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幺哥

2013-06-25 09:55 作者:基因清除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幺哥是瞎子二伯娘生的。二伯突然暴死后,二伯娘孤儿寡母,倍受欺凌,爷爷奶奶好不容易挣下的一份家业,眼睁睁地被人占的占,抢的抢,转眼间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这时候,自称二伯的结拜兄弟的幺哥的父亲,打着照顾伯娘孤儿寡母的幌子,就不明不白地住了进来,一来居然就不走了,终于鸠占鹊巢,成了我的二伯父。

幺哥随他父亲姓梁。幺哥一生下来,一只眼就坏了。他像一株长在瘦田里的包谷,拖了奶苗又遭了虫害,到了季节,怏怏地抽芽,拔节,结出瘪瘪的穗子。先天的残疾,单薄的身子,又懒懒散散,没有多少阳气,整个人看起来便是那么蔫蔫糊糊的一坨。

幺哥比我大十来岁。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按行辈我应该叫他幺哥。他们家占了我们老屋的正屋,父亲成家后,则要回了一溜朝西的厢房。关起门来,仍然是一家人。小时候,我听父亲隐约地讲过,为房子的事,他跟着姓梁的伯父与人打过一场很有名的官司。那人姓张,是当地颇有声望的人,不知我家的房契怎么落到了他的手上。那时,父亲大约十来岁,或许更小一点。因为爷爷奶奶过世早,他的真实年龄就变得十分模糊。姓梁的伯父带着他和三四岁的大哥(大哥是我二伯父亲生的),一状告到到县衙门里,竟然把官司打赢了,体体面面地要回了房子。那姓张的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坐了班房,最后病死在牢房中,我们一家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父亲的话言话语中,认为在房子的问题上,姓梁的伯父是有功的,梁家伯父占了正屋是他应得的。因而,在心理上,他也就认同了这位来历不明的伯父。父亲曾经感叹说,国民党的衙门其实也是为民做主伸张正义的,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那样黑暗、腐败。这话,虽然真实,在当时却很反动。

小时侯,我常跟着幺哥放牛。幺哥放养的是一头黄牯牛,我喂养的是一头黑牯牛。鸡叫几遍了,幺哥总是要在瞎眼的伯娘再三的催促、叱骂下,才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磨磨蹭蹭,喃喃嘟嘟地把牛牵出来,老使我等得不耐烦。放牛,通常附带要割草,或砍柴。幺哥做事慢慢吞吞,一点也不利索,叫人看了干着急。他的那头牛也很有意思,平时温温顺顺,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受到我的牛的挑衅,总是急急的避开,但往往逞我的牛不注意,猛地在后面进行偷袭。有好几次,把我的黑牛挤下了坎。因此,我讨厌幺哥放养的那头黄牯牛。

我不大瞧得起幺哥。稍大些的时候,我就不愿和他一起放牛了。真正让我痛恨他的,是他不该贪小便宜,偷偷地拿了我的五元钱。这五元钱,是我在幺姨家跟着表哥挑了八九天石头挣的。大暑天的,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顶着烈日,冒着酷暑,把河里的石头一个个搬到几十米外的车路上,堆成方形,一立方石头才卖得三元钱,真不容易。幺哥那时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那晚他家有客,他在我家借宿,和我同睡。我让他看过我的五元钱。崭新的一张票子,摩挲起来窸窣作响,异常的舒服。我长到这么大以来,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多的钱,况且是自己用艰辛的劳动换来的,自然宝贝得不得了。钱,成了我的骄傲,也成了我的心思。有事无事时总拿出来欣赏,炫耀。平时,我都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在贴身衣服的口袋里。睡前,我摸过,还在,我才放心地入睡。第二天醒来,就不翼而飞了,铁定是幺哥拿了。我找他理论,他一推三不知,老死不认帐。这事被我父亲知道了,他不仅不帮我,反而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他既心疼钱,又怪我不听他的话。他曾要我把钱交给他保管,我认为钱是我自己挣的,拼死拼活地不干。丢了钱,又挨打,那个气啊真是没法说。从此,我恨死了幺哥,见到他再也没有好脸色。他也似乎怕看到我,总是尽量地避开我。实在避不开,就诚惶诚恐地垂着头,像那些做错了事而不敢面对老师的小学生一般。

我对幺哥消气,是幺哥上门去的时候。我们那地方,把入赘叫作上门或倒插门。幺嫂的家在坝子里,家大,有好几弟兄。房子好得像干部家,一连三大间,墙面都刷得白花花的。屋里更不用说,亮沙沙的。幺嫂的人模样也好,只有一样,有病。那病叫母猪疯,一发病,就咚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醒,死了一般。稍稍正常的人,条件再好,多半也是不会去倒插门活受罪的。幺哥自身就这条件,找到个女人就烧高香了,哪里还敢挑三拣四。幺哥上门,要人送,我本是不愿去的,瞎眼的伯娘再三恳求,娘也在旁边帮腔,我才极不情愿地答应。幺哥出门时,哭了,一步一回头,哭得很伤心,惹得我的鼻子也酸酸的。那一刻,我便从心底原谅了幺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幺哥结婚后,幺嫂的家人,帮他们在公路边盖了一间小屋,大约两间。那门开得很特别,侧门,没有大门。屋前就是公路,门却没有对着公路。不久,幺哥便喜添贵子,是个丫头。幺嫂产后,那病更重了。一次病发了,抢救不及时,便过世了。幺哥就更加可怜,娘家妈都过世了,妻家又靠不着,两边都靠不上,只有单打鼓自划船。拖着个孩子,既要当爹,又要当妈,我不知道他日子是怎么样熬出来的。年纪轻轻背就驼了,蓬头垢面,人就更加显得老相,萎靡,和要饭的差不多。

我外出读书后,回家要从幺哥的门前经过。世道一变,大家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坝子里的房子如笋,更是一天一个样,但幺哥的小屋却犹如没落的遗址,越发的颓败,越发的难看。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显得异常的刺目,如一件新衣上缀着一块陈旧的补丁,反差太强烈了。有意思的是,不知是幺哥不愿见着我,还是碰巧每次他都不在家,反正一次也没见着。

听人说,幺哥活得滋润,还和他的女邻居好上了,我不大相信。那女的我见过,长得高高大大,周周正正。男的是个工人,在外地工作。但人世间,有许多事是不好说的,没人能想得到。但男人不在家的女人,又是邻居,常喊他下下力,帮帮手,总是有的。

幺哥的女孩渐渐地大了,出落得标标致致,读书却不行。女大心大,屋里就歇不住,后来连书也不读了,五岳四山的跑。幺哥很揪心,但毫无办法。有人出主意,说有个事做,就收心了,幺哥就托人联系,到城里给人做保姆。保姆做了一阵子,这女孩就失踪了。幺哥到处找,疯了似的,不几天头发就白了大半,走路都是踉踉跄跄,醉酒一样。最后,只好绝望地到派出所报案。

女孩果然被人拐卖了,卖到了河北。谁知这女孩因祸得福,丈夫年纪虽然大得不相称,可以做爹,但家道富裕,知冷知热,心肠好。有了孩子后,两口子把幺哥也接去享福去了。有打工的人回来说,见过幺哥。现在,幺哥沾孩子的光,苦日子熬出了头,当起了太爷,终于活出了个人样。不知是真是假,但愿如此。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540609/

幺哥的评论 (共 9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