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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人间三月雪

2013-11-23 00:09 作者:八月浮槎  | 1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色刚刚降临,窗外的还在簌簌的下,游船静默地停靠在岸边,与宽阔的河面俱笼上一层雪绒,在天地愈发昏昧不明的五六点钟渐渐轮廓朦胧。这样的雪夜,天地都仿佛被被吞噬进无边无际的沉默。

你说,天还早,想听我讲个故事

我双手捧起一杯热茶,端近唇边,清新扑鼻,轻呷一口,甘润入喉,一股暖流瞬间从胃里暖遍全身,日里慵懒了很久的神明随之一振,于是,就想起了一些人和一些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中国古代某个王朝太平盛世时期,地点在江淮大地某个有山有水、风景如画的小镇。和许多流行的小说套路相似,也是在草长莺飞的三月天,身骑骏马的白衣公子一身潇洒不羁、气宇非凡,腰配长剑,手持折扇悠悠地走过最繁华的街道,全然不顾四下人声鼎沸,满楼红袖招。想来风十里,满载一车瓜果香帕的盛况也不过如此。

自古才子配佳人,这个故事的女主角该适时出场。她叫“篱”,绿篱的“篱”,是开花铺人家的幺女,家住这条街尽头拐角临水处。浩浩汤汤的淮河水清澈平静,滋养了这一带的花草芳华满庭。篱本也是个说爱笑、爱热闹的女子,那日,她一反往日,出奇的安静,心里也有些烦躁。两个姐姐都已出嫁,父母又忙着花铺的生意,再加上她家地处僻静,平日里附近连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那日,她穿着雪青色的窄袖衫子和同色六福裙裾,倚在自家门口看着河对岸的远山在云水深处若隐若现,水面上几只打渔的竹筏漂来漂去,一群群灰白的水在天水之间自在颉颃。不知看这样的风景看了多久,她些许是有些乏了,正待转身回屋稍作休息,忽闻身后一声和悦的男音响起。她转身回看,是位白衣公子,英俊潇洒,谈吐温文尔雅。那样的人间三月天里桃李正浓,春风和煦,一段美好的邂逅就在白衣公子的一声“叨扰”中展开故事情节。

听我讲这段故事的你也和故事中的女主角此时差不多大,正值花季的少女大都怀揣着对爱情的好奇和美好憧憬。(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你眉眼含笑,后来呢,他们在一起了吧,是不是琴瑟和鸣,填词作画?

我会心一笑,抬眼看着手中紧握的一杯茶水,茶色由青碧渐转黄绿,悬浮在水中的绿芽将沉未沉,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玻璃杯壁,双手依然感受到热茶传来暖心的温度。窗外的风雪又盛了不少,白炽的路灯光团里飞雪如萤在朔风的驱使下一闪而过,密密麻麻的不消不停。我轻呷一口,继续为你讲这个刚开了个好头的故事。

眼前这位白衣的公子出身世家大族,喜欢四处游历赏山赏水,因家中的兄弟多,再加上年轻人潇洒随性,是该到外面的世界游历锻炼,所以家人对他这种自在散漫的生活态度倒也未多加苛责。那日,他在这一僻静的花铺前稍作驻足,无非是被门前繁盛的花草所吸引。他探手拂起过道上的开满桃花的树枝,叫住正欲转身回屋的少女,赞叹了几句她家门庭草木实蕃,盖用心之人才能打造出如此玲珑雅致的小景,虽为人作,宛自天意。少女怔忡须臾,一一颔首谢过,却没有意识到手心的帕子绞了千百遍。临别时,白衣公子即兴留下一句话,说,改日再向姑娘请教莳花要领。

她上面的两个姐姐都已嫁作人妇,只有她尚待字闺中,但也到了出嫁的年龄。谁家少女不思春?在等待白衣公子的寂寞日子里,时间仿佛被谁有意拉长,日轮竟渐渐缓了下来,长夜望不到天明,天明久不见月升,昼里难捱,夜间难眠。可是那日轻许下约定的公子啊,迟迟没有出现。少女篱日渐苦闷,不似前几日一大早起来就翻箱倒柜,细心地挑选时兴又应景的衣裳,也没有力气再对着铜镜精心描抹,让自己眉如远黛,面若桃花。

