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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祸的《聊斋》

2013-05-20 11:04 作者:北灵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初一那年天,批林批孔运动开始了。我也搞不懂那个两千年前我们都不认识的那个孔老二犯了什么罪,现在被揪出来批判。只知道林彪,以前的林副主席,坐飞机叛逃到外蒙古上空的时候,飞机坠毁死了。

那时没有现在不停考试排名次那样的压力,作业也不是很多,所以班上的同学私下掀起一个偷看小说的热潮。当时偷看的小说有当时书店里卖的政治色彩很浓的如浩然写的《艳阳天》、《金光大道》,也有文革以前出版的拿在同学手上已经没有封面和书背纸张已经发黄卷起来的《红岩》、《苦菜花》、《青春之歌》、《烈火金钢》等等。

我很喜欢看小说,只有看小说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和我们这个地方还是不一样的,也才知道几十年前书中主人翁还是另外一种的生活。唉!只怪我们没有赶上能当英雄的时代。新华书店里的书当然是没钱买了,每次看到有一位同学手里拿着小说在看,孤僻内向害羞腼腆从不愿求人的我都会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讪讪的,低三下四、满脸堆笑的小声对他说,你的书能不能借我看看,大多数得到的都是拒绝。

当然,谁只要手里有一本小说,同学都对他投去羡慕的目光,而他自己也挺神气,挺自豪和得意的,简直就象王子一样受其他同学祟拜和敬佩。谁只要手里有一本小说,马上就会有一堆拍马屁的同学殷勤的围在旁边,只有做到了这一点,那本小说也才能有机会拿到自己手里看。

什么事情都有两面性,在课堂上看小说也是双刃剑,风险性也不小。被老师发现,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也不批评你,一律没收。不管你是借的,还是买的,自己去消化吧,吃不了让你兜着走。

我不会讨好别人拍马屁,我也没有书拿出来炫耀神气自豪,我被冷落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忽然有一天想到我们家木楼上的一堆旧书,书页已经发黄,字是竖着写的,都是楷体字,象毛笔写的一样,上面的字都是繁体字我不认识。那些书的装订和现在书的装订不一样,书面在右,从左向右一张一张揭着看,书页都是一张纸两边印字,从中间折叠起来,再用线绳装订起来。有一本书应该不是长篇,一篇一篇分开的,每一篇都画了古代女人呀,野兽呀,房子呀,山山水水呀等等图案,挺好看的。书上有一少部分字我还认识,书名两字我也认不出来,后来才知道那本书名叫《聊斋》。我心里一阵狂喜,这本书拿到学校去,轰动效应应该不错,我也做一回王子,我也享受享受其他同学羡慕乞求的目光。谁知我的这种想法和做法后来招致了一场灾难。

第二天早饭后去学校,我怕被一同上学的同学看到,把书夹在衣服里带到了学校。在上课之前和下课之后故意拿出来看,其实我什么也看不懂,只是希望能引起其他同学的注意。我在钓鱼,果然鱼儿上钩了,我挺得意。不过,我钓到的不是美味可口的食用鱼,而是钓到了一只残忍凶狠的鳄鱼,我被它咬得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王发岐,我同班的同学,家在青龙大队的另一个小队,和我同岁。比我高些胖些,发育被我要好一些,很白净也很活泼,很乖巧嘴巴也很甜,字也写的很漂亮,很讨同学和老师喜,班主任张老师也很喜欢他。并且他还很正直很仗义,每次看到大同学欺负小同学或其他不公平的事,他都会表现出主持正义的样子来,站出来指责或者表现出愤愤不平。我也很尊敬他,他也从来不象其他有些势利眼的同学一样,无中生有、无事生非、故意找个茬来欺负我,我觉得我和他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他们队就他一个来曹家学校上学,其他同学都被分到地处段家公社所在地的段家中学去了,我们同属于弱小势力。

我的《聊斋》书被他发现了,那天下课的时候,他走过来找我要借我的书看,很郑重很严肃,不象其他同学那样微笑着讨好乞求的口气,眼睛一直看着我,很真诚很认真,我犹豫了一下,借给他了。

说说我们的教室,南北走向,黑板在西,学生面朝西坐。教室西北角有一个前门,东南角有一个后门,老师每次都是从前门进来上课。

再说我们的座位,桌子东西四行摆,中间两行靠在一起,两边两行靠墙。新学期开学排座位时候,我被排在从南往北数第三行第一张桌子上属三组,王发岐被排在靠南墙那一行第二张桌子上属一组。

那时候已经过了五一加午睡了,通常是先上两节课后,有一节午睡课,午睡过后,再上一节课放学。午睡的时候一般都是同桌两位同学一个人睡在桌子上,一个人睡在椅子上。当然桌面宽一些,睡在上面舒服,椅面那么窄,睡在上面肯定不舒服,一般都是两人轮换着睡。

