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归途

2013-07-29 14:57 作者:落墨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分离—

这段往事在我的心里多少年,似乎总是担心经年的尘埃将它覆盖、淡忘,每每于深之际在月色里反复咀嚼,直至烂熟于心中那一隅最隐秘的角落。家对于我来说是幸福完整的,生活对我是无比厚的,无论是幼年还是成年,都是一帆风顺无忧无虑。如今步入中年,那个遥远的身影竟然离我越来越近 思念她的情感愈发的浓烈。

她就是我的生母,是她在43年前生下了我,就在那个广袤的山东平原上的一座小村庄里。当时母亲已经生育了姐姐和哥哥,我是家里的老三,由于天资不足弱小的体质总是病恹恹的 。据爹讲,娘生下我身子虚弱没有奶水,我是吃着玉米面和地瓜面糊糊长大的。有两次因为高热不退,村里的赤脚医生都宣布我的生命即将终结了,当时娘亲又身怀有孕,奶奶和大爷只好连夜将我送到镇上的人民医院。小命总算是保住了,可是奶奶却执意要将我送到千里之外的哈尔滨的姑姑身边。为此娘和爹闹,一宿宿的哭。娘不愿意从此看不见她的二妮儿,虽然瘦弱可是在她的眼里,我也是她的心肝宝贝啊。但是在那个岁月里,那样的环境下,对于我何尝不是一个更好的归宿呢?娘虽然不舍得,但是她拧不过奶奶,只好眼巴巴的看着我被爹爹抱着走出家门,坐上驴车,渐渐的消失在她的视线里,那是一九七零年的季我刚满周岁,天空飘着初冬

自从我生了女儿,每每看着她蹒跚学步 、咿呀学语的样子,眼前就会出现这样的场景。那是山东老家典型的茅草土坯盖就的院落,门厅里有一只生着炉火的煤炉,院子的左边是仓房,右侧是灶房,娘挺着硕大的肚子在一口大锅前忙活着,锅里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娘在往锅里下羊肉丸子,这是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吃到的美味啊!堂屋里小板凳上坐着身穿花棉袄的我,红彤彤的脸蛋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在向着门口张望着, 一定是盼望着娘快点进来吧。听到脚步声临近,我站起身子摇晃着向门口走去,没走几步就跌倒在地上,我太弱了一周岁了竟不能稳稳的走上几步。爹爹疼爱的将我抱在怀里说:“二妮啊别急,娘给你制的羊肉丸子就要好了,等爹爹喂你吃”。我似乎听懂了爹爹的话,乖乖的靠在爹爹的肩头,两只小手揉搓着。这是我在娘身边的最后一个夜晚

娘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丸子走了进来,看着爹爹和我,默然的把碗筷放下,坐在炕头上。娘在那个年月的女人里算是高个子,一米七多的身高,修长的双腿,直直的短发用两只发卡别在耳后,一双因劳作而粗糙的手交叉着放在身前,记忆中这是娘的习惯。她呆呆的望着我们爷俩,眼神中充满了忧伤。爹爹夹起一个丸子吹着热气,放在小勺里用筷子夹成小块,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到我的嘴里。每次都习惯于娘喂饭的我,小嘴虽然机械的一张一合的吃着,但是歪着小脑袋眼睛一直盯着娘看个不停。似乎觉察到娘今天的反常。她愣愣的望着我,不时的用袖口擦拭着泪水,面颊被泪痕浸渍的又红又干涩,二十几岁的容貌竟然显得十分的苍老。那一夜她一定是将我紧紧的揽在怀中,静静的看着我一直到天亮。又或许在我熟睡之后,细细的将我的衣物整理,一件件的叠的整整齐齐,包成一个小小的包裹。她深知我在姑妈家一定是吃穿不愁的,因为姑妈只有一个儿子,我是一定能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的。可是,她多么希望我可以穿着她一针一线缝制的衣服长大,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她多么希望我永远记得我是她的女儿,记得她是我的亲娘。我在她的身边度过了三百多个这样的夜晚,从呱呱坠地到现在能够咿呀学语的喊娘,今夜对于她来说是如此的短暂又是如此的漫长 。短暂的是仅剩下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这样温柔的抱着我,脸贴着脸感受我的气息,这是她平常忙碌时忽略了的感受。漫长的是她多么希望我快点长大,能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样站在她的面前喊她一声:“娘,我不走了,我不离开你”!可是无论如何天总要亮的,院子里的公鸡已经叫了三遍,套好的驴车在院子里停着,毛驴“嗯啊”的叫个不停。我设想了无数次离开她的情景,当许多年之后,她亲口告诉我说当时她没走出大门,只站在门厅里看着我被爹抱出去,我抓着娘的衣服,仰着小脸叫娘抱,而娘忍着泪水哄着我说 :“二妮儿,跟爹爹去赶集,爹给你买好吃的”,就这样我与娘一别就是七年。

