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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

2011-07-18 11:44 作者:鱼石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今晚,空依旧高阔,明月依旧高悬。这时,徘徊在长涧河边,可见月亮已经升高了,整个夜空澄澈无比。在语蛙鸣的场景里,村子的狗,在麦田里欢快地来回穿梭,不时把麦苗的茎叶拨弄出细碎的声响。偶尔有夜归的行人,从长涧河边的小路经过,咳嗽一声,声音从月色里传过来,变得很是清幽。地里成片的麦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令我的思索和遐想渐趋明朗起来。

村南铁青的秦岭山脉,自东向西,横亘眼前,把我的心实打实地压得很是沉重。村东,长涧河河水向远方平缓地流淌过去,粼粼波光跟着柔和地荡漾。看过青山,再看碧水,看天上的星月,我的心情这才得以舒坦些。可这份舒坦,又如同水沫,浮现得快,消逝得也快。不经意间,莫名的隐痛又在我的心底延伸开来。

看着一河星光跳跃着向远方流去,越流越远,浮想联翩间,我突然想着生,想及死,想及荣,想及辱,想及进,想及退……记得1997年大学毕业后,我待业在家,帮父母种菜。那块席片大的菜地,就种些韭菜、青菜、豆角之类的农家常见菜。菜地地头,一间猪窝似的低矮的瓦房里,盘了个土炕。炕尾和南墙之间,紧紧张张放了个横式的旧麦柜。北墙和炕沿的夹角,放了张破藤椅,藤椅上堆满穿过了季的衣裳。西墙开有个颇为窄小的窗户。窗户下面放了张落满灰尘的办公桌,桌面放满了手电筒、镰刀和碗碟之类的杂物。屋里放了这些大件,角角落落,还要搁上铁锨、水桶、鞋袜之类的物件。这样,屋子就再也容不下人落脚了。因为是在旷地里建造的房屋,时不时会有老鼠从地下打出土洞来,钻到柜底,执拗地啃咬麦柜柜角,门后的地面因此坑坑洼洼。屋外,紧贴东墙,父母用枯死的杨柳树树身,横七竖八搭了个敞露的凉棚,凉棚上面层层叠叠压了些从垃圾堆上拣来的油毡破片,好遮挡风。凉棚下面,用破砖盘了个锅灶,灶上压了个敞口的铁锅,灶旁搁了个风箱。风箱上的压板用做切菜的小案板。凉棚这么摆设下来,则算是灶房了。

菜地地头,有个面积成亩的鱼塘。十多年前,父亲承包了村上的水稻地,找来推土机,把它推为鱼塘,养了七八年鱼。这小屋,原是为照看鱼塘而建造的。而后来呢,水位下降,养不成鱼了,父亲就在仲把塘底整平,种了些黄瓜,而待到了孟,一场霖雨过后,鱼塘的积水就湮没了瓜秧。春天的辛劳则算是白搭了。至此,鱼塘就彻底荒废,成了烂泥塘。为了谋求新的经济来源,父亲在塘堰上筑了个猪圈,去县城猪市买来猪仔养。父亲原本想买头长速快的洋猪猪仔来养,出乎意料的是,等把猪仔买回来一看,却是头不发膘的内江猪。母亲为此批斗了父亲数句,父亲却乐呵呵笑了笑,拿定主意,决定改养母猪,因为市面上的猪仔价正在走高。在养猪之余,父亲就在鱼塘边的自留地里,种起了菜。而猪粪呢,则被用作底肥,以减少种菜的成本。

