限地羞愧。可那李飞却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

陈老师沉默着,只拿眼睛紧紧瞪着他俩。这是他的绝招。

李飞受不了这种冷暴力,说:“老师,我瞌睡来了,还不让睡吗?我也没有影响别人。可恶的是别人想陷害我,那呼噜声扰乱了课堂,我是受害者,我应该是没有错的。”

“哦?你没有错?你是无辜的?”老师敲了一下桌子。

“我有什么错?你布置那么多家庭作业,我们每天晚上都要写到11点钟,你说白天能不打瞌睡吗?国家不是规定不准布置很多的作业吗?你才有错呢?再说你上课不生动啊,如果在课堂上耍猴子,唱大戏,精彩好看,我会打瞌睡吗?”李飞急急地说着,吐沫星溅到陈老师的脸上。

“你?......”陈老师气得脸色发青。

“老师,我已经给你很大的面子了。我在老家还打过老师呢?我就是睡上三天,也没人管我的,我实在忍无可忍了,拜拜———拜拜”李飞转过身,潇洒地挥了一下手。

“你,给我回来,不然,明天不要来上学。像不像个学生。”陈老师追到办公室门口。

“不来就不来,你以为我想来吗?我早就烦了,你八抬大轿接我也不来。”李飞一溜烟地向操场跑去。

陈老师苦恼起来。他曾听801班的王涓涓说过,李飞是个非常调皮的学生,在校车上经常打人骂人。也听丁羊羊的爸爸说过:“李飞在老家是个小痞子,跟老师打过架。他家长也蛮不讲理。千万不能让我家丁羊羊跟李飞同桌。”所以,一开始就安排这李飞做了纪律委员,目的是让他先管好自己,看来,这种做法是错的,该怎么办呢?怎么办?

“老师,李飞平时就是非常调皮捣蛋的,只是你太忙,一直没有发现,我今天学打呼噜,就是要想让你发现他,就是想引起你对他的注意。不过,我这种方法是错误的,老师,我现在向你道歉。以后,再发现班级里有什么不正常的现象,我直接向你反映。”孔鸣走到老师的面前小声地说。

“哦,孔鸣,你的想法是对的,这方法嘛,也,也很独特。孔鸣,你的名字是谁起的。”陈老师此时的口气软了,他忽然觉得这个平时让他讨厌的孔鸣,今天特别可爱。

“我爷爷起的,爷爷是个三国谜,本来他起就叫孔明,和诸葛亮一样的名字,我妈妈帮我改了一个字。”孔鸣完全放松了。

“哦。孔鸣,你说我怎么处理李飞这件事?”陈老师盯着这个机灵鬼。

“多与他交流呗。”孔鸣使劲点了一下头。

“对,老师就是缺少与你们交流,我啊,除了上课,就知道改作业,改作业的,疏忽啊,疏忽啊,你看,那李飞,很危险啊。”孔鸣的话,触动了老师的某个神经,他的眼睛红了,似乎要流泪。

“老师,我看,他再也不能当纪律委员了。”孔鸣趁热打铁。

“为什么?”陈老师今天就要听听这个小大人的见识。

“班干部,就要是全班同学的榜样。我们能拿李飞做榜样吗?”孔鸣有点理直气壮了。

“也对。那你说让 谁当合适?”

“谁能把班级管好,就让谁当。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我们班有这样的人才吗?”

“怎么没有?”

“哦?谁啊?”

“......”孔鸣看机会成熟了,但他此时还是没有勇气说自己行。

“怎么不说话呢?孔鸣,上个学期,我们班流动红旗,一面也没有得到,你还说我们班有好人才,那就让他来得一面红旗,让401班来扬眉吐气啊。”陈老师急于要听下文。

“老师,那你就......你就让我来当吧,我和你立军令状......”孔鸣的鼻尖冒汗了。

“啊。你?好,好。不用立。就你当吧。”陈老师拍了一下这个401 班卧龙的肩膀。

孔鸣真想伸出手指去拉勾,但他还是不敢,他想,虽然老师今天和蔼了许多了,但,骨子里还是畏惧他的。

孔鸣的“智慧”[三]

孔鸣终于如愿以尝了。新官上任,将怎么开展自己的工作呢?他首先去找班长王晴:“我们班的卫生,纪律等方面,和别的班相比,也不算最差呀,怎么一次红旗也没有得到,你有没有找过原因?有没有总结过经验教训?”

