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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斩

2013-07-26 11:08 作者:大地栖居者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写下这两个字,我眼前马上现出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一个打了三枪,一个打了六枪。那个二十岁的家伙放一枪之后一直没有醒过来,那个杀了父亲的罪犯却由于武警初次执行任务,稍微害怕了一下,没有打中要害部位,一直在哼哼着。我也弄不清这哼哼声里面是否包含极大的痛苦。看着他还在动,那个当官的当即拔了手枪,砰砰两枪,火光四射。可打了两枪之后,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动,这人似乎成了传奇故事中杀不死的人,我以为这人多少有点冤,不甘心这样上路。而那个二十岁却一直在嚷嚷着早点上路,早已死意盎然。还未开枪之前,他已死了大半。而这个人一直还带着一点侥幸,还想活着,还怕死。

真实总是可怕的,这或许是最真切的真实了,我是现场的第一目击者。那太多的细节深深印在我脑海中。从宣判大会到现场只有很一段距离。宣判、执行、补枪、验尸、装尸。这一系列程序非常干净利索。可以算得上狂风暴之势。我内心里似乎没想过要搞得这么猛烈、仓促。是不是害怕别人来捣乱使他们不能更加从容一点,更加堂皇正大一点。我想以前的监斩绝不是如此啊!他们有监斩官宣告判决,宣告之后,犯人还可以喝点什么,喝了之后,还要问他们还有什么要说的,然后还有三声炮响……正因为如此才有“刀有留下”的动人传说。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来个“枪下留人”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犯人一拖下来,叫他们跪下,然后马上用枪指着他们的要害部位。就是砰的一枪,迅捷无比。或许这动作显得太快了而让人觉得有心虚的感觉,似乎显得我们专政机关,心里还是有点害怕。在这最后一刹那,那种“外强中干”更是暴露无遗。而我想全心全意领略一下一个人一下子由生到死这一急骤变化的过程,却被那一连串的动作搅没了。他们打了枪之后,马上把犯人踢倒在地,这就是所谓“应声倒地”。可是那个战士却略略有点发虚,刚出脚。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这应该是他第二次发颤,第一次颤,使他打错了地方。害得这个犯人在血肉模糊中哼了半天。我事后想,或许他是有意而为,有意让犯人吃点亏。这倒应了一句“老实人连死都要吃亏”。这世界对老实人确实有点不公平。他们连进鬼门关也这么艰难,可怜的老实人。由于我生出这一丝可怜之意,我对他的那一系列的踏、踩动作便不忍目睹。这似乎比杀猪还要凶残呀!“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我们却还是没有忘了那句非常著名的教导“我们对待反动派,要彻底打翻在地,还要踩上千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不能否认这血淋淋的暴力,一个活人被那样一脚脚地踩踏。我看到了日本人在中国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的场面。我终于发自内心的恐惧起来。我害怕呀!我的内心发出呼喊:你们别踩了,别开枪了。我怕呀!……可是好奇,仅仅是好奇,迫使我还要继续看下去。我因为近视,一直没看到这两个犯人的面部表情,我想那表情应该是痛苦的,那个老实的犯人还有可能没有闭眼。可是这一切我都没有看清。

这是一块杂草不怎么多的小坪,我去的路上一直想,会在什么地方呢?是不是哪个专用刑场呢?可是,前边的警车已经停下了,看来就在前面不远。我万万想不到,刑场就在路边这个不起眼的三角坪上。他们“应声倒下。”倒在曾经生他养他的土地上,他们扑倒在地上,似乎闭眼不醒了。他们与大地拥抱在一块。这一刹那间,他们一定睡得很甜,或许还做了一个上天堂的美。可是那个老实人睡觉却很不老实。嘴里边不断地呢喃着,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动着,或许他以前睡觉都是这样不规矩,连这最后一次睡眠也是如此啰啰嗦嗦,让大家见了很生气。“那个人还在动,还没死。”“还得补枪”,这里面竟然还有个女声,我回头看,她原来是殡仪馆的。想来她对这一切轻车熟路。所以也就熟视无睹了。很遗憾,这里并不是他们的长眠之地。照中国人的说法,他们应该在这里留下一个魂灵,让路过这儿的人感觉到这里曾经死过一个人,在深人静的时候,有些胆小的人可能会看到死人会突然站起来嚎啕大哭。然后把他们吓得抱头鼠窜。嘴里不断声地叫着“见鬼了、见鬼了。”由人到鬼的过程便是这么一刹那的事。

