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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文】玲珑心 ③ 红豆生南国

2011-10-02 14:41 作者:玻璃泪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玲珑心·红豆生南国

文/语笑嫣然

§起荒野迷踪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到了偏僻得令毛骨悚然的荒郊。山峦叠嶂如古书里描绘的精怪;乌鸦在头顶盘旋;脚底摩挲着枯叶和泥土,发出咯吱咯吱,似踩碎头颅一般的声响。远远的,两盏橘灯悬挂在路旁,风一吹,仿如招魂的幡。

岑潇慢慢的走近。握了一手心的汗。

她看到大路的正中央,躺着一个人。是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子。穿着黯蓝色的阔袖斜襟的棉布衫,黑色及膝的百褶裙,白色的棉袜包裹住纤细的小腿,黑色的皮鞋略有污渍。那是时下典型的女校学生的装扮。(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对方似是感觉到岑潇的靠近,抖了抖脚,款款的站起来,伸出手向岑潇挥了挥。岑潇看到她的右手臂的内侧有几粒粗糙的针孔印,虽然隔得远,光线暗,但那些印子却仿佛争先恐后的向岑潇展露出来,无比清晰。

岑潇看到女子胸前的徽章。

白色莲花。

伦绾秋。

一个是白莲女中的标记。一个代表了女生的名字。

岑潇轻轻的喊,伦绾秋?你为什么约我来?伦绾秋的嘴角漾开一抹凄迷的笑意,她用一种仿如在云端的声音对岑潇说道:

救我——

岑潇猝然惊醒。

原来,又是一个

§承红灯绿酒不

那已经是岑潇拥有预见能力之后,第三十九个有人向她呼救的梦了。

梦里的那些受害者,在现实中确实又安然的存在着,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遭受厄运,而岑潇的使命便是拯救他们,摆脱死神的追逐。

这一次是白莲女中的学生伦绾秋。

依岑潇推断,伦绾秋手臂上的针孔,极有可能将会是她致死的原因。譬如,注射了某种致命的药物。但岑潇暂且没有头绪。通常遇见这样的情况,她首先要做的,便是接近她梦里的求救者,试图了解他们,追查隐藏在他们背后的危机。

岑潇便去了白莲女中。很快打听到伦绾秋所在的班级。

她站在教学楼的出口处等她。

铃响。

清脆的说笑声音,伴随着三三两两的人潮涌出来。那些蓝衣黑裙的年轻女子,一直是岑潇羡慕的。如若不是家道中落,或许,她也应该像她们一样,在大上海的知名学堂里,接受着中西方文化的熏陶,而不是悄悄的躲在侦探社的藏书室,一知半解的面对那些繁复的文字

这时,伦绾秋渐渐的走过来了。

岑潇赶忙抱紧怀里的书——她是有备而来的——她逆着人流往教学楼里面走,看准了时机,故意撞向伦绾秋,手里的书哗啦啦散了一地。

啊,对不起。两个女子同时道歉,同时蹲下身去拣那些散落的书。因为是季,阔袖衫子正好能露出前半截手臂,岑潇便清楚的看到伦绾秋白皙的皮肤上毫无瑕疵,尚且没有梦里面那些粗糙的针孔。她不动声色,问道,我想找校长的办公室,我是新来的,不认路,唉,看我真是笨手笨脚的。

伦绾秋嫣然一笑,道,这里都是教室,校长办公室在行政楼。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带着似隐似现的酒窝,看上去给人温婉的舒心的感觉。

岑潇抱起书,面露难色道,我不知道哪里是行政楼,你能为我带路吗?

嗯。好吧。

伦绾秋点了点头。

短暂的同途。谨小慎微,严肃伪装。努力与身旁典雅温柔的女子攀谈,尽量试着消除陌生与防备感,一切都平淡却紧张。

然而。

气氛却瞬间打破。

自行政楼的楼道里款款走出的男子,岑潇看见他,他亦愕然,将百转千回的缱绻目光投掷。是你呵,他说。

范廷生。百乐门的老板。亦是这间女校的注资人。

岑潇犹记得数月之前她与他之间发生的种种。他低声的表白,以及她婉言谢绝。然后分道扬镳。却不想如今又撞上。岑潇微略感到紧张。因为范廷生清楚她的背景,她怕他揭穿了自己,便潦草的点头以回应,然后拉着伦绾秋钻进了楼道。