当年养鱼时,夏季变天了,池塘的水就会缺氧。一缺氧,塘中的鱼便争先恐后把头探出水面,去呼吸水面的氧气。父亲急了,会把全家人组织起来,要么站在鱼塘边,手执铁锨,用锨面扬水,要么站在水中,挥动双手,用手掌撩水,要么以狗扒式凫在水面游,用手脚拨水。人在水中,扑面而来的鱼腥味,夹杂在闷热的水气中,闻得人心慌。撩扬水花的目的,是要给水中增氧,但自夜间折腾至炎阳高升,鱼塘的水面还是漂起了成片的死鱼。死鱼的白肚皮漂浮水面,和墨绿的塘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时,父亲会即刻让二哥和我拉了架子车,去华山菜市场把死鱼贱卖。因为天热,卖着卖着,死鱼就招来苍蝇,臭烂起来。无可奈何,二哥和我即拉起架子车,把死鱼拉回来,倒入茅厕。忙了多半天,等鱼塘塘面渐渐恢复了平静,母亲会拣上两三条个头大的草鱼,给我们清蒸了,充早饭吃。虽然我们平时很少吃鱼,但空着肚子,一执起竹筷,把鱼肉夹进嘴中,会念想起茅厕死鱼的白肚皮,心中也就失去了吃的快感。经历过三五次鱼翻塘的折腾后,父亲便在房后挖了眼水井,买了水泵,倘若遇上天遽然由晴变阴,即会把井水扬入鱼塘,给鱼塘塘水充氧。后来,不再养鱼时,因为自留地地头有这眼水井,才促使父亲有了种菜的设想,并付诸行动。

猪圈就筑在鱼塘的堰子上。因为猪圈上空有高压电线悬空而过,圈周围就没有栽植树木。夏日里,烈日暴晒,父亲会从井里提上七八桶水,泼在猪圈,让猪舒展开身子,躺在泥水中消暑。倘若实在热的不行,父亲会把猪赶出猪圈,让它钻进树林乘凉。而到了天,每天下午,父亲会拿起竹耙,到树林里搂些落叶回来,给猪垫窝。平日给猪喂食,则是母亲的任务。因为养的是母猪,猪有仔子,所以很多时候,母亲给猪喂的,多是父亲从巷子里收买的麸子。那头内江猪很争气,一年下两窝半猪仔,等添下猪仔了,又竭心尽力地哺育。直到十多年之后,还清晰记得,等母猪怀下了猪仔,父母会时不时跨入猪圈,默默抚摸猪的肚子,而猪会很为温顺站着,不断摇摆短而细的白尾巴。猪生产时,赶上了冬天,父母会在猪圈生起柴火,照料母猪。母猪下一个猪仔,他们会给它剪断脐带,拿棉布擦去它身上的黏液。到天亮时,猪生产完毕,父母也歇息了下来。等出了猪圈,父母满含困倦的脸面,也被烟给熏得灰黑。平日给猪喂过食后,母猪会在圈中散散步。等母猪再去哺育猪仔时,十多头猪仔会左右包围过来,哄抢奶头。母猪怕压住了猪仔,会贴着墙,小心翼翼地侧身躺下。躺下了,还会努努身子,尽量把下腹抬高些,以方便猪仔咂奶吃。再到后来,卖了猪仔,母猪身上长了螨虫,它痒得常在墙上蹭,而身上的毛也掉得厉害。母亲按照他人说的偏方,常用布条蘸些柴油,给猪身上涂抹,螨虫才得以去除。养了两三年后,母猪老了,猪仔下的越来越少,父亲便从母猪下的猪仔中挑了个仔子,再次把它作为下仔的母猪去养。可新养的母猪性子暴躁,生产猪仔时,母猪见人就咬,人很难近身。养了一半年后,两猪身上突然有了大小不等的蓝斑,食欲不佳,而猪仔也在相继死亡。父母慌了,忙找来兽医给猪诊治,可没过三五天,猪就死了。那年月,倘若在家,我会时不时帮父母喂猪或清猪圈的粪便。猪身上长了螨虫,多是我拿了布条,蘸些柴油,给猪的耳根及脊背涂抹。因为和猪接触的多,我对它是倾注了一些感情的,等猪不在了,我的心为此失落很长一段时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等猪养不成后,父亲在菜地就只种些线豆角和青菜卖。地头还有席片大的一块韭菜地,春天的线韭菜很是鲜嫩,父亲会割上两三茬,担到菜市场去买,在此以外,则靠我骑上自行车,走村串巷卖。夏天长的线韭菜,黄叶、腐叶很多。这么着,菜地的活路虽然不多,不过每当割上两三畦韭菜,连择带捆,会忙至月升中天。等我同父母把捆好的韭菜淘洗干净,整齐竖放到铺在灶前地面的塑料布上,折身回到家,挨墙人家的狗的狂吠,会衬托出乡村的寂静。第二天,骑上自行车,沿巷卖菜,菜多卖不退,我会多去一两个村子,甚至在同个村子三五遍的吆喝着叫卖。很多时候,卖一早菜,只能落一二十元钱,仅够补贴家用。

