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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在燃烧

2008-11-20 23:37 作者:汪建中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在燃烧

——纪念章北方的岁月

七天七的暴雪,铺得见不着边儿。放晴了,有零星的人在雪原上走动,一脚下去,膝盖以下就全没了。打门前过往的人,个个都矮了一大截,像侏儒在爬,或似坐在雪地上慢慢向前挪移,一扭一扭的,好看得很。半个时辰了,还没走出两里。猜想他们要走到天地的边儿去,恐怕这个季就该结束了。

自来水管早就冻死,得用火焰把它烧活过来。这是每天早晨的活。天麻麻亮,男人们就用柴禾烧着水管,女人们就拎着盆盆桶桶在一旁侯着。水出来了,女人们哗地拥过来,盆盆桶桶碰得叮呤咣啷一片乱响,大姑娘小姑娘们更是叽叽呱呱得像一群戏水的鸳鸯。让人怜着的,是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她们的手指哪些是被洗着的红萝卜,一大木盆子红彤彤的条儿,全混淆成红宝石锭儿似的,装了大半木盆。

隔壁媳妇洗的衣服,凉晒在两树间的铁丝上,说话的工夫,花花绿绿的裤衩就硬得像厚铁皮,还有女人的胸罩,冻得如搪瓷碗一般坚硬。一敲,嘣嘣闷响,觉得声音好熟悉。再敲,就听出一点儿安塞鼓的味道来。一些无事的大人和逃学的孩子,居然就你敲打几下,我敲打几下,在嘣嘣嘭嘭的闷响中乐完了一个上午。吃晌午的时候,就听隔壁在毒打孩子。我暗暗乐着。我早就晓得那孩子必定挨打,只是懒得去提醒他罢了。不过,让孩子长长记性也好,长了记性,他就不敢再逃学,不敢再乱敲打人家的裤衩和胸罩。

拴在墙角的驴,鼻孔里呼呼冒着白气,偶尔一声仰天长鸣,竟然像火车排放着蒸汽,驴在蒸汽里的鸣叫,真的有一种火车要开动的意思呢。在整个冬季里都排放着蒸汽的,还有人,只是没有驴的蒸汽粗壮罢了。其实,人没有驴粗壮的远不止鼻孔里冒着的蒸汽,还有那个不太好意思提起的玩艺儿。驴也知道这些天没事可干,干脆就在墙上擦痒痒打发日子。我也时常靠在墙的楞角上擦痒痒,那种感觉十分舒服,透心窝窝地爽着,以至于两天不擦擦痒,就觉着浑身都不自在。想必此刻的驴也很舒爽的吧?可乐的是,住在槐树下那家的姑娘,生得那么俊俏,我发现她也有在墙楞子上擦痒痒的习惯。不过,我觉得她的姿势不对头,不得要领,比如擦背心处的痒痒,她的姿势不是左右摩擦,而是上下摩擦。上下摩擦其实没有左右摩擦的效果好,而且费劲,久了还很累人。我总想提醒提醒她,又怕她害羞,就作罢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更可乐的,是开会的时候,人人都争着靠墙根儿坐。我知道他们这样是为了好擦痒痒。一张破桌子搭成的台上,讲得抑扬顿挫,靠墙的人就在暗中擦得抑扬顿挫。开了一下午的会,就擦了一下午的痒痒,至于讲了些啥,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下午大家都擦得很舒服,很满足。在众人擦痒痒的时候,我特别注意着那个姑娘,看她是不是还是在上下擦。我偷偷观察了一个下午,也没见她擦过。可能是她不好意思在人面前擦痒痒。在这个下午,我想她一定非常难受。这样自我压抑着的日子一久,她会变得孤僻吗?会变得胆怯吗?我老是这样担心着她。