范廷生立在原地许久,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黄昏时分。

夜上海的妩媚繁华渐渐显露,笙箫与脂粉,酒气与珠光,都在熙来攘往的长街上流连。出双入对的人儿,映得岑潇愈加单薄萧索。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左前方停下。

范廷生微微探出头,露出优雅但略带挑衅的笑容,道,岑小姐这次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了?没想到侦探社当真有那样好的生意。岑潇知道,如若不想范廷生坏了她全盘的计划,她惟有向他解释清自己的意图——当然,是半真半假的解释。没有谁会相信她的那套预言之说。

她同意与他同去百乐门。

清歌飘渺。腻舞翩翩。

红灯绿酒不夜天。

岑潇最终也没有对范廷生做过多的解释,只问他,你是否觉得我有害人之心?

范廷生浅笑摇头。

既然如此,你便就不要理我的事情了。岑潇顺水推舟,不留余地的将话题截断。舞台上的歌女频频向她投来审度嫉妒的目光。她将头一低,道,我要走了。范廷生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我送你。

不必了。

斩钉截铁的回绝。有劈山断石的残忍。

第二次,岑潇与伦绾秋的偶遇,依旧是她故意在校园里等她。她已经将对方的课程安排记得滚瓜烂熟。看见她,便喜笑颜开的迎过去,道,真是巧了,又碰见你。伦绾秋不疑有它,也对岑潇热情招呼。她便问她去哪里,她说要往图书馆的方向。岑潇立刻接茬道,我们正好同路,一起走吧。

伦绾秋有一闪而过的为难。

岑潇看在眼里,暗暗疑惑。仿佛是那表情里有值得她深究的因素。这时,伦绾秋又笑起来,笑靥如花般明媚招展,岑潇知道那笑容不是为她,便顺着伦绾秋目光的方向回头。只见一个又瘦又高像竹竿似的男人从容的走来,一边用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她。靠得近了,还可以清楚看见他脸上的斑点。那笑起来嘴角弯弯的几撇菊瓣,亚麻色自然卷曲的头发,微微发蓝的瞳孔,深邃的眼窝和高高的鼻梁,都将他和中国的男子明显的划分开。

伦绾秋介绍道,这是教英文的史蒂芬先生。

哦。岑潇鞠躬道,史先生您好。史蒂芬正准备跟岑潇相握的手顿时僵在半空,满脸的愕然也让岑潇糊涂了。伦绾秋偷偷的扯了扯岑潇的衣袖,是史蒂芬先生,史蒂芬是他的姓。岑潇窘得只想找地缝钻进去,史蒂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没关系,很高兴认识你。

嘿嘿。岑潇干笑了两声。窘迫的颜色,总算一点一点的消退下去。

严格说来,史蒂芬并不算是学校里正式的职员。他只是每周固定的来给报名参加英文班的女学生们上两堂课。其余时间他都在洋行工作

也没想到史蒂芬会主动向岑潇提出邀约。说是作为朋友或者师长,例行的礼数。岑潇没有拒绝。环境典雅的西餐厅里光线暧昧,史蒂芬年轻的眉眼之上,带着彬彬有礼的坦然和潇洒,他侃侃而谈,流利的中文和广博的见识,都让他显得出色而且与众不同。

岑潇对他的印象很好。

直到,侍者捧来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说,是这位先生预订了要送给小姐您的。岑潇方才醒悟,是自己太过松懈迟钝了。

史蒂芬目光炯炯,充满期待。岑潇正为难,却见范廷生施施然的走了进来。她眼神一颤,便将玫瑰捧在胸前,等待着对方的视线与她相接。她开始觉得自己像捧了一道隔板,甚至一面墙,将所有的人都阻挡在外。她心有哀戚。尤其是当范廷生清清楚楚的将她发现。她捕捉到对方眼神里的仓皇。她竟觉得愧疚。似是满地霜,穿皮冻骨,却辜负烈火的温度。

在岑潇的心里,是有人的。那个人已经死亡,消失,形同虚设。但他始终在那里,占据着,不败的领地。

岑潇知道。范廷生也知道。他越不过。她靠不近。

周末,岑潇约了伦绾秋补习。伦家的高门大院,看上去森严又富贵。丫鬟领着岑潇绕了一进连一进的院落,水榭亭台,恬淡婀娜。

伦绾秋正在打盹。用手支着下巴,胸口抵着桌沿。

岑潇示意丫鬟不要惊扰她,丫鬟便含笑退下了。实则岑潇已盘算着趁机翻查这卧房里会否有什么可疑的线索。她轻手轻脚,生怕惊醒了伦绾秋。突然,却听得伦绾秋发出低低的惊哭。乃是梦中呓语。她皱紧了双眉,咬着唇,眼角还有泪水渗出来,时而张开的嘴,断续的迸发出“救命”“滚开”之类的词句。岑潇正惊愕,伦绾秋便从梦里醒了过来。她尴尬的望着岑潇,道,你几时来的?也不叫醒我。

岑潇略做犹疑,试探着问,我刚才听见你说梦话了。

是么?伦绾秋不以为然。

岑潇问,你梦见什么了?

