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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的痛苦

2013-08-04 15:03 作者:大力  | 1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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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双苦命的脚,伴我闯荡人生几十载,历经工、农、兵、学、商、教、干、医药、金融、流浪汉等多种坎坷生涯的蹉跎,从未有一天舒适过。

脚的痛苦,从我出生那天起就已注定。我生在成都市郊区的一个偏僻小镇的一个困难年代的一个困难家庭,一家老少八口,全靠父母微薄的工资过活。父母都是旧知识分子,在那段癫狂的岁月,挨迫害是毋庸置疑的。母亲因一次去乞求暴徒们停止对一个孱弱的女“黑五类”分子残忍的肉刑时说了一句“她总还是个人嘛”的话,便被扣上政治帽子,并扣了工资,从此家境更是异常窘迫。从我忆事起,除了最冷的一个数九寒天,穿上过母亲拆了自己的棉衣,在油灯下熬做成的破布棉鞋外,就一直赤脚奔波在从家到学校的几里碎石路上,或割野菜、兔草、采蘑菇的田埂、河坎;或是捞鱼,捉青蛙、逮黄鳝的河沟水田;或刨废铜烂铁、二煤炭的垃圾堆和煤炭堆里......被玻璃、钉子扎破早已习以为常,到天更是被冻烂得血肉模糊。那时的冬天格外冷,不足十岁的我,时常赤脚踩在铺满白头霜的水井边,靠自己瘦弱单薄的身体,竭尽全力拉下吊桶到井里打水,因为井水是暖和的,第一桶水先冲冲脚和井台,再用皂荚搓洗自己的衣服被子床单,不知多少次都差点滑下十几米的深井里丢掉小命。每晚几弟兄几双烂脚总要凑到一个大盆里烫洗,比谁的冻疮多、裂口大。母亲看在眼里欲哭无泪,她为养活我们已经鬓发早白,病痛缠身,心力交瘁;父亲是旧政府起义的小吏,为新政府机构的筹建出过不少力,但是每次运动却都被定为“国民党残渣余孽”,不是上山下乡,就是修河修路,最好的时候也就是“五七干校”的劳动改造了,一年都难见几面,与母亲一样也早早是白发苍苍,瘦骨嶙峋,一身病痛,为全家活命绞尽脑汁,哪有闲暇顾及我们的脚?记得有几次我因为爬车,上房,潜水、上树造成的几乎致命的创伤都被忽略了。就这样我们几弟兄野狗般有吃便吃,没吃便饿,虽都几曾与死神擦肩,竟都奇迹般死赖着活了下来,倒是把一双脚练成了游泳骑车,爬树上房,拉练跑步的运动健将。

熬到读完中学,兄弟们虽然个个品学兼优,姐姐甚至考到全县第一,却都因犯有“家庭出生罪”而无缘推荐上高中和大学(那时所有的升学考试都废除了)。虽然当时有政策规定一家不能同时有两个以上的孩子下乡插队,但我们大点的四个兄弟姐妹却都逃不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命运。为减轻父母的负担,我尚未领到毕业证,一双尚未长成的脚,就不得不驮着尚未长成的瘦弱身躯,走向了田野,走向了生活。原以为经历十几年风霜磨砺的脚已十分坚韧,天下去得,谁知严酷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我被安插到距家二十几里的偏僻乡村落户,因是“黑五类”子女,被安在一大片杂草丛生,蛇虫出没的千年古坟辟出的一块空地上搭建的“茅扇子”窝棚(几根生树棒,围上竹子篾巴,糊上牛屎石灰,顶上是稻草扇子遮雨),就是我幼小生命安身立命的家了。因是新辟的坟地,从家到田野根本就没有路,甚至连脚踩的印痕都没有,我知道,一切都得靠这双幼小的脚从头踩起。

下乡当夜,狂风,暴雨,暴雷把茅屋折腾得不停地嘶鸣、摇晃,我幼小的心也随着颤栗!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没有油灯,没有床铺,有的只是雷暴的轰鸣,狂风暴雨的肆虐和蚊虫的围攻,闪电中我还看见一条手腕粗的“铜钱花”毒蛇吐着信子在屋里游弋(后来我发现日的清晨,经常都能看见那样的红蛇在屋顶晒太阳,农民们说那是镇宅家蛇,不能打的)。我感觉我就是那千百亡魂中的一个,随时有可能被孤魂野鬼拖拽、撕裂、吞噬!想起到队长家报到时,队长夫人叮咛我,半夜三更不要往窗外看,说她的小儿子看见过他奶奶穿着下葬时的白色寿衣,拿着竹竿站在坟头上吆喝家禽的情景,我索性冲到暴雨中,站在屋前最高的一个坟包上,对着闪电、对黑暗的天空呐喊:“鬼魅们,都出来吧,求求你们带走我这苦难苍凉的灵魂吧!”。

