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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爷

2013-07-10 08:45 作者:滔滔江水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爷是我的同村,我们那里方言管叔叔叫爷。

春爷家里很穷。

春爷现已三十多岁,仍是光棍一条。家里还有一个老娘,老娘七十多,精神有点问题,据说是“桃花疯”,每到桃花开的季节,精神就错乱了。村里的人都叫她“疯子奶奶”。春爷有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哥哥大概在二十来岁的时候,喝酒醉,骑着单车出去办事时,跌倒在一个深水塘里淹死了。那时我大概六七岁,对他有些模糊的印象。“疯子奶奶”原本不疯,中年丧子之痛,使她无法承受。就是那时候急疯了,从此以后,时好时坏,没好起来,年年犯病。

他们一家和我们关系很好,尤其是春爷的哥哥,和我父亲是铁哥们。

春爷的妹妹我们叫他珍嬢,他的妹妹原本招赘了一个女婿,那女婿是个四川人,会一些泥水活,长得高大魁梧,甚至还有几分帅气,能说会道,村里的人都说,他家的好日子快到了。四川女婿常年在外做活路,一年中只有八月十五中秋节和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回来也只住两三天,平时都在外忙活路。他们生了个儿子,四川女婿高兴得很,刚开始时还经常寄钱回家,养老婆孩子,过了三四年,他们离婚了。也许常年在外的缘故,夫妻俩感情不是很好,有时回来夫妻大吵大闹,四川女婿一气之下,索性不回来了,听说他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就这样,离婚了,离婚后四川女婿带着他们的儿子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再看见过他。(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珍嬢过了一两年又找了一个丈夫,这个丈夫也是个四川人,第二个丈夫老实巴交,长得木头木脑,一脸呆像,整天只知道埋头干活,很少说话。听说他姓牛,我们就叫他牛爷,他的姓就像他的人一样,牛,干苦活,力气大,一担能挑300斤。于是村里的人又说,他家的好日子快到了。

第二年,刚过完年,牛爷说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家里叫珍嬢多辛苦些,他要到外面打工,刚开始珍嬢不同意,害怕像上次一样,牛爷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使珍嬢同意了他到外面打工。临行前他还来我家告别,特地请求如果他家里有什么事请我父母多关照,我父母说乡里乡亲会义不容辞的,他放心的走了。

他斗大的字不识,出去只能干力气活。他和一个四川同乡到山西的小煤窑去背煤,大约去了一年,听珍嬢说给家里寄了二万五千块钱。有一天,珍嬢来到我家,说请我父亲帮他家拉几车砖,和一些石棉瓦,他要把房子重新整修一下。当时我父亲有一辆货车,专门拉货跑运输,我父亲听后高兴极了,当场就表态不要他的运费,还跟珍嬢说了很多高兴的事,大多是讲盖房修房之类的事,父亲、母亲、珍嬢他们谈到深。说实话,珍嬢家的房子早该重新盖新的,至少也要重新整修一下,苦于没钱,只能歪锅对歪灶将就住下去。20世纪八九十年代只要勤劳苦干,有点头脑的农村人,很多都已经盖好了瓦房,条件更好的已经盖好了像城里一样的小洋楼,他家还是茅草房,听父亲说是大集体时候关牲口的圈,后来分给他家的,那房子已经是风烛残年,墙体坑坑洼洼,就连石脚上的石头也松动了一些,每逢天,他家就买来塑料布,挡在房顶,有时吹大风还会把塑料布吹烂了,必须得重修了。

第二天父亲起得很早,天还没亮明就起床了,珍嬢也起了个大早,来到我家,坐上我父亲的货车拉材料去了,父亲高兴得像个小孩,开着他的车,神清气爽的走了,仿佛比我们自己盖房子还要高兴。

十多天后,房子整修好了,比原来好多了,起码不漏了,不用担心刮风下雨了,总算日子好了些。“疯子奶奶”时好时病,她家整修房子那几天,她居然好了,完全像个正常人,听说他家整修房子时还做饭做菜,“疯子奶奶”没病之前做菜饭手艺一流,村里红白喜事都请他去做菜饭,那几天“疯子奶奶”特别高兴。

