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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幺爸(原创小小说)

2013-08-28 11:04 作者:少华山  | 1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华山,华山!你怎么了?” 半里我迷迷糊糊地听见妻子在叫我,又感觉到妻子猛烈地摇我的肩膀。

醒过来后,我莫名其妙地说:“你怎么了!”

妻子说:“你怎么了?哭得好伤心的,把我吓醒了!做什么了?”

我摸了摸枕巾,已被泪水打湿。

没有听见我说话,妻子又问:“是不是又梦见你爸了?”

以前我梦见过几回已经去世的父亲,在梦里哭醒过。我回答:“不是!梦见幺爸了。就是我们在老家时给介绍过对象的幺爸。”(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妻子劝了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我却怎么都睡不着了,也不管了明天还要出庭的事,索性起身穿衣来到书房,坐下后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老家乡下的幺爸的一些事情。

幺爸一米七五的个头,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自然地卷着,白白净净的脸庞,像极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一期《大众电影》上一位电影明星。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青活力。他在我家乡学校上初中的时候有时会到我家来 。

幺爸是我父亲的堂兄弟,幺爸的父亲是我三爷爷。三爷在民国时期,曾经被国民党的部队拉了壮丁,部队到河南打仗失败后,他跑了出来。后来,大约是走到陕西地界一个村庄,又将自己卖成壮丁,到了另一支部队。最初我不知道卖壮丁是怎么回事,后来问了三爷才弄清楚,就是与有几个男孩子的家庭商量好,给几个银元,自己把钱拿上之后,冒充该户人家的孩子入伍,到部队打仗时再寻机逃出来。当然,有一些入伍后跑不出来,就死在了战场上;还有一些卖成壮丁后回到原来的部队,被发现后就会被枪毙。而我三爷却是把自己卖了五次之多,后来才辗转回到甘肃家乡。了解卖壮丁的凶险之后,我不禁佩服起三爷的胆识了。回家后,用卖壮丁攒下的钱娶了妻,生了子,子是独子,就是我幺爸。这幺爸又与我哥是同学,于是两家来往就更密切。

幺爸从小为人老实,据我哥讲,上学时,有一次同学之间强抢篮球,幺爸抢到了之后,另一个同学将他的腰抱住并拉住了他一只胳膊,他就一直在拍篮球,而不知道把篮球抱到怀里,守住篮球。后来被另一位同学抢了过去

以前幺爸的家在我们村子后面山上,后来由于地质灾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全村搬迁到了白水江边一个条件比较好的村子。我上初中的时候,幺爸结婚了,妻子是一位原籍四川的女子。后来我师范学校毕业,参加工作,听别人说幺爸的妻子回了四川老家。据说,幺妈回四川老家的时候,说好过一段时间,要幺爸到四川去接她,但是,由于路途遥远,加上幺爸晕车,没有去。于是,幺妈就再也没有回来。

过了几年,我在教学的村子打听到有一位离异之后住在娘家的妇女,托熟人去做媒给幺爸说亲。媒人一说幺爸的情况,那妇女就同意见一面。于是,我在星期天回家的时候,就专门到幺爸家里去说了,幺爸还是说晕车,不去。是三爷出面责怪了幺爸一顿,说了一些“不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狠话,幺爸才同意去见我给他介绍的对象。

高兴之余,我把一件西装找出来送给了幺爸,让幺爸穿上,把一米七五身高的幺爸打扮的精精神神的才出发。到了那对象家里之后,那对象兴高采烈地接待了我们,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做饭,很是热情。果然,我向媒人了解情况时,得知那对象同意与幺爸发展关系。

但是,就在我们去哪对象家之前五天,那对象家的牛从坡上滚下来之后死掉了。幺爸知道这事情之后,当时就对我说:“牛滚死了是不好的兆头,这庄婚事不是好事情。我看还是算了!”

我说:“人家的牛是以前滚死的,与你的婚姻有什么关系呢?你这是迷信思想!”

他却说:“反正这件事不好!”

