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2013年华夏的伏天，天是真热，有新闻爆华东华南有些城市的马路能将鸡蛋、肉片烤熟，翻车后的活鱼也被高速路面迅速烤干、烤熟几成。我居住的城市在华北，已连续几天的摄氏37度以上高温，地面上能移动的活物，能移动的东西都拼力挤往能遮住太阳的地方，移不动的只好在太阳的炙烤下比质量、比耐力。午后尤闷热，有荫凉的地方躲得了太阳光的烧灼却挡不住热。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除了飞机、车辆和必须出门的人要下狠心钻进热流，能躲的都躲了起来。这天是周日，我躲在家里只穿条三角裤让屁股尖的后半部搭在沙发的凉席边缘上，两腿自然分开折成九十度，支撑着前倾的上半身，两膝盖贴近玻璃茶几的边缘，时不时刻意用膝盖碰触茶几玻璃，寻找皮肤与玻璃接触时瞬间感觉到的一点朦胧又似是而非的凉意，右手不时晃动着遥控器指向电视机的机顶盒，左手无意识地前抹后抓疑似蚊虫或汗水弄痒的皮肤，同夏季的牛、马不时甩起尾巴抽打身体一样。
放在卧室桌上的手机先是嗡嗡二声，然后就呜里哗啦的一段音乐，没完没了。这“老头乐 ”手机是老伴专为我配的，我光会接打，振动加音乐是老伴调的，我不懂音乐也烦这动静，老伴认为人越烦的东西对你刺激就越大，越烦越敏感越容易接电话。老伴最主要的意图是：我喝的微醉或深醉时能提高接到她马上回家指令的概率。当然，这手机也是有优点的：字码大，便于我的老花眼辨认，有手电功能便于我喝酒晚回照路，有收音机功随时了解时事政治，但我还没开发。这个刺耳的音乐声在这么大热天的休息日下午就顽强地响了起来，老伴边去拿电话边把眼睛迅速睁大几倍，每到此时，我常纳闷老伴的眼睛竟有如此的扩张力，扩大完眼睛必然是换上一副自认为很严厉很郑重的表情，用来吓唬我喝多酒或犯了哪条家规时使用。果然又以很严厉很郑重的表情警告我，“告诉你，不管谁叫你喝酒，都说家里来客人了，去不了”，我接上电话还在旁边瞪着眼、咕嘟着嘴，手臂食指伸得笔直用力指着我，似家长严厉警告小孩不许再那样的架势加重重复她的立场。电话是能管着我那摊工作的政府部门的一名科长来的，商量的口气要我单位给弄几条极品云或玉溪烟。事不大，二三千元的事，找单位申请购物卡，免得开发票又沾来贴去、楼上楼下一趟又一趟跑签字，有了卡，大家皆方便。接完电话老伴的眼睛恢复常态，悠闲地忙自己的事去了。我却有些燥热。电话里答应了，可单位刚换了新头，不了解我这一路的工作情况，要卡须得好好费一番口舌。自然的热可躲可开空调，人添的热热在心里，躲不了，挥不去。
说到公事，我只在一个协会（一个官不官民不民的团体，官员说了算的名誉上的一种行业的民间团体）干点跑腿的事。上边协会的工作落实一下，本级协会几个固定活动内容安排一下，各种手续年检一下，请示请示、打打电话、跑跑腿。对管得着我们的部门和管得着的人，年节送张购物卡，平时喝几顿酒，就算乘着酒劲有人在卫生间或只有我俩的环境时悄悄塞给我几张数额不大的发票，加几句拜托添麻烦的话，我回头想什么辙找头给处理了就是。其实我办的事都不大，无非是各种证件年检或有新申请的需审批签字盖章。要求着的人多是市里的科长、省里的处长，找更大的头签字也由他们去找。关键是要办的事都是公对公，双方都毫无个人得失。可是不轻车熟路还真让你着急、憋气加窝火。楼上楼下轻手轻脚、憋息敛神，好不容易找对了带编号的门，不是资料不全、数据不对、时间过了、章子错了，就是对方有事或开会。你就一趟趟开跑吧。多少时间过去，等你跑的精疲力尽、火气大盛又只能腹诽，最后托熟人或无熟人可托，就下功夫把生人磨合成熟人。吃饭、送卡或交些莫名罚款，才算了事。市里还好说，离得近，要车也行，走路骑车都方便一些，省里得要车、得住宿。虽然时间是公家发我工资换来的，差旅费是公家报销的，车和司机是公家的，可身体是自己的、情绪、脾气、精力、工时以外的时间，这些都是自己的。最初经历这过程，我得了条件反射病。一看到年检文件、单位换法人、新报批证件就头痛，就脾气烦躁，在单位和回家多是黑着脸，似人人都欠我几万块钱不还的样子。一窝火，就从我的角度埋怨政府；整这么多的科长、科级科员；处长、正处调、副处长；正高、副高什么的，就把个章子卡着你，下个文件规定着你，非卡得你着急上火耗神伤身，卡去你生命中的大好时光，卡滞你努力前行工作的速度不可，否则不能证明他们存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我真怀疑他们除了玩规定、卡章子、密切关注着身边的人事变动，还有板着脸给你讲规定，转着弯、很有水准地表达某种意思，除此，还会玩些什么。我常腹诽：古时候的官叫父母官，有些霸道、有些生杀予夺的权力，但也包含着为你做主、撑腰、讨公平的含义，可谓名副其实。现在的官叫人民公仆，是为社会、人民服务的，可连公对公的事都这个服务法，明明知道你单位的情况，还年年搬条条、创新一些框框令你适应不了。细分析就是以改革创新的名义，规避所担的责任。这整个社会的事都这样办，别提个人的事了，公仆一词很令我怀疑。
