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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云端

2013-09-16 08:09 作者:水墨江天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从舷窗望出,云卷云舒,蓝天无垠,下面是连绵的群山,如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斗笠般扣在大地上,青灰色的没有一丝绿,山峰上巨大的冰盖闪着眩目的白光,成为视觉的中心。这是一片云端的荒原,是我行走的土地。

从机场出来,道路沿着拉萨河蜿蜒,河水清澈,水流湍急。车窗外不时闪现的经幡在随风舒展,向着四方播洒凡人看不见的经文。在路边的山脚下,时常会有一些玛尼堆,偶而还能遇见一尊佛像,熏黑了的石龛诉说着久远的历史。

清晨醒来,头上仿佛带上了一个箍,涨得难受。难道方到西天就已经受戒了?迷迷糊糊难以再入眠,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起来泡一杯茶,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街道。隐约之间,似乎有一队人贴墙而行,了无声息,心中不觉一惊,仅剩的睡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睁大眼睛观察着这一队影子,看着队伍从黑暗中过来,在黑暗中经过我的窗前,又渐次消失在黑暗之中。人生如此神奇,谁能想到,我会跋涉数千里,在这片云的土地上默默地注视着这支在黑暗中移动的队伍。他们之中的人,谁又会想到,此刻正有一个人在窗后观察他们,揣摩着他们的目的。

好一会儿,眼睛适应了这样的黑暗,隐约可以看清楚,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法轮,随着手臂的晃动有节奏地转动着,这便是一支转经的队伍了。说到转经,眼前立刻会浮现出一座座的经桶。藏传佛教的寺院里都有经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寺院的某个角落,在香客的拨弄下不停地转动,发出吱吱的响声。我最喜欢五台山白塔寺的经桶,依山势而建,循阶而下,一路拨动,一路转动。每转动一周,便是诵读了一遍经文,简单而快捷。

相对于佛教,我更感兴趣的却是佛学,相较于虔诚膜拜,我更愿意用哲学的眼光去审视佛学中的智慧。一直认为,禅宗是佛教发展的巅峰,见心明性,立地顿悟,摒弃了繁文缛节,无须冗长的苦修,更不需要祭祀集团的帮助,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佛的种子,一旦参悟到佛的真谛,每个人都能立地成佛。这样的洒脱,让佛教得以进入中国人的心中,成为与儒家、道家并列的古代智慧。然而眼前的转经,其实也是另一种的简约,在藏密复杂的仪式之外,又让芸芸大众有一种简单的礼佛方式,使藏密得以在最广大的牧民中传播。若非如此,佛教早已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其实,大智慧都是一致的,新教对于天主教的革命,带来了基督教世界的巨大变化。难怪乎老子提出:“大道至简”,这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天亮的时候,下起了,这是吉祥的日子,大昭寺的山门外,依然是涌动的人群。我站在经幡柱下看着他们虔诚的动作:立正,双手合什,手臂收回,腕部触及额 头、口、胸,跪,双手举到肩部,扑地,双手贴地滑伸,掌心上翻,然后又是起立,合什,一丝不苟。毫不在意淅淅沥沥的雨水和举起的相机,外在世界与他们的内心没有关系,此地只有内在的世界。我曾在转山的公路上见到过这样的参拜者,脸色黝黑,风霜全部写在脸上,不敢猜测他的年龄,铜板厚毛毡就是全部的旅行装备,走几步跪一次,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时间,不知道行了多少这样的等身礼,一切埋藏都在满身的尘土之中。很想和他交谈一番,可是语言不通,只好用目光注视他的离去,一起一伏,如同翻卷的云海,直至他渐渐地变成一个黑点,那便是在云上的行走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未到藏区之前,对藏区总有一种神秘的感觉,最初的印象大多来自小学时代读过的天龙八部,暗红色的法袍、巨大的僧帽、长柄的大号、形象古怪的神祗、繁复的仪式、金轮法王的名号,蓝天白云、草原湖泊、牦牛和冒着青烟的毡帐,经幡飘动的寺院里,佝着身子的虔诚藏民不停地转着法轮,厚厚的皮帽子前面翘起,半个袖子搭在身后,还有充满着异样禁忌的天葬台,一切都是神秘莫测。后来,在川滇甘青康藏地区行走久了,渐渐发现,除却表面的不同,实质上藏人的生活其实与内地农人的并无太多的区别,只不过,南方的大片稻田,在藏区山谷间换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青稞地;捧在碗里的不是稻米,而是绿豆糕一般的糌粑;倒在杯中的不是绿茶、乌龙和普洱,而是咸咸的酥油茶。一样地在田里劳作,一样地在路边摆摊,一样地过着朴实的生活。走近他们,丝毫没有异样的陌生,与南方的某个县城里问路一般别无二致。