当我待业在家时,我二哥、三哥,还有五弟都在家。二哥早已成了家,买来翻斗车,和二嫂在黄甫河河滩挖掘沙石。三哥和五弟也买来铁锨和钢叉,到河滩去挖沙。卖菜利润不大,父亲在种菜之余,会锤打些钢钎,到河滩劈片石卖。而我呢,在家闷得慌,即又于成年时间里,和父亲他们在河滩掏挖沙石。记得初到河滩,我想及自己毕竟是念过大学的,现今落魄到和乡亲们争口饭吃,感到很是无地自容。可是,回到家中,面对父亲的无助,母亲的煎熬,我又不得不铁下心,拿出读书时的倔劲,成天钻在沙坑里,一寸接一寸,一尺接一尺,不知疲倦地向前掘进。其中有好些次,夜半无眠,我即起身来到黄甫河河滩,披星戴月,酣畅淋漓地挖掘。每当换个沙坑挖沙,我会站在早先挖出的深坑边,沉思许久。那时内心翻涌的,更多的是些实实在在的成就感。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我帮父母还上了他们为供给我读书所借的债务,从而卸掉了自己心中的负疚。

1998年,等进了镇上的初中任教,我父亲已年过七旬,母亲亦近七旬。父亲的身子骨干瘦硬朗,无论是挑担卖菜还是挖沙劈石,都利落有力。白天,父亲和我三哥、五弟他们一道劳作,但到了夜间,待吃过晚饭,就昏睡在炕上,压抑不住地呻吟。母亲的身子骨较为虚弱,隔三差五,她的双腿就会痉挛起来,虚弱无力,行走艰难。所以,等到处理自己的婚事时,我很“懂事”,自己张罗着,置了酒席,宴请了亲戚朋友,以妻子学校的住房作为新房,成了家,完全没有给父母添堵。

2003年,经朋友引荐,我出了教育界,调入市政协工作。当年,我们即添了个女孩子。孩子早产,黑瘦黑瘦的。我母亲肠胃不好,出不得远门,我只能和妻子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往大的拉扯。因在政协尚未站稳脚跟,又担负着编撰文史资料《政协二十年》的重担,前后近两年时间,我日夜加班加点,忙于公务,不能很好地帮助妻子抚育孩子。经受了苦累,妻子忍耐不住,就会数落我,批斗我,我先是憋闷,憋不住了,就和她斗嘴,有时甚至恶吵,伤她的心。等孩子大些,也习惯了,她要批斗尽管批斗,我则沉默着,依旧想法设法按照自己的思路去行事。

女儿幼时体弱,咽喉隔三差五发炎,引发呼吸道感染。一感染,即会发烧,医生就要给打吊针。孩子受不得风寒。我和妻子的心弦始终绷得很紧。只要一听见孩子咳嗽,我们就发怵。和友人闲聊,我生怕提及孩子。若给他们说孩子多病,他们会把孩子的体质往坏的想,若给他们说孩子健康,三五天后,孩子即会咳嗽起来,还伴着高烧。

