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办作文班
有一个开内衣店的女士，在我几年以前刚开始推着小三轮车满街跑着卖水果的时候就认识了我，我也感觉这个女士很有修养和见识。有一次我们就聊起了孩子，聊起了教育。最后，我就谈了我对语文——尤其是作文教学的一些个人看法。那时候她的儿子刚刚上育红班，她就说要让我教她儿子写作文。今年她的儿子都上小学三年级了，她就有些急了。我也终于觉得自己该办一个作文班了，因为在我们县城已经有一些作文班了，而且还有的办得很好。只是在我们要办的时候，暑假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很多上辅导班的学生都已经上够了，我也就只好借了个教室先辅导几个这位家长为我找的小学生。
暑假终于结束了，我又开始张罗着办周末班。为了把班办起来，把班办好，我先去了一家辅导班，征求那个办班老师的意见。又去了那个家长的店，听取了她的建议。根据大家的提议，我写了一张招生广告，今天终于印出来一部分，并且在晌午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去一家小学大门口发了一些。
记得在我暑假准备要办作文班的时候，一次在我租居的小房门口，看见一家邻居大门口站着一个穿戴整齐的中年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看到了那个孩子，我就产生了一种冲动：我要和那个兄弟说一声，让这个女孩去学学作文。然而，我还是终于有了一种顾虑：他会不会不相信我呢？邻居都是知道我是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子，不知道我也会教作文啊……如果万一人家怀疑我，那不是自找无趣吗？这么一想，我就只好又退回屋里来。可是，我又想：假如我今天不和他说一声，以后知道了我办作文班，是不是又会埋怨我呢：哎呀！你办作文班咋不和俺说一声呢？还是邻居呢？你真不够意思……这么一想，我也就不再顾虑什么了，就大大方方地出去来到那个推着电动车要带那个女孩走的男人跟前说：孩子上几年级了？我要办一个作文班，让她去学学写作文吧！什么？那个兄弟听了我的话，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就歪着头看我：你会教作文？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我面对那双挑衅的眼睛，不亢不卑地说：是的，我是写作的，在私立学校教过几年学，现在正在写长篇小说。你也会写小说？还挺厉害的呀！那个男人更加不客气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
后来我又和几个我认识的做买卖的人说了我在辅导几个孩子写作文，建议他们把自己的孩子送过去看看。结果都是和那个邻居的嘴脸差不多，他们都是很不敢相信我所说的话。尤其一个卖馒头的女人，更是毫不掩饰地对我说：你给学生上课有相信的吗？你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子也能办辅导班？谁敢把孩子送给你教啊？反正我是不会让俺家的孩子去。
我知道，这就是社会。当年的刘关张三兄弟，就因为曾经做过小买卖而被各路诸侯瞧不起，即使关羽“温酒斩华雄”也不能改变那些平庸之辈对他们的鄙视。也许，像慧眼识英雄的曹操，毕竟太少了。假如不是那个开内衣店的家长在为我说话，就凭着我，恐怕是办不成什么作文班的。何况作文班又是最难办的班。
写到这儿，我又不禁想起当年在东北第一次办作文班。那是因为我在文化馆上班的时候，辅导了一次中心校“松花江少年诗社”，有八个孩子的诗歌全部获奖，还有两个孩子的诗歌在县报发表了。那可是一个五年没有发表一个字，没有获过一次奖的四十多个学生的诗社啊！就在那个暑假，我借着这次诗社获奖的事，自己办起了第一届“作文辅导班”。(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作文班在镇中学刚开课的时候，我的老婆争先去讲课。我知道，她的散文可是写得很好的。曾经在我们市获过一等奖。她读的书也比我多了很多很多。我就只好同意让她去给 学生讲课，我在家里等着批阅学生的作文。
等到我终于看过老婆拿回来的四十几个小学生的作文的时候，我就有点坐不住了。四十几个孩子的作文，似乎都是一个模式。尤其是开头和结尾，似乎都是统一做好了的帽子和鞋子。没出三天，性格特别急的女人终于和我抱怨：我实在是不行了，我的喉咙累发炎了，你明天替我去上课吧。
第二天，我来到了作文班，第一件事就是要让孩子们砸破框子，彻底抛弃那种格式化的开头和结尾。让她们自然地开头，自然地结尾。并且还列出了动笔之前要做的几件事：审题，选材，进入回忆，酝酿情绪……记叙文，我是要学生实话实说地写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一旦动笔开始写作文，就要全身心地投入。不说话，不查字典，故事和情绪领导着语言，心里想着，手上写着，自然而去，不要苛求用词造句。就这样保持绝对良好的状态，一气呵成。
开始一天只上两个小时的课，写一篇作文。没过几天，孩子们就要求再加两个小时，写两篇作文。
我都是让写好作文的学生，在自己认真检查好以后悄悄地交上来。我就快速地批阅一下，只是看一下最突出的不足和缺陷。等她们都写完了的时候，我也就看完了。这样，我就在下节课就个别比较突出的习作指出大家共同的不足和缺点，再读一下写得比较好的作文·，肯定优点，激发进步。就这样，在半个月的作文班终于快结束了的时候，我带回家的学生作文让老婆看了不禁大惊：这不都写成了散文和小小说了吗？本来记叙文写好了就是散文和小小说呀，这有什么出奇的！我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和老婆说。
