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松江号子

2013-10-31 09:39 作者:浪里百跳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哟嗬,嘿嘿!

 把竹纤挎在肩上,

 哟嗬,嘿嘿!

 背上的汗水已成盐霜。

 一根长长的纤绳,

 牵着船工的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几十年前,船工号子响起的时候,我在岸边,蒙蒙细打湿了脸,这阴霾的世界,响亮地被船工的号子撕成两半,一半是天涯寸步,一半是万里云天。

我当时虽然小,已经认识到船工们特别辛苦,那是水涌天热的天,船工们晒得像非洲黑人一样,特别是只穿着裤叉的老汉浑身就像冒油似的。赤着脚,烂泥滩上留下了一行行深深的脚印,有时候还要涉上一段浅水。中午太阳强光烤着,晚上蚊子咬人顾不得拍,月光下还得星赶路,弯腰前倾斜成45度角,弓着身子吃力地一步一步前行,嘴里哼着唱着,“哼吆嘿吆……哼吆吭吆……”

晚上,这种声音显得犹为响亮而又深沉,由于松江两岸的包容,才会出现接连浑厚的回声。纤夫号子,气势宏伟,震撼人心,是纤夫劳动激情的佐餐,是纤夫豪放心地的释怀。所以我认为船工号子是船夫们健美形象的展示,也是一种激越而又催人奋进的音乐质感。

前不久,我找到了已八十五岁仍很健壮的船工成勇,向他老人家采集当年的船工号子。我的来意让老人感到意外,冷落了几十年的激情又澎湃起来,他说弄船人就是急性子,特别是船在顶风顶雨的时候,大家必须统一使劲把船拖到上水。这时得有人提头叫号子,大家跟着和,每人脸上都筋暴暴地嘶喊,力气使到极点。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炉香,就凭那一阵的猛劲,船才得进入安全地带。他说拉纤是一种玩命的交易。

老人兴致勃勃地介绍各种号子:“桡号子”、“橹号子”、“平水号子”、“逆水号子”、“拉纤号子”、 “幺二三号子”、“斑鸠号子”、“驳船号子”等。这些不同的号子,都是在不同的时候唱,平水时唱什么,紧水时唱什么,抛河、靠岸、离港、过滩的时候又该唱什么,非常讲究。

“嗨佐——”

船工的水性好像是天生的,他们见了水比见亲妈还急。他八岁时,就像小鸭子一样潜水,粉红的屁眼儿朝天,双脚高举。他知道,松江河底的淤泥乌黑发亮,柔软得像油脂一样。河边潮湿的滩涂上,丛生着灰绿色的芦苇草和鹅黄色的车前草,还有贴地爬生的野葛蔓,枝枝直立的接骨草。滩涂的淤泥上,印满螃蟹纤细的爪迹。

一天,他长篙一扬,撑开了浑浊的目光,撑开了吊脚楼半掩的窗扉,撑开了潮红的眼眸,一声吆喝唤起响彻山谷的号子,惊起几只迟醒的山雀。于是,乘着一涧山泉,披着一缕霞光,坚毅的漂向山外,准备远行。

六月的天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邻居兰刚刚把面团放在案上,就听天空滚来隆隆的雷声。春兰收拾好家什向晒谷场上赶时,那云,白的打先锋,像洪峰一样滚滚拥动;黑云压阵;似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压过来,天色刹时暗下来。

起风了。杨柳的叶子哗哗响起来。细高的梧桐左右摇摆。风掀动树叶,像无数只手翻动大自然的书页。蝉惊叫着从这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鸡开始往墙角跑……风声、炸雷声响成一片。偶尔一道亮光划破灰暗的天空,紧接着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雨,开始东一下、西一点的落下来。一会儿,下起了大雨。大雨夹杂着拇指大的冰雹,狠狠地砸在地上,击起一阵久旱的泥土气息。一个冰雹落在春兰头上,她禁不住打了一个颤,好疼!这才想起忘了带草帽。她也顾不了这许多,用手把愈来愈湿的头发向后脑一拢,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小跑起来。是啊,人家的稻谷都晒在席子上,自家的又多,又晒在地上,要是让雨一浇,粘到土里,扫也扫不出来……

春兰急急忙忙赶到场上,收稻谷的人已不多了。左腿有点跛的根生正和嫂子忙着往筐里装稻谷。春林挑起筐子,他的妻子慧芳掮着席筒正匆匆往家里赶。春兰扫了一眼,忙向自己那边望去:奇怪,满场的稻谷早已堆在一起了,用三张席子遮了个严实。春兰心里想:是谁堆到一起的?还没来得急找出答案,她已蹲下身,把席揭起一个角,用铲子往筐里收稻谷了。两个筐都装满了,直起身来,准备挑,她面前突然像铁塔般站着一个人。

