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与心的靠拢
难得的一个相聚的日子，父亲母亲女儿仨相对默默地坐屋外的院坝里，面对女儿，父母亲有好多话想说又不好说，面对父母亲，女儿有好多真诚的话想说又不愿说，面对面地坐，眼睛和眼睛的重逢，默默无语，仿佛三人之间都隔着一层纸谁也不愿去捅破。
院坝后立着一栋大瓦屋，是女儿的娘家，女儿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在这里度过了二十个春夏秋冬。从她懂事的那一天起，在她心目中，父亲是一片天，母亲是一块地，父亲是一轮红日，母亲是一弯月亮，父亲是一座高山，母亲是一坡青草，父亲是一棵大树，母亲是一树绿叶，父亲是一条河流，母亲是一坝田地，相依相伴，相厮相守，在编写一个美丽的故事。
女儿是刚从婆家赶回娘家的，好难得的闲日子，回到娘家来看父亲母亲，聚一聚回味那永远不会褪色的亲情。
在娘家的日子，母亲常对女儿说起父亲的故事，那时，母亲还没有嫁过来，父亲高中毕业时完全可以考上一所很有名的大学，那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后期，国家还没有恢复高考，在那样的年代里，那是读大学的都是工农兵大学生，不是靠本事凭武取士靠关系推荐去的，父亲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读书成绩特别是语文成绩一直是全校全年级的第一名，别看他平时里嘴巴显得很笨，他肚子里有货，一肚子的墨水，能写一手好文章，每次他的作文一写完，老师都会站在讲台上把他的作文作为范文进行讲评，还一次次代表学校去参加同年级作文比赛，一次次捧回了不同档次奖励，每次获奖回来，学校里的校长，班主任都要组织全校师生手舞着鲜花和彩带夹道欢迎他的归来，金闪闪的获奖证书和亮晃晃的奖状，让女同学们羡慕也让男同学们嫉妒。
女儿的父亲十八岁高中毕业回到乡下只好跟着女儿的爷爷学扶犁掌耙做农活。爷爷婆婆只有女儿的父亲一根独苗，他们抱孙心切，女儿的父亲刚跨过二十二岁，爷爷婆婆就托人说媒，说了一门亲，把母亲娶过来当他们的儿媳妇，一年之后，母亲就生下了这个可爱的女儿。两年之后，国家恢复了高考，女儿的父亲的那些还没有成家的同学们一个个都去报考大学和中专，一边是年迈的父母，一边是弱小的妻女，女儿的父亲放弃了考大学的好时机，在生产队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挣工分养家糊口，同学们一个个被一所所大学中专录取的消息传到了女儿父亲的耳里，一到夜晚就独自一人在屋外的院坝里静坐，抬头遥望浩瀚的星空发呆，只是一支接着一支猛抽着旱烟，女儿父亲的烟瘾就从那时染上的，晚上睡在床上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仰望屋外透进来的光亮长叹短叹。
女儿的父亲白日在田地里挥汗劳作，夜晚在煤油灯下挥笔写诗写散文，写好了就跑到公社的邮政所去投递。有一日，他在一块辣椒地里摘辣椒，一地的红辣椒触动了他的诗兴：一垄珍珠/一垄玛瑙，一垄闪亮的朝霞/一垄通红的火苗，一垄成熟的爱情/一垄辛劳的酬报，辣椒红了/山乡的日子也红了。这首《辣椒红了》的诗发表在当时的一本省级文学杂志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个细雨蒙蒙的春日，女儿的父亲在一座高高的山上放牛放羊，春日里播种，夏日里除草，秋日里收获，冬日里存储，山里人祖祖辈辈种包谷吃包谷，守望一季包谷如同厮守一季牵挂的往事历历在目，当晚，女儿的父亲写了一篇题为《山里包谷》的散文，发表后一下获得了地区、全省、全国报纸副刊好作品一、二、三等奖。
女儿渐渐长大，婆婆爷爷渐渐老去。女儿之后，母亲又接二连三生下了三个弟弟，一家子沉甸甸的重负压在父母亲的肩上，母女连心父女连情，那年，女儿一读完小学五年级，回到家里对母亲说，娘呀娘，我记得你对我讲过，女子是给别人养的，明年读六年级我就不去了，就回到你的身边帮你洗衣帮你煮饭跟你上山割草打柴放牛放羊跟你下地挖土刨地种包谷种花生栽红薯，女儿明白，只有大山不亏人，你付出一份，它就回给你十分二十分三十分四十分五十分六十分的回报。女儿最心疼母亲，为了让弟弟们上学读完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她放弃了，回到母亲的身边做农活喂猪养羊喂鸭喂鸡，为两个弟弟今后上高中上大学准备上学的费用。