又一年年关,牛叔也从煤窑打工回来了,这次也带回来一些钱,还给我奶奶、父亲和家里人都带了很多东西,牛爷说感谢平时我父母对他家的关照,牛爷就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牛爷家喜气洋洋的过了一个春节。

春节过后,牛爷又要去煤窑打工。牛爷走后的十多天,有一天,珍嬢哭丧着脸来到我家,接着是一阵嚎啕大哭,父母亲安慰了半天,珍嬢哽咽着说:“牛爷所在的煤窑垮了,牛爷被压死了,尸体还没挖出来,珍嬢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我在屋里听着听着不禁流下了同情的泪水,我也出来安慰了她,后来他和我父母商量说要亲自去山西那里料理后事,我父亲和珍嬢还有她的一个本家亲戚第二天天麻麻亮就坐车赶着去昆明,再去山西,听说是做的飞机去的。

大约去了二十来天,事情办妥了,父亲他们回来了,父亲去的那几天母亲在家天天担心,看见他们顺利的回来了,母亲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父亲说老板赔了16万作为安葬费和家庭抚慰金,珍嬢拿到钱,给牛爷老家的父母寄回去了10万,作为二老的养老金,自己留了6万。

牛爷和珍嬢结婚三年了,没有孩子,所以珍嬢把大头的钱给了牛爷的亲生父母,自己留了少部分。牛爷的老家在四川甘孜一代的大山里,生活过得也很苦。牛爷的老家还有四个兄弟没有娶上媳妇,因为那里太穷太偏僻,没有哪家父母愿意把自家的闺女往火坑里推。他们说牛爷死了,要珍嬢嫁给牛爷其中的一个兄弟,开始珍嬢不愿意,珍嬢的公公婆婆哭天喊地,说珍嬢克死了他们的儿子,一定要嫁给其中一个,他们还以死威胁,没办法,珍嬢想了想,嫁给了牛爷下面的一个兄弟,那个兄弟也像牛爷一样老实巴交,对珍嬢极好,简单的办过婚礼后,他们去浙江一带打工去了。

家里只有春爷和他的“疯子”老娘。

春爷刚开始一两年还尽心尽力的种地,日子虽不是很好,但吃穿不愁,珍嬢也从浙江定时的寄回一点打工攒下的辛苦钱。

正是开春播种的季节,家家户户都忙着种包谷或是黄豆或是小葱,田间地头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耕田机吧嗒吧嗒响个不停,耕完这家耕那家,田地多的人家请工干活,不时还传来人们播种的喜悦和期待的笑声。

春爷的田地还在沉睡,没有一丝苏醒的意思,他的田里杂草比人还高,和旁边的比起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人家的田地摆弄得一畦是一畦,规规整整。

春爷不知做何打算。

后来我父母听说他不想种地了,要租给别人种。我父母百思不得其解,一个老农民不种地,吃什么,喝西北风呀,父亲很纳闷,去到他家问他不种地的原因,他告诉我父亲,没有买种子的钱,更不用说化肥和农药了,父亲说暂时没钱可以借给他钱,第二天,我父亲就借给他了买种子的钱。几天过后,春爷家的田里还是杂草丛生,临近的田里都规规矩矩的种好了庄稼,就连埂子上的草也割得光光的,春爷却一点也不着急,父亲见到春爷死气沉沉的田很生气,父亲皇帝不急太监急,生气的骂道:“你个杂毛春,你没有钱买种子,老子借钱给你买种子,你却让田里长草,死不争气!”父亲古铜色的脸阴沉沉的。

父亲又去他们家问个究竟,春爷看到父亲那张阴沉沉的脸,竟然害怕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前几天,有几个人约他打牌,赌钱,把原来准备买种子和化肥的钱都输了”,父亲更生气,说他是烂泥糊不上墙,父亲说看在他老娘的份上再帮他一把,借给他买种子的钱,他却说,已经租给别人了,合同也写了,别人租金都给了,父亲气得没法,一言不发,回来了。

