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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伤蓝关

2012-02-24 15:15 作者:海边贝壳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情伤蓝关

蓝关在地理上只是一个地名,也是古代出京城长安东南四十余里的一处驿站,现属于西安市管辖。然而,自唐而下,读书人一遇到“蓝关”,心头就会“咯噔”一下,一种从历史深处奔涌而来的情感撞击就会油然而生。那首经典诗歌《左迁蓝关示侄孙湘》蕴含的磅礴的悲情就会席卷心野,揪紧了读书人的衷肠,1100多年前的那场大依旧会弥漫或者是模糊了今人的视野,而一辆槛车正在通往蓝关的道路上颠簸复颠簸,坎坷复坎坷。两道车痕给白雪茫茫的大地划下了两条黑色的伤口。

蓝关,何以承载读书人如许的伤痛

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十四日,52岁的韩愈遭遇了第二次被贬逐的命运。这位骨鲠之臣早就不受皇上的垂青了,而一篇关于迎佛骨的文章恰好成为把他赶出朝廷流放蛮荒的契机。文章能给人带来荣耀与地位,文章也能给人带来厄运与屈辱。

那天一大早,北风呼啸,寒气逼人,天阴沉沉的,韩宅的门被敲得咚咚响。太监带着兵士催促韩愈全家迅速离京。情急之下,韩愈只好带了一名家仆先行出发,而张籍等一帮朋友有心来送别,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人在落难的时候,朋友的真情最能温暖孤寂的心肠,哪怕是一声问候。

韩愈出长安顺官道向东南方向的驿站蓝田关走去。远望终南山上,莽莽苍苍,灰白色的天空下横卧着青色的山峰,路上没有行人,天上没有飞,只有近处的村落里不时传来几声犬吠,天地间显得如此的寂寥和肃穆。走着走着,天上忽地飘起了雪花,那雪下得紧,借着寒风,肆意飞扬,不长的时间就塞满了天空,傍晚时分,已达膝处。雪花欺凌着瘦马,寒风抽打着诗人。将近蓝田驿时,大地一片银白。可是,眼前的美景却引不起他的诗兴。他又回想着这次被贬的事情,真是来得太突然了。不仅自己被贬了,还连累了妻子儿女,那正在生病的小女儿能否经得起这一路的颠簸?那老妻病弱的身子能否经得起风寒?那简陋的家什又如何运抵遥远的地方?难道这真是佛祖对自己的惩罚?身为监察御史的韩愈,对于宪宗皇帝把佛骨迎接长安的举措深恶痛绝,而那些身为朝廷重臣之人为了迎合圣意,竟然欢呼雀跃奔走膜拜?他们早就丧失了国家公务员的资格,还有什么脸面安享国家的俸禄?“文谏死,武战死”,韩愈抗龙颜,逆圣听,奋不顾身上书《论佛骨表》,直呼“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一千多年后,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当我读到这些情感充沛肝胆俱出的文字的时候,依旧被韩愈的情怀所感染,为他的心肠所震撼,这是何等的胆识和气魄啊,一个读书人对国家民族承担的责任感是多么强烈。他还建议皇上把佛骨投入水火之中“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这无疑是一声惊天的巨吼,如山崩,震得朝野大惊失色;如海啸,吓得上下惶恐失色。宪宗得韩愈的上书,勃然大怒,立贬韩愈为潮州刺史……(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如果真的能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冻死罪臣,换来天子的幡然醒悟,使弊端革除,国家清明,换来一家人的平平安安,我韩愈死而无憾啊!

正想着,忽见一匹坐骑穿风破雪,飞驰而来,那马喘着粗气,还未站稳,马背上却滚下一人,韩愈定睛一看,竟然是侄孙韩湘,红扑扑的脸上分不清哪是汗水,哪是雪水?韩愈是一脸的惊诧:韩湘啊,你来做什么?你不知道这道路上坎坷曲折,前途凶多吉少啊!韩湘道出了原委。原来,韩愈上路之后,夫人卢氏担心一个仆人照顾不了他,便命韩愈侄子韩老成的儿子赶来帮忙。韩湘向叔祖父说明来意,韩愈鼻子一酸,不禁老泪纵横,情不自己,那种血浓于水的情感温暖着一个老人的心肠。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啊,那些朋友呢?那些至交呢?人在遇到厄运的时候,最需要精神的支撑,可是他们全都不见了。祖孙二人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终于到达了蓝关。看着韩湘瘦弱的身子,韩愈自然地想起侄儿十二郎,那是和他虽为叔侄,却情同手足的亲人啊,自己三岁丧父,跟着兄嫂过日月,“不省所怙,唯兄嫂是依”,长兄韩会对自己怜而惜之,老嫂郑氏,宽厚如母,可是毕竟失了父生活的困顿逼得韩愈立志奋发,磨砺意志。欣慰的是侄儿十二郎陪伴自己度过了苦难的童年,给了自己许多的欢乐;成年后,自己一直在外奔波求仕,而担任的职务常常只有一两年的时间,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流浪漂泊,弄得自己身心憔悴,备尝生活的艰辛,几多酸涩,几多委屈,只有埋藏在心底,绝不向人吐露。但是,身在老家守着土地维持生计的十二郎却不幸病逝,这怎不让韩愈哀痛欲绝,情不能堪。他含着悲恸写了一篇《祭十二郎文》,追叙自己与十二郎生活的点点滴滴,回忆小时候“孤苦伶仃,未尝一日相离”的日子,老嫂常言“韩氏两世,唯此而已”,可是今天,自己与十二郎阴阳两隔,这怎不让韩愈悔恨不迭。他在文章里哭泣着“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与共,殁不能抚汝以尽哀”……字字皆血,句句皆泪,千载而下,令我们读了,还是泪潸潸,唏嘘涕下,皆因为情感最哀,泪水最重,此篇文章成为“祭文中千年绝调”。如今,正当自己“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的时候却横遭贬职,离京南下,陪伴自己的只有侄孙一人,韩氏骨血,唯此而已,想起来又怎不让人九曲回肠,肝肠寸断。理想,壮志,豪情,这一切……不想了,什么也不想了。激动可以让人无语,哀痛也可以让人说不出话;沉默,有时候反而胜过一切有语的时候。