直到第七日的傍晚,过道上桃花颜色褪尽,忽闻窗外传来一阵悠扬清亮的笛声,她寻声而去,看见那个白衣的公子正站在离她家不远处河边的柳树下临水吹笛,宽袍大袖间环佩叮铃,马儿系在柳树下悠闲饮水,粼粼波光碎了整条河,微漾的水波撞到岸边散了又回,就连长到水中的树根软软的根须都在水流中摇摆不定。这是他们的第二次相遇。那日,他们临水而立,交谈甚欢。好在白衣公子是个情趣风雅的人,以前在家也种些花草,只是不如篱深谙其道;又好在篱虽出身平民家庭,但也并非粗俗之人,多诗词歌赋也有涉猎,就是不如他来的得心应手。二人谈着谈着竟忘了时间,直到霞染湖光,天色昏昧,二人才施礼告别。临别前,白衣公子又许下一约:他日有缘,必将寻游此处,与姑娘共赏三月桃花雪。

你快步走到窗前,双手扶上窗,眼睛都快贴到玻璃上,向外面纷纷扬扬的飞雪看了又看,疑惑道,三月桃花雪?岂不是农历三月桃花开得正艳的时候下起的雪?哇——,一边是粉红娇嫩的桃花盛开,一边是洁白轻盈的雪花飘落,那该是多么罕见的一场盛景!我轻笑无语。几个月前你从祖国最南方的海边移居江淮,这是你人生中第一次看雪。这几日你看着漫天飞舞的白色冰晶激动不已,十五六岁的你竟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在雪地里奔跑傻笑,从未穿得如此厚实的你跑起来像只陷在雪地的大笨兔,乐呵得不知疲倦。当我们嫌恶地拍掉身上的雪,只有你因一片雪花落在眉睫或鼻尖而深感上天莫大的眷顾,才创出如此可爱的精灵,让你的人生还不算太迟第一次有机会与雪如此亲近。都说冰是睡着的水,那雪呢?雪是飞翔着的

你转过头,问,后来呢?

我握着杯子的手开始有些凉了。

后来,后来••••••有些事情是说不得后来的,譬如人间情爱。它有太多不可知的外界因素的干扰,有时更多的是自己激情退却后“幡然醒悟”——为个人利益得失的斤斤计较。在中国古代传统的小说里,大团圆结局者占多数。寒门的才子与富家的小姐相爱遭到女方家族强烈的反对,才子感情受挫于是发愤图强,一入京参加科考就高中榜首,然后名正言顺地与小姐成亲,造就千秋佳话万古流芳。如今,文化进入快餐式的消费时代,各种题材的小说通过多种传播途径蜂拥而起,时下最受欢迎的莫过于言情小说。言情小说又必以爱情为主题,须知人有七情六欲,除了喜乐,还有哀怒。而爱情,让人欢喜让人忧。在这类作品里,有人凭借帝王的最后一丝悯爱而权柄在握,立在六宫之上,俯瞰江山。有人为了一点真心不顾漫天炮火,最后冲破世俗樊篱、个人利益权衡而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你问我印象最深的是哪个。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听说过许多情深缘浅的故事,也见了几场执手相看,虽不一定都是泪眼婆娑,低谈轻笑间却也是辛酸无比的哀婉。时下文坛虽气象繁荣,进入人们阅读视野的作品层出不穷,但经典难觅。我虽有段时间被某部作品或某个人的作品打动得唏嘘不已,但没过几天,又被冗杂的生活和更加富于戏剧性、曲折性、新颖性的其他作品感染,几日前的那份感动被冲淡得所剩无几。再深情、再新颖的言情小说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如走马观花眼花缭乱,索然无味,就像看惯了世风的大山之于人间冷暖悲欢如过眼云烟,就像深海的静流不会因为海面上的滔天巨浪而附和着掀起万丈波澜。

你问我印象最深的是哪一个,我只能回答你印象最近的那一个。故事的男主角因质疑意志的本身被打入轮回,经受万般磨难,不知过了几千年,在某次尘世的轮回中、生命的尽头,他用信仰许下五大愿,将爱人从轮回的枷锁中解脱,自己却永远滞留人间受苦受难。这种历经生生世世而至死不渝的爱情在生活中绝无可见,因为我们没有来生。我一开始给你讲的故事虽充满浪漫主义情调,但它的主旨却是现实主义的。

你问,后来呢?