那一晚,“疯子奶奶”嚎啕大哭,诉说他的苦楚,说她自己命不好,生养了些不争气的东西,我想那一晚她的心都碎了。

“疯子奶奶”不犯病时平时没事就经常来我家串门,和我奶奶唠家长里短,两个老人唠的多是他们年轻时候的事,说着说着,还咯咯的笑个不停,有时说着说着“疯子奶奶”又会抽噎,感叹他命不好,年轻时死了丈夫,自己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大儿子又因为贪杯掉水塘里淹死,老二春,又是个不成器的懒汉日脓包,老三珍,命也不好,婚姻不幸,“疯子奶奶”有时会说,不想活了,早死早好,说在世上太心酸,奶奶又安慰她半天。

春爷自从租了田地,终日和一群赌鬼、懒人、浪人混在一起,父亲和他本家的几个亲戚劝他多次,可他听不进,混日子。他的日子是店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有时竟连肚皮也混不饱。有时春爷也帮村里人干干农活,人家给饭吃,干一天给他一包很便宜很便宜的烟,几杯烈酒,他吃后还带给他老娘一份,他帮人家干活,人家都会自觉的端给他老娘一碗饭。

过年过节,我父母都会给他家送去肉、菜之类的食物,平时母亲也会经常送去我们自家种的瓜果蔬菜,父母说“疯子奶奶”太可怜了。春爷也经常来帮我家干农活,父母经常规劝他,告诉他,租田合同到期了,不要把田地再租给别人,自己好好种,赞点钱娶个媳妇,他每次都回答是了。可到期了,他却不想种,继续承包给人家。父亲得知后,又生气又骂:“你个死不争气的,扶不起的阿斗,”骂得春爷耷拉个脸,也十分不高兴,因为父母经常规劝的缘故,春爷很不愿意帮我家干农活了,喊了几次都不来。父亲说,不来也好吗,免得看见他生气,此后,他很少来我家了。

“疯子奶奶”倒是还和以前一样,经常来找奶奶唠。“疯子奶奶”的心酸有谁知道,别人儿女促膝成群,孙子孙女奶奶长奶奶短的叫着,享尽天伦之乐,她呢,儿女不成器,享福,这两字与她无缘。也许经常哭的缘故,经常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疯子奶奶”一下子老了许多,眼睛也不好了。

珍嬢很多年都不回家了,因为他在外打工挣钱不易,又有了两个孩子,本来就不宽裕的家庭,日子更加紧巴巴的,但她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钱来寄给她的老母亲。珍嬢知道她二哥的情况后,不再直接寄给她二哥钱了,托付我父亲,把钱寄给我父亲,照顾她老母亲的生活,父亲应下了。

几个月后,春爷不知从哪里听来,说她妹妹的钱在我家,问我父母要钱,我父母大怒,又一次狠狠地骂了他。春爷还不死心,隔三差五的来我家要钱,我父母每次都骂他,不给他钱。

过了几年“疯子奶奶”成了瞎子,一点也看不见,她不能来我家唠家长里短了,一个人经常坐在破破烂烂的家里,手里握着一根茶杯口粗细的棍子当做拐杖,奶奶比“疯子奶奶”年龄还大,奶奶腿脚也不十分灵便了,偶尔也去“疯子奶奶”家,他家离我家差不多1里路,奶奶走不了那么远。奶奶不常去,去时我们必须陪着,奶奶把她的一根精致的拐杖送给了“疯子奶奶”。“疯子奶奶”的活动范围更狭小了,说话的人也没了,一个人拄着奶奶送的拐杖,从猪窝似的床上踱到坑坑洼洼的院子里晒太阳。有一次,我受父母之命去送给她东西,她一个人斜靠在墙角,白白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好像也是脏兮兮的,衣衫褴褛,脚上一双露着大拇指的烂布鞋,而且不是整一双,看见她,我想哭。回去后我把看见的景象告诉我父母,我父母直叹气。第二天,我母亲亲自送去我家闲置的一套被窝,我奶奶给了些她穿不完的衣衫和鞋子,“疯子奶奶”千恩万谢,说要不是我父母,她早死了。