已经两天没下雪,不过,厚厚的积雪依然铺得见不着边儿。这样的日子里,最着急的是那一群一群的麻雀。它们储备的粮食已吃完,勉强可以充饥的麦苗尖,全被压在厚厚的雪下。平日里最惧怕着人的麻雀,现在似乎顾不得那么多,一只接一只往家户人的灶房里飞,想寻得一星半点的残渣剩饭,有一种铤而走险在悲壮。孩子们乐坏了,就在院子里撒下一小团麦子,罩上筛子,再用一条短木棍支撑着筛子,然后在木棍上拴着细长的绳子,手拽细绳躲在暗处,等麻雀钻进筛子里吃麦子时,一拉绳子,就把麻雀罩在筛子里了。一个下午,孩子们居然抓了不少麻雀。不过,两天后麻雀们好像是被整得聪明起来,只吃引诱它们往筛子里钻的零星麦子,吃到筛子处,它们怎么也不钻进筛子里去。接着,它们哧啦啦地飞起来,在空中旋了几圈后,一只接一只停在院子外那株结满冰凌子的树上,探头探脑地打量着筛子和四周的动静。孩子们当然更聪明,不再撒下引诱的麦子。在对峙了一天后,似乎觉得无望,麻雀们就全飞走了。麻雀们飞到了什么地方去,谁都说不清楚。我想麻雀们自己也不清楚该往什么地方飞,因为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到处都有捕杀它们的筛子。

一天,我忽然发现许多麻雀在驴背上啄食盐粒和虱子。啄食虱子的活,本来是由小水们来做的,现在却被麻雀们干着。看来,它们真的是饥不择食或饥不择活了。由于有麻雀们干啄食虱子的活,驴就不再在墙上擦痒痒,眯缝着双眼,趴在地上,任麻雀们替它干着墙的活儿。饿极了的麻雀,使驴在这个冬季节省了不少力气。

我想把这个节省力气的绝招告诉那姑娘,远远地望了好多天,一直就没见她出门。我当然不好上门指教,她的最恨见到我。我总觉得她爹像个技术特好但脾气特暴的守门员,因为好些年了我仍然没有得到破门的机会。我试过写信,但写完又撕了。我觉得写信对她说擦痒痒这事,不太好。

这天我上幺店子买香烟,远远地就看见她爹坐在幺店子的门前吧嗒旱烟。我相信我的眼睛,她爹的样子和姿势,我熟得不能再熟了。她爹的眼睛也特贼,老远就看到了我,这我知道。因为他耸拉着脑袋的样子完全像一只脱头鹰鹫。他忽然不停地大声干咳起来,意思在威慑我,这我当然也知道。开始我有点惧怕,后来一想,我咋啦?就鼓起勇气朝幺店子走,我一路走也一路大声干咳,意思是我不怕,或者也是为了威慑威慑他。结果我的干咳奏效极了,他不再干咳,只是把头歪在一边,假装不认识我似的。

知道她爹不在家,把我乐安逸了。买了烟,我急匆匆走了。回家的时候,我特意拐了一个大弯。经过她家门口时,我故意放慢了脚步。这时候,我是多么地希望她能够站在门口。可是,她家的门关得很紧,连一条小缝也没留给我。我在门前站了很久,几次想敲门,手刚伸出却又缩回,最后不得不失望地转过身,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摇晃着回去了。

走在路上,我想,其实我绝对不是居心不良,我不过是想告诉告诉她正确擦痒痒的方式和那个节省力气的绝招。

天气实在太冷,都一个多月了,雪还没有融化的意思。我希望积雪快些化掉,这样她就能出门。

又过了半个月,雪仍然没有融化,白茫茫地铺得见不着边儿。这天傍晚,夕阳格外红,洒在雪地上的光,像血红色的染料,把雪野染得像在燃烧。我躺在雪地上一边抽烟,一边晒着夕阳。这时候,我意外地发现了她。不知为什么,我激动得要死,心都要蹦出来了。我噌地爬起来,在激动中,我清楚地看见,她靠在门前那颗槐树上擦着背心处的痒痒,一身大红的棉袄,被擦得歪扭着,不过不难看,她擦痒痒时的动态,活像一团跃动着的火苗。

真正使我开心的是,她不再上下擦,而是像我渴望指导的那样,左右擦着。这下我放心了,从此她可以获得真正的舒服了。

2008.初冬.于弄月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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