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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狼爷

2013-10-29 16:34 作者:秦岭山夫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狼爷生于民国,死于70年代末。谁也没有记下他去世时多大年龄,只知道是单身一个人,是队里的五保户,知道他平时骂人,单身汉一个人,村里也没有人敢给他计较,辈分也在村里高。可是他喜欢村里的孩子,对孩子爱做各种鬼脸,翻白眼学浪叫,学狗叫,孩子们叫他“狼” 。他辈分高,大人叫他狼叔,我们叫狼爷。实际他是有名有姓的,他大名叫王兴财,也有不尊重他的人叫他王狼,尊重地叫他老狼爷。

狼爷有兄弟俩人,解放后他出去招上门女婿去了,大哥守着一份家产,娶妻但没有生子,后来抱养一个男孩子。他在柏峪寺的柏峪沟里招人,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搞的老婆死了,也没有留下儿女,他又回到村子。村里也没有他的房子,他就在别人山墙根借助别人的房子地方临时搭建一间小屋。说是临时的却一下子住到去世,过去人对家庭资产没有什么概念,社会主义么盼着往共产主义奋斗。资产多了你就是资本主义,你就是修正主义,谁敢富裕敢带高帽子。不像现再物质利益分毫必争,为一点地界打得头破血流,重了还动刀子动枪弄得死去活来。

狼爷住的地方离我们的学校相距一百来米远,课外活动操场就可以看到他出出进进。我们学校三边没有围墙,教室是原来生产队的库房改建的,新库房建在一处更好的地方了。学校山墙侧面有一副石磨,不知道谁家的 ,也许是生产队从那里捡来别人遗弃的石磨给生产队上七八个五保户老人用。其他人用也没有人有意见。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石磨。有条件的还把石磨按在室内,没有就安在室外空闲的地方,但是也是按风水说安放的,农村人盘锅砌灶,修猪圈盖牛圈建鸡舍,婚丧嫁娶,动个烟火,测日子选地方也有讲究的,那时不兴许,大事还是要偷偷摸摸请阴阳先生看的,农村人也自己懂得一点阴阳常识。该怎么弄就怎么弄。狼爷身架不高,体态消瘦,腰身梢向前微倾斜,头发花白。狼爷隔三差五要到学校隔壁磨面,狼爷来了我们学校就热闹了,在下课时间老师鼓励我们给狼爷推石磨磨面,大家提出条件非要狼爷学狼叫唤,学鬼叫。狼爷就是狼爷就是狼学的像,吐着长长地舌头,翻着白眼,猫着腰向我们扑来,大家吓得四散五裂地跑开。那时我们活动贫乏,跳国、踢毽子、跳尿罐、抓五子、骑毛驴,或者野鸡灵叫罐城,城门开,你进来,进不来挨响鞭,当然你冲不过去人墙,就挨人墙一阵子笑打。那么,玩腻的游戏狼爷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清新感。狼爷还有一面,能跳会唱。他唱的是老调,扭的是秧歌,嘴上喊着调,脚下踏着点,有节奏跳起来。我们给他推磨子就很卖命,我们乐意,狼爷很高兴,就会使劲地给我们跳。狼爷只有遇到我们这群孩子,他不给我们出个洋相,盼个鬼脸我们是不会放他走,就是他身上背着东西都要他放下,他气得发脾气,对我们还是没有办法。拗不过我们就放下东西,咚咚铛铛跳起来,沉我们不注意,拿起东西急速跑掉,我们撵住他不行,再来一个,他来一声,滚。狼爷发脾气,脸上憋着笑,怒气还是遮不住那一点点笑意,哈哈我们谁怕他。过后,我们兴致来了还要撵到他家里玩。大家伙跳“忠”字舞,是一项政治任务,社员上工去跳放工回家走时要跳,唱着∶大航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地歌词回家做饭吃,谁不积极要挨批斗。狼爷从不参加政治运动,甚至于生产队晚上群众会议也不参加,当时的大小各种群众会议白天晚上特别多,有事要请假。狼爷仿佛是一个边缘人,多余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队长给他安排都是队上一些零碎活,一个人独来独往,没有人监督,没有人过问。仿佛这个世界要遗弃他,他也不愿意融入这个社会,他和这个社会保值着一定的距离,像狼的眼睛一样警惕地注视着对手。