有一天空闲,我母亲还请了旁边一个大妈和她一起去给“疯子奶奶”洗了个澡,母亲让我也去,说给“疯子奶奶”洗衣服,我有些不愿意,母亲教育了我一番,我也去了,说实话,那衣服又脏又破又臭,洗着都觉得恶心,但我还是洗了。母亲和大妈又把她家也收拾了一番。

后来我父母说“疯子奶奶”没几年活头了,把珍嬢寄的钱买了板子,请人打了一口棺材,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政策很好,在村支书的帮助下,“疯子奶奶”拿到了低保,过年过节还会送些东西,平时给几袋大米。春爷成了村里人说的二流懒汉,正经人没人理会他,包括我家,他在家时,还会煮些菜饭给他的可怜老娘,不在时,村支书托付隔墙的邻居吃饭时给她送一碗,人家可怜“疯子奶奶”,都会给她送去,“疯子奶奶”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熬日子。

春爷个子高大,差不多一米八,长相也英俊,衣服好好的穿戴好,是标准的帅气,可他总是衣服破破烂烂,头发蓬乱,像一堆乱草,胡子拉碴,使人看了就不舒服,走路还一拖一拖的,加上这么多年给人留下了极不好的印象,人们有些讨厌他。

据说,春爷二十八九岁时,不知从哪里领回来一个女人,那女人年龄也差不多和春爷一般,身体臃肿,嘴像猴子屁股一样红,脸上的脂粉有厚厚一层,衣服花里胡哨,有人说看见那女人就像大白天见到鬼一样吓人。村里人都在议论,二流懒汉春走桃花运了,他心里自然美美的,人们说他比以前精神多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个汉子故意开他的玩笑,说:“烂春,你有没有碰过人家一下手”,他笑呵呵的答到:“老子已经睡了她”,那人又说:“你行吗?知道女人啥子滋味?”他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走开了。那人又在后面高声喊:“烂春,好好干!”

自从有了女人的滋润,二流懒汉春变得满面红光了,在别人面前好像挺直了腰,说话也大声了。他还把暂时的媳妇 领来我家,我父母大吃一惊,另眼相看他,我父母还说,要领个红本本,办几桌酒席,请本家亲戚和相处得好的人家吃一顿,那女人也高兴的说是。

几个月过去了,那女人还在,有几个老人专程去向春他老娘道喜,说他儿子终于有媳妇了,不管年龄大小,长相美与丑,只要是个女人就行,以后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大约九月份,二流懒汉春的租田合同到期了,父母又专程去他家告诉他,把田拿回来自己种,不要再这样了,他满口答应,那女人也说,以后要和春好好过日子。父母心里很高兴,说二流懒汉春终于改过自新了。

十多天过去了,也该种季的庄稼了,他怎么还不种上,再不种上,就误了时令了,父母还操心着。

有一天,母亲在外面闲聊,听见有人说,二流懒汉春在那女人的撺掇下又把田地租给别人了,而且租期是两年,他们要到他妹妹浙江哪里打工。母亲当下就很生气,又没好声气的骂了二流懒汉春。

某天,听说二流懒汉春人财两空,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卷着二流懒汉春的一万二千块钱跑了,二流懒汉春遇上卷包会的了。

