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的方式

一直想好好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却一直感觉无从下笔，不知应该用怎样的笔触才能将那份如山似海的母爱充分表达出来，以此表达我对母亲深深的敬意与歉疚，才能以此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易经》里的坤卦代表地和母亲，所以卦辞里说“坤似地，君子以厚德载物”。在中国每提起母亲这个词便让人联想到“勤劳”“善良”“慈爱”“刚强”“忍辱负重”等等与之相关的词组，以此充分说明了母亲一生的不容易和在孩子们心中永远不变的淳厚的形象。所以关于母亲的故事是儿女们永远也讲不完的。所以母爱也便成了文学里永恒的题材……

说到我的母亲，那些个词语都能用上也仍然还显单薄。只是“慈爱”两字我一直不敢抑惑不愿用在她老人家的身上。因为感觉上她老人家一贯是对我们无比严厉、严肃的。甚至我竟找不出一丝半缕在她怀里撒娇讨贱的记忆。尽管母亲的形象依然是淳厚而高大的。我的母亲真的与别的母亲不同，她从不与我们婆婆妈妈。她对我们从来都是直呼其名，我们家的孩子没有小名，没有“宝宝、贝贝”地被母亲昵称过。小时一直幽怨地想母亲是不喜欢我们的，正像她说过的她根本不喜欢我们这个家一样。那时，我感觉母亲只是在尽一个为母的职责而已，冷了给你做棉衣，热了给你换单衣，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尽着我们吃，她最爱对着又少又好的饭食说她最不喜欢吃这些东西。母亲从不对我们问寒问暖（也许我们的冷暖早已掌握在她的心里）。

母亲的命苦，从小没有父母。她是由死去的前夫的嫂子（权当婆婆）和她的哥哥姐姐们做主来到我们家的。父亲比母亲大很多。父亲很穷。父亲也是从小没了父母。有二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是由母亲侍候带大并打发出嫁、娶媳妇的。父母都没有文化，话不投机的时候就总是吵、吵、吵！母亲不漂亮，个子很矮。

母亲本来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祖上都是念大书、办工厂的世面上的人物，但到了母亲这一辈就已经落泊了，母亲并没有过过富裕的日子，她只是对祖上的事还有些零星的记忆。她承袭了那个大家族遗传下来的很多生活习惯。因此，母亲对于我们的教育与要求就有所不同。也因此，我们小时候常与母亲的处事哲学相悖，也就常与她发生冲突。尤我为重。每当与母亲冲突过后，明知道很对不起她，但也绝不向她认错。记得母亲常说我是“撅嘴的骡子，只能卖个驴价钱。”母亲骂人总是一针见血。而我最不服气的认为，这该归她教育的结果。我的个性也太像母亲了。

记忆里，母亲永远有干不完的活。纺麻纳鞋。糊裱袼褙。缝缝补补。打草喂猪，煮一大家子人的饭……母亲的手很巧，我们弟兄姊妹七个，从小到大的衣服鞋子都是由母亲缝制的，并且都是很精致的样式。小时家里穷，有个姨妈是裁缝，常给母亲捎来一些各式布角边料，母亲就用这些花色各异的布块为我和妹妹拼缝成一件件一身多彩的衣服，非常好看，令小伙伴们艳羡不已。姨妈见了便说，就知道你妈的巧手会给你们做成漂亮的“百纳衣”的。母亲的鞋做得更好。记得小时我们每穿上一双新鞋都会招来左邻右舍来讨鞋样儿。母亲也常帮街坊邻里的姐妹们裁做衣服。家里的缝纫机几乎闲不着。母亲对外人的脾气是蛮好的。小时就常盼家里有客人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母亲过日子是非常仔细的。从前的乡村每年都有一个阶段是青黄不接的。但母亲从未让我们家断过炊，从未向外边借过粮食。小时，冬天里家家户户粮食多一些，小伙伴同学们都带炒熟的苞米豆当零食吃，我也回家管母亲要，却遭到母亲狠狠的训斥，她说，那是浪费，没有粮食吃就会饿死，而没有零食吃不会谗死。我在心里骂她你会残忍死……

现在想来，母亲这一生真的是很不容易。那时的日子那么苦，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有那么多家里家外的活计等着她一手操持。母亲却从没让我们捉襟见肘。尽管她很少让我们亲昵，其实，母爱是实实在在的，正像阳光、空气一样，我们时时都在享用它，但却是不经意的。

有了这样的领悟后便又忽然忆起许多细碎的往事。记得初中时，我得了“猩红热”，当时浑身肿痛，寒热不定，嗓子肿得咽不下东西。母亲急得团团转。领我看医生，可医生家很远，中途要经过一条河，河水不深却很宽，河底的石头非常硌脚。平时我们小孩子都是穿塑料凉鞋趟河的。然而母亲硬是光着脚将高过她重过她许多的我背过了河！河水那么宽，河里的石头那么硌脚。如果不是为女儿的病着急，如果不是那无私的母爱的支撑，她怎么会有如此的力量呢？

乡间有个风俗，有一种叫生菜的小菜，若是煮熟了吃就会养不活女儿。母亲每次用菠菜和小白菜做汤的时候都要仔仔细细的挑捡，恐有一丝生菜叶子裹在里面，那份小心翼翼与执着分明是要将女儿的生命永远捧在手里，别有任何闪失。

还记起一次，是家里人知道了我在报上常发表文章时，母亲显出少有的神情说：“我闺女的书总算没白念！”记得当时我听了很感动的，因为母亲很少表扬我。母亲也是那些知道我在写作后唯一没有问我“写一篇稿子给多少钱？”的人。她知道她的女儿最注重的是什么。那时我曾许下诺言，一定要写写我的母亲。后来我写了《母亲的纺锤》和《母亲的生日》，尽管前一篇还获了奖，但我仍然并不满意。我知道母亲给予我们的越多，越是让我们无从下笔。我注定是写不好这样的文字了……

那天与邻居通电话，邻居告诉我，前天我的母亲去了她那儿，在我现在已经易主的房子里坐了坐看了看……放下电话，我哭了。许久许久眼泪都如同断线的珠子。母亲今年已是75岁高龄了，又患有哮喘病。她是步行十几里路去我过去的家，到那只是坐坐看看，只是因为她想我啊！离开母亲三年多了，二千里路亲情阻隔，而做女儿的我只是在想着我自己的事业，却很少体量到母亲的心情。母亲在牵挂着我啊！

一直以为母亲不会想我，因为我们兄妹几个都轮着班地离家远走，当兵、上大学、远嫁他乡，从没见过她哭天抹泪，扯过谁的后腿。我总以为母亲的心肠最硬。

此时，我知道以往是我错了。泪水滂沱中我又许下愿：明年一定回家，我要对母亲说女儿懂了，您始终都是爱我们的，只是您爱的方式有所不同。

200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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