天尚未亮,雨尚未全驻 ,副队长就到我屋边不远的沟渠边吼叫:“黑五类子女,该出工改造啦!”想着苦命的父母和成长的艰辛,我知道,生活的路还得继续走下去。于是,拖着彻夜未眠、被蚊虫叮咬得满身红肿、疲惫孱弱的身躯,穿着湿透的衣服,挑着粪桶得挑子,摸着黑暗,脚,一步一蹒跚地走出茅屋,走向坟茔,走向泥泞,走向田野。刚出茅屋几步,就被滑倒了,借着闪电我看清是踩到了一个头盖骨,我默默向亡灵致歉:为了自己的出路,我无意践踏了你的头颅,请你饶恕。又走几步突然一阵刺痛让我驻足,原来是如铁钉般坚硬的“巴茅草”的新芽,刺破了我被泥泞浸软的脚底厚厚的硬茧,我惭愧这不甘受践辱的萋萋芳草,生命力却如此地坚韧蓬勃!我鼓足勇气一瘸一拐地总算挪到了田地里。一天劳作下来,全身无处不难受:皮晒脱了,肩压肿了,腰压酸了,背压驼了,脚就更惨了,承受着所有重量,被草尖刺破,被蚊虫叮咬,被水田粪毒、各种水虫浸咬得满是红疖,奇痒难耐。但为了生活根本就无暇休息和治疗,第二天一大早,脚就忍着疲惫和痛楚,拖着更加沉重的步子,开始了周而复始的艰苦劳作。此后脚整整糜烂了大半年,总算征服了荆棘、泥泞,战胜了粪毒水虫,踩出了一条从坟墓通往田野的小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然而,饥饿的考验却接踵而至。按当时政策,要求生产队对知青的口粮一年相当于350斤大米,所谓“相当于”就是连眼球大的土豆,拇指粗的红苕(甘薯)都按3比1折算在内,这点粮食不够填正长身体、且超负荷劳作、又严重缺乏营养的我半年的饥肠。当时许多知青,因为吃不饱,总是三五成群地去偷附近生产队的庄稼,还美其名曰“跳丰收舞”,我一直信奉着母亲“饿死不做贼”的训诫,从未参与过。因而时常不得不靠门前自留地(屋前坟地新开出来6平方丈的一片旱地,地里有许多零碎的人骨,那时因饥饿完全顾不得这些了,种的粮食蔬菜照样吃得很香)里玉米陇上套种的红苕叶和着泡菜水果腹,有好几次因烈日暴晒,劳累过度,身体虚脱,胃上难以忍受,吐在田里绿绿的一地,农民们还说"曾知哥有病,活不了多久,把黄疸都吐出来了"。想着今天的人们把红苕尖叶当时鲜佳肴,而我一看见它就只有痛楚,难以下咽,可当时却是救命的食粮。记得有一次地里的苕尖叶都吃没了,我饿了一天一夜,鸡叫头遍就被副队长“周扒皮”似的吆喝下田,脚支撑着摇晃的身体,坚持了大半天,终于在烈日的炙烤、大负荷劳作和饥饿夹击下,支撑不住虚脱的身子,晕倒在田地里,副队长骂骂咧咧地叫人将我扶回茅屋,我喝了几口浑浊的溪水就赤着脚踏上了回家乞粮的漫漫长路。我沿着河道边的泥泞小路,飘飘忽忽地往家赶,饿得扛不住了就喝几口河水,热晕了就下河泡泡,要不是脚从小练就的良好水性,好几次都差点被河水冲走。好不容易走完十几里泥泞小路,到了通往家的碎石马路,满以为会轻松一点,可谁知半年多未回家,碎石路已经铺上了沥青。脚踩着融化粘稠滚烫的沥青,滋滋滋滋一步一踮地往家挪,我咬牙发誓我一定要活着回家,活着回家!可坚持了几里路后,还是在烈日和沥青路的双重炙烤下再次晕倒了。当一个卖绿豆粥的老农妇用米汤将我灌醒,已恍若转世重生(后来工作后,我专程去拜望那位老妈妈,却得知她是个孤寡老人,早已不在人世,人生就是这样有许多遗憾和无奈啊!但愿天堂里的她,也和我妈妈一样,能够在那里实现今生早已死去的希望!)。靠这晚米汤的支撑,我艰难熬回到家门口,见到母亲那一刻,一下子精神坍塌再次晕倒在家门前。妈妈看见我又黑又瘦,没了人型,偷偷抹泪,到医院给我拿了些补液糖服下,饱饱地喝了几碗玉米粥,让我在家休息了一天,到粮食局买回按粮票一比三配购的、已经发霉、发酸的半袋玉米面给我扛上,就抹着泪让我咬牙坚持,继续回乡下锻炼。