场边,穿着青蓝色的确凉衬衣的成勇早来了。他站在那儿没动。春兰听到妈妈的喊叫,她忽然拿起草帽向家里踉踉跄跄地跑了。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心情很复杂:她恨妈妈,恨妈妈总和那个成勇爷接触;她更恨成勇爷,这个年轻的爷,他不该总是帮着我家干活,哪怕把晒谷子让雨冲走呢!难怪村里人说闲话呢!她妈妈,她在心中不止一次的祷告:妈妈,我的好妈妈,你自重起来吧!“自重”这个词还是她上中学以后学来的,好像专门为给妈妈用似的。

一口气跑到家里,凉鞋带也在泥泞中折断了。裤管溅满了泥水,草帽歪在了一边,两条不很长的辫子一前一后的搭在肩上。摔下草帽,春兰一头扎在床上,委屈的大哭起来。有时候,她天真地想:要是父亲不去拉纤……

春兰确实没有任何主意。她趴在床上,听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走进来,随后又听到往仓里倒粮的声音。不大一会儿又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进来——这是妈妈,她听到妈妈踏进门时的那一声长叹……

不知不觉,春兰迷糊过去了。她做了一个甜美的梦,爸高兴地拉纤回来了,要带她和妈妈去县城玩。船已开动了,春兰和妈妈穿着新衣裳,稳稳地坐在船上。忽然,那拉纤的人转过脸来,却是成勇爷,笑眯眯的。春兰知道妈妈和成勇爷结婚了……

“妈妈!”春兰大叫。

“春兰”妈妈闻声从外面走进来,“又做噩梦了?都是妈妈不好……”

春兰看见妈妈的眼睛凹下去,眼圈是一片暗灰色。她忽然抱着妈妈大哭起来:“妈妈呀……”

他们起程了。波浪将视线推开,荡到远处。木船,或一只,或一串,从天外悠悠地漂来。像一列穿越生死线的武士,穿过嶙峋的绝壁,绕过阴险的漩涡,还未平缓急促的呼吸,就驶到你的眼前。它庞然的身躯,宽大的胸襟,让眼前的河面突然狭窄起来。它平整的四周,如刀削斧斩一般。船上的一边,平白无故的一突起,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低矮得不能再低矮,那该是放船人的睡处吧。屋前一架烟火,给孤寂的木船平添了几份生机。此时,放船的成勇,或是在船的前头抱膝而坐,悠然抽着旱烟;或是在船的一侧,持篙而立,散漫的拨弄着江水。如画的勾勒着,一份闲适,一份从容,一份淡定。懵懂的春兰,除了喜爱这河上最美的风景,不会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该到何处去;不会知道他们一路经过了多少险滩,搏过几回激流。

一路风雨,日夜兼程。遇到险滩,一篙撑过。饿了,煮一餐玉米面;渴了,掬一捧河水;累了,饮一口米酒;凉了,拥一身被褥;倦了,唱一曲号子。一路上,听过几多浣衣女子的槌声,看过几多烟花巷里的脂粉,闻过几多岸上飘来的炊香,望过几多江上迷乱的渔火。然而漂泊的木船,心里只有山风,眼里只有磐石,一如流水,片刻也不曾停泊。每次放船,或许是家里一年的盐巴,是母亲期盼的一摞针线,是妻子今的花袄,是孩子明春的书费,是全家人煨烤的一堆篝火。成勇铿锵的号子里,分明唱道:哪怕骨头断在乱石堆,咱的木船,也不能散落在大河里!

一路的峰回路转,一路的风花月,一路的暮色朝晖,不曾泊留,不曾漫漶,迢迢的来到此处。去程几多,彼岸何处?或许,只有足下的船才知晓。只决意,在靠岸的那一夜,成勇穿上草鞋,沿着古道,眷眷的踏上大山的归程。

由此,我不禁想起了世界上最经典交响乐曲之一的《伏尔加船夫曲》。之所以经典,就在于它时而激越高亢,时而低沉深挚,时而遐思悠远,多层次地用交响形式表现十九世纪末俄国普通劳动者那种向自然倾诉悲苍人生的心声。伏尔加船夫那壮实、勇敢、艰辛而又脆弱的生命在交响地撞击着全世界几代人的心田。还有那幅列宾创作的世界著名油画《伏尔加船夫》表现的那种沧桑而又深沉的历史立体感,曾折服许多著名艺术大师的心灵。这既是艺术的力量,又是心灵的呼唤,也是历史的回声。

虚拟的船工号子,不光表现了地方民俗文化的遗存,更表现了纤夫们的一种自强不息的精神遗存。与自然抗争、与生命抗争是人类艺术所表现的永恒主题,这种永恒的精神和文化遗产也正是需要我们去勇敢传承的理由,也就是乡土民歌需要传承的理由。

“哼吆哼吆……哎嘿嘿吆……”朋友,请不要认为它只是船工号子的简单旋律,也不仅仅是下里巴人的民间文化艺术的表现。用一位草莽将军的话说:“他们都牺牲了,还有精神呢!”

精神是常在的,你说是吗?



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592268/

松江号子的评论 (共 6 条)

  • 婉约
  • 何时明月
  • 剑客
  • 红彤彤的曙光
  • 孤帆鸢影
  • 无聊后生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