后来有一个水电的叫陈仲的小女生，在我给她做家教不久就在《水电报》发表了一篇小小说《吃饺子》和一篇散文《可爱的校园》。这事一下就轰动了整个水电小学。有很多家长和老师都感到不可思议。可是，这个只想自己偷偷学作文的女孩，就是不和那些家长老师说是我辅导的。而是谎言说是暑假里她姑姑辅导的她。
第二年暑假，当我的作文班已经结束了的那天，突然来了一个中年女人，她领着一个小男孩：程老师啊！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打听到是您辅导的陈仲，才找到您的家。这是我的儿子，和陈仲一个班。二年级的时候，我儿子还会写作文。我给他买了很多优秀作文选，天天让他看。因为我知道作文的重要，从他开始写作文我就看着让他写。现在都四年级了，不但不会写作文了，就是造句也不会了，甚至连说话都说半截子话——说着说着，他就突然停了。程老师，我是没有办法了，您就给辅导几天看看吧！
听那个女人说了一大堆，我最后只是说：我也不知道你儿子究竟是什么原故，就让他来几天，我辅导一下试试吧。
第一天早上，这个叫陈超的小男孩走2里路来到我家。我就问他几点醒的，醒了看见了什么，想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起床的时候，先穿什么衣服，再穿什么衣服……我发现孩子会说话，我就放心了。等我问完以后，就让他心里想着，马上把起床的过程写出来。不一会儿，小男孩竟然写出来了。很好！你很聪明！这就是一篇《起床》的作文。
第二天早上，小男孩来到了我家，我就问他吃早饭的过程。等他说出来以后，我就让他把吃饭的过程写出来，他也就写了出来。就这样，第五天的早上，小男孩和他的爸爸来了，而且还拿来了很多东西。程老师，我儿子见效果了。那个爸爸高兴地说。我却说：不可能吧？我咋没看出来呢？是见效了，我们两口子为了这个孩子上老火啦！我是天天盯着他，这两天我就发现他说话不再半截卡住了。我看了他拿回家的作文，一天比一天好。他妈妈教了十多年的语文了，却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什么？他妈妈还是语文老师？怪不得呢？我看着这个做父亲的说，这几天我正好也想和你们说说这个孩子的事。其实孩子本来就是一个智力很正常的孩子，之所以到了今天这个程度，完全是他妈妈一手造成的。刚开始写作文就给他看优秀作文，让他模仿人家。还要提出那么多的要求。孩子写出来以后，他妈妈又挑出一大堆毛病，让他返工重写。这样一次一次，再加上他妈妈大发雷霆，指责孩子。慢慢地，孩子在要写作文的时候，他根本就不能专心去想他要写的故事，而是在考虑他妈妈的要求，害怕自己写不好。刚刚写了一些，自己一看就觉得不好，不如人家优秀作文。于是他就自己否定了自己的作文，重新再写……如此反反复复，每当写作文的时候就恐惧，这样时间长了，就形成了心理障碍。我是从心理上辅导他的，首先就是让他抛弃一切顾虑，只是想他自己的故事，让他毫无压力地去写。只要他能写出来，我就及时表扬和鼓励，这样，孩子就慢慢恢复了自信，作文也就会慢慢地会写了……你回家告诉他妈妈，以后千万不要再让他看那些什么《优秀作文选》了，也不要再自作聪明地提那些要求了，就让他自己自然而然地写吧！
可惜的是过了几天就开学了，陈超就回去上学了。
大概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陈超妈妈在街上遇见了我，老远就高兴地和我打招呼：程老师呀！现在我儿子大作文一篇一篇地写出来了，还写得特别好。多亏了您啊！要不是遇上了您，这个孩子可就毁了……
像这样的事例，在我办作文班的那几年里并不稀罕。每次我去中心校招生，我都和那些语文老师说：只管把你教不了的木头疙瘩给我，我给他开开窍！在这里我需要声明的是：不知道是环境的原因，还是什么原因，在哪几年里，我在东北办作文班，还真没有遇上过那种弱智的学生。除非是一些调皮不干活的懒孩子。但在我的悉心辅导之下，基本上没有不见效果的。如今我来到了山东，早就已经领教过那种弱智学生了。再也不敢和老师们要什么木头疙瘩了……
在东北的时候，势利眼的人自然也是有的，可是我咋就觉得似乎还是没有我的这故乡的多呢？有一个以前卖青菜，现在开商店的老板，我让他把他的儿子送到我的作文班试一试，他都不答应。这位老熟人还一个劲地嘲笑我：我才不想上你的当呢！你要把我的儿子教坏了咋整？
如今的我确实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对这种人大喊大叫地吹牛了，只是淡淡地一笑而过——我相信，只要我坚持把我的作文班办下去，用不了多久，那些嘲笑我的聪明人就会乖乖地改变她们的态度了——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就怕她们的宝贝儿女们已经错过了做我学生的最佳时机，而只能暗自后悔了……
明天，我还要去发广告，还要去继续面对那些嘲笑我的嘴脸。因为我不会在乎这些可怜的聪明人那一点点可怜的势利心。何况，毕竟还有一些曹操一样的生有慧眼的人，只要有一部分人承认我就够了。“佛家不度无缘之人”，赵本山老伙计当年不知道是否也有像我如今一样的遭遇，我想，大概也许差不多吧！虽然，他并没有在我如今的这个“孔孟之乡”。
（2012年9月5日作于蒙山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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