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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桕的一些记忆

2013-11-07 10:37 作者:黎水湾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乌桕是一种很普通的树种,普通得似乎难以登“大雅之堂”。我到过上海,到过成都,到过福州,到过南昌,到过苏州,到过杭州;杭州的西湖曾两度去过,苏州的园林、太湖和其他景区几乎走遍,庐山的一些景区也去过,走过许多高速。从未见过它的身影。

却突然在苏州我女儿的小区----------南山 金城 1958----------一个很不错的小区见到了它,两株!仅两株!它小碗粗的杆子,皮薄,青涩,叶微黄,伶仃地立于小道旁的小土坡上,记得旁边好像还有香樟、桂树等一些树种,秋阳里泛着微黄的光泽,间或有一两串青青的果子坠于枝叶间。

于是我想,也许我到过的那些地方只是匆匆一晤,不是每处都到,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即便到一个地方,也是走马看花,没有细看。但又想,也不是那么巧哇!那么许多许多的地方,怎么会见不到它们一点影子?

八年前,我住进了小城。其实也不算小,城里足有二十万之众。几乎走遍每个角落 ,居然也没发现它一点踪影。

于是,我就想,乌桕所以被城市等许多“大雅之堂”拒之门外,大概是以为它长得没桂树、樱树、紫薇秀丽,又没那诱人的香味吧!又或者是因为它很会长一种小毛虫,一旦落到人身上,便会起一块块红斑,搅得一身奇痒,招人怨恨、嫌弃吧!

所有这些似乎都没错,但人们好像并没有看到它的另一面:每到秋天,一树树叶子绚烂多彩,粉红、蛋黄、靛青、浅蓝、淡紫,风儿轻轻地摇着,旷野里像悬着一个个红红艳艳、花花绿绿的大灯笼。宋代诗人林和清说“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已先红”,著名诗人陆游更是称赞:“乌桕赤于枫”,《长物志》里也说:乌桕“秋晚叶红可,较枫树耐久,茂林中有一株两株,不减石径寒山也”。原来,古时乌桕也是那样美丽,被人推崇!(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乌桕日里开花也好美丽,极细极细的花蕾,一粒粒似小豆瓣一样,黄灿灿的一齐缀在刚抽出的嫩枝上,于是形成一个个花串串,像极了一穗穗金黄金黄的稻子,叮呤当啷挂满一株株乌桕;贝儿似的叶子,嫩黄嫩黄,于微风中轻轻摇曳。两相互衬,煞是可爱。

乌桕籽颗粒小,比小棒棒糖还小,却结的又多又密;成熟时,一树树叶儿落尽,果壳脱落,白花花的果实裸露枝头,宛如积;又似一朵朵小白花,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烁烁,分外耀眼。

也许有人会说,年儿一久,乌桕老了,皮儿粗糙,浑身像裂开了一张张嘴,划开了一道道口,还虬枝盘回,嶙峋蜿蜒,似乎太丑陋了。而细细品味,却显出丝丝遒劲,难道不是一种美吗?

早的时候,我家门前右前方百米外,有片小小的乌桕林,在蓼艾、蒲公英翻飞,有些空寂的草坪上显得有些醒目。其中一株乌桕高十数丈,弯弯的树干,成四十五度向外伸,居中又一个大回旋,长了回来,活像一个驼背老人;树冠硕大,覆盖百余平米;粗大树杆,五六个人牵手方能合抱。却树腔枯空,有一面像开了扇小门,大人亦能随意进出,洞内能纳三五个人。平日小狗小猫于里面酣然大睡,母鸡于里面抱窝。山飘飘来临,一群群公鸡、母鸡、大鸡、小鸡拍着翅膀,往树洞钻;雨噼噼啪啪下着,地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鸡们眯缝着眼,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候着;雨一停,又扇着翅膀,“咯咯”地朝外飞,一个个钻进了草丛。

那时,那也是我们小伙伴玩耍、捉迷藏的好地方。假如有谁掏出一把豆子或者花生(在那贫乏的年代算是奢侈了),大家你一颗我一粒,兴奋地吃起来,慢慢讲着一些从大人们那里听来的、没头没脑的故事、传说。有个叫“梆脑子”的小伙伴爱讲故事,且爱讲鬼故事。那会乡间不是说张三头晚遇上鬼了 ,就是说李四大前晚鬼摸到他床头了,愚昧的乡间充斥着鬼故事。那天傍晚,他又在树洞里绘声绘色讲起鬼故事了。

半个月前。他眨着小眼睛煞有介事地说:我和几个人在月下聊天,月儿并不亮,忽明忽暗,忽然看见东面踏碓旁的墙根下,一个一身素白的人,披头散发,脸贴着墙,幽幽地移动;大家以为是谁上茅厕了,又不像,看那飘幽幽的;正疑惑间,突然谁大喊了一声,白影子忽地不见了。大家突然恐怖起来,匆匆跑回了家。我爸说,那是前不久因生小孩大出血死掉的许姑娘,过去两间就是她生前的屋。阴魂不散啊,她是从阴间回来看她生前的家呀。你们可别到那个地方去!