接着是验尸。上来一个人首先看枪眼,一个是三个,一个是六个。然后他便用手放在他们的鼻子上感觉。做了这些之后,便把他们翻过身来。可见形式上还是让他们翻身了,至于实质的精神那只有鬼知道了。

翻过身来的他们已经不是犯人,已经成了死尸了。我走过去看,看到他们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那是肺呼吸吧!而脸色早已变得苍白,毫无半点神采。苍白是死亡的代名词。把他们的上衣拉掉,然后拍照留恋。他们的前胸血迹斑斑。完了吧,剩下的动作就是用袋子装了。我怕我们的车子走了,于是,便往回走。

他们留在我脑海最后的一幅画面,便是那副龇牙咧嘴,脸色苍白的所谓“遗像”。(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远远看见殡仪馆的人用一个大袋子把他们装进去,旁边的群众汹涌地要围过去看个究竟,我们拦着不让。他们在议论怎么还有个女的在里面忙乎。我们说那是火葬场的,胆子可大呢!我们还绘声绘色地说那战士如何如何脚踩拳推……

行文至此,似乎已经可以“大功告成”了。可我觉得这事的来龙去脉还没交代清楚,所以有些事还得娓娓道来。

刚刚经历的一切,到现在却成了“忽然想起”。我说完这一切,忽然感到叙述的困难。我觉得我在勉为其难。此前所写的是一挥而就,不经多少思考就成了文字

回来之后,我略带一点兴奋。跟他们说起此行的观感。他们首先问的是打了多少枪?后来我碰到别人都说那一口子话“一个是三枪,一个是六枪……”这几乎成了一个吟唱不绝的传奇故事。犹似那个“很久很久以前,深山里面有一座庙……”他们有的唏嘘了一阵,有的叹息了两声。上了年纪认识倒还极理智“杀他们是应该的,他们杀别人何尝不是那样,他们就不晓得别人是什么感觉。”同态复仇。死刑是执法机关代表被害人给他们报仇,不能不说这也是一种复仇。这种复仇何时有个了结,只有天晓得。那个尚有点怜悯之意的妇女马上也哼哼的回应:“对,就是要杀掉他们,要多杀一些,让那些家伙害怕。”另外一个人略带一点试探性的口气问我,你怕不怕?接着便断然认为我今晚会做恶梦。我说开始我倒不怕,因为那动作太快了,我还没回过神来,他们的枪就响了。只是后来我看到他们用脚拼命踩来踩去,我感觉阵阵惊悚、战栗。那种从未所有的恐惧几乎弥漫了我全身。后来那苍白的脸色也会使我害怕,还有那血淋淋的皮肉、衣服。我有点寒颤地陈述这一切。“那脸真是变得快哟,才几分钟就变得死白死白的啦。龇牙咧嘴,真有点像鬼的模样……”

后来我又向几个熟人谈起这件事,他也挺好奇,我怀疑他从没去过现场。一问果然,他说他害怕,他一向身体虚弱。肯定对这些害怕。我虽然也胆小如鼠,但神圣的使命催促我去目睹这一切,同时我也充分相信自己的理智力量。我会对这一切视若平常的。我不会害怕的。死亡毕竟不是很陌生的事,同样是死亡,有什么可怕的呢?而且我精神的枯萎零落,似乎也需要我去体验一下死亡的真实。一个活人如何 在一刹那间完成这最后的终结。这肯定很有意味。另一个老头就不同了,他说第一次有点害怕,后来习惯了也就没什么怕的了。觉得很平常。好象法医一样,经常与死尸打交道,习以为常了。我不能保证我下次不害怕,我对有些细节还存有疑问,如枪抵到他们背的那一刹那,他们的面部表情是什么,执行人的表情如何。还有其他执行任务的人表情如何?他们问我下次还去吗?我说还要去,或许每次去都有所发现。做一个普通的观众又会如何?听听那些观众的议论也可以啊!由此,我还变本加厉地给自己加码,我还想去看看上午的现场呢?我要看的东西多着呢!这就叫体验生活的真实吧!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呢!尽管只是一个普通观众的生活体验。我需要在这方面加强专业体验。