很快午睡课到了,同桌睡桌子,我头向南睡椅子。王发岐那天也睡椅子,他头朝北,仰躺在椅子上,头底下枕着书把头垫的很高,两只腿交叉翘起来,手里拿着我那本《聊斋》折起来,在认真的看着。

因为热,要通风,南北两个门都大开着。不时有不遵守纪律的同学说话调皮捣蛋,老师时不时的会突然袭击来检查。

我面朝北,侧弓着身子眯着眼睛假装睡觉。突然看到班主任张老师从前门进来了,并且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上了台阶很快要进教室的门了,而王发岐还在那里聚精会神的在看书,一点也不知道大祸就要临头。我想喊一声告诉他,但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来不及了,我的心提到了嗓了眼上。

张老师走进来以后,教室马上鸦雀无声。很快,张老师发现王发岐在偷看小说,很严肃的走了过去,右手抓住书的上半截往回拉,要没收。王发岐太专注了,这才看到张老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两只手死死的抓住书的下半截不放,两人对峙了那么几秒钟,最后他还是很不情愿的松了手。张老师真是不虚此行,手握着缴获的战利品,掩饰不住喜悦的心情,昂首挺胸,大踏步的走出了教室。

天啦!我的书!我的书!一阵绝望,眼前一片黑暗,我的心霎时沉到了万丈深渊中。我的手还没有暖热的书,就这样瞬间被人硬生生手夺走了。

张老师心很毒,他没收的书,从来没有那位同学索要回来过。我心情不好起来,也极度的忐忑不安不安起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王发岐此后碰到我脸色很难堪、很尴尬、很难为情,我不好张口问他要书,并且我也知道索要回来的可能性很小很小。我左右为难,很痛苦,家里怎么交待?父亲发现了怎么办?那几天,我的心情很不好。

第二天,我们上体育课,排队走过一堆木头的时候,走在排头的我看到马老师正聚精会神的坐在木头上看一本古书。我认出来,那本书就是我的《聊斋》。明明是我的书,咫尺天涯,近在眼前却拿在别人手里,我吭都不敢吭一声,我痛苦极了,欲哭无泪。

我一直想自己去要,快走到张老师门口的时候,徘徊着又不敢走进去。书又不是从我手上没收的,预料之中的结果肯定是一顿痛斥,弄不好挨一顿打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现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心情很沉重,不停的叹气,那时毕竟才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不该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有一次我又走到他房门口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想去要书正在犹豫徘徊的时候,看到另外一位老师走进张老师的房子,笑着找他借看我那本《聊斋》,张老师笑着的说书被另外一位老师借走了,等几天再给他看。

我的书,我的书,我的书那么吃香,那么值钱,那么招人喜欢看。可是,所有权被人硬生生的剥夺了,做好人有面子落人情的不是我,做这个无本赚钱、一本万利生意的是张老师。我只有绝望的站在一个角落里,打掉牙齿往肚里咽,痛苦的要死。我最终没有走进他的房子找他要书。

王发岐是不是私下找张老师要过书,我不知道。我碍于面子也一直没有开口找他要过,我想让他自动找我说说,要不回来给我说说道个谦也可以,可是他没有。那时候没有,直到现在也没有。后来他慢慢恢复了原状,又变得爱说爱笑起来,好象他就根本没有借过我的书一样。

可是家里怎么办?我的难题没有解决,父亲发现了怎么办?我向他怎么交待?父亲那个暴君,被他发现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我乞求不要被父亲发现,事情就这么悄悄的到过去吧。至于王发岐,我有书再也不会借给他了。我提心吊胆、胆战心惊,心里暗暗天天这样祈祷,老天爷保佑我躲过这一劫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场灾难还是没有躲过去,终于有一天,还是被父亲发现了。

现在返回来说我们那时的家吧,大门朝南开,很窄的两间宽的院子。上房坐北向南两间偏厦,中间坐东向西两间偏厦。所谓的偏厦就是陕西十大怪中的一怪,房子偏偏盖的那种房子,现在几乎没有了。再往南就是几米空院子,再往南就是大门了。上房不是靠后墙盖的,上房后面还留有一个小院子。北墙外就是很早以前放水抵卸外侵时挖的很深的城壕,人只能从南大门进出。最北面的那个小院子我们叫它后院,后院做猪圈,也做厕所。上房东侧那一间用土坯砌墙隔出来住人,西侧北墙通后院有一扇木门,我们叫它后院门。西侧南边也通一个木门,和前院相连。

那一天是星期日,没有去学校。上午很热,感觉无聊的我找到一条长条状的粗布口袋铺在上房西侧的土地面上,打开后院的门,前门一般都是人要行走通过,经常大开着的。头朝北面向西侧身躺在口袋上,找了一本三姐以前读过的语文书,悠闲的一页一页翻着看。因为南北通风,觉得很凉快很舒服很惬意。

我丝毫也没有感觉到,灾难一步一步的向我逼近。

忽然感觉到父亲迈着碎步从我的身后出来进去的不停来回走动,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走路越来越快,脚步声越来越响,象牛一样鼻子的呼吸声越来越粗,声音越来越大。我终于听清楚了,他说他放在木楼上有一本《聊斋》书不见了。

我知道大祸临头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摆出一副僵硬的动作,靠西墙面朝西侧身躺在那里,象僵尸一样一动也敢动。

他终于把目标锁定我,认为我偷拿了他那本书,咒骂的声音越来越大,在我的周围来回走,一声一声的质问我,把他的书弄到哪里去了?