王晴是个文文静静,四平八稳,学习成绩很棒,讨每位老师喜欢的那种孩子。也是个思路清晰的聪明人,听了孔鸣的问话,作为一班之长,她感到惭愧,感到脸红。每次学生会组织检查小组,陈老师总是安排她去参加,尽管自己的班级也不错,但由于自己的软弱,不敢居理力争,让红旗一次次擦肩而过。几个高年级的同学,对自己班的问题总是找理由搪塞,对低年级,特别是你与他分数不相上下,有可能争他红旗时,他们会以武力压人,鸡蛋里面挑骨头,非找出别班的缺点,扣了别班的分,才肯罢休。遇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敢于跑到教导处林老师那里检举揭发的,他们也会偶尔让你得一回红旗。象她这样斯文胆小,敢怒而不敢言的,红旗是可望而不可及。

能把这些情况,实事求是地告诉孔鸣吗?在王晴看来,不能。这样说了,学生会成了什么组织呢?别人又怎么看待教导处的林老师呢?我王晴到学校是求知识的,不是与人结怨结仇闹矛盾的。

于是,她避重就轻地对孔鸣说:“上学期是我能力有限,没管好这个班。我相信,你会为我们班得到红旗的。”

“你,这是答非所问。我有本事得红旗吗?还要靠全班同学努力啊。你要把检查组里情况对我说说,我心里好有底啊。”孔鸣疑惑不解地看着王晴。

“我还要检查背书呢。等有时间,我们再谈谈。”王晴莞而一笑,转身走了。

等最后一班校车进了校园,大检查又要开始了。

孔鸣赶紧先在401 教室里检查。第一查看每位同学座位四周是否一尘不染,第二查看每位同学是否佩戴了红领巾和校徽。结果,太让人失望了:发现有三位同学没戴校徽,两位没戴红领巾。

这,非同小可啊。孔鸣焦急起来:一共要扣五分的啊。

怎么办?孔鸣眉头一皱,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王晴以为他要在沉默中爆发,冲那几个同学发火,可是他没有。他叫五位同学赶紧去小卖部买来戴上,可他们说没带钱。教室里有人小声地骂他们五个人是汉奸间谍。孔鸣沉思片刻,对他们耳语一番,几个人 相视一笑,迅速地向厕所跑去。

险啊,这几个刚躲进厕所,那边检查组到了401教室。

一行人没有找出违纪现象,说不用扣分了,401班全体同学松了一口气。

突然,王涓涓指着王晴说:“你们班今天怎么没派人去政教处室集合?”

大家放松的心又悬了起来:被她看出了破绽了?

“不用问她,老师安排我去的,我有点事,迟到了,我向你道歉。”孔鸣绕到这个学生会主席的面前,诚恳地说。

“哦?换了你。”涓涓立即摆出一副大将风度。

“我叫孔鸣,401班的纪律委员。”孔鸣一个立正姿势,把涓涓逗笑了。

“ 哈哈,做这项工作,要公正,公平,公道,公开。你能做到吗?”涓涓由嬉笑迅速转为严肃。

“报告主席,我记住了。”孔鸣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他想极力满足涓涓的虚荣心。

果然,涓涓满意地拍了一下他肩膀。

401班同学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

一番斗智斗勇,让王晴瞠目结舌:孔鸣真的让401班少扣了五分。但,她心里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呢?她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来,只是偷偷的叹了一气。

她悄悄地走到孔鸣身边:“我们班每天都有人忘戴红领巾和校徽的,你总不能每天让他们躲进厕所吧,再说,这事传扬出去,多不光彩啊。”

“没事的,偶尔躲一回。明天,我把我压岁钱带来,买上十个红领巾和校徽备用,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孔鸣胸有成竹地说。

王晴诧异 地看着孔鸣洋洋得意,手舞足蹈的样子:他那么聪明啊,怎么不用在学习上呢?

孔鸣的“智慧”[四]

星期四这一天,检查组的人都会留意自己班级的被扣分数的,最最关注的当然是孔鸣了。他从涓涓那里拿过本子,扫视一番,发现扣分较少的分别是:901班1分,801班2分,701班2分,401班3分,302班3分。

孔鸣紧张起来了。如果星期五扣分没有变动,401班和302班还是并列,而流动红旗只有四面,按照以前惯例,分数并列时往往会把红旗评给低一点的年级,那么,401班得旗又是泡影了。