如娘所愿,我在姑妈的身边生活的十分幸福,他们视我为掌上明珠,倍加呵护与宠爱,我改名换姓,在户口本里我是长女,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如果不是妈妈爸将爹娘的照片挂在墙上,自我懂事起就告诉我与他们的关系,我是不会记得爹娘和老家的一切的。七岁那年妈妈将我带回了老家,带到了爹娘的身边。可是爹娘这个词对于我来说只是停留在照片上的印象,并没有实质的含义。至于见到他们也不过是两个陌生人而已,嘴上呼唤着爹娘,但是在我的心里他们和老家的房子、田野一样的生疏,与我无关。让我欢喜的是与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一起玩耍的感觉。每当娘拉着我的手带我回家的时候,我都会不情愿的看着妈妈,妈妈会说:“去吧,弟弟妹妹们等你玩儿呢”,于是我会大声的冲着妈妈喊:“晚上你来接我啊”,那时的我从来没认真的看过娘的表情。每每想起儿时的那次相聚心中不免会有无限的遗憾,因为我的天真无知给娘的心里造成了无法愈合的创伤。看着我跟姐妹们玩耍她会开心的笑,但是当她想单独与我亲近的时候,我会怯生生的拒绝。她为我做了一桌子的饭菜,我只挑一两样吃上几口,便会在她殷切的注视下和殷勤的给我夹菜的时侯跟她说:“你做的菜没有我妈妈做得好吃”。要知道老家的条件怎么能跟城市比呢。她要求单独带着我去赶集,而我坚持要带上妈妈,否则坚决不去,就这样每次都有妈妈同行的团聚在娘的心上又增添了无数条深深的伤痕(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重逢—

七岁一别竟是十二年之久,真正了解娘亲、懂得娘亲是我十九岁那年的天……

十二年当中发生了很多的变化,妈妈也十分想念老家的亲人,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未能成行。家乡夏季是相当的壮观,那辽阔的山东平原上,此时正是棉花丰收的季节,连绵无际的田野上荡漾着银白的波涛,此起彼伏的翻滚着,一朵朵梨花一样的棉球,在坚硬的外壳里露出笑脸,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芒。棉农们身前挂着一个大围裙,上面缝着一个大大的口袋,一颗颗拣选出来的优质棉球就放在这个口袋里。棉花收获之后就该是玉米,接下来播种冬小麦。两年三季的耕种,让这片肥沃的土地倾尽了所有的能量。