我又好气又好笑,同时我知道幺爸的脾气,这件事情十有八九要黄了。果然,后来我又跑到幺爸家邀请他去看那对象时,他是死活也不肯再去了,三爷说他也不行。这件事就没有了下文。

我很自责,不那么心急就好了,牛滚死了再过几个月去相亲就好了。可是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只有遗憾的份了。

幺爸就一直没有再婚

大前年天,三婆去世的时候,我们去了幺爸家。我看到幺爸四十多岁的人,却像有六七十岁了,清白的脸爬上了许多皱纹,一米七五的个头,腰也弓了起来,不再高大。见到我们,很高兴,也只是笑得多,话却少。他家修起二十年的房子,还是老样子,门窗都没有安装。冬天的寒风,吹到屋里,穿着羽绒服的我冻得直发抖。我很诧异幺爸家的贫困,因为他们村子旁边有修建水电站的项目,不说征地赔偿的钱了,就是征地少的人家,通过在电站工地打工,也挣了一些钱。以幺爸的身强力壮,是断不会比别人少挣钱的。可是,幺爸家的窘境摆在面前,我又不得不信。

我初中的同学王晓飞与幺爸同村,他现在是村主任,到他家打听才知道幺爸的情况。原来,幺爸家属于搬迁户,虽然分的有土地,却不多,征地款自然没有多少钱,少的可怜的征地款还不够年迈体弱的三爷、三婆药罐子里煮的。去工地打工,幺爸又太老实,虽然肯出力吃苦,但是现在出蛮力的都是挖掘机、装载机,他干活又没有眼力,是算盘的珠子——拨一下转一下的人,久而久之,同村也就没有人约他一起去电站工地上打工了。后来,他就每天端一只塑料杯,用粗茶泡上水,远远地坐在树下看电站施工,听机器轰鸣。

我又问王晓飞:“拿地里出产的粮食也可以粜了换一些钱吧?”

王晓飞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一则你幺爸家地少,二则你幺爸干活太慢,一丁点活要在地里磨蹭到天黑才回来;三则是现在地里出产的东西也卖不上价,换不了几个钱!”

我对老同学说了我的担忧:“现在三婆去世了,两父子冰锅冷灶的,连口热饭也吃不上,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呀?”

这时,同样是老同学的王晓飞的妻子马红花说:“像你幺爸这样没结婚的人,我们村里还有十几个,不过就数你幺爸岁数大。那些人也是一样价地在过日子,不过比有家有室的人凄惶一些。也有看起来过的潇洒的光棍汉,挣一个钱花一个钱,一人饱了全家就饱了。可是,他们的苦又有谁能够知道呢?驴吃的亏只有驴知道,别人无法体会得了。”

我说:“独木难着,独人难活。毕竟没有女人的家庭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没有女人催促,男人就懒下去了。”我想以我们是老同学的关系,请王晓飞在政策范围内对幺爸予以照顾,但又怕给老同学添麻烦。

正犹豫间,王晓飞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像你幺爸的情况,只能申请农村居民最低生活保障,但是,眼下没有名额。等有名额了,我们会优先安排,这一点老同学你放心!”

我见已经把话说开了,也就不再有顾虑。索性把我的想法告诉他说:“像我幺爸这样的鳏寡孤独,能不能给申报五保户供养?”

王晓飞对我说:“只有六十岁以上的人才能申报为五保户。你幺爸四十多岁,按规定是不能申报的。”

一丝希望,又破灭了。我都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眼睛就像盲人一样失去了光华,陡然一淡,一时间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王晓飞又安慰我说:“我们尽早争取吧,等低保名额一来,我们村委会就研究,公示上报。五保户就只能等到他六十岁之后再说了,这我也不好保证,因为十几年以后,我不知道还是不是我在当村委会主任。如果还是我在当这个村委会主任,我们也会争取将他纳入五保户!”

我对老同学千恩万谢之后,离开了他家。作为村委会主任,他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可是,低保名额又能在什么时间下来?我幺爸又能否支撑到十几年之后达到六十岁能列为五保户的年龄?十几年之后,他还在人世活着吗?

过了几个月,八十七岁的三爷经受不住老年离伴的打击,也撒手人寰。丢下幺爸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我不能想象三爷落气时是怎样的不忍心。但我知道,作为从旧社会过来的三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根深蒂固,他一定是死不瞑目的!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五次把自己卖壮丁能全身而退的三爷,大概不会想到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孙子都没有见一见,抱一抱吧。他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老年光景会是如此的凄惨吧!

一晃,又过去了两年多。因为我后来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辞了公职,到深圳一家律师事务所执业,就不知道遥远的家乡的情况了。两年多来,我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不止一次地想起幺爸,每次想起都是心里酸酸的。幺爸,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你还好么?

现在我又想起乡下的幺爸,更加不能自己,任凭眼泪恣肆的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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