这时又有人嘲讽他,“你老婆呢,几个月了还没整出名堂来,你怕是不行,人家才跑的”,他瞪了一眼,无言的走开了。

“疯子奶奶”听说这件事以后,又整日哭泣,哭天抹泪,人越发清瘦,加上衣服又脏又破,活像一具尸体,就像杨绛笔下的老王,从棺材里倒出来的一样。

这一年我奶奶过世了,“疯子奶奶”说话伴更没了。

“疯子奶奶”就这样熬着。

二流懒汉春又不知死哪里去了,扔下老娘,过了几天听说他去砖厂帮人干活去了,干活时他还学会了偷奸耍滑,没过多久被老板清除了,他拖着两条懒腿回来了。

他的邻居,负责照顾他老娘的那家看不惯他这个样子,送给他老娘饭时,不愿跟他打招呼,更不可能舀给他一碗饭吃,别人说喂狗还可看家护院,他!一点用也没有!二流懒汉春有时还会饿肚子。实在没法,他大白天睡觉,一睡一整天,晚上等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进入乡时,他开始活动了。蹑手蹑脚爬进别人家找吃的,吃的找不到就抓人家的鸡鸭。听说一次他去偷人家的大公鸡,不小心大公鸡喔喔喔……叫起来,别的鸡受惊也叫起来,主人起来看,他来不及逃跑,被逮个正着,主人家要他赔礼道歉,还要让他吃鸡屎,否则誓不罢休,鸡屎肯定吃不下,主人把他和鸡关在鸡圈里,关了一晚上,第二天,村支书听说后,来讲和,主人这才罢休,村支书着实教育了他一番。

他老实了几天。

有时又去帮别人干农活,混饱肚子。都说狗改不了吃屎的性,二流懒汉春老实了一段时间又老毛病犯了,夜间活动又开始了,听说,他偷了人家的两只鸡,他把鸡都宰了,一时吃不完,放了点盐挂在屋里。女主人发现鸡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立马肯定是二流懒汉春偷了,女主人来到他家,看见一只收拾好了的鸡挂在屋里,女主人破口大骂:“你个狗日的,三四十岁的大男人,好手好脚,不自己干活养活自己,居然偷我的鸡,你吃了老娘的鸡,给你舌头烂了,肠子断了……”那女主人骂人像打机关枪,她双手叉着腰,声音震天,引来了附近的邻居观看。

二流懒汉春还慢吞吞的狡辩:“你个烂婆娘,你是左眼看见还是右眼看见!你亲自抓着了吗,这鸡是我买的!”

那女人更火了,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二流懒汉春骂道:“你买的,你一个二流懒汉,你拿什么买,你毬本事也没有!你买!你买得起鸡,母猪都会上树了!”唾沫星子满天飞。

他老娘听见叫骂声,一摇一摆拄着拐棍出来了,她听出了那是美美她妈的骂声。

“美美她妈咋个了?”

“咋个了?你家这个千刀万剐的懒汉,偷了我的两只鸡。”

他老娘哭起来,拿起拐杖乱打起来,“你是不是想我早死,早死就好了,免得活在世上丢人现眼,给别人拖累……”

“疯子奶奶”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撞墙,邻居们赶紧冲过来扶住她,坐在一个别人施舍的烂沙发上。邻居们都劝美美她妈说算了,跟这样一个人计较不值,就当是给他老娘补补身体。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有人劝美美她妈,有人数落二流懒汉春的不是。

美美她妈又骂了一通,这才作罢。

春爷还和以前一样,有时在家有时不在家,他老娘成了全村人的老娘,很多人可怜“疯子奶奶”,经常送给她些吃的用的。

又是一年年关,穷人年关难过。家家户户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春爷也想过个好年,一天,他来到我家,坐了很久,一言不发,父亲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事。父亲递给他一支烟,抽完了,又一支,终于嗫嗫嚅嚅的说:“三哥(我父亲排行老三),借我点钱,要过年了,买点东西”,父亲说:“你出去苦钱,干活一分钱也没苦回来?还是白帮别人苦”,(父亲的意思是又去赌博了),他低头不语,父亲借给他500元,母亲从厨房拿了些东西给他带回去,留他吃饭,他执意要走,走时父亲又叮嘱:千万不能去玩牌了,买点东西过年吧。父亲因为村里那几个人经常在春爷有钱时约他玩牌,父亲还大骂了那几个人。