那一年奶奶还健在,我跟随着妈妈又一次踏上归家的旅途,南去的列车已经进入了山东境内,大片的玉米地和棉花地映入眼帘。我看着那些农民勤劳的身影,脑海中浮现出娘亲那瘦消高挑的样子,还有儿时与她相聚的点滴记忆,心中油然增添了浓浓的期许。再一次见到娘,我似乎感觉到与她是平生第一次相识,而又有那种发自骨子里的亲切。她变了,高挑的身姿有些驼背, 依旧是直直的短发已经花白了。粗糙的手指变得有些僵直,后来才得知她有风湿病。瘦长的面颊有了明显的皱纹。相见之时她没有激动的拥抱,只是紧紧的握住我的手,任凭眼泪扑簌簌的流淌。她一定是顾忌到妈妈的感受,还有我小时对她的疏远令她有些犹疑。十二年家里的变化太大了,姐姐已经嫁为人妇,哥哥也已成家立业,妹妹在家帮娘做家务,弟弟还在县里的高中上学。这一切的操持都将娘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妇磨练成如今满身沧桑的中年农妇。

在娘身边的日子很短暂,偶尔会住在奶奶那里,大多数会住在娘这边。经常会跟随娘一起下地采摘棉花,因为棉桃的壳很坚硬容易划伤手指,娘不让我采,只让我跟随在她的身后陪着她说话,帮她拿备用的围裙。时常在路上遇到村里人,远远的就热络的打着招呼,多半是冲我来的,娘就会拉着我的手大声的对人说:“这是俺的二妮儿,从哈尔滨回来看我来了”。我也会乖巧的将手挽在她的臂弯里,任由她在人前抚摸,听着她大嗓门的说笑,我的心里涌出了一股酸涩,小时候我是多么的不喜欢她这样粗声大气的说话啊。娘几乎忽略掉了妹妹和弟弟的存在,整日里围着我转,问我喜欢吃什么?还带我去集市上买新衣服,虽然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我一点不喜欢,但是我长大了懂得照顾娘的感受了,我会说衣服不用买了太多了,我喜欢吃这个啊吃那个啊,变着花样的满足母爱的欲望。她似乎要把这近二十年的亏欠全部补上,尽心尽力的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娘的手艺还真不错,炸的耦合很好吃,她包的山东大包子咬一口满嘴浓香。针线活做的也好,村子里的嫁娶都是娘帮着做被褥和嫁衣。姐姐就继承了娘的优良基因,也是一个家里家外样样行的女人。一个午后没有和娘下地,便和爹爹在院子里一边掰着玉米一边听他讲他们年轻时候的往事。

娘比爹大一岁,十八岁嫁给了爹爹,娘个子高模样不算丑,在家里是老二。她心灵手巧家里家外的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脾气直率受不得半点委屈。当年爹在家里是最小的,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哥哥就是我的大伯,从小就患有脊髓灰质炎,也就是俗称的罗锅病,身高不足一米五,干不了农活。他的姐姐就是我的养母十七岁就嫁到了远方的哈尔滨,所以全家的重担就就落在了爹爹肩上。要强的爹爹十四五岁的身子骨把全家的地全种上了庄家,幸好我的养母就是他的姐姐每个月往家里寄点钱补贴家用。这样的日子虽不富裕,也勉强维持。 娘与爹是媒人牵线,娘一眼就看中了爹,不但因为爹长得俊,更看中爹十几岁就顶门过日子的韧劲。就在当年的冬天乐颠颠的嫁了过来。娘为人热心肠,在村子里人缘很好,爹爹也很呵护娘,但是因为子女的抚养问题与强势的奶奶产生了分歧,一则是把我过继给了姑姑,二则就是将大哥小勇过继给大伯,这下子把娘给惹恼了。一连几夜连哭带闹,最后爹爹只得跪在奶奶的面前发誓,自己所有的儿女都必须给大伯养老送终,这才将事情平息了,但是奶奶大伯他们和娘之间的隔阂又加深了。