你听见什么了?

霎时间,彼此对望。略有针锋相对的僵持。好半会儿伦绾秋方才叹了一口气,道,是一些不愉快的经历,我自己也记得不清楚。唔,你相信么,人在临死前的瞬间,生命里有许多重要的画面都会像电影一样浮现,包括你在活着的时候很模糊的甚至被遗忘的片段,也会清晰的放映出来。

岑潇只觉雾水笼罩,满脸愕然。

伦绾秋拉过她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往杯子里沏茶,说道,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柔和亲切,不由自主的喜欢你。就仿佛我们俩在梦里见过似的。

啊。岑潇的手禁不住微微发抖,险些将杯中的茶水晃落出来。

离开的时候,刚跨出伦府的大宅门,却见史蒂芬从街口转角走过来。岑潇施施然的迎上去,随意客套的招呼,史蒂芬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呢?

史蒂芬略做吞吐。他说,我是路过。

这样答非所问,倒是显得他有些紧张。不过岑潇没有在意,寒暄几句便径自走了。走到家门口,屋檐的阴影勾勒出范廷生凛然的轮廓。岑潇欲回避,范廷生却主动过来,道,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嗯,你要小心史蒂芬这个人。

为什么?岑潇愕然。

范廷生道,史蒂芬的背景并不单纯,而且总和女校的学生纠缠不清,也包括你想要接近的那位,伦绾秋小姐。他们是有暧昧的。

岑潇若有所思,但随即便恍然大悟,愤怒的颜色立刻上了脸。她问,你在背后调查史蒂芬?范廷生,你这是在针对他,还是监视我?

范廷生故做顽劣的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确保你的安全。

请你记住,我与任何人有往来,都不关你的事。岑潇是彻底的恼了,推开范廷生,冲进屋子,狠狠的将大门带上。范廷生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岑潇扔给他冷漠的背影,可他却仿佛中了邪,走火入魔的想要追随着她,围绕着她。那感觉使他心痛。犹如陷进谷底,四面都是哀伤

§转如何余生也耗尽

岑潇总是在暗地里跟踪着伦绾秋。虽然此等行为颇有鼠辈的风采,但这次她并不知道对方具体的遇害时间,惟有尽量的使她不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而接连几日的观察,并无异常。倒是发现伦绾秋有一个固定的习惯——

每天下午,课时结束以后,她都会去图书馆旁边的小楼。

那楼房是前清的老建筑,爬满蔓藤,有生锈的大铁门和拱形的窗。起初岑潇不以为意,但当她得知小楼里除了杂物间便是实验室,她立刻想起梦里伦绾秋手臂内侧的针孔。于是,她悄悄的尾随着伦绾秋,也钻进那幢阴森的小楼里去了。

狭长的走廊。幽暗的灯光。

偶尔经过表情肃穆的教书先生。

岑潇跟丢了伦绾秋,只好从一楼到三楼,在每个房间外,都踮起脚从小窗口张望。一直到三楼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赫然的,只见伦绾秋平躺在床上,床头的机器时而闪绿光,时而发红光。而机器的两头还有许多交错复杂的线,其中的两条便像龙须一样,缠绕着伦绾秋的手臂,且扎进了她的肉里去。伦绾秋双目紧闭,神态安详,仿似睡着了。那机器正前方还流动着一条跳跃的曲线,起初,是水平与高低曲线的有规律更迭,慢慢的那些曲线便不见了,只剩下一条水平的直线。而直线旁边不断下降的阿拉伯数字,最终变成了零。

岑潇感到一阵恐惧,砰地推门闯进去。便立刻有人随着那撞门声倏地跳出来,拦住岑潇,吼道,你想做什么?