有一次在拉萨老城,想着买一些纪念品带回去,一个人走出宾馆,穿小路去八廓街。一路走来,道路整洁,房舍俨然,老人们悠闲地在小巷子里踱步,对我这个外来的背包客没有太多的关注。走着走着却发现无法辨别方向,于是向一位老人咨询,老人很热情,一直把我带到八廓街。回宾馆的时候,随口和导游讲起在老城的经历,导游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劲地说,还是不去的好。可我并无特别的感觉,而且,只有进入了小街小弄,才能真正走进一个城市的市井生活,才能触及不一样的感受。有些事情,当你从遥远的地方观望时,一切都是神秘的,可是一旦来到你的身旁,和你近距离地接触,甚至有一天,你感觉都能融入其中时,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甚至,对于最具神秘色彩的天葬,都觉得那么自然。

香格里拉松赞林寺对面就有这样的天葬台,站在寺前的平台上回身望去,一座山丘并无特殊之处。很想上去看一下,可是出于对藏区风俗的尊重,便不敢造次。小时候曾经读到过一篇关于天葬的文章,文中详细叙述了天葬的过程。天葬时,先由僧人作法,天葬师点起酥油,吸引秃鹫。然后,天葬师对尸体进行分解,依次将肉、内脏和骨头分开,骨头还要砸碎后拌上酥油和青稞粒。在藏人心中,天葬是吉祥的事情,肉体被秃鹫吃得越干净,灵魂就能进入天堂,反之,则预示着死者罪孽深重,将堕入地狱。藏人轻视肉体,将灵魂视为根本的观念,在天葬中显露无疑。这个时候,他们的心里无疑是洁白的、空灵的,没有血腥,没有世俗,没有功利,有的只是虔诚,并在这虔诚中随着秃鹫飞上云端。

时间至少过去了二十多年,这篇文章至今依然印象深刻。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藏人要用这样看起来非常残酷的方式来举行葬礼,按照汉族的传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曹操的马踩踏了庄稼,曹操割发代首便可镇摄三军,既然头发都如此神圣,更不要说将尸体分解了。问了好些人,答案也不尽相同。后来在一个电视节目里提到,由于藏区缺少树木作为燃料,无法举行火葬,所以采取了天葬的方式。如此解释,就让天葬变得非常合理了,甚至是十分必要的。

由是看来,世界各地的人只不过是在自己的天地里生活,便把自己的经验当作普遍的规律,与自己的经验不符的,便会感觉神秘,甚至心存疑虑。掀开蒙在事物表面千奇百怪的纱布,人与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差别,一切的事物都在生活中自然生长,一切的特殊背后都有自身合理的解释。只有走进他们的土地,才会走入他们的生活;只有走入他们的生活,才能触及他们的心灵;只有触及他们的心灵,才能感同身受,与他们的心灵一起在云端行走。

然而,这又何尝是件容易的事?

罗布林卡达赖喇嘛的寝宫里有一幅壁画:一架花篮一本书从天而降,可是藏人并不认识。数百年过去了,佛经又一次降临,才开花结果,流传开来。壁画反映了佛教入藏的艰难历程。佛教显宗入藏,却未能站住脚,直至密宗再次入藏,莲花生大师一路走来降龙伏魔,收服了苯教的许多神衹,把苯教纳入到密宗之中,密宗才逐渐传播开来,直至宗喀巴创立黄教,成为占统治地位的宗教。正是因为佛教融入到藏人的生活,才真正在藏人的心灵中生长起来。眼前的人群如此虔诚,谁又能想到,当初佛教入心又是何其艰辛。

宗教尚且如此,我一个凡夫俗子,想要进入别人的心灵,用心体会不一般的人和事,那更是困难。直到有一天,我读到他的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读着这首诗,心似乎被牵走了,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湿润。相见时难别亦难,这样的离恨与情愁,在人间延续了数千年,原以为,这是人间才有的缠绵,却不想,佛心亦似人心,也有如此的哀婉与情愁。原来,人与佛只在一念之差,佛也是人变的,有了人的情、有的欲、人的心,人与佛才能沟通,佛才会在人的周围存在。

佛有人心方成其佛。

自此以后,我才真正开始融入到这片土地的灵魂之中。慢慢地,当你把心融入这块土地时,就会发现,其实,在这片云端的土地,与我生活的海滨城市并无太多的区别,生活在云端的人们,与我身边的人并无太多的区别,生长在人心里的佛,与你的本性并无太多的区别。在这片土地上遇到的人,虽然大多由于语言的障碍,不能有更多的交流,可是仅仅因为笑脸和神态,就已经让人感受到一种自然的亲近,没有功利,没有谄媚,有的只是透明和洁白,如同格桑花一般的圣洁,如同在云端一般轻盈。在这一片云的土地上行走,心也会变得空灵起来,空灵的心可以很轻,渐渐地飞上了云端,直至后来,走过了那么多地方。其实,只要心空灵了,无论是在这一片高原,还是在海边的城市,哪里都可以行走,哪里都是我行走的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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