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闲人
这些年，我对命运赐予的生活总怀着感恩的心去珍惜。但隐约觉得自己并不是福厚之人。诸如种种不一一列举。仅暑假，于我而言，就是难捱的时光。在小镇，有福的闲人都有消闲的方式。雅一点的，天刚亮，就背上干粮和渔具，将漫漫闲暇交给和鱼儿斗智斗勇的过程；俗点的，端着茶杯，钻进茶馆，麻将、牌九、扑克，任选一样，也能漫消永昼，闲度晨昏。
我没有这方面的爱好。闲着无事，只能沏一壶清茶，将暑假的漫长和酷热，在茶香氤氲中品味成宁静。
七月流火，白花花的阳光肆意占领门前街道和屋后庭院。时间凝固，空气平静如镜。偶有蜜蜂小媳妇似的蹑手蹑脚而过，“嗡嗡”的低吟，在湖面颤起丝丝涟漪。喝一口茶，微曛着眼，看几束阳光穿窗而入，跃落堂前。这些难拿的光棍，居然根根折射七彩。
“山丹丹那个花开哟——红艳艳——”对面游戏室传来老虎机煽情的歌声。这些年，不知多少闲散青年栽在这里。
端着茶杯，循声而去。我想看看又是那些“好汉”在景阳冈打虎。游戏室坐着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是我的堂哥——都神魂颠倒的样子。看见我来，堂哥朝我点点头，算打过招呼，又低头玩起来。老虎机激情地闪烁霓彩，投射于面目。堂哥花花绿绿的眼神，空洞而迷离。他完全沉浸在有负无胜的世界了！
我黯然回家。莫名感叹命运的无常。两年，一个人变化竟然可以这么大！堂哥大我一岁，初中、高中我们同校。他智力非常好，高中曾获过湖北省奥林匹克数学和化学二等奖。两年前，他还是县里最年轻的科级干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迷上赌博。一年之间，居然输了一百多万——绝大部分是高利贷。省城的姐姐卖了一套房子，宜昌的哥哥和退休的父母拿出多年的积蓄为他还债，也挽不回他妻离子散的悲剧——他陷得太深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他似乎彻底绝望，总是无所谓的样子。虽然靠给赌博团伙放哨为生，却保持着干部或无赖的傲慢。只是有一次，我请他喝酒。可能酒入愁肠，他端着酒杯，忽然泪如雨下。抽噎着说：“如果不是那天闲得发慌，我肯定不会跟***踏进赌场。今天肯定也不是这样子。”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理解，也相信。如果在闲得发慌的时候，他管住了自己。说不定，他的命运就是另一番景象。可命运没有假设。
是作茧自缚，还是命运弄人？我不禁暗问。不知是为他感叹，还是为自己神伤。
“不是风幡不是心，迢迢一路绝追寻。白云本自无遗迹，飞落断崖深更深。”清风徐徐，茶香扑鼻。抬眼望天，云展云舒。在那些逝去永不回头的岁月，堂哥和我正是追随了那朵无迹的闲云，才飞落断崖深更深吧！想到这里，清茶氤氲，模糊双眼。
“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因为我而改变——”门前响起阳光般灿烂的歌声。我知道，周校长来了。
周校长不是校长，是一个“闲人”，也是我老婆的朋友。老公在外赚钱，她整天唱歌跳舞，优哉游哉。只在春节前后开个小店卖服装。因为能歌善舞，每逢“六•一”、“五•一”，小学、初中要组织活动，都邀请她去协助编排节目——我估计“校长”的大名就出自于此。
“诲蓉在不在家？”她走进家门，亭亭玉立地。一袭绿裙，如风摆荷。我指指房里，她径自飘然而入。不多时，房里飘来两个女人银铃般的笑声。这个女人，竟可以把闲得荒凉的时光过的活力四射，光彩溢人。
也是这条宁静的老街，而另一个女人的命运却迥然不同。我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只知道她的老公叫“结巴”。“结巴”勤劳踏实，忠厚淳朴。他们跑运输，养鳝鱼。虽然辛苦，日子过得还算平稳。街坊邻居常羡慕他们“对子”找得好。可命运无常，不知怎的，他们受了一个无赖的窝囊气。“结巴”的一个亲戚纠结一个刑满释放人员，热心地替他们出气。最后气是出了，可“结巴”的老婆却和这个刑满释放人员勾搭上了。后来这人赌博发财了，甩了她。她又找了个刑满释放的，如胶似漆，直要闹离婚。有人说是这个亲戚害了她，要不然，她就不会和这些人来往；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的，谁又能害得了谁？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只是当初，她和那个“劳改犯“是谁向谁伸出钓竿呢？这个可怜的女人，在平静如水的日子如何压抑内心的蠢动呢？而这几年，“结巴”又如何平熄冰冷的心中燃烧的怒火。
“焰里寒冰结，杨花九月飞。”曹山本寂描绘的这些现象，于自然界，匪夷所思。可于人心，却是再正常不过的。
记得好多好多年前，我和一个同学喝酒闲聊。他说他不愿生女孩，不是重男轻女，而是怕看见女儿受委屈。他说如果真的生了女儿，他会把自己最好的爱、最好的一切都给她。记得当时我的鼻子发酸，两个不知家庭生活为何物的“愣头青”喝着喝着，都泪眼婆娑了。
是啊，女人如花，可以摇曳于红尘；女人似玉，可以绰约在人海。淡雅的高跟鞋，一闪聘婷，踏红尘的滚滚闲暇如响着达达马蹄的青石板。而女人，最绚烂醉人的花期，却与狂蜂浪蝶无关，岁岁年年，只应献给执子之手的伊人。
有人说，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不是任何强大的对手。或许，决定一个人光荣还是耻辱，辉煌还是平淡的时刻，不是杀声四起，硝烟弥漫的刹那，而是这平淡如水的浮生半日闲暇。
释迦摩尼曾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我想，并不是他狂妄自大，而是他告诉我们要自尊、自爱、自强，守住自我。只有滚滚闲暇中守住自我，癫狂的心才不会和着轻薄的桃花，随波逐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