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奶奶年纪大了,大伯也不再从事生产队会计的职务,原本热闹的门庭越来越萧条。而随着孩子们的长大,爹娘的生活明显有了起色,爹爹脑子灵活除了耕种棉花、玉米、小麦等农作物,还在田间地头种植一些瓜果蔬菜,换取一些零用钱。在大田的周边还种下一些树苗,过几年便可以卖上一笔不错的价钱。娘嘴里偶尔还会念叨着奶奶大伯的不是,可是每逢做点好吃的还是会让弟弟妹妹送过去,缝缝补补的活计也会让他们带回来。娘虽然很少过去,但是心里却很牵挂着他们。在我回去之后的第二年奶奶过世了,爹娘把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开了一个小小的家庭会议,根据老家的风俗,女儿嫁出去了不再承担赡养的义务,但是必须时常去大伯那里洗洗涮涮做点家务,兄弟二人必须要为大伯提供粮食和鸡蛋等农副产品。至于爹娘二人暂不需要他们来赡养。爹娘实现了对奶奶的承诺,一直到1998年的深秋大伯去世,兄弟姐妹们一直尽着自己的义务。

回想起十九岁那年与娘的团聚,心中还会有丝丝的苦涩与甜蜜。人世间父母儿女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有着无法割舍的羁绊,这是上苍赐给的缘分,是骨子里早已注定的情缘。那些能够与父母朝夕相处的人儿,可能这一生都不曾体会到相处短暂别离难的苦涩,也不会想到与父母亲密接触是一种很奢侈的享受。总是这样想:爹娘就在那里,总是在那个温暖的家里等候我们回来,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随时随地的团聚。除非天人相隔那一刻的到来,才会痛苦悲怆的懊悔,团聚的时间让我们荒废在一次次的等待中了。当年十九岁的我,又何尝能够懂得老天赋予我的这份厚爱,让我同时拥有双份的母爱。但我在娘紧握着的手中感受到那份不舍,在她凝视的眼神里看到了那份期待。在离别的时侯娘紧攥着我的手说:“二妮儿,以后要多顺你的妈妈爸爸,如果想家了就回来,这儿是你的家”。她知道我长大了总是要离开家的,更希望我有一个幸福的未来。所以不再要求我像儿时那样的依附于她,当她看到曾经弱不禁风的我,如今亭亭玉立健健康康,心中对奶奶的怨恨,对妈妈的不理解都烟消云散了,纠葛了十九年的心结终于在这一刹那化为彩霞,灿烂在她苍白的面颊上。

我走了,带着老家丰收的喜悦走了,带着与娘温馨的回忆走了。耳边有娘的叮嘱,还有对我殷切的盼望,她盼望我再一次幸福的回来。是啊,我满足了她的愿望,就像命运故意安排的那样,在十一年之后我带着她希望看到的幸福回到了她的身旁。可是这一次重逢竟成为此生最后一次的团聚……

—诀别—

再见娘亲是2000年的正月。大年初三我在丈夫和女儿的陪伴下登上了开往济南的列车,列车载着娘的期盼向着家乡飞奔,而脚下的铁轨也在我的期盼中渐渐的缩短着距离,因为娘病了。

风湿性心脏病,左心室瓣膜关闭不严,经过了两次手术,她那颗羸弱的心脏再也无法支撑高大的身躯,即使躺卧也要不停的换姿势,呼吸总是在喘息中进行。得知娘病重,哈尔滨的父亲急切的要我回家探望,那一年妈妈已经不再了。

