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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穷

2013-12-17 15:42 作者:海天蓝蓝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吃穷

三月,还裹着轻寒的天气,却被倾村而出的、四散开去采摘南瓜嫩叶和南瓜花的人群,搅得沸沸扬扬,热火朝天。陈大福一家也忙开了。他一早就到墟上去籴来了五斗箩筐的一担大米,还请人作挑夫购回了油盐酱醋以及自己家里没种有的蔬菜和干的配菜食品。过几天,就是他家请全村人吃饭的日子。去年,在村中一家人的大宴席上,族老就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下一年就轮到他家作东了,要他做好准备。

村子里,不知在何年月就定下了这样的习俗:全村以户为单位,每年轮流作东,请全村人大吃一顿。小时候,陈大福就问过爷爷,爷爷说在他小的时候也这样问过爷爷,爷爷的爷爷也这样问过爷爷的爷爷。总之,上溯了好几代,都是还没有尽头。可见,这一习俗是源远流长了。近五年来,陈大福的父母先后下世,陈大福正式当家了。因为祖上没有田地,他也象父亲一样,东家西家地打下散工,赚些微薄的小钱,苦苦挣持着飘飘摇摇的家庭。几年下来,他自认也不比父亲出色,还是住着曾祖父时就传下来的一排过一厅两房的砖瓦屋。墙体经过几十年的日晒风吹淋,已斑剥不堪,色泽暗哑。近前细看,墙上还生出了不少白色的绒毛。听人说,那是盐硝,可用来制造炸药。

去年,族长当着全村的面,宣布轮到他陈大福家作东了。陈大福生平第一次要办这样的大宴席。在吃了人家的大宴席后的第二天,几年来没钱购猪苗的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到邻村的一个好友家赊来了一口小猪苗养起来。那鸡呀、鸭呀,都尽着心神,不敢有半点的麻痹大意。就连过年过节的,也舍不得宰一只。这个风俗有一个名称叫“吃穷”,那意思让人听起来都觉胆寒:“吃穷就是把你吃得负债累累!”

轮到作东家了,全村人到来吃大宴席,平日里见惯了蔬菜瓜果不值一提,吃的就是猪呀、鸡呀、鸭呀这些肉类。如果轮到作东家的,养着的头牲,一不小心死掉了,就要想方设法去筹集齐备,而且确保全村人当天个个都吃得肠胀肚圆。否则,就要在第二年重做一回东家。——这是每一户轮到作东家的都不想发生的事情。要真是摊上了,那就要倾家荡产,还要负上许多年都还不清的债务。这是何等的残酷!

全村人倾村而出去采摘南瓜嫩叶和花朵回来“涮肚油”,准备吃穷东家的第一天开始,陈大福就把家里放养的头牲都关了起来圈养了。因习俗而形成的防人之心驱使,为防家中的头牲的不测而招致重新备办的倾家荡产,一家人都小心奕奕地打醒十二分精神,每天十二个时辰团代会看守,精心饲养,就是这样,还惴惴不安地生怕一时半会打盹,给平时有过嫌隙的村里人施下手脚,头牲全部死光,那就是欲哭无泪、叫天不应的多年辛劳都无法还清的债务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大宴席开始的前一天下午,预先请好的村里十多个人,就来到陈大福家门前空地侧边,搭起了竹木的棚架,接着就盖上早就编好的茅草,然后用最大的牛二锅试着打了三个简易的灶,再在棚架下灶位的两边,分别摆上几张作配菜用的桌子,又用绳子在棚架的竹桁上分别吊挂上两根竹杆,比度着切菜师傅可以顺手把切好的菜抛上去了,就绑扎好竹杆,把预先准备好的盖子、筛子等搁在竹杆上,用作承盛切好的配菜。在打砌好简易灶的时候,陈大福的妻子就抱来了柴禾,在一个新灶里生起了火,做着前来帮工的人的晚饭。

鸡刚叫过头遍,三个屠夫,按预约的时间,挎着宰杀猪只家什的竹篮子准时到来。陈大福夫妻俩一边忙着递上大碌竹招呼,一边相互说着客气话寒暄。陈大福的妻子在新砌的简易灶门口,用火帘麻利地燃起了大火,赶着烧好烫猪的水。陈大福卸下一块门板,架在二张长条凳上,用作宰猪的案台。三个屠夫轮流抽了一通大碌竹,就跟在擎着篱火的陈大福后面,向猪圈走去。

猪的大叫声,把陈大福的一儿一女吵醒了,两个小孩揉搓着惺忪的眼睛,从屋里走出来。这时,猪只已放在案台上了。陈大福赶忙吩咐二个孩子一人去帮母亲烧火煮水,一人到厨房里取陶制矩盆出来承接猪血。猪只被包括陈大福在内的四条大汉紧紧按着,拿着尖刀的屠夫捏紧了猪嘴巴,猪的嚎叫声变小了。尖刀从猪颈部的凹窝处插进捻转之后拉出来,殷红的猪血,随着猪只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就象喷泉一样射向矩盆里。猪只的叫声逐渐微弱下去,从创口流的血液也慢慢减少了。待到猪只没有了挣扎,宰猪的那个屠夫就在猪只的右后腿的裂蹄上方的皮肤处,作了一个小小的“人”字切口,然后用小指粗、长约二米的铁条,从切口处的皮下向猪身的上方捅去。猪身上留下了十多条捅出的通道了,就把铁条拔出来,用嘴在切口处猛力吹气,十多条被捅过的地方,慢慢地膨胀,不断膨大起来。宰猪手迅取下别在腰带上的麻片儿,将切口紧紧缚好,以免吹进猪身的气体泄漏。陈大福的妻子提着烧开了的水过来,听着屠夫的指引,用勺把开水一勺勺地淋在猪身上,方便屠夫们刮刨猪毛。

