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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风情】旧塘旧忆

2013-12-13 21:27 作者:秋言枫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旧塘 旧忆

文/秋言枫

奶奶家的老房中曾有一处庭院,四四方方的,较为宽敞。院南的角落处几株葡萄藤相互缠绕,部分枝杈已压到了近旁的禽窝上。那是一个靠墙半开的的竹棚,弯弯的竹架中填满的破碎的棉絮,表面裹着一层半透明的蓝色塑料纸,防风防。咋眼一看,像是村边农民耕作用的大棚。

但这不是大棚,是二傻和大傻的家。

二傻是一只鸭子,头抹一撮白,浑身上下覆着青灰色的羽毛,鹅黄色的帆布脚显得略有不衬。两张薄薄的脚蹼有些干皱,之上牵连着三只被薄皮包裹的脚爪。它的身子圆圆鼓鼓的,从远处看更像是一个不住晃动的球;肥胖的身子上,它的脖子显得有几分粗短,其上的鸭喙扁扁的,架在头中央像是矿工头顶的黄色安全帽,看起来很是滑稽;额上的绒毛有些稀疏,分居两侧的是一双豆眼憨憨,目光十分呆滞。二傻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如同喝醉了酒似地跌撞不停,这也让年幼无知的我对地球是圆的这一说笃信不疑。

大傻是一只鸡,看起来比二傻要老一些,也清瘦好多。它披着一身棕红色的毛,色泽或盈或浅,很有光鲜亮丽之感。它头顶上平平滑滑的短毛为我辨定了它的性别,奶奶也曾说过“耀武扬威”的是公鸡,大傻是很温顺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关于二傻和大傻名字的由来,还是要从我说起。

某个日的过晌,骄阳似火。炽烈的阳光烤的整片空气都燥的厉害,似乎只差一个火星便会点燃。我在床上躺着,热的发慌,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便穿上拖鞋偷偷地溜出了家门。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头的沟塘旁,不仅仅是条小水沟,那周围有树,有花,有草。放眼看去,一颗槐树高高立起,嗅着空中飘着淡淡的槐花的香气,倒让我感觉消减了几分暑意。杨柳萦绕,不经意间生成了一片浓绿的荫凉。四周有些潮湿,浅水旁绿草茵茵,上面落着片片零碎的柳絮,像是缀着一丝丝的云彩,装点着涓涓细流,甚是好看。

看着眼前的景色,丛起的水草,潮湿的泥土。我突然生起了兴趣,便随手从近旁的苇荡中折下一根苇杆,细细长长的,握在手中感觉很光滑。我将其从中间折断,拿着粗的那一端兴致勃勃的翻起了蚯蚓。沟角处,池塘旁,浅草中,尽是我踩过的一串串小脚印。

大约倒腾了一个小时,我的身上抹满了泥土,影子落在水中,映出一张印第安式的大花脸。二十几条蚯蚓,长短粗细不一,都在一个蓝色的塑料瓶中不停地蠕动着。我捏了小把的泥土填进瓶中,难后立在地上,确定它们不会钻出瓶口后,抹了抹混着泥土香的汗水,又开始“辛勤的”忙碌起来。我想,就算是村里最勤劳的大壮叔也比不过此时的我吧。

又忙活了好一阵儿,淋漓的汗水让我如同洗了一个小澡。此时日光已渐显衰微,远不如之前那般强烈。约莫着瓶中的蚯蚓快满了,我便直起身,捶打着还不算成型的腰,瞅了瞅手中的苇杆子,已破裂的不成样子了。我随手往旁边一丢,不经意地往回瞥了一眼,不禁愣在了原地。

——一只肥鸭子和一只瘦母鸡竟不知何时把我盛蚯蚓的瓶子弄翻了,瓶中的蚯蚓基本上要被吃个精光了,只剩下几条“残疾”还在苟延着,不过眼看也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

我愣愣的看了几秒,突然回过神来,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的从旁边抄起一截苇杆,用力的甩了过去。杆子在空中飘飘浮浮,落到了鸭子的翅膀上。那家伙“噶”的叫了一声,扭头便朝村子里跌撞而去。母鸡虽然看起来有些老,但反应也很是迅速,几秒钟便赶上了在前摇晃逃窜的肥鸭。我三步作两步,一边弯腰捡起了刚刚扔出的那根苇杆,怒气冲冲地追向它俩,嘴里不时地喊道:“小贼哪里跑!”