自从401班换了这个孔鸣,涓涓觉得自己的工作难做多了。以前打分基本上由涓涓决定的,孔鸣上场就打破常规了-----大家针对某一违纪现象要讨论后才能扣分。涓涓最先不理他,我行我素。结果,孔鸣告到校长那里。涓涓在校车上想揍他一顿,交手时,觉得这小子蛮有一把力的,只好罢休。想找大力士凌虎来帮忙,但见这孔鸣的确不是省油的灯,是唬不住的,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此后,孔鸣在组说话也是有了分量的了。现在本子上的扣分让涓涓兴奋,看你孔鸣如何应对。

扣分的情况,让孔鸣陷入思索中:无疑,星期五是最关键的一天,要见机行事,丝毫不能疏忽。

901班,801班,701班自知稳操胜券,只等两虎相斗。401班和302班成剑拔弩张之势。302班在广播操上扣了401班一分,孔鸣在眼保健操上扣了302班一分,又是一个平局。

302班的黄星脸上露出笑容:都说孔鸣精明,可毕竟是新手,他哪知道分数并列时,红旗会评给低年级?

那孔鸣心中暗喜:卫生检查是从高年级开始,按顺序往低年级查去,这,给我创造了绝好的机会。你扣我一分,我就扣你二分,你扣二分,我就口你三分,反正你在前,我在后,我有选择的余地。我赢就赢在这顺序上,啊,老天有眼啊。

查401 班卫生时,没有扣分。实事求是的说,401班是窗明几净的。查302 班时,大家也觉得是纤尘不染的,不许扣分。302班立即响起了掌声。

孔鸣的心猛烈地跳动着,那掌声就像刺刀一样插在他的心尖。

你看他慢条斯理地教室里转一圈,突然,往下一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下一根小棒,又用手一指:“这里有垃圾。得扣一分。”

众人大吃一惊:刚才怎么都没看见呢?

李飞的过去【一】

李飞在老家有一段极不光彩的历史。

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他曾在砖瓦场里偷过三次铁块,在废品收购站得到了一张崭新的一百元钞票。

那些日子,他偷铁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强烈。他好像一位转了一天仍两手空空的猎人,忽然见到了肥大的野兽,捕获之心膨胀到极点。他在茂盛的庄稼地里向砖场摸去,经常沉浸在神秘刺激的感觉里。当他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当他走过幽远而空寂的村巷,当他躲躲藏藏警觉地绕过间偶尔的行人时,他觉得自己像一位枪战片中的主角,机灵而大胆。他不完全知道偷铁是一种违法行为,但他清楚偷盗被发现是要挨打挨骂的,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毕竟,以铁换钱这个欲望牢牢盘踞在他的心间,让他无法放弃。他有一种凭自己的聪明绝不会暴露的的得意与张狂。

甚至,在第一次偷了铁件,钻进麦田时,就在心里觉得,砖场里的保安太愚蠢了---他们转了两圈,也没有发现他正趴在机器下,用扳手拧螺丝呢。

这一天刚黑,李飞就在村头的竹林里吹起了口哨。

口哨立即把牛牛和羊羊引来。

他们白天就计划好了。

夜色昏黑,没有风。天气热得令人烦躁。狸猫子又进村了,引出了一阵杂乱的狗叫声。草垛投下一堆黑影。草丛里的虫鸣嘈嘈杂杂。是谁家孩子贪玩在外,还是真的丢失,村那头又传来一声凄凉的呼唤。乡村黑夜前固有的骚乱很快消失,夜间的寂静马上到来。

牛牛抓住李飞的手,体验着一种紧张。羊羊听说去偷东西,马上就打退堂鼓,回家了。但李飞那一百元的诱惑力太大了,牛牛不愿回家。李飞答应过,只不过陪着,不须动手,就可平分秋色。

李飞拉着牛牛的手,猫着腰向砖场方向摸去。

李飞的过去【二】

今晚的制砖机房里,电灯特亮,就是地上落下一根针,也会照得清清楚楚。 李飞把牛牛按坐在麦田里,自己匍匐着前进,然后卧在麦田的边沿,伺机溜进机房。牛牛的心咚咚地跳着。

牛牛像所有厚道人家的孩子一样,从未偷过别人的东西,平时人家给个枣给个梨,他都红着脸,畏畏缩缩不敢接。

今晚的行为与牛牛的个性不相符。与其说是受李飞的 拉拢,不如说是被生活所迫。老师天天催要模拟试卷的钱,爸爸妈妈在上海打工,每年春节回家一次,平日他们竟然一分钱也不寄回家,意思是想从爷爷奶奶那挤出钱来。