狼爷爱骂人,对村里大人可是来真的,因为他是爷,在村里算是辈分排在最高地。辈分小的人谁敢惹爷,欺负老人要遭孽地,一个孤寡老人更是欺负不得,人老了遭孽可怜。狼爷骂人是有原因,他对当下的社会不满,他喜欢女人,但是没有人跟他,有一年来了一个丹凤要饭的女人,女人三十岁多岁,人长相不错,就是有点瓷傻。要饭的都是从来的村口路上,从村子这头到村子那头挨着家要,要饭的也多,年轻地年老地,还有十八岁的黄花闺女。这三十多岁的女人,要饭不会要,走到谁家门口就在门口站着,不说不叫等着人可怜她。到了狼爷那里,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跟了狼爷不走了。狼爷对外人说是他认下干女子。狼爷把干女带到地里干活,他是不会让干女干活的,他喜欢地爱不释手,担心她热担心她凉,他锄地给女人搭一个遮阳棚,让女人在棚内凉着,始终不会离开狼爷的的视线。到了晚上邻居总能听到女人的尖叫声,邻居就厌烦了,告到生产队长那里,让民兵把女人送走。村里人把狼爷的心肝宝贝撵走了,狼爷就对村里人不满,对社会不满。说旧社会好,有钱可以到窑子找女人,现再有钱都不行。狼爷是无产者阶级没有人批斗他,不像地主富农,老老实实还要批斗,天扫村道,洛河上的独木桥的,晚上不批斗就占天光了。狼爷不管这些,白天黑的骂,骂世道不公,骂老天爷不长眼,骂着骂着就上到村子后边石棺梁上对着村子叫骂,骂地村里人都烦地歇歇了,有怨言都忍着,谁对爷能怎么办,骂的老天爷都遭了孽,老天爷从东山尖一出来,狼爷裤子退到脚膝盖跟前,拿着他地生殖器,对着老天爷说∶日日日我日你娘的老天爷!老天爷呀,你把我老汉给扎了,你让我不好过啊!一遍一遍地重复。狼爷心里到底有多大的委屈,我们这些小辈不知道,我们只知道,谁敢和老天爷结对,那时要遭神报应,老天爷是神,大人要我们不敢对神不敢不恭不敬。狼爷不怕,狼爷专跟老天爷过不去。他说是老天爷对他不公道,他恨老天爷。

五保户跟住队工作组干部一样,老了做不了饭,妇女主任发了一个牌子,给五保户老人,从东头开始,一家挨一家派饭吃,再到跑不动了家家要送饭吃。狼爷却没有去谁家吃过一口饭。狼爷老了,生活有点困难,生产队长对他说∶做不动了,挨家去吃饭吧!他的头摇地跟拨郎鼓一样。狼爷很稚气。其它五保户老人,下天或者冬天下雪队上没有法出工干农活,村里人的闲人光棍喜欢没事去五保户老人家里去烤烤火,闲聊,这些老人家里好像队上地娱乐活动场所。这些老人能干活时,生产队给安排都是队上地轻松活,平时就是看看槐树林,洛河套的杨树林,不要外队的人把树破坏了。他们看护树林时回来捎带一点枯枝干柴,烧炕做饭用。他们时间悠闲,柴火比别人积攒的多。狼爷也是回来捎带一点,但是他那里没有人去。房子也特低矮,去到家里也没有转身的地方。只有一点关系的,或者队长去他家里看看他的生活困难,是否要帮助,别人是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大家都不愿意接近他,狼爷连老天爷都不怕,狼爷就是村里一尊神。无事不登三宝殿,除非吃的撑着去惹神,村里人很少去狼爷家里,连路过的近邻也不顾盼他家里一眼。