回到乡下第二天黎明前,我在自留地摘了些刚长出的红苕嫩叶,和着发霉的玉米面煮了一盆猪食般的糊糊,准备作为一天的口粮。可还没喝进一口,就听见一阵敲门声,我这茅屋因建在坟地上,白天都鲜有人来,更别说黎明前最黑的夜!我虽不信邪,可还是蹑手蹑脚地在门缝里往外瞅,嗫嗫地问是谁,原来是我们队上的贫协主任王大伯,我以为有什么急事,赶忙把门打开,谁知他身后还跟着三个面黄肌瘦的孩子,一人端着一个大碗。这时只见王大伯啪地一下就跪了下来对我哀求道:“曾知哥,救救我的娃娃吧,我实在没办法了,现在青黄不接,自留地里红苕叶子都吃光了,娃娃些快饿死了,我不管你啥子“黑五类”子女,别人怕挨着你担嫌,我不怕!我晓得你是好人,你们街上的人办法多些,把你的玉米糊糊舀点给孩子们吧,你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以后谁要说你闲话我给你肘起.......”看着可怜的孩子们,我每人给他们盛了一碗,把带回的玉米面分了一大半给他。从此王大伯就经常帮我挑来他们后院打的清凉的井水,使我摆脱了喝浑浊河水的苦恼,还帮我偷偷地利用每次栽种的时机,逐步把自留地向坟地外沿足足扩展了一倍多,在我忙时,还不时来帮我耕种。因而我得以忙里偷闲时常给公社和县广播站投稿,渐渐小有名气,公社的墙报、板报也被我承包了,并被选进公社宣传队,还破例竞争掉了一个大队书记的女儿,被公社推介为中心校的代课教师,这是“黑五类”子女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这份工作除了每年能挣2000多公分外,每月还有5元工资,我也从此摆脱了饥饿。当然,脚也从此更加忙碌。为不辜负领导的信任,每天一大早,无论风霜雨雪,都要准时赶到几里地以外去上课,放学后又匆匆赶回队里挣公分,唤回我的“孩子们”(那时我已经有本钱放养了一大群芦花鸡,每天回家时我一声口哨,它们就像孩子迎接父亲般飞回我的身旁,每当我疲惫地躺下,它们就一排排轻轻跳到我身上,叽叽喳喳地轻轻安慰我;每晚把枕头边的蚊帐掀开,床头上总会有几个光鲜的鸡蛋,大大地改善了我和家人的生活。记得有年除夕,我父亲宰杀我抱回的两只大鸡公,我偷偷地流了一夜的泪,一口也没吃下。要知道这群鸡,当时就是我孤苦生命的伴侣,而且农民们说鸡公是避邪的,每晚我在煤油灯下辛勤备课。它们都紧紧依偎在我身旁,给我孤独的心带来不少慰藉)。由于我代课的学校是乡村小初连读的“戴帽子”小学,相当于8个年级,每个教师都兼科,我除了主教语文兼班主任外,还兼史、地、政、体、美术等科,8个年级都有我的课,每周平均要上36堂课,那时正值文革结束,农村几乎是文化空白,为不误人子弟,我时常备课到深夜,从此荒坟上黑暗的夜里,就多了一缕微弱的光亮,所幸这微弱光亮,却如启明星般为迷茫的孩子们寻觅到了一条通往理想的小径:我的学生有从大学到小学各层次的教师,有公司CEO,有医生,有公务员,有工人,有靠智慧、勤劳致富的农民,就是没有一个危害社会的人。但自己却由于长期在种满了庄稼的田埂上赤脚奔波,每天都会被风霜雨露浸湿到腰际,至今腰腿疼的知青纪念病,都会在阴冷天气里时时唤醒我渐渐尘封的忘怀。脚就这样披荆踩棘,奔波负重,被风霜雨雪摧残,被蚊虫叮咬,被粪毒浸蚀得坑坑洼洼,却坚硬无比,如同被海风吹刮剥蚀成的千年蜂窝岩壁,再也不怕草刺、虫咬、沥青烫,时常受到公社表扬,1979年破例被推荐应征入伍,脚又伴我踏上了新的旅程。