我靠着墙,侧身面朝西背着他还继续躺在哪里,虽然还摆出那副看书的固定姿势,但是哪里还能看得进去,胆战心惊,不知事态往下会怎么发展。心里一直不停的在乞求老天爷,让他骂一顿,消消气,也就不了了之了。以前也还不是这样,心情不好,在家里就象干打雷不下一样,骂呀骂,也没有人回应,骂到最后自己没力气骂了,声音也就慢慢的弱下去了,最后就不吭气了。

但是,这次,我想的太简单了,我大错特错了。我闯下大祸了,那本《聊斋》书比他的命还要值钱。

随着父亲咒骂的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家里的其他人,母亲和姐妹都闻讯赶了过来,站在东厢房门帘后边,也有站在院子里的,都吓得不敢出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父亲一个人唱这出独角戏太冷清太寂寞了,他需要有人当配角来配合。书的下落还没有找到,他是不会罢休的。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展示才华,大显身手的机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发泄的机会,好不容易找到一次做英雄男人独霸天下的机会,岂能放过,他有理呀!

我忽然觉得身后一阵风吹来,随后我后背被父亲穿着布鞋的脚狠狠的踢了一下,我疼得呀了一声,身子左右摇摆了一下,捧在手中的书也随着我的摆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随后,我又恢复了那种侧身面向西墙,双手捧书看的固定动作。

我还报着一丝侥幸心里,坚持不理他,他已经踢了我一脚,发泄了,就应该退却了。我真希望他骂着走出去,这事就此结束。

我低估了父亲的愤怒和凶狠,他看到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铁骨铮铮的样子,更加生气。他今天一定要撬开我的铁嘴铜牙,让我把他的书吐出来。

“你把我的书偷到哪里去了?你把书弄到阿达去了?你说不说?你说!你说!!”父亲的脚步声在我的身后来回走动,他不会就此罢休走出去的。他一次次的怒吼,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象发怒要吃人的老虎一样,怒吼着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感觉身后又一阵风声,第二次又被父亲狠狠的在我的背上踢了一脚,这次的力量要比上次重很多。

哎哟!我的娘!钻心的疼痛,撕心裂肺的感觉痛的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我呲牙咧嘴的扭动了一下身体,又恢复了刚才保持的那种僵硬的动作。

身后一阵轻微急促的脚步声,我知道,随着父亲凶狠的第二脚踢过去,屋里和院外母亲及姐妹一阵慌乱,心疼的向前探着脑袋看着我。慑于父亲的淫威,大气都不敢出,不得已又缩了回去。

父亲被气疯了,这种不接招的冰冷态度,无疑是对他权力威信的极度挑战,他岂能输给十二岁的儿子。妈的!被共产党员的意志的还坚硬。偷走弄丢了我的书,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还是什么?我就不相你的骨头有多硬。

我用沉默和他对抗,我无法找回那本书还给他,不知道怎么答复他。我还在抱一丝幻想,在心里苦求他大发慈悲,就此罢休,就此罢休吧。书已葬身火坑,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无法再姓王了。

我还在痛苦悲哀的胡思乱想,身后又一阵阴风袭来,父亲第三次更凶更狠更毒更用力的向我踢来。

“呀——”我惨叫一声,痛的快晕了过去,条件反射般的坐了起来,伸出右手背后去摸脊梁骨,我感觉龙骨被踢断了。

我终于熬不过这种残忍的酷刑,苦丧着脸招供了。在父亲逼问下,我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全部坦白交待了。末了,他还自信的扬言说,他明天就找张老师去索要那本书,不信就要不回来。

在这场对峙较量中,父亲终于胜利了,气呼呼的扬长而去。

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家,父亲一直看着我,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有说,目光移到别处去了。我知道他上午找张老师去要书了,但他也如我所料,空手而归。他是怎么找张老师要的,两人是怎么交锋的,凭我对张老师的了解,嘴拙舌笨、不善交际、脾气暴躁的父亲一定受了张老师很多很多的羞辱。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对我说过那天经过,我也没有问过他。

我一直也没有对王发岐说过为了那本书后面的事情。

而我们那位班主任张老师,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年他没收了一位学生的《聊斋》书,使那位学生的身心如何受到煎熬催残和折磨。

直到现在,我还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这样?在这一事件中,为什么会有这种结果?谁之错?是我、王发岐、张老师、还是我的父亲?谁是受害者?谁又是罪魁祸首?谁是输家?谁又是赢家?

二〇〇九年九月二十日于昆明昆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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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祸的《聊斋》的评论 (共 5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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