老宅子荒芜了,整个村子都向前迁移了,所以若不是姐姐带路,我真认不出家门的样子。一对黑漆木门镶嵌黄琤琤的狮头门环,两只小石狮子分坐在左右。闪过松鹤延年的陶瓷屏风,宽敞的院子干净整洁,原来的辘轳已经变成水龙头了,四根红色廊柱分外耀眼,过去的茅草土坯房,已经变成青砖瓦房,灶房,仓房还是分别左右,老规矩没变,只是土炕变成了大床。堂屋正面的八仙桌两旁端坐着爹娘。当我的眼睛环视四周的时刻,娘已经在等我了。几秒钟的对视让我看到了娘亲的巨大变化,原来瘦消的面庞变得丰满了,黑黄的面色变得白净了,只是眼神没了当年的灵秀,精神也倦怠了许多,就在我与娘亲对视的时刻,爹爹说:“妮儿,回来了啊,你娘等你很久了”。这轻轻的话语,如同一只手攥紧了我的心,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我的思想静止了,眼泪似乎是喷涌的流出来,那只攥紧我的手突然松开了,我的身体也随之跪下去:“娘,儿回来了,娘,儿回来了”。是喜悦、是悲伤,是幸福,是焦虑,五味杂陈一并化作泪水倾泻流淌。当娘的手抚过我的头发,我将面颊伏在娘的膝头,娘的泪水就低落在我的发鬓间。听见娘说:“妮儿啊,娘总是做同样的一个,你穿着我做的花棉袄,坐在家门口背对着娘,怎么叫你都不回头,娘知道,你是跟娘不亲啊”!我知道离别的沟壑让娘畏惧了相见,但是思念的悲伤又一次次触痛着懊悔的伤痕,从纠结到无奈,从痛楚到释然,娘走过了多么艰难的心路,而如今,娘亲又以怎样的一种豁达,怎样的一种安然将我拥入怀中。母女间久违的亲情,就像一壶老酒,酸辣苦涩从清淡到浓郁,又在经年的沉淀后浸入心脾。耳边是娘的喃喃轻语,心里有温热的情感蒸腾着。

正月十五前后的山东平原,白日里的阳光很温暖,村民们都是蹲在家门口,或者坐在院子里聊天晒太阳。娘躺在床上,身下垫着枕头斜倚在那里,也只是一小会儿就要平躺下休息,就这样反复折腾着。她的面颊丰满是因为浮肿,面色白净那是缺少血色。我每天就是陪在娘的身边,说着家里的琐事,回忆着奶奶、大伯活着时候的点滴往事。娘还是惦记我养父的身体状况,不停询问我的生活、工作等此类问题。每天为娘更换内衣裤是我的任务,偶尔天气好的时候娘也会走出来,晒一小会儿太阳。

记得那是一个温和的午后,门廊里挂着娘的几条线裤,我分不清楚哪一条是洗过的,哪一条是没洗的,就挨着个儿的闻着衣服上的气味,在我聚精会神分辨的时刻,听到娘和爹说到:“看看咱的二妮儿作啥呢?还是自己的孩子啊,一点儿不嫌弃”。我抬头看到娘依靠在门口的柱子旁,爹爹搀扶着她的手,牵引她欲向我走来。娘的头发都白了,那年娘才52岁。

女儿总是被同村的孩童们唤出去玩耍,因为她时尚的裙装,成为女孩子们围观的对象。先生跟着姐夫和妹夫整日里东家西家的做客。也偶尔跟着哥哥的大车,去别的村子干活,他当然是去观光的。家里就留下我和爹照顾娘。之前的日子都是弟媳给娘洗涮做饭,姐妹们也只是早晚探望,现在这些细碎的活计对于我来说,多做一点心中的安慰就增添一分。三十多年的光阴里,我和娘生活在同一个空间的不同地域中,我们之间是两条不能相交的平行线,彼此存在着,而又彼此疏远着,娘的牵挂更多于我。血浓亲情的绝妙就在于无论相隔多么遥远,无论许久不曾相见,只需要一个理由,便能自然亲和的交流,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娘盼着正月十五的到来。

我将吹凉的面片汤一小口一小口的送入她的嘴里,娘喘息一阵说:“妮儿啊,十五要到了,咱村里的花灯队可好看了,不用去集上看了,小妮儿(我女儿)一定欢实”。我说:“娘,过完十五我就该走了”,娘看着我沉吟了一下说:“该走的就得走啊,娘也不留你,看你楞好就放心了”。爹爹坐在我身后的方桌旁,一口口的咗着烟袋,听罢娘俩的对话,将烟袋在桌腿上磕的碰碰响,说着:“妮儿,别跟你娘说这些了,她高兴一阵儿你就陪她一阵儿,往后的话往后再说”。我沉默着将剩下的汤水喂给娘吃了。