岑潇一看,竟是史蒂芬。

史蒂芬慌手忙脚的推开岑潇,说道,不要妨碍我,是时候救醒她了。然后转过身抓起两只熨斗似的东西,对准伦绾秋的胸口按下去。伦绾秋便如同干涸在砧板上的鱼,身体抽搐了两下。就那么反复几次,岑潇看得呆了。

伦绾秋总算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岑潇,满脸惊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岑潇蹙眉,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伦绾秋坐起身,理了理衫子,笑道,我告诉过你,人在临死前的刹那,会将很多事情看得透彻。死字一出,岑潇顿时感到后怕。原来刚才的水平线,便是标志着伦绾秋的心跳停止,她是在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浏览自己的人生

史蒂芬便从旁帮腔,道,我的实验已经成功了五次,以后的成功率将会越来越高。这套设备,可使心跳停止而后复苏,只要时间计算精确,人是完全可以死而复生的。岑潇立刻反驳,如若下次不成功,她岂不是活不过来了?你这是拿生命开玩笑。史蒂芬无言以对,但神态依旧骄傲。伦绾秋则将眉眼一沉,幽幽的说道,没有下次了,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可是。

等等——如果真的没有下次,如果这实验将不能成为伦绾秋致死的原因,那么,她的死,将会是什么造成的呢?

踟躇间,伦绾秋已经离开了实验室。岑潇回过神,亦拔腿追出去。始终不肯放过这次谈话的机会。伦绾秋面容疲惫,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盯着我,但我告诉你,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我已经试过很多的方法,但都无法找回我想要的那段记忆。史蒂芬说他可以帮我。呵,所幸我们成功了,是不是?

可是,有什么记忆会那么重要,值得你用生命去冒险?

伦绾秋看定了岑潇,目光炯炯没有丝毫的闪烁。良久,她道,你可知,有的人在遭遇极度恐慌或者残酷的事情,大脑出于自我的保护意识,会将那段记忆封锁屏蔽。并不是说你已经彻底的丢弃了,而是,被驱赶到某个难以触碰的角落。你知道那件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时不时都有残余的模糊的画面闪现出来,困扰着你,那种感觉,就仿佛连你自己的存在也变得不真实,当中的痛苦,你一定无法想象。岑潇,你可以看见的,是外表光鲜的我,可是你却不知道这副皮囊所包藏的,已是百孔千疮。她说着,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仰脸望着岑潇,半年前的深夜,就在这里,我失去了作为女人最宝贵的贞操。我不断的试图回想起那个人的脸,我知道,我看见过他的脸,只是我太害怕了,便不由自主的将他掩埋起来。旁的人会以为我受刺激过度而失忆,但我看过书,是西方的心理学,书上说我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忘记那个人,我只要做一些努力,是完全可以回想起他的模样的。

惊愕。

除了惊愕,便是怜惜。没想到如此温柔娴静的女子,竟然遭遇了这样惨痛的事情。岑潇的眼神已经哀伤得快要溢出水来了。她问,那你刚才是不是已经想起那个人的样子了?

是的。

那,是谁?

伦绾秋凄然一笑,没有做声。

岑潇再问,既然是不愉快的经历,忘就忘了罢,何必非要想起?但伦绾秋还是缄着口,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史蒂芬拿着戏票找到岑潇的时候,她想要推辞,可是史蒂芬不依不饶,说了一堆的好话,她无奈只得同意前往。

她问他,绾秋好像是喜欢你?

他的惊讶显得很夸张,是么,你怎么这样说呢?

岑潇狡黠的笑道,我已经看见过好几次你与她在一起的时候的样子,她那样的神采,通常是只在与自己心的人面对时才会有的。说着,岑潇顿了顿,望着开车的史蒂芬,其实那次我在伦府大门外遇见你,你是想去找她的吧?

史蒂芬摇头,你误会了。

然后长长短短的争论一番,岑潇觉得,史蒂芬除了故意要瞥清他与伦绾秋之间的关系以外,并没有别的异常。

汽车经过百乐门,史蒂芬却突然踩了刹车,道,我想起来了,那戏票好像是明天的,不如我们就到这里面去坐坐吧。岑潇皱眉头,隐约觉得史蒂芬是故意要将她带去百乐门的,但她好奇心胜,便与他并肩走了进去。

薰烟笼半壁。

弦管闹声喧。

鬓影衣香觥筹交错,有一种久违的熟悉。岑潇开始不自觉的向四周张望,不一会儿,便看到范廷生微笑着走来。他穿的是一袭颇为复古的长衫,是原来岑潇没有看见过的端正儒雅,别有一番风味。他向岑潇点了点头,道,可谓稀客啊。