这时渐渐黄昏,暮气悄然泛起。清风徐徐,天空显得分外湛蓝。远处,沉醉的夕阳更像是一位美丽的新娘,在西山上舞动着裙摆,洒下片片金黄。半抹余晖斜落到我的脸颊,有种深念的风拂面的味道,那感觉暖暖的,让人心醉。我不禁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远方,葱葱草木,上面滑过二三飞,飞鸟背着蓝蓝的天和白白的云。

“原来这里竟然这么美!”我不禁地沉醉其中,也忘记了“抓贼”这档子事儿了。

正当我失神之际,“汪,汪,汪”,一阵犬吠声忽然传来,将我从自然的美中惊醒。我源声看去,首先映到眼中的是一颗高大的梧桐树,衬以斑驳的泥墙,旁边是两扇镀着黑漆却有些落色的木门。门后面站着惊醒我美梦的始作俑者——一条灰毛的土狗。它立在木门侧边,威风凛凛地鄙视着我,似乎我与它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样。我略过它,往里院看去,偷吃我蚯蚓的那俩小贼正躲在一个小竹棚里休息,想是也被我追得很累了吧。看着眼前的光景,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奶奶家吗?

或许是我不常来的缘故,也或许真就是守门狗不认人,在我站在门口还未往里迈的时候,它就狂吠个不停。看那架势,若是没了那根比我胳膊还粗的链子,它非得把我撕了不可。我当时年纪太小,才七八岁,正是年少无知的时候。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或说是傻劲儿,竟丝毫不惧于它气势上的威胁,径直地朝内院走去。犬吠声越来越凶,惊动了屋中的奶奶。只见她匆忙的走出里屋,踩着一双绣花布鞋,手里拿着一个线卷。上面别着一根针,想是在缝制衣服。见来人是我,她神情一缓,继而露出微笑,层层的皱纹也无法遮掩她的喜悦。她边笑着边拉着我进屋,末了还转身瞪了土狗一眼,低声骂道:“不识主的畜生。”

此时已是黄昏,天色沉了下来,里屋没有开灯,有些昏暗。奶奶松开我的手,从橱柜里翻箱倒柜的找她攒下的零食,然后就跟我唠起了家常。她给我讲了好多的故事,什么伯牙绝弦无知音,什么抗战时候的大铁锅,文革时期的老秀才,都很吸引我。尤其是俞伯牙摔断琴弦的故事让我很是不解,一个人不在了,难道真就会影响另一个人的一生吗?等奶奶的故事讲完了,色也深了下来,璀璨的星光铺满了夜空,片片银辉洒向大地,映着小村庄夜的安详。我便起身回家,临出门时看到了白天的那俩小贼,它们此时正趴在那个竹棚里享受夜的安宁。我回头看送我的爷爷奶奶,指了指棚中的鸡鸭,问它们是否有名字,奶奶摇了摇头,我故作深沉地捏着下巴,沉默了片刻,笑嘻嘻道:“那这只鸡就叫大傻,肥鸭子就叫二傻吧!”

自那以后,我对大傻二傻格外的关注,上奶奶家的次数也愈加的频繁,周围的叔叔阿姨们都夸我顺。起初大傻二傻对我有很大的戒惧心,每回撞见我,都如临大敌似地神态肃然,立在原地窥视几秒,见我未有可疑的行径,便悄悄地绕道溜走,不敢作出一点儿声响。某次,它们蹑步绕过我时,我突然猛地跺了一下地面,霎那间回过身,狰狞着脸,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唬它们,嘴里“哇哇”吼叫着。大傻反应快,扭头就跑,二傻怔了片刻后,也转身逃离。大傻一开始步子放的很慢,等二傻跟上后才开始起速。依旧是它在前,二傻紧随其后。匆匆间,地面上便踩过两串小脚印,左边的竹枝印略浅些,右边的蒲扇印略宽些,像是碾过两道“偏瘫”的车辙。不知为何,我望着它们渐渐消失的身影,竟生出莫名的感动

久而久之,大傻和二傻似乎看出了我只是只伪装的老虎,对我慢慢放下了戒心。它们开始试探性的跟我靠近,神情警惕。见我没有伤害它们的意思,便愈加的从容。尤其是二傻,每回经过我身旁时,它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有时候还会象征性的“嘎嘎”叫唤两声,似乎是怕我忽略了它的存在一样。大傻则比较乖巧,从不像二傻一样挺着个呆脑横冲直撞,它更像一名懂礼节的深闺秀妇。无时无刻不以温婉谦逊为美。这或许是母性特有的柔情。