十五的月亮刚爬上树梢,家家户户的门口就已经张灯结彩了,孩子们在街上呼喊疯跑着,先生跟着大哥去邻村接大姐一家去了,将要被屠斩的公鸡引着妹夫围着院子飞跑,妹妹弟媳在厨房里的热气中忙活团员饭,我坐在床边,守着娘说话,手里还和着饺子馅儿,女儿坐在板凳上认真玩弄着舅舅用桃木制作的木偶。娘盯着女儿看着,嘴里喃喃的说:“妮儿,那年你回来的时候,就跟小妮儿一般大,我领着你去赶集,问你吃啥你都摇头,咳!城里的孩子就是难伺候啊”。我心里酸酸的没吭声,娘接着说:“现在好了,自己的闺女总归还是跟娘亲,你的闺女也不会离开你,都好了,咳”!

团圆饭坐在堂屋里吃的,娘和爹爹坐在正中,我们兄弟姐妹围坐一圈,老家的规矩女孩子出嫁了不该回娘家过十五,但是姐姐妹妹的婆婆知道我来了,都说应该过来,一家子团员不容易啊。娘只坐了一小会儿就回屋躺下了,孩子们都跑到街上看花灯去了,唢呐笙箫唱破了夜空的宁静,浑圆的月亮黄澄澄的挂在院子的上空,爹爹不放心孩子们也去街上了。里屋姐儿三个围着娘说话,大姐为了娘开心在那里讲着前村后舍的趣事。娘半倚着身子,似乎有些累了,对我说:“天黑了,别让小妮儿在外面跑出汗,要走了再闹病”。小妹温婉的替娘盖上被子说着:“娘,别操心了,有爹看着呢”。

应了老话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晃晃的月亮将院子照的通明。吃罢晚饭弟弟弟媳开始准备明天送我们去济南的事情,车已经备好,还有兄弟姐妹送来的土特产逐一纳入行囊。看着弟弟忙碌的背影,一股湿热的暖流涌入眼眶,当年那个骑着自行车一直默默的跟着我,确不敢说一句话的少年,如今已经是孕育了两个女儿的壮年汉子,骨子里藏着柔软的情愫。当十几岁的我因为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那一封封家书里暗含着鲁莽和埋怨,是弟弟念给爹娘听的时候,隐去了令他们忧伤的词汇。直到我们都成年后,他才婉转的告诉了我。

不知从何时起有了思乡的情怀,每每读到或者看到关于亲情的故事,脑海中便浮现亲切的印记,如影随行挥之不去。此刻,望着弟弟高大的背影,看着爹爹沉默寡言的样子,还有我的亲娘正独卧病榻,惆怅在哦心怀蔓延,月色也被朦胧的泪水遮蔽了。月亮越来越近了,圆圆的就像一面铜镜,照着我的家,照着我的爹娘。

与娘聊天到深夜, 除了叮咛还是叮咛,爹爹则在堂屋里与先生谈了很久。

娘对自己的身体还很乐观,笑意在脸上荡漾,她说她很开心,没想到还能这么近的看到我,她很知足,期盼了三十多年的女儿如今也绕膝侍奉,说她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分,儿女双全,夫妻和睦,老来虽重病在身,但是也享受到了足够的呵护与关怀

娘啊!你是多么的容易满足,你的索取又是多么的微薄,所有的坎坷如今仅淡淡的一句便了结了:“那时候很苦,但是也都过来了”。那些曾让你痛彻心扉的往事现在也不过是一句:“那年月都不容易,现如今你有家有业的也就放心了”。 此刻的月光更加温和,清爽的没有一丝杂念,它用宁静的情怀拥抱着暗夜,也拥抱着走过沧桑的人们,我的娘亲正沐浴在祥和的夜色里,望着我的眸子里升腾着一轮满月。

