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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的晚上

2014-01-09 08:43 作者:野骆驼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去年旧历年的年底,只有二十九,没有三十。所以,与以往类似的情况时一样,大家把腊月二十九,当做三十来过。中午十二点,经过父亲母亲半天的忙碌,和妹妹的帮厨,与母亲在整个腊月时续时断的长达一个月时间的准备,一桌丰盛的团圆饭终告完毕。放过鞭炮,请过祖宗,然后在一大家子彼此的热闹、寒暄和祝福中吃完团圆饭。尔后,妹妹一家回到自家,一家奔赴婆家。家里只剩下父母亲和我,可有可无的等待着晚上给人以希望失望,失望希望的一年一度的央视晚。于是,气氛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腊月三十的团圆饭,通常要到下午三点左右。但时间不到,我和妹妹便早早的候在灶台边上,等待着大铁锅中的猪头肉和猪肉,在熊熊燃烧的跳笑的炉火中煮熟,然后捞起。母亲拣最好的,将肥瘦参半的猪肉,给我和妹妹一人切下很厚实的一块,也时也会有二块。我和妹妹囫囵吞下,虽然意欲未尽,却也知足常乐。将煮熟的猪头肉和猪肉捞起后,再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有小人参之称的切得肉厚般的白萝卜和红萝卜,放到肉汤锅里煮。煮熟后将萝卜和汤水一点不剩地捞起,用很大的器皿盛下来,上面放上几根剥落清洗得青葱的大蒜。然后存放在这里,于每天的早上和晚上,切上半斤肉,加上存放在这里的肉汤和萝卜,再加上青菜、豆腐、千张、圆子、笋片、或其它,在火塘上放个铁的三角架,支撑个不大的锡锅,吃多少放多少的一餐一煮。直到元宵节的前后,这些好吃的差不多吃完或已经吃完了,一年一度的春节终告结束。

在萝卜和肉汤用器皿盛完之后,便开始煮米饭。同时,并排的一口铁锅也开始发挥了它的作用,煎炒焖炸,不一而足。煎鱼,通常是那种一斤多重的鲤鱼。不仅预示在新的一年,儿孙们能够鲤鱼跳龙门,更是预示年年有余;青菜则预示四季常青(亲);圆子表示团团圆圆之意。总之,十碗八盘是必不可少的。虽然没有时下年饭的精致,但气氛浓厚,丰盛有余。而且,无论是大街还是乡村,此时早已是锣鼓喧天,爆竹齐呜:舞狮的、踩高桥的、玩龙灯的、耍快板的、等等传统的节目,在三十的这天,大多出来遛弯预热,为正月初一到十五的活动做足了准备。

团圆饭吃完后,父母亲忙着收拾打理,我和妹妹则忙着洗漱完毕,穿戴一新,以崭新的精神状态和精神面貌辞旧岁迎新年。准备停当,已经到了三十的晚上。我和妹妹与住在同街道的表兄妹相约,用做得十分密实的几乎可以用来打水的竹蓝,提上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灯笼和炮竹,及一些送灯亮必备的家什,以孩子们特有的步态,行走在通往已故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我不知道的先人坟头的小道上。

其时,远远近近的路上,早已经行走着如同我们一样的孩子。有的是长兄弟带队,有的还由父亲,或伯、或叔亲自带领,大多三、五一簇,家族大的,则十多个一群。有的分明在近前说话,但是曲径通幽,却见不到他们的身影;有时不声不响,迎面就走来了一个,或几个与我们一样给祖上送灯亮的人;有的是熟悉的面孔,有的也分外的陌生。或近、或远,几里或十多里路程,只要力所能及,他们都尽可能赶到祖上的坟前,以传统的方式,去祭拜已故的亲人。

在我十一岁以前,外公、奶奶尚在人世。所以,祭拜的都是未曾相见的先人。虽然没有多少感情,但小小年纪,还是能够感受到我的身上, 流淌着他们的血液。但在我十一岁那年,外公、奶奶,作为生养父亲和母亲的最后一位亲人,也作为从襁褓把我和妹妹带大的,也驾鹤西去。从此,且不说父母是怎样的感受,但在我和妹妹的日子里,少了二份关怀和慈,也多了二份清冷和孤寂。然而,不时地,我还是能够感觉,外公和奶奶在我的生命里,不是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淡化或忘却,反之,时间愈久,却日显鲜活,日久弥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爷爷的骨物是从别处迁回的,迁回时在寸土寸金的乡土,已经没有了理想的藏地,便没能与奶奶藏在一起。我们一行,首先就近地祭拜了爷爷。按灯笼的大小,四方形的插上四根竹签,再将纸糊的灯笼套在四方形的竹签之上。油灯是用墨水瓶制作的,好在父亲在方圆十里有些名气,部分家庭老人的寿相,都是父亲画制。还加上父亲爱好书法,平常的时候,父亲就把用空的墨水瓶和颜料瓶存放在了一起。灯芯则是用好些根棉线捻在一起,然后剪得整齐,以形成一股合力,给灯火提供充足的油料。瓶盖则是用很薄很薄的用剪刀就可以剪开来的铁片或铝片,取代了因灯火可以烤化的墨水瓶盖,用钉子扎上一个小孔,然后灌上灯芯,再注上煤油,在灯笼里放得扎实,最后点燃。再把灯笼轻轻扯下来,好好的接触于地面,以避免被风吹熄。于是,比豆大或和豆大一样的灯火,便开始在爷爷的坟头前闪亮,在故乡的旷野里拖曳,摇曳着你我的情感心灵