那地方离我家才一箭之遥,我吓得大气不敢出,小伙伴们也吓成一团,那“梆脑子”讲完故事后自己也害怕了起来。天色微暗,谁都不敢走出树洞。待到大人们举着火把找来,才一个个走了出去,跟着回家。

此后,谁都怕听“梆脑子”讲鬼故事了。

乌桕树红红艳艳时,我们就在树下捡着最最漂亮的叶儿,卷成一头大一头小的“小喇叭”,并在小的一头捏成扁扁的,鼓着腮帮子吹呀吹,没一个成调;也或做成一个个花卷卷,再一个个穿成串,挂于脖子上,或悬于两耳,招招摇摇地从树下走到村里,又从村里走到树下,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一阵风拂来,五彩缤纷的叶子纷纷扬扬飘落,我们呼喊着,奔跑着,张开双臂想一片片搂住它们。累了,呆呆地看着蓝蓝的天,那一片片红黄摇曳的叶子就像贴在上面,美极了。

我也一度憎恨过它。因为刮风时,它变得像凶神一般:整个身子剧烈摇摆,枝和叶呜呜撕鸣。不时,雷“啪”的一声,闪电也于眼前划过,门窗被吹得“嘎嘎”作响,甚至瓦被掀掉。我总是吓得躲在门后,于缝隙里看着那棵大大的乌桕树。心想:都是这棵该死的树,它那么拼命地摇,那些风就是它刮出来的!要是把它砍了,不是没风没雷电了吗!上学了,渐渐知道了风是如何产生的。而我,刮风下雨,电闪雷鸣时,依然远远地看着它;但那是关注了,就像关注风中的一位老者,希望它少受风雨的折磨,万古长青。却于后来,那片乌桕林砍掉了,那棵大乌桕树也未能幸免,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瓦房。从此,我只能在记忆里见着它了。

很记得采乌桕籽的时候,那也是很有趣的。河岸、堤上、路旁、山窝,一棵棵长着果籽的乌桕树,农人们巧猴般立于枝头,一刀,又一刀,一根根枝桠由树上落下。路上,挑的一队队;屋场,码着一堆堆。日融融,妇女、老人系着长长的围裙或破衣衫,夹着火笼,于向阳处,一串串采摘果籽。间或说着笑话,或起身于家中取来蒸熟烤干的红薯,啃着,摘着,饶有兴味。

“供销社的人来了!”一声传一声,农人们肩挑或手提,纷纷把乌桕籽卖了,换回火柴、煤油(那会人们称“洋油”)、盐巴、针和线,或凭票扯两尺布,为小孩缝制小棉袄。

也有许多人不卖果籽,榨成油做蜡烛。那会清苦,一年半载难沾肉味,菜不见油星,就有人试着用乌桕油做菜。有个叫“四季婆”的,两夫妻,无儿无女,又傻又笨,走路像蠢猪,说话没轻重,尽讨人嫌。耳闻有人用乌桕油炒菜,也不问青红皂白。那天她武大郎一样的老公挑着榨好的乌桕油回家,连炸了一盆“芋包子”,吃啊吃啊,连拉了三天稀,双双倒在床上起不来。

那会,她家小巷出来就是乡邻们闲聊聚散的地方,一棵老枣树,一排麻石板,那儿常常坐着密密匝匝的人。

几天了,似乎好些了,她又像往常一样憨憨地坐在了小巷口。只是看上去似乎更痴呆了,脸色是菜青色。

几个妇女过来了,挨着坐了下来,相互挤了挤眼,一个四十多岁叫“辣椒嘴”的黄大婶开腔了:“四季婆,芋包子蛮好吃吧!”

“你这个烂嘴的 . . . . . .”,还没等往下说,只听“啪”的一声,只见她急急往茅厕跑。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往事如烟,那情景却一直清晰地留在我那童年的记忆里。如今想起,已不再会笑起来了,只觉得那是一道伤,是国之伤,民之伤,心之伤!

几年后,我到镇里读初一了。一天,一双仅有的解放鞋被偷了。深秋,穿着露着大脚趾的烂布鞋,冷冷的,被爸妈知道了还要挨骂。巧,我的一个同村也没鞋穿。他悄悄告诉我,两里外的小溪旁有棵乌桕籽还没采摘。

夜,恍恍惚惚,月儿在云里躲来躲去。我们悄悄摸到树下。他树上折(不敢砍,怕被发现),我树下摘。约莫十二点摘好了。

急急往回。走到一条田埂上,我一个趔趄,又撞着后面的他了,双双掉进水沟里。

赶忙爬起来。

“摔着了吗”摇摇头;“你摔着了吗”也摇摇头。

借着淡淡的月色,两人打量着:花花的脸,湿漉漉的衣裳,不由“唧噗”一声笑了出来。幸好乌桕籽没倒掉;只是觉得有点冷,不住哆嗦着。这乌桕籽放到哪呢?显然不敢自己去卖-------我们一时犯愁了。恰巧,他舅舅就住在学校旁。半夜,我们敲开了他舅舅家的门,把乌桕籽放在他家,托他去卖。

子夜,我们悄悄返回学校,没有哪个知道。那会虽是文革后期了,学校依然半停顿状态,没人管。记得那些乌桕籽卖到六元多,我们每人买了一双解放鞋后,还买了几个馒头(那会馒头也是稀罕物)。后来,有人查乌桕籽被偷的事,我们吓得战战兢兢。每每想起,总有种心酸在心头蔓延,也有种淡淡的羞愧。

如今,还有谁会去“偷”它呢!乌桕在城市遭冷遇,农村似乎也把它遗忘了。那一树树雪白雪白的籽儿,总见着它一年年没人理,总见着它一年年孤独地立于枝头,在严霜刀雪里慢慢陨落。

乌桕真被人遗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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