腊月二十七了,还有三天就过年了。

晚上,12点以后村庄是那么的安静,偶尔听见几声汪汪的狗叫声,村庄在黑夜中沉睡。我家的“老虎”(我家狼狗的名字)汪汪,汪汪,汪汪……叫个不停,叫了很久,父亲推门出来看,没什么动静,还骂“老虎”瞎咬,影响人睡觉。父亲回去睡觉了,“老虎”还在叫,而且叫得更厉害了,那一晚,我很害怕,我走到父亲门口叫父亲再出去看看,我怕有小偷之类,父亲又起来了,父亲打开路灯,用手电筒照了照黑暗的角落,父亲说没事,好好睡觉不怕。我安心的睡了,但睡不着。我的卧室离我家厨房近,能听见响动,一会儿,我分明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但声音很小,一会儿又听见了,我心里毛毛的,想再去喊父亲,又怕影响父亲。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很难受。嘭——,好像是盖子之类的东西掉在地上,这次,我光着脚就去喊父亲了,父亲和母亲一人拿一根锄头把,去了厨房。父亲打开灯一看,哦,是春爷!父亲惊呆了,这个小偷原来是二流懒汉春,一看,饭桌上整得狼藉一片,有下午我们吃剩下的菜饭,还倒了酒。他吓了一跳,怔怔的说:“三哥,三嫂,我……”,父亲说不要说了,吃就吃吧,母亲用责备的口气说:“下午叫你吃你不吃,大晚上来偷吃”,父亲示意母亲不要再说了,不是别人,给春爷留点自尊,母亲不再言语。我也起来了,嘟哝着嘴,想骂他一顿,父亲好像神仙一样猜到了我的心思,说:“回去睡觉,没你什么事!”

他央求父亲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父亲答应了,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是自家兄弟。

正月,开春了,天气暖和了,太阳晒在身上暖暖的。

十八那天,我和母亲在家,父亲不在。春爷在大门外喊我的名字,我冲出去,看见一个光脑袋的春爷,我明白了,“疯子奶奶”过世了。我们那里父母过世了,儿子必须剃光头,而且还不能进去人家家里,七天后才能去,怪不得他在门外喊,平时他不喊,直接就进来了,“老虎”认识他,空叫几声。母亲立即去他家帮忙,下午父亲回来了,饭也没顾上吃就去了他家。

“疯子奶奶”去世了,远在浙江的女儿也带着一家人回来了。

听母亲说去帮忙的人很多,小小的院子挤满了人,人们是冲着可怜的“疯子奶奶”去的。村支书安排人置办好了所需东西,送葬那天,在家的全村人都去了,老年协会扎了很多花圈。事后,很多人都说“疯子奶奶”的葬礼是近几年来人最多的。

很多人都说,“疯子奶奶”死了解脱了,不用活受罪。

丧事办完后,为了生计,珍嬢也回去浙江了。春爷的生活依旧。

那一年我16岁,上高一。

太阳每天东升西落,春去冬来,年复一年。

“疯子奶奶”去了,没人再愿意踏进二流懒汉春家,也没人管他的死活,只是茶余饭后,人们偶尔提起他,作为谈资。

二流懒汉春成了我们村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一旦哪家孩子不听大人话,懒惰,大人们总会说:“再懒就会像二流懒汉春,没饭吃,养不起老娘,丢人现眼,活着还不如死了”。

渐渐的人们好像淡忘了这个人。

上高中后我只有星期六、星期天才回家,很少再听说春爷的事,父亲偶尔会提到他。大概有四五年我再没见过他。

几年后,我参加工作了,春爷也已经四十多岁了。有一天, 我们全家都在家,春爷突然带着一个40岁上下的女人和两个小孩来我家,大的是男孩,10岁左右,小的是女孩,5岁左右,他们很羞涩,衣服比较干净整洁,第一眼感觉不错。春爷说告诉那女儿,这是三哥三嫂,她叫了声三哥三嫂,她还叫孩子叫大大妈,那俩孩子也叫了,父母有些惊愕,叫他们屋里闲。

进屋后春爷说,这是他的媳妇,他去外面打工时遇上他们,女人死了丈夫,也怪可怜的,他四十好几的男人了,还光棍一条,接触了一段时间很谈得来,女人也愿意跟他过日子,就把他们娘三领回来了。女人是丽江华坪大山里的人,那里气候异常冷,条件不好,回老家好些。这次春爷好像变了个人,他的衣服不再那么邋遢,整个人也精神多了,感觉没以前那么讨厌了。