爷爷奶奶都已近古稀之年,无论怎么勤快劳苦,但没有 文化,不懂得喷洒农药、科学施肥、温饱都不能解决。那老人家,抽了 几十年的烟戒了,酒戒了,可想那样有钱给牛牛。牛牛很懂事,他理解两位慈祥憨厚老人,他给爸爸妈妈打过电话,但妈妈说他们厂里已经 两个月没发工资了,生活费都是从老乡那里借来的。牛牛懊丧地挂了 电话,面对枯槁贫穷的 爷爷,心里充满悲怆、充满怜悯。但此刻的 牛牛想到 是,盗窃别人的 东西,可耻!是 第一次,也是 最后一次。

机房方向传来卡扎的 金属碰撞的 声音。

牛牛吓出一身冷汗。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牛牛不敢逗留了,恐惧不安地后退着,不敢去探究李飞的 情形。

终于钻出这茂盛的 麦田,以田坎作屏障,牛牛像受惊的兔子使劲逃着。

猛然撞上了一个人,牛牛几乎闭过气去。

“别怕,是我。”李飞笑着扶他一把。

牛牛很纳闷;“怎么已经跑到这儿了?”

李飞示意卧倒,然后牵着牛牛重进入麦田。

田埂有 手电光束晃动。牛牛知道那是砖厂的 保安在追李飞。牛牛想象出那些保安,提着棍子,在周边的庄家边搜寻着,他们不放过一个路口好 一个可疑的 影子。

李飞拉紧牛牛,不让他有一点停息分机会。机房里灯如太阳一样,机器像怪兽大大小小,错落着显出狰狞的 面孔。牛牛李飞牵拉,闯进了空无一人的机房。

李飞拾起一截砖头,向灯泡砸去。顷刻间,机房四周一片黑暗寂静。

贵安拾起一根长铁。

不 知怎么了,牛牛突然清醒镇静了,他想;这好端端机器被拆走了一个零件,明天怎么正常运转?

他一把夺下李飞手中的 长铁。

这边顿时熄了 灯,几个保安迅速调头向黑暗奔来。

牛牛拉着李飞要走,李飞推开他,弯腰拾起长铁,本来想拉着牛牛一起走,但顷刻改变了主意。自己率先冲出来 机房。几束电光牢牢罩着飞奔中的 李飞。一阵喊叫,疯狂地追赶着,涌进齐腰深的麦苗丛中。

被遗忘在机房的 牛牛乘机逃走了。

牛牛觉得自己 是 个无耻的 賊。

他 鬼鬼祟祟地钻进村巷,向家跑去。他知道这个巷十几户人家全外出前 打工了,门上都挂着锈迹斑斑的大锁。他曾随李飞穿过残垣断墙进去捉过迷藏,看到满屋破旧木器家具一片狼藉,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 感觉,一股刺鼻的霉味令人窒息。

牛牛觉得走一条偏僻的 巷子很安全。他后悔不该去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他最怕今晚的事情暴露出来,让喜欢他的 老师和敬佩他的同学知道。

牛牛钻进了自家那沙沙作响的 竹林。他机警地睁大眼睛,向家中看去。偷过窗户,他看到爷爷奶奶正在撕毁着化肥袋,然后把斯抽出来的尼龙丝又搓成绳。

他的 卧室中 里间。想进入必须经过爷爷奶奶正活动的 堂屋。他想佯装着若无其事地回家,然后说声 去同学家里问作业后又上了一次厕所。但,他立即放弃了这个念头。此刻的 牛牛让自己被一种懊恼、自责、悔恨的 念头纠缠着。

突然,村子里传来一阵喧闹的吵叫声。

牛牛听出是 砖厂的人在 追到了李飞家里。他们没有人赃俱获,但在手电光下,已经清楚地认识了 李飞!

牛牛颤抖起来。他忽然觉得完了。他 就去想明天上学,老师和同学们用鄙视目光看着。牛牛并不清楚,他为什么当时答应了李飞的邀请。

李飞的过去【三】

李飞的爷爷从家里出来了,一副无所谓发样子。

村里人都知道李飞的爷爷是那种得理不让人,无理也要赖三分的人。村里对这个精瘦的老头总是敬而远之。牛牛倒没发现老头有什么坏。每次去李家,老人家不是给一把炒花生、蚕豆,就是一个山芋或玉米棒。

但是,有时候老头子阴冷的眼神,牛牛看了就会猛打一个寒战,总觉得那里确实少了慈祥与厚道。

砖瓦场的保安理直气壮地说:“你孙子到我们场偷东西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偷,机器被他拆的稀花烂,造成了严重的损失……”

“放你的狗屁!捉奸要拿双,抓贼要拿赃,你有证据吗?”李老头一步跨到保安面,指着对方的鼻尖。

瘦保安结结巴巴,倒退一步,说:“虽然没有抓住人,但,我们的手电照着了你的孙子,李飞,我们是认识的......”