黄昏时我走到街上,我忽然感觉看到的行人背部都有一把枪顶着,叭的一下,他们应声倒地,满身是血,弹孔满布,脸色苍白而且狰狞……我几乎神经质地把每个人都这样看了,看到那些少女也这样扑地一下,倒在地上。我的心越来越恐怖。但是渐渐地,我略带一点黑色幽默地安慰自己,也不过就是死罢了,死有什么可怕的,哪一个人没想过死呢?死不就是那一回事吗?想到那些法医和火葬场的职工,那些面对死亡已经司空见惯的人们,他们何尝害怕过呢?关键在于一个“熟”字,熟了也就不怕了。所以一切陌生的东西是可怕的,熟了的东西并不可怕。

中国的道家其实是很怕死的,借口“齐生死”而逃避死亡。在一种麻醉中迷失自己。找不到那种真实的頻死感觉。中国,没有真正的死亡科学,缺乏理性的思考。这几乎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体验生命的真实。多么相似,和那次公捕公判大会一样,心中有太多的愤愤不平。我向他们求助,却遭到他们推三阻四。

(陀斯妥耶夫斯基假枪毙,巨大的精神压力,从而改变了信仰。我是勉为其难,勉为其难。你应该知道,我脑海里印满了那样的血迹,怎么也抹不掉。醒过来就别想睡了,就应该如此。你说呢,相信我吧!你是胜利的。要四百多元钱,有备无患,多带一点去要好一点,毕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看呢?我想你会同意的,不好意思向你开口,那有什么办法?也只能如此了。人生总有诸多不称意,让我们永远停留,不会有明天了。向左看齐,此时我毫无头绪,我信笔由缰,我管不了它,让它跑哪去哪吧!)

人啊,都有那么一点“卑微”的虚荣心,我站在那上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颇有一种威风八面。我在到处捕捉熟人的眼睛,也去看其他人的眼睛,看他们的表情,他们是高兴,还是不屑一顾,还是冷漠。这里面似乎以惊诧、好奇、害怕、冷漠等表情为多。我高高在上,觉得下面的他们是多么地渺小。我心里暗暗责问他们,有什么好看的呢?我真为你们感到悲哀。我不知道为什么政府鼓励发动人们来观看。车子在大街上摆成一字长蛇阵,一共有几十辆,可谓规模宏大。其实我们压根儿是外强中干,表面是多么强大、稳固。可是我们实际去打一只很不值得的死老鼠。阿Q,真正的阿Q,这个阿Q没有那个阿Q胆大、风趣。那只阿Q会唱“悔不该杀了郑贤弟……”他有点像祥林嫂。他说我向来是个老实人,从前在家里有点精神病。村干部上次到这儿说我在家里一贯表现还算好。你说指定律师。他们根本没有为我指定。我说怎么会呢?他说判决之后人家告诉我指定律师?但我从来没见过律师。上诉了吗?我写过上诉书到高院,也不知他们收到没有。看来这个案子有点草草了事。我问他读过多少书,他说只读了一年。家里有多少人?他们都死了。你不是还有个哥哥吗?哥哥死了吗?没死,还有别的人来看过没有?有个姐姐,上次到这里来看我。另外还有吗?还有个妹。那你为什么说你家里人全死了呢?我不想再问了。他却还在反复呢喃着我这人太老实巴交了。我说你老实,你知道杀人要偿命吗?我不懂法,我不知道,我有精神病。我说杀人偿命,自古就有。哪个都晓得的。他连忙说当时懵了头。我也就不问他了。本来我还想问你怕不怕死,觉得这样太残忍了,于是忍住了。

旁边那个杀人犯,抢劫、强奸犯,年方二十,却已劣迹斑斑。对比他,他真是死有余辜。死也死得合算了。一共判了三个死刑。于是有人问他,你死值不值得。我开始觉得这问题太突兀了,太没有顾忌。可是这个家伙却非常镇定地说出一番大道理。我想正因为他有这番大道理做屏障,他倒显得很自豪、很满足。所以他在执行大会上,还来了一个葛优的微笑,让观众哗然。他说着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要说罪重,比我更加严重的不知有多少,还在逍遥法外……我们说就对个人来说,你是不是应该?他还是这样一句话。我开始看着他走来走去,还颇为顾虑他突然用锁链向我砸过来,那可就麻烦了。因为他们必死无疑,多拉一个垫背的也好。这个家伙是个自由分子,一刻也闲不住。我们正闲聊着他们怎么还不来?他却急不可耐的说:“是呀,你们动作快点,我早就想上路了,在这里急死人了。”于是,走出来晒太阳。他一会儿要求快点照相,他说你们肯定趁我非常狼狈的时候照,跪下来照……