虽然未曾与爷爷相见,但听说,爷爷为了娶上奶奶,能戒掉早已经上瘾的鸦片烟,这一种能力,就是在如今,也叫人动容和敬佩。还加上当地最大的地主,侵占了我家的部分祖坟,爷爷为此打上了官司。虽然地主花了不少银子,爷爷无钱可花,只凭着一股子讨回公道,追求公平和正义的信心与勇气,从地方政府到县政府,从县政府到常德市,在暗无天日的国民党统治时期,最后竟把这一场官司打赢,在当地赢得了不小的声誉。平常,爷爷也是仗义执言,热心助人,为父老乡亲做了不少的好事。

祭拜了爷爷,再步行三、四百米蜿蜒起伏的山路,去祭拜奶奶。在我的眼里,奶奶是个十分严厉妇人,许是因为老胳膊老腿的,生活的诸多方面已不能自理:睫毛如衰败的草一样,七扭八歪扎着了眼睛,胳膊举起来也十分困难,所以要我才几岁的妹妹给她夹眼睫毛和梳理头发。才几岁孩子的手不够灵巧,况且也缺乏一分耐性。有时,不是夹着了奶奶的眼睛,就是扯痛了奶奶的头皮。所以,常常的,奶奶把妹妹骂得鸡飞狗跳的。有时实在气不过的想打妹妹几下,但妹妹已一个灵巧地转身或逃逸。于是,奶奶颤动着小脚,拐杖狠狠地擂着地面,破口大骂,借以发泄。

爷爷离世很早,但爷爷对待家人和友人都十分宽容和慈爱,所以,我不知道奶奶的脾气是不是爷爷给惯出来的。但对于我,却是极尽爱护。许是因为老人的身上,有重男轻女,男尊女卑,加上我在家里所处的三代单传的特殊位置,所以对我,难免就格外娇惯。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妹妹及表兄妹在父亲的带领下送完灯亮,然后各自回家,在火塘边上守年。奶奶给我们讲述她过去故事,以赶走我和妹妹的睡意。父亲也给我们讲述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和传奇。尽管如此,妹妹还是熬不住袭来的睡意,伏在父母的膝上,或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睡去。这时,奶奶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折叠得十分整齐的已经洗得褪了色的对角手巾,一层一层展开来,然后从几张一至五角的纸币里,挑上最大的一张给我,并朝睡着了的妹妹看了看。我也朝妹妹看。我知道我有,妹妹没有,心里难免做贼似的,但还是禁不住一阵窃喜。父母似乎是不关人事,明明看见了,倒装着没有看见似的。五角钱啊!在七十年代是一笔不小的财富。父亲出工一天,才值九到十分。况且,已经七十多岁的奶奶挣不来钱,这压箱底的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几个纸币,应当是母亲给后省下的。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但后来还是回归了家庭。

祭拜完奶奶,我带着妹妹去祭拜外公和外婆,还有与外公外婆就近的亲人。表兄妹则回家,表兄妹的爷爷奶奶有他的堂兄弟送灯,所以便少却了这一个程序。

外婆在母亲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唯一的哥哥我的舅,十七岁就当兵出门远走他乡,从此,外公竟自一个带着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母亲,一直没有再续姻缘。所以,外公全部的情感,一直投入在母亲身上,母亲嫁人有了孩子,又延续到了我和妹妹身上。好在外公家离得很近,从放学回家的路上,一拐百十米,就能够看见外公常常地守在门前,等待着我和妹妹前去。然后将家里储存下来的好吃的,一样一样盘出来:有从柴草堂子的底下翻出来的陈年的红薯,用清水洗净后去皮,然后吃在嘴里,脆生脆生,脆甜脆甜的;有炒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杂辣椒,油汪汪的泛着金黄色的光亮,一阵阵香气袭人;有时还会有用坛子封存得很好的松软的蛋糕,或其它的副食,更是叫人唾涎三尺。在吃饱肚子都成问题的那个年月,这可都是稀罕食品。但后来知道,外公不是不具备再婚的条件,但为了母亲,尔后为了我和妹妹,而放弃了本来需要的这一份感情。奶奶也一样,他们都是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另一半。但为了一半的相守,一半的永恒,在老来伴的二十年左右的时光里,那一份孤寂和热烈,那一份深厚的情感,那一种甘于清苦乐于奉献的精神,现在想来,实在叫人望其项背,望尘莫及。