狼爷倒不是天天咒骂村里人,因为他天天咒骂地对象是老天爷,吃饭也骂,蹴到茅坑屙屎也骂,三更半夜起来,只有他没有睡眠,醒来就骂,走到那里骂到那里,好像老天爷这辈子有天大地仇恨跟他过不去似地。骂的村里见他烦,骂的村里见他厌,骂的鸡犬不宁,骂的猫不去他家里捉老鼠,老鼠半夜在他顶棚打架哧哧叫,他都怪罪老天爷跟他过不去,这是老天爷和他做对。村里人就这样子对狼爷疏远了,只觉得狼爷那一根神经不对,那一根筋不对,那里一窍不通,脑子里进水了,是不是神经有问题,村里人对他产生怀疑,见着他避而远之,唯恐来不及。狼爷从人面前走过去气冲冲地,有人悄悄地吐一句,老狼脸吊下了。听到地人笑也不敢大声笑,捂着鼻子嘴,把笑声捂进肚子里,经过消音从下身缓缓放出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狼爷去世多年了,谁也没有记下他那一年去世的,就像没有记下他出世那一年,生日那一月那一日一样。我只记得是一个秋天的中午,我因家庭原因回乡务农。十五岁的男子汉拿着妇女一样的六分工,我们村子男劳力一天十分工,日工值九毛钱一天,我一天挣五毛四分钱。生产队是按老弱病残分等级的,最低就是六分工,我拿着拼命干革命的精神农业学大寨,粪担子压肿了肩膀,镢头把磨破了手,腰疼腿酸在土炕上呼呼大睡。母亲从外边突然回来大叫我∶唉,你狼爷走了!快起来看去。我一个激灵翻起身,用怀疑的眼光审视母亲,这话是真的吗。走了,在我们商洛,我们洛南,我们洛河岸边就是死了,去世了。我日急火燎跑到狼爷家门前,门口乱哄哄地,忙这的忙那地,都在给狼爷最备后事。没有一个人哭丧,人群里连一个人地眼泪都没有掉,就像商洛两口子骂架,恨得咬牙切齿,你死了我连一滴眼泪都不掉。狼爷没有亲人,没有人给流下一滴眼泪。唯一的哥哥都去世,抱养的后人也没有来往,哥哥在世时,弟兄俩也没有来往。生产队还是要按风俗埋葬。队上有几个木工,只要能拿起刨子錛子斧头,刨地刨,挫地挫,一副杨木棺材,一天就成功做好。没有亲人,日子也是大家选定吉日埋葬,不过没有有亲人那么认真,没有忌讳,不怕对后人不吉利,连选址埋葬的地方也没有那么讲究,看坟址的人,随便单眼吊线,对着洛河对岸一个山包包嘴上说∶行了。社员们就踢哩空窿就开挖。五保老人和年轻人不该死的年龄去世的,都是这么毛毛草草,匆匆而埋。在世你没有给自己准备好精制的秋木或者柏木棺材,最次也是松木,没有用席桶卷你就不错了,狼爷去世,队上还去供销社扯点白布,买了点烧纸,老衣也给换上。没有后人,盆没有人顶,纸栓子没有人打,那就一切从简了。

我一生没有见过真正的野狼,只见过一次,还是小时候五月收麦子时候,大家在川道上麦田地里发现,割麦子的社员从这头围追堵截到那头,和麦子一样颜色的一条黄狼,加着尾巴冲出包围圈一溜烟跑过河河对岸阳坡沟里,就不见踪影了。也在深更半夜里听到门外猪圈里猪仔惊恐的叫唤,大人说狼来叼猪哩,大人吓唬孩子不哭不闹,狼来了。我一生就是在麦田地里见到那一次,倒底是不是狼大家都说像狼。狼狼尾巴长,尾巴不长不像狼,人们怀疑这是条狼,这是一条夹着尾巴的狼,我也怀疑这是一条狼。因为那时狗很少,有也是黑狗,这是一条年轻地大黄狼,大家都相信才撵它。狼爷埋葬的那天晚上,我还真的听到狼地叫唤,呜------呜地哭叫,我浑身毛骨悚然,大气不敢呼吸地缩在被窝里,团团打颤,我在惊恐中担心狼要把我叼走,我在这个黑夜这个深夜中昏昏沉沉地睡着,进入乡。仿佛狼爷又在骂老天爷不睁眼,欺负他,和他做对。他这一辈子的对头就是老天爷。老狼爷的魂影回来了,老狼爷埋的地方离我们村子不远,就埋在我们村子后边槐树林里。能看见洛河,能望见我们村子,能注视到,黄狼那天逃跑到洛河对岸那条阳坡沟里。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因你而显得拥挤,一个人去了,没有因你而显得寂寞缺少什么。老狼爷走了,他留给我的念想,我就只记得他整天骂老天爷,像寺院里和尚念经一样,日复一日,念念不忘地咒骂老天爷。他高兴时就给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扭秧歌学狼叫。我仿佛有听到儿时母亲把我搂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打摇我入梦乡唱地那首儿歌∶

月亮光光,

把牛打到梁上。

梁上没有草,

把牛打到沟脑。

沟脑来了一条狼

把牛吓得往回逃

门背后一个贼

把牛吓得往回纹

老狼爷,你走了三十多年,我就只记得你整天咒骂老天爷,和老天爷作对,我心里就记着你骂老天爷,就记住你!

2013年9月27日 01:47:秦岭山夫 草于宝鸡凤县杨家坪社区 原名王山 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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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狼爷的评论 (共 8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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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olo
    solo 审核通过并说 朴实之间,真情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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