大傻和二傻是“闷不住的户”,天天都在外面溜达,小小的村落里处处都印过竹枝和蒲扇型的脚印,有时候还会散落几片羽毛,或青灰或赤红,色彩不一。它们尤其对村头的池草沟塘感兴趣,每当旭日初升之时,它们便迎着朝阳,出门向西,一路闲行,渐渐的就走到沟塘处。它们在那里游玩,觅食,享尽大自然纯真的馈赠。等日光洒落暖了大地,二傻还会趁着玩性,半蹦达地跑到水塘里游转几圈。大傻就静静地在岸边守候着,隔远了看像是一块深红色的石雕。运气好时,二傻还会抓到条小鱼,以鲫鱼为多。回岸时衔在嘴中,昂着呆脑袋,肥肥的身子左右摇晃,得瑟个不停。它每次都会先把鱼吐到大傻跟前,见大傻毫无兴趣,才会开始享受自己的战利品。我那时上学每天都要经过村头,也是迎着朝阳。每每看到二傻分鱼的画面,心中最是倍感温馨,还有一丝淡淡的感动,常会想到“不离不弃”这四个字。或许,真正的友谊,无分种群,无分性别,既不需刀山火海的磨验,也不需豪气冲天的誓言;只是彼此能够在平静的生活中相偎相依,能做对方最坚实最温暖的臂膀,这就够了。

村子靠着水库,湿地广布,但大傻和二傻却只对村头的沟塘情有独钟,这让我很是疑惑。难道那是的池草格外鲜美?奶奶后来却对我说,那是一场命运的安排——一次不偶然的偶然。

几年前,爷爷被家禽场雇着放鸭子,全都是毛很细的雏鸭,刚破壳没几天的那种。爷爷每天都赶着鸭群到村头放养,晨兴而出,日落而归。爷爷任小鸭子们自行觅食,但决不允许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还没个把月,小鸭子们个个都长得溜肥,精神气十足,爷爷为此暗自得意,因为其他养户的鸭子都没他的长得这么好。但后来有一天,太阳毒的厉害,傍晚却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爷爷连忙聚起鸭群往回赶,到家后,归圈,却发现少了一只鸭子。爷爷大慌,匆忙披上斗笠,踩着泥水奔回了村头水塘。爷爷弯着腰,像一只庞大的猫似地钻进了芦苇荡里,他一边高声喊着“下雨喽,鸭儿快回家哟”,一边拨开一片又一片湿答答的芦苇。庆幸的是,爷爷最终还是寻回了那只落单的鸭子。它躲在芦苇荡的深处,趴在一颗粗壮的槐树旁,蔫着脑袋四处张望着,全身湿漉漉的,一副“落汤鸭”的可怜模样。爷爷松了一口气,笑道:“可真让我好找哩!”他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把鸭子抱起,这时,爷爷发现它的背后竟有一团深红色的毛球,似乎还在蠕动着。爷爷大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壮起胆子低头看去,虚惊一场。原来那是一只鸡,准确的说是一只红毛的野鸡。它身形消瘦,显然挨了不少饿。爷爷把它一并抱回了家,混在鸭群里养着。但由于种群不同,鸭子们都对新来的“异类”敬而远之,只有那只“落汤鸭”与它格外亲近。后来家禽场来收鸭子,爷爷执意拿一百块钱的工资换“落汤鸭”,说它有真情,厂里的人自然痛快的答应了。从此,那只鸭子和鸡就留在了他家里。它们就是大傻和二傻。

大傻和二傻陪我走过了两年多的时光。那时候我常想:乡娃儿的童年,尽管没有都市霓虹灯的繁华,也没有游乐场的喧嚣;但他们有湛蓝似梦幻般的天空,有飘逸着像棉花糖一样的白云朵朵,有点点的星光,有清纯的泥土香......这就是乡娃们的快乐所在,也是我的快乐所在。这世上,本就不存在幸不幸福这一说,心态放好了,胸襟自然就广了。无论身在何处,哪怕是漏屋残宇,眼中所现的,也尽是碧海蓝天,鸟语花香。

若没有那一天,我想,我的童年会一只单纯简单的快乐下去吧!