天晚了,人倦了,祖孙俩胡乱地吃了晚饭。可是,韩愈却不肯休息。他想起40年前,随着兄长韩会,也就是韩湘的祖父,流放韶州,走的也是这条路,哪曾想到40年后,侄孙又来陪伴他流放更遥远的潮州!是历史的重复,还是命运的捉弄?韩愈沉思良久,凝神运笔,将满腔激愤之情熔铸成一首诗歌《左迁蓝关示侄孙湘》。李白的诗是一口气喷出来的,杜甫的诗是用尽精神凝炼出来的,而韩愈的诗则是用足了气力,猛一嗓子喊出来的,要的是一下子把人震慑住的效果。“朝奏”而“夕贬”,不测之祸来得如此突然、迅速!令韩愈毫无准备就仓促地走上了被贬的道路。云横秦岭,家在何处?雪拥蓝关,路在何方?韩愈这次全家遭贬,料想自己再也没有北返的机会了,他老泪纵横禁不住对侄孙说道:侄孙韩湘啊,我知道你远道而来陪伴我一路行程的心意,你就在南方瘴气弥漫的地方好好地收拾你叔祖的尸骨吧,于我也算是一种慰藉了。大悲恸却用平淡的话语说出来,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耐性,巨大的凄楚和满腔的愤懑溢于诗歌的行距之间,“大气磅礴,卷洪波于方寸,能产生感动人心的力量”。

韩愈在潮州担任刺史仅仅八个月的时间,概括说来主要做了这样的几件事情:请教师,办乡校;计庸抵债,释放奴隶;率领百姓,兴修水利,排涝灌溉。千余年来,潮州形成了颇具个性特色的地域文化,到南宋时,潮州已是文化名城,有了“滨海邹鲁”的美誉,这不能不说是当年韩愈的影响。

当然,韩愈在潮州做的最有影响的一件事情是祭鳄鱼。当时潮州各地鳄鱼为患甚烈,老百姓谈之色变,当地人又迷信,只知投牲畜以祭之。韩愈上任后决心除掉鳄鱼,为民造福。其决心之大,可见一斑。可是,韩愈是文人,做事情总喜欢带点文人的色彩。那天,忙完了公务,喝完了茶水,他乘着轿子来到鳄鱼出没的恶溪边,面对着滔滔的溪水,学着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后班师途径泸水祭奠鬼神的样子,神色庄严地宣读了那篇流传史册的《祭鳄鱼文》。他说,鳄鱼啊,我韩愈是受天子之命来守卫此土的,而你却悍然在这里争食民畜,“与刺史抗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他限鳄鱼三日内远徙于海,三日不行五日,五日不行七日,再不行就是傲天子之命吏,“必尽杀乃止”!传说数日之后恶溪尽涸,鳄鱼西徙六十里,潮州从此再无鳄患。今天看来,也许有点滑稽,似乎带有一种附会的色彩,而当年的韩愈确是把这事当作大事来办理的,而且很严肃,于此,也可以看出韩愈的从政风格。一个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能够不自私,不利己,系民于心,系国于怀,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更何况,自身处于恶劣的政治环境中不消沉,不颓废,却作出了令人可观的建树,足以让后人对他敬之仰之,为他的精神,为他的热血,而这些,也成为中国历代知识分子高尚的道德追求,为官不说假话套话,不跑官买官,而是脚踏实地地为老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权为民谋,事为民办,这确是值得后人歌之咏之的。

公元1092年,潮州人为了纪念韩愈,又重修了韩公祠,请了当时文坛巨匠苏东坡写了碑文,苏子在《潮州韩文公庙碑》中给与韩愈高度的评价,他说:“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浩然而独存者乎?”如此,韩公真的是“浩然而独存者”。

蓝关,是韩愈人生的转折点,也是一处令他黯然神伤的地方,忧郁而沉痛;它像一座丰碑,矗立在一代又一代读书人的心野里。

2010年5月写于板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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