在旁边的史蒂芬主动伸了手,道,范老板,久仰。鄙人只知道您是做生意的能手,近来却听说,您对于调查别人的私事,也颇有爱好呢。原来他竟然察觉到了范廷生派人调查他一事,范廷生嘴上不说,心里尴尬,岑潇见此情形便故意岔开了话题,说自己不喜欢大厅的吵闹,问范廷生能否为他们换一个包厢。范廷生欣然同意。

那包厢是悬在二楼的半圆形阳台,低头抬头,目光便轻易的相接。范廷生望着岑潇,岑潇亦看着他,隐隐有意欲遁逃的尴尬。而史蒂芬偏还要故做亲密的同岑潇耳语,时而为她沏茶,时而还打扇,岑潇的尴尬便又增加几分。

稍后,百乐门的侍者用银色托盘送来一个古典的雕花盒子,里面置了一串红豆,说,是百乐门的新规矩,每一位到场的女宾客都会得到这样一串项链。而恰好,楼下舞台上的歌女便正婀娜的唱了起来:红豆生南国,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史蒂芬对于范廷生调查他一事始终喋喋不休,他问岑潇你跟范老板是旧相识么,你说他那样做会不会是因为你?岑潇渐渐感到腻烦,亦觉得史蒂芬既是在故意探她的口风,也似乎想要对范廷生炫耀他们的亲昵,她便悻悻的起了身,道,我有点不舒服,我们走吧。

刚走出百乐门。

卸去了红灯艳光的笼罩。

突然,却听见背后几声劈啪的枪响。尖叫声随之传出。许多的男女抱头鱼贯而出。胆小的甚至吓得哭起来,嘶声喊道,范老板中枪了。

中枪?

岑潇顿时感到大脑一阵空白,呆呆的望着那人潮涌出的大门口。有笔挺的西装,妖娆的旗袍,却迟迟未见一袭长衫。

史蒂芬拉住岑潇的手,道,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这里危险,我们还是走远一点吧。可话还没有说完,岑潇却撇开他,逆着人流往大门内挤。那原本纸醉金迷的繁华大厅,此时,桌椅都被掀翻,倾倒,乱成了一团。宾客几乎散尽。只剩下球形的射灯底下几个稀疏的人影。

那是范廷生。

岑潇清楚的看到,范廷生躺在血泊里,眼睛鼓出,大口大口的吸着气。他的身边围着手忙脚乱的保镖和侍者。岑潇拨开人群蹲下去,轻轻的喊他,范老板,他的眼珠便动了动,很是吃力的将目光投过来,然后,双手狠狠的握住岑潇。

似是耗尽了余生。

§合惟有红豆最相思

医院。

如死亡一般的纯白。

手术室的门忽而开,忽而关,穿着白色袍子的医生在眼前来回穿梭。岑潇感到头昏脑胀。史蒂芬仍然陪着她,并不时的劝慰,你太累了,不如回家等消息吧。

岑潇当然不肯。

足足守了三个小时,手术结束。医生摘下口罩岑潇便冲上去,问,他怎么样了?医生摇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可是,他依然没有度过危险期,以后的事情,便惟有看他的造化了。

如果我能够度过此次难关,你是否能答应,下次与你一起坐在那包厢里的人,将会是我?

——这是范廷生昏迷之前与岑潇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仅有的一句。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却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但如今,他还能听到么?

他仿佛熟睡的婴孩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白炽灯照耀着他的睫毛根根分明。他如美玉,终于,打磨出动人的光泽。

离开医院,已是凌晨三点。

史蒂芬将岑潇送至家门口,岑潇精神恍惚,步履蹒跚。史蒂芬再三的叮嘱她好生休息,看她进屋,才慢慢的开着车走了。

待岑潇拧开橘黄的灯,突然觉得两手空空。她低头左右看了看,原来是自己将手袋落在了史蒂芬的车上。她夺门而出。她的家与史蒂芬的公寓相隔只有两条街。她的高跟鞋敲击着凌晨三点的地面,咯噔咯噔像是她紧张的心跳。

绕过转角,已经可以看见史蒂芬的黑色小轿车了。

这时,岑潇注意到轿车的旁边站了两个人。她仔细看,一个是史蒂芬,另一个竟是伦绾秋。岑潇虽是难过,却清醒,她立刻闪身躲进了街沿的阴影,然后蹑手蹑脚的朝两人靠拢。直到她能清楚的听见他们的谈话。

伦绾秋面带哭容,扯着史蒂芬的衣袖。史蒂芬却甩开她。她便再扯,又再被甩开,反复几次,史蒂芬极是厌烦,道,你的事情,来找我做什么?