村里又开始沸腾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个二流懒汉春,他的人和事成为村里人闲谈的话题,谈论的人大多是一群女人,没事时聚在村口那棵大树下瞎聊。有人说这个曾经的二流懒汉春这次领回来的媳妇比上次那个顺眼,是他死去的可怜老娘带给他的福气,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你个狗日的,艳福不浅哪,穷兮兮的还睡了两个女人”,有人说:“你好福气呀,一下子就有一双儿女,而且是现成的……”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但我从他们的言语中听出,他们大多希望二流懒汉春的日子好起来。

春爷又来我家了,这次是他一个人来,说找我父亲说点事,那天我父亲不在,母亲说有什么事说给她听听。春爷说想请我父亲帮忙去李德(租田地的那家)家说说,田地不租给他了,他要自己种,我母亲听了很高兴,说这就对了,你三亩多水浇地,七八亩旱地,不划算租给别人。母亲又告诉他现在农产品价格高,你好好种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晚上父亲回来,父亲特意叫我去叫春爷来我家闲聊。父亲说现在我们村发展种植小葱,一个台湾老板和村里一个姓王的退休干部合办了加工葱的厂子,不用担心卖不出去。又说现在还发展种植红提、桔子,一样种一点,父亲高兴的向春爷承诺种子的事包在他身上。一会儿父亲和春爷去了李德家,他们去了很久,母亲说等父亲回来再睡,她想知道情况怎么样了。12点左右他们回来了,那晚父亲他们还喝了酒,父亲有些醉了,春爷送回来的。母亲迫不及待的问事情怎么样,父亲说谈好了,这季庄稼收了就还他田地,李德家说租期不到一年,租金也不要他退了,给他做个种田的成本。

春爷好像变了个人,而且是脱胎换骨,衣服虽说不好看,但干净整洁,头发也理好了,不是窝了,以前胡子拉碴,现在面容清秀。村里说这全靠那个女人。

春爷田地暂时种不成,父亲说先帮别人干活吧,现在村里人干活都需要给工钱了,还管三顿饭,干农活男人一天60元,还要给一包烟,三顿饭都是有酒有肉,盖房子小工也80元,生活更不用说。

春爷天天帮村里的人干活,今天这家明天那家,手脚勤快了,也麻利了。春爷也经常来帮助我家干活,但从不要一分钱,他说要给他钱是侮辱他,这些年来他给我家添了太多的麻烦,他歉我家的情不是用钱能说清楚的,有时我家太忙,干活时没人煮饭,他媳妇就来帮我家煮饭喂猪喂鸡。看到他这样我们全家很高兴,我们也亲切的称呼那个女人云嬢。

村支书说二流懒汉春浪子回头,他想办法到民政那里帮他争取一点盖房子的资金。一个多月后,村支书经过多方努力,为他争取了盖三间石棉瓦房子的资金。村支书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春爷的时候,春爷竟当着很多人的面感动得泪流满面。

资金到了,村支书还特意召开了全村大会,主要讨论怎么帮助这个曾经的二流懒汉春盖房子的问题,经过一番讨论,有钱的给捐点钱,有力出力。几天后,房子开工了,有车的人家帮助拉材料,有力的人家拿着工具来帮忙,好一派热闹的景象,还有人给他们一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在浙江打工的妹妹也尽自己的能力寄回了些钱。

一个多月后,漂亮的新房子盖好了,围墙也打起了,院坝也捶成了水泥地,有人还给送来几盆花。村支书说这是近几年来村里最高兴的事,要好好热闹一番。选个吉日,让全村男女老少的人都来。那天鞭炮响得震天,人头攒动,小小的院坝全是人头。春爷又再次感动的哭了,说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快五十岁了,现在终于有个像样的家了。

庄稼收了,田地里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李德说话算话,把田地还给了春爷。春爷一家四口也在自家的田地里忙碌着。

那一年我们村被评为文明小康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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