李老头啪地一掌打过去,那保安下意识用手捂住嘴。

牛牛吓傻了,借着灯光他看到鲜血从保安的手缝里流出,滴下。

李老头又一把揪住另一个胖保安的衣领里,猛地一拉,同时用膝盖顶撞保安的小腹,保安啊地惨叫一声,捂着裆部,蹲在地下。

一时间,涌来了很多村民,见两个保安被殴打,只能同情,不敢相助。大家都知道,李飞被这个视孙子如命根的爷爷宠得走上邪路了,平时喜欢做些偷鸡摸狗之事,有直言不讳的,马上,他爷爷就和你没完,同你吵一个天翻地覆!这一老一少,扰得村里鸡犬不宁。可惜!李飞的父母在外打工------那,可是一对规规矩矩的夫妻啊。

李老头子变本加厉,说:“拿出证据!当保安,诬陷好人,该罪加一等。”

瘦保安满脸血污,说:“大伙儿可都看见了,是他先动手打人的。我们砖场接连被人卸了机器零件,今晚,我们两人亲眼看见是李飞从机房里窜了出来……”

李老头毫不示弱,说;“证据呢?再不说出证据。老子还要打你狗日的。”

一瘦一胖的两个人迅速靠到一起,说:“那我们就要防身自卫了。”

李老头一看这两人要联手对抗了,眼珠子一转,一闪身进了屋。

保安已判断到他抄家伙行凶,立即拨打110电话。

果然,李老头端着一把铁锹,凶恶地出现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大声地叫嚷:“你们俩是串通一气,血口喷人!你们还能找到证人吗?今晚说不出子丑寅卯来,老子和你们拼命,我杀一个保本,杀两个就赚一个......”

这时,牛牛从人群里钻出来,看着急欲凶行动李老头,说:“李飞是拆了砖瓦厂的机器,今晚我和他一起去的。”

“啊!?”大伙儿一声感叹。

望着呼啸而去的警车,李老头颓丧地瘫坐在地下,平日里的嚣张与狂妄,顷刻丧失殆尽。孙子被抓了,怎么向儿子和儿媳交待呢?牛牛也被当作证人抓走了,他爷爷奶奶嚷着向他要人,说是李飞害了他们孙子。虽然平日里不够厚道,此时在黑暗中跌倒,还是让善良的乡亲们产生了同情,有人过去把他搀进屋子。

他颤抖地拨通了儿子的电话:“我是你爸,大鹏,小飞被派出所抓走了。”

那头的儿子大鹏吃惊地叫着:“他怎么了?”

“到砖瓦场里偷东西……”

“你怎么管他的?”

“我……”

“你总是宠他,总是护短,这是必然的结果。”

李老头滴下眼泪。儿子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好像偷铁道不是他儿子,而是他

“我和他妈妈,要带他来义乌上学,你舍不得,看被你教育成什么样子?”

“你这不顺的东西,敢教训老子?”

“你上梁不正!”

“妈的x,你不养活老子,老子反养活你儿子,你还骂我!”

“养活,都养到牢房里去了……”

李老头气愤地甩了电话,然后,呆呆地坐在床沿长吁短叹:“咋办?”也不知是困还是累,迷迷糊糊,栽倒在地上。

这个不平静的晚上,除了有此起彼伏的狗吠鸡叫,还有人们匆忙而纷乱的脚步声。大家在议论、在感叹、在埋怨。

不兴打工的那些年头,孩子都在父母身边转悠,自己的骨肉该骂该骂,该打就打,犯个错误,罚跪遭捶常有的事。现在啊,父母打工去了,孩子丢给爷爷奶奶、隔离一代,谁敢严加管教?倘要谁打了孙子一巴掌,马上孙子一个电话打过去,儿媳一定会打个电话来骂人,哎,这年头……

当村子完全陷入了寂静时,羊羊走出家门。那时,月亮已经升起,树木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独自向李家走去,蹑手蹑脚探头朝屋里看,突然他大叫起来:“快来人啊,李老爹摔倒了,来人啦————”

这一声凄厉的叫喊,响彻在小山村,在悠长的沟谷里回荡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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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边缘的孩子——鹿伦琼的评论 (共 8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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