我走到休息室,看到那两块牌子,两块已经朽了的木板,墙壁上那个名册,还有四个加了红圈圈,只等高院复核就可以执行。大家说怎么不做一次打,要打就打多一点。

体验一下死亡的真实状况。这是由生到死的临界状态。

开始下一道程序,照相。首先去掉他们的链子。他跪着那里,然后那个战士走过去绑绳子,动作非常利索。某院长对他们说,不要捆得太紧了,他似乎看到青天大老爷来了,忙说有点太紧了。某院长说你要听话一点!听话,就不会紧,差不多了,到这边来照相,跪下,把那块牌子弄正一点。他把头靠在那牌子上,似乎是靠着柱子一样,把头抬起来,笑一下,他似乎真的流露出一份笑意。然后站起来照。他也便站起来照了。一副大义禀然、视死如归的样子,倒显出了一个人的尊严感,颇有一种“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须饶舌”。

另外那一个似乎还没有从梦中醒来,要他换一条裤子,颇有点羞怯。旁边的同伴马上便说开了,不要慌张嘛,动作利索点。动作利索一点,他倒成了我们的大哥,让我们也闻之一笑。换下的那条裤子没系皮带,是农村的那种布带,给他照相,他一副霜打了的茄子样。这样的人可能最伟大的冲动也就那么一次。一次就让自己完蛋。他的眼皮聋拉,头低歪着。

好了,可以走了。

外面站满了人,有些人拼命想看那块牌子上的字。

群众拍手称快吗?这里面有人在笑,但大多数人表情冷淡麻木。我在这里面充当看客又会如何呢?肯定也是属于大多数人那种类型。

这样的威慑,恐吓有什么用呢?

自欺欺人,外强中干,杀鸡儆猴。

某种本能迫使人们走向邪恶。

向死而生使人们趋向至善。

我是去完成我的任务。

我不擅长理论分析。

我需要的是暴风雨的倾泻。

车到野外,面对着这大片大片的生命绿,活着多好!那两个人又会是什么感受呢?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兜风。

忽然看着那个战士用手不断摸着犯人的手臂。好像磨刀霍霍,又象猫抓老鼠,戏耍老鼠。

我站在上面时而骄傲,时而心中抱愧。我代表法律的尊严吗?头顶的国徽,让我觉得有点滑稽。当我看到那个女孩时我不敢发笑。她略微看了一下,便继续走她的路。是冷漠还是不感兴趣,只有天知道。

我看着这一片又一片的绿野,活着多好。活着看到这样的美景,不知他们做何感想?他们在做最后一次巡视。其实这绿色的田野说来他们也看得差不多了,当看到了这一切,生命也就不显得可贵了。生命对于迷糊一生的人来说,又证明了什么呢?好呆是一条命,可我看着这样一条生命的消失,实在产生不了多少怜悯和悲哀。我只是想着法律被某些人戏弄,真是让人痛心。阿Q也是傻傻的一个文盲。这类迷迷糊糊的人太多了。细细一想,人命是一样的。你可以为这些卑微的生命漠然。可那些一旦犯了死罪被判了死刑的“高贵人氏”,面对这样的结果,他们又会如何呢?“法律面前一律平等”这种平等心理到底在他们心里有多大位置?也只有天知道了。都是人类中的一员,高低贵贱应该是后天分出来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应该说是有种的。老百姓往往是被逼上了绝路,才与“王侯将相”来个鱼死网破。

“但愿长醉不用醒。”

人们对必然的东西是不害怕的,比如死亡。可对那些或然性的东西就觉得十分可怕,比如人死后的世界会成为什么样子?每个人的内心,或许会生出一种幻想,这个世界如能与自己一起毁灭,那他就能安然瞑目了。

执行大会上,他那葛优式的微笑几乎倾倒了一众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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