到部队当晚,脚又经受了更大的考验,在闷罐车里囚禁、冷冻了7天7夜、已肿胀酸麻至极的脚,一下车便遭遇东北零下30多度的严寒,严重的冻伤几乎令我抬不起腿,若非部队及时医治,脚恐就此报废了。冻伤尚未痊愈,艰苦的训练就开始了,脚裹着厚重的大头鞋,无休止地进行着齐步、正步、跑步、拳步、负重行军,雪山拉练等各种训练科目,冻伤的疼痛和超负荷运动的疲惫,脚都顽强地挺过来了,还获得了全连武装越野拉练第一名,受到了部队的嘉奖。分下连队后正值部队建营房,为了扭转官长们的歧见、为知青兵争口气,脚不甘人后,扛水泥和石灰包总是和北方大佬比拼。一次两包共200斤的水泥袋,顶着烈日翻十几道铁轨,脚时常被压得僵硬抽筋仍坚持挺住。由于工地时常停电,脚有时还扮演振动棒的角色,跳进灌浆坑踩踏搅拌,为这些鲁莽而愚蠢的行为,脚终于再次糜烂住进了医院,但也为我换得了首长的表扬和嘉奖。我利用住院期间不断给部队的报刊投稿,展示了文化军人的风采,也为连队争得了荣誉。同时,抽空回连队搞板报、墙报,我们连队正好驻扎在机关,首长们每天都要从连队楼前路过,凭着从小被父母锤炼出的书法功底和写作基础,赢得了首长的赏识。当兵不到一年,便破格送到师教导队受训,后调入新兵团任文书,南下福建泉州、晋江,永等地接训新兵。训练结束后就正式调入了机关,本来在部队可以有所作为的,但受父母“远离政治,中庸自保”的劝诫,一直未申请入党争取提干,加之赶上第一次大裁军,又思乡心切,服役期满就申请退伍了。但经过3年部队熔炉的锤炼,脚变得更加坚毅沉稳,步子迈得更雄健了。

退伍后,按当时的政策,我本该分配到行政机关或金融单位工作的,可母亲单位专门为我申请到的安置指标,却在我将要报到上班时,硬生生被当时某县委书记内人的外侄子、一个后来坐牢的文盲加流氓给挤掉了。因为我愤而去质问狗官,被报复安置到小镇上一个最受社会歧视,收入最低的蔬菜站当了个卖蔬菜的商业工人。苦命的脚终未得少许休憩,就伴我走向了工人的旅途,对于痛苦劳累已经习以为常的脚,繁忙、劳累、枯燥、肮脏、平凡的工人生活,其实是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可好景不长,两年后,不甘庸常的我又拼命去考干(公务员),并于万千人中一举得逞进了机关。在洋洋得意之时却不知深深地拖累了脚!如果以前是劳身的话,此后我就走上了劳心的艰辛路。我们县(当时尚未升区)是全国首批改革试点县,而改革试点又首先在我们系统,我一到机关就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改革浪潮之中。全系统从最低层的门市网点、到工厂、公司共200多个单位,基本由我一人根据不同情况确定草拟“改、转、租、包、卖”的不同的合同形式,每一种合同签订后还随时会根据新的不同的政策变幻调整的测算方案和分配方式,从匡算、拟稿、定稿,签订;对经营者的招聘,考评方案的制定和人员的考察聘任;对员工的宣传讲解,政策解释和劳动合同的拟定;应对员工不满的上告上访,媒体的质疑,采访,都必由我到场主打应对;还有县长、部长、局长等领导每天随时可能要的数不尽的各种典型材料;且经常都是自己刻板、印刷,每次都是几百份(因为我们先搞改革试点,全国各地都经常来索要)。几年中帮领导们不知发表了多少文章。县委、县政府几次要调我上去,局长都以种种理由卡住不放,被同事们调侃为“局长的拐杖”。记得大概是88年,我们局办秘书抱怨我一个人就差不多占了全局发文的一半,167个文件!那几年我几乎从未休息过星期天,熬夜笔耕是每天必修的功课。此间还自考了两门大专文凭和“经济地理师资证”,兼任了系统职工校经济地理老师,并时常为省内的大学,党校毕业生授体改论文辅导课。脚则像上了发条跑上级、跑企业,跑会议,跑学习......忙得不可开交但却无怨无悔。因工作出色,我二十八岁时被提为副主任科员,被县委定为“三梯队”预备干部,从此经常行走“上书房”。可也就因此把脚拖人了更加苦难的深渊:

首先,是鞋穿不得了。为了西装革履的干部形象,脚第一次套上了铮亮的皮鞋,原以为是历尽苦难的脚该得的褒奖和享受,谁知却如镣铐枷锁般难受。曾经征服过各种痛苦的脚,怎么也不甘这软皮囊的消磨,浮肿、血泡,脚气,鸡眼不间断地对脚施刑,直至岩壁般老茧被层层剥落。我知道皮鞋的企图就是要把脚这块岩石的棱角消磨光,直至变成适应它包裹的圆滑的卵石。然而赤裸历练了近20年、已异常宽厚坚硬的脚,怎么也不愿屈服,怎么也变不窄,变不薄,变不圆滑。鞋总是经常被挣破,而每次换新鞋,就又是脚抗争折磨的新的开始。再者,是路走不得了。脚曾走过各种坎坷、泥泞、荆棘、冰冻以及炙热的沥青路,而今却要学会、习惯于走钢丝绳般不偏不倚的险路和为人作嫁、还代人受过的冤路,甚至是被迫同趟污浊、同钻暗洞的邪路,黑路,脏路,臭路!脚是忍辱含冤有苦难言。其三,是步迈不开了。脚忍受着皮囊的束缚,平时走路都维苦维艰,根本不能随意迈步。加之拘泥于官场礼仪,还要揣摸官长们的姿态、方向、节奏,不能快,不能慢更不能抬头挺胸,只能低头哈腰,亦步亦趋,曲意逢迎,寸步不离。还要学会故作姿态的官步,骄矜扭捏的虚步,迂回穿花兜圈子的舞步!脚走惯了工人农民负重的实步,教师表率的直步,军人昂扬的正步,却无法适应这些非人非兽的邪步!终于脚忍无可忍托抗议:为了我走出一条通往理想的坦途,它忍受了无数的痛苦都无怨无悔,只要认定该走的路,哪怕裹缠、磨皮、削肉都可以忍,但却不能剔筋断骨,趟污涉浊!就如一个人可以低头躬腰甚至屈膝,但不可断其脊梁!否则人就不成其为人,脚就不成其为脚了!

脚的痛苦使我警悟,于是痛下决心抛弃一切,挣脱羁绊,毅然辞职投身商海苦囚,凭着脚的辛勤奔波,舟车劳顿两三年居然赚来了十几万资金,这在“万元户”都要上电视、几千块钱可以买套住房的当时,可算一笔巨款!可耿直真诚的性格使我的努力付之东流:为哥们义气,给一个非法集资开公司的战友借贷了20多万,他判了十几年徒刑,我却由富翁一下变成了负翁。从此一蹶不振,而此时的商海已人满为患,每笔生意都是尔虞我诈、凶险异常,已溺死无数不善泳者,靠勤劳诚信已很难立足,而我更是心力交瘁,血本耗尽,全国各地也都在清理我们这类的皮包公司,原来合作的企业也瘫的瘫,垮的垮,我无处投奔,万般无奈只好牺牲吃尽苦头的脚。我天真地认为换个门庭或许会好点,结果再次委屈多灾多难的脚,裹上紧箍咒般的软皮囊,先后应聘到医药、金融等三四个管理部门,可脚的痛苦仍大同小异无休止地延续着。