祭拜完毕,走在回家的路上,夜色渐浓。此时整个大地,有万盏灯火,或暗或亮,或红或白,或其它种不同颜色的彩色的灯;近前的摇摇晃晃,远处的闪闪烁烁,更远的忽隐忽现;用报纸做就的则光线昏暗,用红纸做就的则红红火火,用白纸做就的则荧光闪亮;用红烛做灯的会亮得短暂,用油灯做灯灯油充足的会亮到天明。如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如天王星和海王星,如牛郎星和织女星……繁星点点,璀璨夺目,天地一色,交相辉映。但我知道,我家祖坟上的灯亮,在这万家灯火之中,永远的最为洁白,最为持久,也最为闪亮。每年的年底,父亲都会选购上好的纸质,挑选大小一样的墨水瓶,注入煤油的多少也大体相等。灯芯则是从捻就的一条线上,分几段长短一样剪下来的,纸币烧得一样的多,同时也打发了阎罗、司命、无常、小鬼,以免他们没事找事的给我已故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添乱。以免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这二条血脉上的先人,认为后人对待他们,有失公允,厚此薄彼。从而造成贫富悬殊,产生矛盾。虽然父母和孩子们的情感,对于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各有倾斜。但为了心里的慰安和太平的世界,还是做到了一视同仁。以便问心无愧,无怨无悔

回到家里,母亲差不多打理完毕。父亲从屋后的檐下,搬进凉晒干了最大的树兜,树兜上架上劈柴,堆放在堂屋上方靠右的墙边上,等我和妹妹送灯回家后,再用柴草将劈柴和树兜点燃。于是,一家子便围着燃烧起来的火塘边上守年。奶奶在世的时候,常常对我和妹妹说:你守他一晚,他守你一年。那时,我不知道那个他是谁,后来才知道是“上帝”。再后来,人们不信上帝,只信权力和自己,所以才没有了原则和底线。其实,守年是对辞旧岁迎新年的理解,在这一刻,日月交汇;在这一刻,成为永恒;在这一刻,成为历史;在这一刻,也成为起点。此时,成人们相对守时,孩子们则迫不及待。有的从晚上十点多钟就开始燃放鞭炮,就开始辞旧迎新。起始是噼里啪啦时续时断的。只有到得十二点,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才将辞旧迎新推向了高潮。山乡的鞭炮声空旷辽阔,传得很远很远;村镇的鞭炮声则余音绕梁,震耳欲聋,撼动着大地。长辈为儿孙们祝福,忘却了自己;孩子们欢呼雀跃,祝福着新年。持续一段时间后,鞭炮声在“吱吱呀呀”一户一户的关门声中渐渐地沉寂。妹妹早已经被父母抱到床上入睡。我也是睡意袭来,自顾自到得房屋,宽衣解带地睡去。

这时,父亲讲述给我和妹妹的传奇和故事,还会乘兴地步入到我的境。有时,我会是个梁山好汉,劫富济贫;有时,会是个奇侠义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时,则是一介书生,“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理念,慢慢地侵入到我的骨髓植入到我的梦境。多少次,有一千年狐仙,从窗前飘然而至,陪伴我挑灯夜读;或花前月下,款款深情。激发我的学习热情,从而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直到金榜题名,喜结连理。

然而,当部分传统的理念被逐渐颠覆,或已经成为了一段历史。当我遥望守候在故乡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的方向,却力不能及。当祭拜先人的传统被央视春晚所取代。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应该遗憾。我盯着春晚的画面,陪伴着业已年迈的父母亲,思绪飞回到从前的那一段梦境。那狐仙不再眷顾着尘世,那狐仙已飘然西去。董永的勤劳朴实,憨厚朴拙,在狼文化盛行的时代里,像羊羔一样被噬咬得体无完肤,血迹斑斑,身首异处,支离破碎。我亦是在时尚与潮流,或丛林原则的淹没之下,谨小慎微,诚惶诚恐,亦步亦趋。

勉力坚持到十点多钟,当城市辞旧迎新的鞭炮声,比以住更加强劲的阵势,彻底地淹没了春晚活动的那些个唱词和说辞,但没能淹没我祭拜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那一份感情。我陪伴了父母一程,再上楼睡去。漫漫的出现在我的梦境里,竟然是这样的一首儿歌:说撒谎,就撒谎,三十的晚上大月亮,一个人,偷烧瓜,瞎子看见了,聋子听见了,哑巴一声喊,瘸子开始赶,一下赶到淤泥湖,跌的灰直赴。

那是我躺在奶奶怀里,睡意袭来的时候,奶奶一遍一遍教给我的。奶奶虽然教给我了很多首儿歌,平常的时候,给我催眠;大年三十的时候,诱导着我守年。但只有这一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虽然是撒谎歌,但还是孩子的我,纯真得实在不行,所以是非不分,真假莫辨,朗朗上口的跟着奶奶一句一句地唱。但随着唱词,我的眼前会幻化出那一幅亦真亦幻的生动的生活图景。

只是如今,大家越活越明白。我觉得自己,还是糊里糊涂,混沌未开。对于从前的那一些理想和追求,现在想来,实在感觉幼稚得可笑;对于时下一些事物或是非的判断,把握不准,真伪莫辨。是返朴归真,悠然见南山的那一分情感?还是偏安一隅,逃避世相的那些个无奈?

13年5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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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的晚上的评论 (共 6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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