父亲正因为写点小文章出了名，被聘请去一所一人一校一二年级复式班的边远乡小当代课老师。
那是没有双休日，只有一个星期天，当代课老师的父亲，星期六放学回家，第二天就赶着牛，扛上犁耙外搭一把薅锄一把钉耙，去犁那块责任田。那天，父亲正是扬鞭催牛犁耙水响时，来了两个城里人，站在田坎上说:快上来，把牛赶回家，把你的那身衣裤解下，跟我们到县城上班去。寨上的人们感到好奇又惊讶，都说这一家真是埋上了一个好祖坟。
女儿说：娘呀娘，爹错过了一回再不能错过第二回。那年爹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为了这个家，为了三个弟弟，我你再不能拖爹的后腿，让他去吧。母亲想不到，女儿这么小小的年纪心灵好美，美如蓝天，美如大地，美如鲜花，美如小草，也美如清水。
女儿的父亲就来到城里上班了，来到县城里的一家电视台当记者，风里来雨里去，摸爬滚打，早出晚归，终于在县城里落下了一个窝，女儿的父亲把三个弟弟带到县城上学读书去了。
乡下的家里只顺下母女俩了，太阳升起的时候，母女俩一前一后，把她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母亲背一个大背篓女儿背一个小背篓，背篓里放有一把弯弯的镰刀，她们要上山去割猪草割牛草，山上草青青，镰刀舞起来草倒下，然后把草背下山，一前一后的母女俩像一高一矮的两座大山在移动，下山的路上，开有许许多多红的黄的花，这些花如同一个个美人儿，路旁边有一眼山泉水，母女俩上山的时候去得早，下山的路上口渴了，想喝山里的山泉水，山泉水好养人，喝足之后，母女俩劲来了，回到了家里，她们把草放下先喂猪再喂牛，接着煮早饭，三两米下锅，炒上一碗山上带回来不得地地菜，吃的津津有味。吃饱之后，母女俩哭了，娘在掉泪，女也在掉泪，每每夜深人静的夜晚，母女俩太累太累了，从头累到脚，从早到晚，忙上忙下，忙里忙外，真的够累的。娘唱出一支歌：女儿女儿你莫哭，大山脚下起个屋，母女连心最痴情，春夏秋冬酸楚楚，山外有山是风景，莫忘山下那个屋，屋外有块平院坝，还有一棵野桃树，山上山下是人家，坡上坡下是沟谷，女儿你走不出大山外，娘这一辈子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为女儿去付出。
女儿马上回应母亲一首歌：妈妈妈妈你莫哭，当你的女儿好幸福，女儿母亲同一命，母亲是女儿身上的一道符，上山跟你去割草，下山跟你学喂猪，山上山下都一样，一块田坝好播谷，太阳底下好风景，月亮底下好孤独，女儿我不出大山外，女儿这一辈子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为母亲去付出。
母亲是过来人，女儿到了这般年纪，应该多多给她一个宽阔的空间，翅膀硬了让她去飞呀飞，让她去筑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巢。女儿出嫁了，她的男人是心爱的，就是本寨的，父亲弟弟都在外奔波，一年难回一趟家，母女俩才能好相互关照，相互体贴，相互依靠。女儿嫁的是大户人家，家里有个加工厂，一年到头不愁穿不愁吃，日子过得好安然自在。女儿出嫁上路的时候，母亲把一生的积蓄花光用净了，送一套体面风光漂亮的嫁妆，一度成为寨上人们打发女儿出嫁效仿的水准。
风里来雨里去，女儿在婆家扎下了根，她为婆家留下了一儿一女的后，她的弟弟们都大学毕业在县城里找到一份工作，都在县城里成了家，这时候，父亲就把两个外孙带到县城里来上学，城里的教学条件要比乡下的好得多，送送接接都是外公的分内事事，上学送放学接，父亲欠女儿的太多，带好这两个外孙，或多或少给女儿一点安慰，两个外孙好学懂事，每次考试都是同年级的头名，大红奖状拿回家，乐坏了一家子也乐坏一寨人，比寨子里办什么喜事还要热闹。
父亲时不时常给城里的弟弟们交待，逢年过节和闲的时候，各自把城里的弟媳带回去，买上几斤水果，割上几斤肉，打上几斤酒，开上一台车，回到乡下看看自己的妈妈和姐姐，叙叙这血浓于水的亲情。
心与心的靠拢，像一首诗，也像一幅画，更像一壶陈年老酒越陈越香让人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