后来,那个白衣公子许久都没来,少女篱依旧痴痴等候。第一次,她等了他七日,这一次她等了他很多个七日,多到后来她自己也数不清。只见道旁的桃花谢尽青子满枝,河边的杨柳绿荫不再细叶离飞,河对岸的青山也笼上皑皑白雪。寒冬腊月天地萧瑟,花铺顾客稀少门汀冷清,只有说媒的婆子几乎将她家的门槛踩断,什么官老爷家的亲戚,书香世家的子弟,醉仙楼的少东家••••••都不能让倔强着一言不发的少女满意点头。婆子实在是拿捏不住她的心思,一时急躁:放着这么多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不要,莫不是心里有了人?少女惊恐地抬起头看了婆子一眼又赶紧低下,像是个被人窥测了心底最深处秘密的孩子,一时不敢面对别人探究的眼光。婆子眼角余光一瞥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再问之下,少女却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更别提说一句话。婆子说的口干舌燥,见实在没辙,只得继续发扬她善于揣度人心思的看家本事,贸然甩下一句,该不会是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过路客吧?你对人家有意,哪知道人家对你可否放在心上。不是的!少女惊慌之下,脱口而出。这些看在深谙人情世故的婆子眼里简直是欲盖弥彰,婆子带着审视的眼光颇具意味的看着少女。她的话就像一根刺,准确地戳中连她也不愿承认的事实。少女在婆子的犀利的眼光下无所遁形,把头埋得更低。婆子乘胜追击,几番说叨下,少女一字不吭,到最后竟嘤嘤的啜泣起来。婆子显然没料想她的反映这么激烈,几番安慰之后暂得离开。

婆子走后,篱反复回想她的话和自己和白衣公子仅有的两次见面。最后终于相信,那个白衣公子只是个过路的旅人,看这边风景独好,随性稍作停留,所许的约也只是临时起意,没想到自己看得那么认真、那么重。如果他真的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真心,为何这么久都杳无音信,甚至当初连信物都没留下。以后的日子里,篱每每想起他们仅有的两次会面,都觉得他在彬彬有礼之际,一言一语都客套有余,哪里有对她的别样情愫、眷顾之意?她愈加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可笑了,为一个不怎么相熟的人轻许的约定而终日忧心忡忡,乃至韶华枉负。

很多的傍晚,她守在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雪停的时候,几只大鸟倦晚归巢,偶尔听闻一声嘹亮的长鸣划破寂静的长空。她越发觉得自己的等待不值得,自己究竟是爱上了那个不知名的白衣公子还是爱上了这种虚无缥缈的等待?漫长的冬季在少女的愁思中过去。第二年的春天又是草长莺飞、桃李争妍,少女的心情也随之一扫阴霾,她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有了笑容,再后来,她又恢复成往日那个爱说爱笑的样子。有时花铺的生意闲下来,她会抱着盆新开好的盆花去街那头的王婆家串门,央求她给自己寻个好人家。王婆乐呵呵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还不忘打趣道,当初是谁拧巴着放着那么多好人家不要,现在都是别人的喽!

白衣公子第三次路过这个小镇的前一晚,天没有预兆地风大作,原本平静的淮河突然掀起数丈波澜,毫无防范的码头一夜之间樯倾楫摧。篱将自家的盆景搬进花房,把门窗紧闭,烛火吹熄,捂着耳朵钻进被子里不敢听屋外的电闪雷鸣,过道上的桃花树不堪承受狂风暴雨的袭击,繁盛的花瓣像被撕扯碎了的纸屑蘸着浑浊的雨水随烈风离散,纤细的枝桠如群魔乱舞,霎时咔嚓数声,枝断树残。

第二日,天气仿佛失忆了般神奇的晴好一片,然而下界狼藉,过道上满地黄花堆积。篱身披单衣,支开窗子,遥遥看见过道上不紧不慢地走过身骑骏马的白衣公子,左侧配剑右手执扇,腰间环佩叮当。是他吗?应该是吧。那个不知名的白衣公子还是如初见时潇洒从容,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在街角拐角处的花铺前驻足。也难怪,门前的盆景昨晚上都被搬进屋里,今早还没来得及搬出来,房子看起来更显清冷破旧 ,过道上的桃花也残损不堪,哪里还有雅致的风景可供人赞美,怕是赶路的公子早忘了自己去年轻许的约定吧。