凌晨四点,月光淡淡的投在门廊里,似要为离别的愁绪注入一抹清凉,一夜寂静,一夜无眠,我披衣踏入月色,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迎着门楣的屏风阴暗着光亮,鸡棚猪圈也沉浸在黑暗里,仓房、耳房,厢房,正房一排五间的家宅,全部笼罩在黎明前的寂静中。这个刚刚熟悉又要离别的家,有些角落我还未曾亲近,那些模糊的乡音刚刚可以蹩脚的明晰,而我却离开它了。月光穿过我的离愁,把我的留恋洒满灰白的土地;冷风撕开我的踌躇,将我的难舍抖落的破碎支离。老家,起初只是我字典里的名词,后来逐渐成为思乡的动词。现在的老家,承负着厚重的亲情,绵绵的离情,化作西风冷月,吹皱了我平静的心绪,让这颗不太坚强的心瑟瑟发抖。

我慢慢的走向爹娘的房门口,突然灯亮了,是不是爹娘也在等待我的告别呢?我想是的,他们定是和我一样彻夜未眠。

娘背对着我躺着,爹爹披衣走出房门,回头说了句:“跟你娘说说话,我去给你们弄点吃么”。

我坐在床边,轻抚着娘的背说:“娘,昨晚睡的好吗?”娘没说话,只是肩膀微微的抖了一下。

我接着说:“娘,您保重身体,好好的养病,等我再回来看您。”说着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

听见娘说:“妮儿,你走吧,别惦记娘,娘好不了了”。

一阵沉寂。娘接着说:“你小时候娘总是想你,啥时候能回到我的身边啊,等你结婚了,娘又想着啥时候能看到你全家回来啊,现在好了,娘的心愿足了”。

娘大口的喘息着接着说:“走吧,娘知道,这辈子咱娘俩这是最后一面了,再也见不到了,你走吧,今天娘跟你诀别了”。

我泣不成声,说不出一句话,伏在娘的背上任由泪水浸湿了娘的衣衫,娘的背好柔软,好温暖。就像一堵老家的泥墙,温润亲切,我想用泪水冲开一道缺口,进入到里面,进入到娘亲温暖的怀抱,娘啊,若是有来生,女儿必不会远离您,必不会让您牵挂一生。命运对于您是残酷的,此生与您的缘分深切又短暂,每次相逢对您都是一次彻骨的痛,喜悦、离愁就像一把双刃剑,刺伤着您羸弱的心,也让我逐渐的认识到一位伟大、坚强、执拗的母亲。

娘啊,我走了!此生虽然匆匆,但是却给了女儿无尽的思念,与您之间的母女情缘,会在这无尽的思念中茁壮成长,在我心中浓郁成一株家乡的老榆树,每一片叶子都印着您细细的叮嘱,每一片阴凉都是您给予的呵护。

娘啊!我走了!您始终没有转过身来,您是不是不想让我难舍难离?您是不是不愿意让我怀着离别的痛苦上路?我亲爱的娘亲,您对女儿的疼爱如此质朴,宁愿一个人承受,也不忍加重我心灵的重负。

娘啊!我走了!对您的情感,由陌生到熟悉,由刻意到温馨,这样百转千回的母女情,终将刻骨铭心。我要告诉天下所有的儿女,无论与母亲相隔多么遥远,母女之间的心不会有距离,她永远是最爱你的人。

在爹爹和弟弟的催促下,我含泪告别了娘亲,那一年是2000年的农历正月十七,迎着东升的晨曦,我离开了娘亲,娘亲在和我分别的那一刻,一直没有转过身来,这样的场景让我永生难忘。那一别竟是永诀。娘亲一直没能好起来,2000年的12月31日,娘离开了我们。

仅以此篇小文,将对娘亲的思念镌刻在灵魂的最深处。

全篇完结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557433/

归途的评论 (共 3 条)

  • 浅笔抒写
  • 雪儿
  • 雨凝裳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