鸡叫第三遍的时候,十多个帮忙的村里人来了。大家有说有笑地吃完猪血粥,就开始忙着宰鸡杀鸭,洗切配菜了。拂晓时分,二个厨师到来,熬炖蒸的细工材料首先入锅赶制。很快,加了大茴小茴的腩肉香味就在全村的上空飘散开来。村里人也赶紧起床,煮吃大宴席前的最后一顿“涮肚油”的南瓜嫩叶和花朵,让没有一点油腥的肚子能多装下东家的盛宴。然后就不断地行走跳动,让肚子饿得更快一些。

菜肴快要做好了,看看快到中天的太阳,知道午时快到了。陈大福催着代他才在村上去请大家吃饭的陈土火又去请上一遍。陈土火还未回来,村里人就陆陆续续地从各自的家里搬来了四方桌子和长条凳子,一条板凳坐二人,四条板凳刚好围成一桌,共坐八个人。每桌就座的人都以家为单位坐在一起,有家人多的,就与家人少的搭桌,桌与桌之间,大家相互闲谈,等待盼望已久的大宴端上,可大块剁颐。陈大福开始查点人数了,大声唱着村里各户户主的名字,到来的都会就上一声“来了”。确定各户的人都来了,陈大福宣布“宴席开始”,还补上说“粗米青蔬,不成敬意,请大家慢用,惶恐惶恐。”大家只想菜肴尽快上桌,这些作东家年年如此的客气话,村里人哪还顾得去听。但当中也还有几个老者,还会答上“客气客气”的套话。

第一盆大杂烩上来了,以米线为主,搭配着肥肉、瘦肉、腐竹、竹笋、白芽菜骨等合炒的头盆,隆重登场,刚刚还嘈嘈嚷嚷地说话的声音顿时变成了啜啖食物的响声。头盆菜即将一扫而光的时候,第二道鸡鸭菜汤及时地到来。两盆摆成“一”字形了,喝着汤的人就眼巴巴地等待着摆成一个“品”字的第三道菜肴上来。第四盆菜就成了一个“口”字,第五盆菜就摆成一个“十”字,第六道菜却变成了“丁”字,第七道菜改换成“工”字……少的菜连汤有十个,多的有十三个。随着桌上的盆子不断变换,人人都狼吞虎咽着,个个都脸红耳赤,满身大汗。能喝的,就尽着兴奋,常越桌叫板,热闹的气氛一浪高过一浪,刚起筷时的单调吃喝声,渐渐就被热闹的喝酒比拼声和助威声所替代。直至过了晡时,人们才陆陆续续地散去。最后,仅几分醉意的人才搀扶着几个烂醉如泥的人回去。按惯例,晚餐还要大摆一次筵席,但依乡间的风俗礼仪,陈大福也象往年作东家的人一样,对离去的每一位村里人都发出晚饭准时到来的邀请,人们听了,都会说声“多谢”,然后回复“今晚一定到”的礼貌言辞。

晚餐时间到了,村里人又陆续地拥到了陈大福的家门口的宴席大场,按中午时所坐的位置,各就各位,翘首以待宴席的开场。来人不少都拿着炎篱,有的拿着手照火,以备晚餐后搬桌凳回去时用来照明。

一番客套话后,晚餐正式开始。中午时的菜肴,经厨师稍变花样,又成了美味可口的上品。人人都尽着肚子,大吃大喝,平素不沾酒的人,也要趁此机会“白喝”一盅。到酒足饭饱了,人人都醉醺醺地持着篱火,搬回自家的桌子和板凳。一把把篱火,在村里晃晃荡荡,和着酒兴的村里人的高声说话和笑语,久久不息……

五十多岁的陈东南说到此,停了停说:“爷爷陈大福作东的第二年,解放了,这种风俗也就跟着消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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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穷的评论 (共 11 条)

  • 春暖花开
  • 晓晓
  • 荷塘月色
  • 纤纤柳絮
  • 婉约
  • 今生依梦
  • 海虹
    海虹 审核通过并说 欣赏,问候作者!欢迎来我空间踩踩!
  • 三月风

    三月风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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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海虹

    海虹吃穷,穷吃!就是再富裕的家庭,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由一村,看到一国。对官员们的穷奢极欲,曾经是多少个文件也管不住的恶习,现在终于给习大大管住了。从中,我们看到了中国梦实现的可能,看到了在中国走向大国之路上的又一个创造历史的伟人。人民不会忘记,历史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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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海天蓝蓝

    海天蓝蓝回复@三月风:多谢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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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海天蓝蓝

    海天蓝蓝回复@海虹:我总相信这样的事实:历史会给过去的社会以理性的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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