那应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有微风轻拂,湖面涟漪微动。二傻自在地在塘中游水,身后泛起浅浅的水纹,一圈又一圈,像是波动的五彩光环。大傻依然守在岸边,静静地,眼中只有河塘一影。一阵风吹过,芦苇荡轻轻地晃动着,继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从芦苇中跳出,眼中闪着精光,它狠狠地向大傻扑去。就像一条潜在草丛里的眼镜蛇,大傻来不及防备,被直接扑倒在地。两只爪子不停地挣扎着,凄厉的叫声惊飞了芦苇荡里觅食的鸦雀,也惊动了水塘中的二傻。它神色一紧,回头向岸边看去。见老伙伴遇到了天敌,已气息奄奄。二傻慌忙地向岸上游去,平静的水面上溅起一片片凌乱的水花。不幸的是,等它靠了岸,大傻已经被黄鼠狼叼走了,岸边只剩下几根残落的鸡毛。二傻似乎发了疯一般,它大声嚎叫着,闷着头就往芦苇荡里冲去。这一次,它真的将整片芦苇荡都走遍了,随着一步又一步的,是越来越深的绝望与凄凉的哀号。那夜,大傻和二傻都没有归巢。

第二天,爷爷出门找它们。他首先去的就是那片芦苇荡。爷爷刚到那儿,远远的就看见了塘子边零落的碎鸡毛,火红火红的像是太阳流下的泪痕。爷爷拨开芦苇,往苇子深处找去。最终,他找到了。一颗粗壮的槐树旁,一只肥胖的鸭子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眼神没有一点光泽,似是一团死物。鸭子旁边有一摊血迹,已经干涸了。还有一片又一片的鸡毛,有的被风吹起,刮到了周围的苇子上,给浅灰色的苇杆添上了一种火红色的哀伤。爷爷慢慢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抱起二傻,像是几年前一样。不过这次他没有笑,眼角噙满了泪水。他努力使自己冷静,冷静。但人终究是感性的动物,他最终还是忍不住的掉下泪来,一颗颗浑浊的泪珠落到地上,混到了厚重的泥土中。

二傻被爷爷抱在怀里,等爷爷到家时发现自己的白褂子染满了鲜血。他拨开二傻的翅膀,发现二傻的左腿处有一道伤口,是被黄鼠狼咬的,淋漓的鲜肉里隐约可以看到断裂的骨头。,爷爷把它抱回家后,精心的喂养,不久后,它的身子也痊愈了,只是左腿似乎是废了。二傻整日趴在竹棚中,足不出户,再无往日的风采。后来,村头修了柏油路,时常传来机动车轰鸣的汽笛声,好不热闹。一年多后的某一天,那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微风轻拂。二傻竟出奇的走出了家门,一瘸一拐地朝沟塘方向赶去。它神采奕奕,似乎是要去参加什么隆重的仪式一样。等到了村头,二傻没有继续走,而是立在了柏油路中间。它扬起脑袋,遥望着那片芦苇荡,那棵槐树,遥望着黄土中埋着的那个火红的影子。它的面容是那么的安详,两粒豆眼中显出些许的沧桑,头上的一撮儿白毛被风吹动着,风度翩翩。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迎接着什么......

一阵汽笛传来,随后一辆大货车碾过,空阔的柏油路上留下的一滩血肉。二傻临死时没有叫一声,它是死的那么安然,那么地义无反顾。

我终于明白了当初伯牙为何要绝弦归隐了。当友谊成了生命的意义,对方也就成了自己。一方的离去,即是另一方生命的终止。

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去过那片芦苇荡。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05159/

【乡土风情】旧塘旧忆的评论 (共 10 条)

  • 春暖花开
  • 晓晓
  • 荷塘月色
  • 婉约
  • 青枝玉叶

    青枝玉叶那么长的文文,认真读了两遍,差不多花了半小时时间。不知不觉就被感动了。真的明白和体会到了当友谊成了生命的意义,对方也就成了自己。一方的离去,即是另一方生命的终止。欣赏,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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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ighting

    Fighting很乡村,很真实,平凡无奇然而真实自然的故事,一个我喜欢的故事,特别是最后,以物喻人,友谊成了生命的意义,对方也就成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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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秋言枫

    秋言枫回复@丫丫: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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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秋言枫

    秋言枫回复@青枝玉叶:谢谢青枝姐姐夸奖。~~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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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秋言枫

    秋言枫回复@Fighting:谢谢夸奖,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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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秋言枫

    秋言枫竟然被推荐了,第一次哎,激动勒,也算是个圣诞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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