好在几年干下来 ，我淌出一条以购物卡、以酒、以土特产闯关过卡的违反规定的潜规则的路。有了这一规则我的头痛病、闹心症减轻了不少，自己身心好多了，时间也抢回不少。虽然单位花了钱，但都是国家这头牛身上的毛、身上的血、身上的肉，只是换了个地方又被一些人吃了、喝了、或某个人多拔几根毛罢了。少跑几趟省下的出车费、差旅费足够弥补送掉的那点礼钱。这套程序重复多年了，熟中生巧办起事来也就轻松便捷多了。每年过完春节一上班就能悠悠闲闲地把那摊工作摆布个有条有理。尽管今年单位刚换了新头，大不了再跑几个法人变更手续，省里、市里有关部门有关办事的人都是熟脸，即便换了新人，找熟人一番介绍，一块坐几回就成熟人了不是。何况今年中央又有八项规定，国务院又想着法艰难地推动简政放权的改革，我党又开始搞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想来事要好办一些、脸要好看一些。脸好看当然是指给我办事人员的脸，而绝不是我的脸。我的脸因当兵时间长，肌肉、皮层都被严肃化了，加之父母基因遗传的关系，年轻时就长得成熟老相，老了更是雪上加霜。当初找人办事时对这张老脸的表情处理常常颇费心思。老是想能表现出谦卑一点、恭敬一点、又想保持一点不只是哪方面，也许是骨子里需要的一点尊严。想法挤出点礼貌又有点奴性又有点招人待见的亲切感，可是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十几年了，刚开始就注重练习求人办事时、面对领导时的表情、语言、身姿、肢体动作，练到今天还是不行。主要是表情、脊梁、颈椎、皮肌、语言协调不好。经常性的顾此失彼，想着说话合适，忘了点头弯腰，想着笑脸也忘了弯腰点头和吐出恰当的语言。虽然我嘴笨、脸木、腰杆不听话地挺得笔直，但也不毫无优势。如酒风颇正，属于那种敢于把自己喝倒的人，这一点经常得到对方的信任和酒桌上的口头奖励，这也是我酒后遭罪时唯一的安慰。虽然酒后老伴会瞪大眼睛数落我没出息，孩子们会鄙视我不务正事好喝酒，单位一些人会认为我占了公家便宜，令人舒服的就只有这口头奖励了。我还善于听话音分析意图，领会能力较强，猜中对方意图的正确率较高。比如年检时要签个字、盖个章，只要说先放着等电话通知，就赶快准备购物卡或者主动提出报点发票，或表示解决点什么小困难的意思，立马一次办成，否则就此事遥遥无穷期、不知要跑多少路。还有一个优点：办实事，敢做主，回单位挨批、检查、自掏腰包也要干成事的特点，虽然外边风光，对方痛快，回单位受罪，但也的确交了一些朋友，一些打个电话办事就好使的人。连回忆，带想事，得得失失，也许这就是生活旋律，顺其自然，顺势而活吧。一个普通中国老百姓，好酒、好烟、好菜没少往胃里肺里血液里忙活。虽然一场酒下来，说着好听的假话很累、也有点恶心加良心不舒服，也颇浪费脑细胞，眼睛耳朵也很辛苦，无时不观察着、倾听着、解决着场面上的需要，但办完事的愉悦还是冲掉心中不少的憋堵。命运给你端上这个饭碗，你又没有更大的本事去养家糊口，去实现人生价值或给普通的生命价值着点颜色添点光彩，就知足满意吧。反正快退休了，退休后耐心等着2020年实现小康。老了，能赶上一个不错的社会生存环境，在夕阳流水绿草鲜花、人真诚愿助人有尊严多公允环境里度过余生，不是很浪漫的结局吗！
回头说这卡：卡本是助推社会现代进步的使用工具，一个磁条一小块合成板，花花绿绿，看着好看，带着轻松，使着方便，小而有内涵，薄而能撑腰壮胆。不知什么时候起，没它就办不了事，或办不了痛快事，就过不了层层关卡。唉，这不起眼的小家伙，究竟卡掉了这个社会多少东西！卡坏了这个社会多少东西！卡丢了这个社会的人的良心中多少好的东西！多大程度上滞阻了社会前进的步伐------不得而知。这年头不合理的没道理的东西竟悄然地兴旺发达，有道理的竟多悬在口号里、文件上、宣传工具中，很有些憋闷、燥热。看起来人只要活着，尤其是还怀着点希望和对美好的期盼还不够，还得学会容忍看着不顺眼、想起就堵心的东西存在。习惯了、再麻木一点，也许会觉得这才是生活的本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