为报答领导知遇之恩,脚不分日夜,不分节假日,不顾疾患,无论风雨,不辞劳苦,荜路蓝缕、披荆斩棘,砥砺而行,拼命奔波忙碌,让渐趋老迈的我,再次绽放出生命光辉:个人业绩一直名列第一;所带领团队,也是业绩彪炳;各项管理井井有条,从无差池;带领的孩子们也是热情高涨,信心满满.....只是苦了我那本已伤痕累累的脚。因疲于应酬,酒肉荼毒,再次积劳成疾,染上痛风疾患,且已发展成常年疼痛的深度痛风性关节炎!“要想痛风好,除非连根倒”!医生说这辈子是没办法医治了,控制得好,废得晚点,控制不好,很快就不能行走了。

我苦命的脚啊,你为我承载过无数生命的苦难,使我平凡的生命,在庸常的生活中去感悟激越的人生;你坚韧不拔、百折不挠,虽历尽坎坷蹉跎而从不言放弃;你刚直不阿,不趟污浊,一直带我在红尘荒漠里苦苦去寻觅、去垦植人性的绿洲!你曾几次冲向火海抢救生命财产,几乎伤残致命而从不后悔;你也曾几进激流救人,几乎少年早殁而未稍有迟疑;你还曾不顾雪灾,冒险上山为贫寒的莘莘学子送去温暖;你更曾义愤填膺,勇踹凶徒,制服盗贼,从不畏惧!;你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披荆踩棘,苦苦摸索,虽没为我踩出一条通往理想的小径,走出一道灿烂辉煌的人生轨迹,却一直与我甘苦与共、不屈不饶地同不公的命运抗争。相信在回首往事时,你不会羞愧和痛悔!可此刻的我只能为自己的不争而对你负疚;你伴我劳累半生、日渐衰老,仍刑虐加身,无所适从,难以安生! 我明了,只有赤脚才最脚踏实地;只有负重,才立足最稳,任何缠裹和包装,都是羁绊和锁链。壅塞的仕途只适合那些贪婪、虚伪、圆滑、玲珑、乖巧、嫩腻的纨绔小脚游刃,永远容不下宽大厚重、坚韧拙朴、务实求真的你行走。可田地被占,工厂倒闭,商海污浊,执教无门,走过的路已无法回头,我有何法?我也明了,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心更高的山,可要进取先得生存,要生存就得卑躬屈膝,忍受无尽的痛苦和屈辱。我知道倔强的你是永远不会苟且屈服的,而无助的我,却无法将你解脱,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走完我落拓生涯的风尘苦旅!你的痛苦不在于生命的沉重,不在于旅途的蹉跎坎坷,不在于寒夜的孤独危行,不在于伤痛困苦的无助。而在于前途迷茫,偏离人性的方向,寻不见光明的希望!但无奈的我唯有徒叹:正步难走,正事难做,正人难活!

草拟于2008年7月31日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560375/

脚的痛苦的评论 (共 17 条)

  • 纤纤柳絮
  • 平水晴云
  • 九月
  • 孟杨
  • 婉约
  • 静静的雪在燃烧
  • 荒原

    荒原你的痛苦不在于生命的沉重,不在于旅途的蹉跎坎坷,不在于寒夜的孤独危行,不在于伤痛困苦的无助。而在于前途迷茫,偏离人性的方向,寻不见光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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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守望沼泽

    守望沼泽正步难走,正事难做,正人难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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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寂寞信天翁
  • 大海之子

    大海之子人祸年代的饥饿我也经历过,深有体会。很同情先生的岁月人生。文章用脚贯穿全文,语言也很凝练。欣赏推荐。建议有些段落可以缩短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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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荒原

    荒原回复@大海之子:多谢指教,但是发表了的我不知道怎么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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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海之子

    大海之子回复@荒原:作者可以点击进入个人空间,再点击文章管理,每篇文章目录的右边都有编辑和删除的字样,点击编辑即可修改,不妨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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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绿染天涯

    绿染天涯回复@大海之子:好的,我试试,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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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迷局丶

    迷局丶艰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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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女侠

    女侠人生之途皆奔波,脚长茧耐寒暑,心长茧容悲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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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荒原

    荒原回复@女侠:谢谢你!还要感谢命运,让我有幸经历这些苦难,成就了我生命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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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濯尽铅华

    濯尽铅华生命的沉重,不在于旅途的坎坷,不在于寒夜的独行,不在于伤痛困苦的无助。而在于前途迷茫,偏离人性的方向,寻不见光明的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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