可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只有你了。伦绾秋哀求道。

但你是杀了人啊,范廷生如今躺在医院里,能否醒过来还是未知,我能怎么帮你?史蒂芬的决绝,带着阴森和嘲弄,彻底的震住了岑潇。继而她又听见伦绾秋说道,若不是你帮我找出那段记忆,我怎会知道当初侵犯我的人原来就是范廷生,我,我只是想让他为他做过的事情受到应有的惩罚。史蒂芬,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女子婉言哀求。

但史蒂芬仍旧不为所动,极是不耐烦的斥责道,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然后,又是拉扯,争执,哭诉,哀求,岑潇听了一半,落了一半,意识里最清醒的部分,始终涤荡着与范廷生有关的几句话。

她不相信他会是侵犯伦绾秋的龌龊男子。

她想起他无法睁开的眼,无法动弹的身体,想起他用最原始最单纯的忧伤来乞求她施与一次并肩同坐的机会。

她再度热泪盈眶。

迷蒙间她看到史蒂芬愤怒的推倒了伦绾秋,而那女子便像人偶一般躺着,手脚张开,迟迟没有再站起来。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梦境,她初见梦境里的伦绾秋,对方便正是这样的姿势。她总算明白,心中一阵惊骇,忍不住冲上前去。

鲜血开始在伦绾秋的身下慢慢湮开。

而史蒂芬已经彻底的僵住了。

史蒂芬因为误杀伦绾秋,判了刑。他在审讯室里做笔录的时候,岑潇刚好从探长室出来。透过单面的玻璃镜她看到他枯萎的脸色,十指因为紧张而交错相扣。她听见他说,是我在实验中动了手脚,篡改了伦绾秋的记忆,使她误信当初侵犯她的那个人是百乐门的范廷生。我也是害怕她终有一天会忆起那件事情,所以主动接近她,还自告奋勇的要为她做实验。其实,当初侵犯她的人,是我。

气氛悲凉。

岑潇扼腕别过头去。她想起伦绾秋的痴,想起她的楚楚可怜。她恨不能冲进审讯室将那人面兽心的男子撕个粉碎。

但她却只感到无力。

史蒂芬用一种狰狞的自傲睥睨着审讯他的人,他说,我不用向你们解释我是如何做到的,我的实验堪称完美,像你们这样愚蠢的人是怎么也不会明白的。

可是,你为什么选择范老板?

审讯的人抱着疑问。

岑潇何尝不是。

却见史蒂芬缓缓的抬起头,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仿佛是知道岑潇就在那单面镜的背后站着。他说,她分明已经将心思摆在他身上了,却还要利用我来刺激他,我待她以真心,她却将我当作工具。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尊严的侮辱。我恨她,更恨范廷生。

顿时。岑潇倒退两步。后背抵住走廊冰凉的墙壁。史蒂芬阴森的笑意持久不散的涌现出来。她猛地以手掩面。

失声痛哭

她辜负了范廷生。以为疏远和拒绝能将他推得更远。她的本意只是封闭自己,却怎知用错了方法,反倒将他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红豆生南国。

此物最相思。

她知道,她在凌晨三点追赶她遗落的手袋,只不过,是为了那串红豆的项链。她思绪恍惚神情黯然,无法追溯理由及因果。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将身体埋进柔软的沙发。雕花的木盒安然的躺在茶几上。她轻轻的端过来,打开,一粒一粒饱满鲜艳的珠子,让她想起古代传说中结红泪的江南女子。

但无人为她造安车。

无人为她建烛台。

她的生命,充斥着华丽却空洞的白。她将红豆捧在掌心里,就着昏暗的橘黄灯光,隐约看到上面的每一颗都刻了字。她的心弦绷得更紧。定了睛,那些字便渐渐清晰的烙进瞳孔。

是她的名字。

岑潇。

她终于明白原来这串项链根本不是什么歌舞厅赠予顾客的纪念品,而是范廷生特意为她打造的。他的情意重如千金。

她终于想透,如若他醒来,她愿抛开那些化做灰尘的往事,与他重来。

而他。

还会醒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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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文】玲珑心 ③ 红豆生南国的评论 (共 3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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