少女唇边浮起一抹浅笑。心想:公子,你可还记得三月桃花雪?世人皆叹桃花美艳,雪花玉洁冰清,以为人间三月桃花雪便是这二者的结合。可又有多少人只顾一味地沉醉在自己凄迷的想象中,博学如你,竟也不了解三月桃花雪的真谛。农历三月,桃花盛开明艳缤纷,春风一吹飞花万盏,天地间花飞翩翩,有如三月之雪,因之多为桃花,故名“三月桃花雪”。花谢花飞花满天已是人间盛景,若此时天降奇寒,漫天飞雪,那该是多么难得的年份里才有的一场风花雪月?其实,在你我相见的第一天我们就一同赏过了三月桃花雪。我至今仍记得那日你衣袖当风,手扶桃花树站在我家门前的过道上,天地间落英离飞,缤纷如雪。我与你的对话仅隔数步之遥。这是我此生所见过的最美的一次三月桃花雪。

恋人间永无止境的缠绵在于他们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看不完的风景,去不完的地方••••••白衣公子和篱一开始就把日后要完成的约定完成了,美好提前达到极致,余下的细水长流因源头突然的消失而渐渐干涸,感情就开始顺着下坡路日趋平淡无奇。

直到再也看不见白衣公子的背影,篱缓缓合上窗子。没过多久,街那头的王婆终是给她寻了个好人家。被狂风暴雨袭击过的街道和码头已经修缮得井井有条,一如既往的于热闹处显温暖,于宁静出显安详。迎亲的船只通身披红挂彩,载这这位正当妙龄的女子驶向她素未谋面的夫家。据说夫君是位住在淮河下游的小茶商家的公子,他待人谦逊有道、谈吐举止得宜,更重要的是新房廊檐下有几盆花草尚需懂得园艺的人前来精心打理。

讲到这里,这个故事算是讲完了。我握在手心里的茶杯早已凉透,屋子里没有暖气,我松一松交缠的十指,重新蓄上一杯热水。泡过一道茶的毛尖在杯子里打转儿,扑鼻的香气略有逊色,但比起第一道茶的干爽苦涩,第二道茶更多了一份沁人心脾的甘甜,那种齿舍生津的余味在记忆里回想起来都觉新鲜可口。

你还是有些不甘心,继续追问道,故事中的白衣公子后来怎么样了?他就没个自己的名字吗?

有些人是不需要知道名字的,我们不可能将生命中的每一个人都记住,尤其是匆匆而过的路人。人说“青分楚豫,一水中流”,说的就是这么种地方:它地处南北之央,连接中原和江南,古往今来一直都是水陆交通要塞,南来北往的客人不知有过多少,他们在这里稍作歇息,养足了精神就掸掸衣袖继续行程。他们闲暇之余,也许会感慨一番这里的山水,但决计不会作过多的逗留。记住他们的姓名又有什么用呢?只消识得个面熟,听得出口音,若是下回再来,就以待客之道好生招待就是了。

你深感无趣,拿着个抱枕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砸着。第二杯茶又快见底了,今晚的茶水喝多了,一时倦意了无。也罢,带你赏雪去吧。吃过晚饭的孩子们正在外面打雪仗、堆雪人,这些想必都是你未尝经历过的吧。你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把在故事中所洇染的不快情绪一扫而光。

外面的雪停了,风静了,一轮皓月当空,夜空的深蓝与人间雪原的白莽相互映衬,使得冬日里这一派剩山残水别有一番天地大美而不言的深邃。我们玩得很尽兴,你突然一下子瘫软在雪地里不愿起来,气喘吁吁的。你说,等春天到了,你一定要穿上最漂亮最轻便的衣裳,与我一同赏三月桃花雪。我没好笑的点头答应。到底是少女心性,与我一同赏花还需要精心打扮吗?是打扮给谁家少年看的吧。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会置办许多漂亮的衣裳,但钟情的只有这么几件;多年后午夜梦回往事涌上心头,悲恸处,泪水只剩那么几滴。有时会为命运的飘摇黯然伤神,会为生命的脆弱痛哭流涕。须知万物守恒,纵然有人离我们远去,但从呼吸的每一丝空气,迎面吹来的每一阵微风,指缝间渗漏的每一缕阳光,我都能感受到你无处不在的痕迹,就像江淮大地一年一度的三月桃花雪,虽然偶尔行迈迟迟,但终究会来,在季节的轮回里,大地上的某个角落正待我如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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