孩子快两岁时,我们从妻子学校搬至市政协车库二楼住。早前生了孩子,妻子曾向学校请了两年产假。而今假休完了,她只得回学校教书。学校的清规戒律很多,而她又肩负了教辅语文的重担。妻子一天天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不说,内心又承受着很重的负荷。妻子每天按时下了班,即急忙骑上自行车,返回县城,给我和孩子做饭吃。吃过饭,她又得赶紧按时返回学校上班。这么着,我们的午饭一般要在中午一点左右才能吃到肚中,晚饭呢,则到晚上八点左右。很多次,等妻子把饭做好,我已经饿过头,没有了食欲。父亲见我们生活得狼狈不堪,自告奋勇,来到政协,帮助照看孩子。许正是因为经受了太多的憋屈,那段时间,我待父亲少言寡语,态度淡漠。有时心情不好,我甚至会当着父亲的面,冲妻子发泄怒火,给他难堪。但父亲对我的坏脾气没有在意。父亲来时,肝脏本就有个肿瘤。给我们看了段孩子后,疼得紧了,父亲只是去市人民医院做了简单的诊治,开了药,就忍着病痛,继续来县城给我们照看孩子。

父亲来给我看管孩子的时节,正是冬天。对我来说,那是一生最冷最为漫长的寒冬。我们一家三口吃住均在一间面积为十多平方米的房屋里。父亲来给我们照看孩子,我却无法给他找间住房,支张床留他住宿。我们村距县城有七八里路。父亲不会骑自行车。他每早要摸黑从村上快步走至县城,到了下午,等我们下了班,他又快步走回去。车库和办公楼只有十步之遥。按理,我在政协这么个清闲单位工作,会有更多的空暇来帮衬妻子照料孩子,可事实上,办公室虽有三个年轻同志,其他两人却多有琐事需要外出办理,因此很多时候,办公室就留我一人值守。尤其是临近下班时,主席他们走的很晚,我只得坚守岗位,走在最后。等我下班回到家中,天已擦黑,而妻子还在回家的路上。见过父亲,我希望他能留在我这儿吃饭,父亲却见天色渐趋黑定,坚持饿着肚子,赶回老家吃饭。

下了头场,见父亲走来走去很是辛劳,我便向办公室主任摆了生活上的困窘,这才得以在机关的小仓库临时支了张床,留父亲在县城住宿。我喜好上网。电脑搁在住房,妻子嫌电脑辐射伤孩子身体,不许我夜间上网。我精力过剩,夜间若睡得早,则会时不时失去睡意,在床上辗转数个小时。为消磨时间,我便将电脑搬至仓库,边撰写文章边上网聊天,时常熬到深夜。当我上网时,父亲则躺在我身边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高一声低一声呻吟。我坐在电脑桌前,听见父亲呻吟,只是侧侧头,叮嘱他按时吃了药,即又俯下身子专心上网。显示器闪烁不定的亮光,刺激着父亲的双眼,使他不能放松身心,很好地休息。他在县城住了三五周,人却比过去在家干农活还困乏。于是,父亲只好来也摸黑,回也摸黑,继续于城区和乡村之间快步行走。

父亲最后一次来政协给我照看孩子的那天上午,他肚子疼。我和父亲都以为是胃炎犯了,所以商量过后,拿医生早日开的医治胃炎的药给喝了。因认为是旧病犯了,为此喝过药,疼痛虽未止住,但我们也没有在意。当天下午,我原本想着提前回家照看孩子,好让父亲也能早些回老家歇息。可是,临近下班,有朋友来访,我就同朋友找个小餐馆去吃饭。妻子学校开会,她也要迟些回县城。等我吃完饭回到政协机关,天即将黑定。从父亲手中接过孩子,我同父亲出了机关院子,劝他坐辆电动三轮车回家,可他执意要走回去。我再劝,可见他言语坚定,也就没有多劝。

等父亲回了家,过个两三天,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询问父亲的病情。母亲接了电话,凄然告诉我,我父亲那晚自县城往回走,走到半路,肚子的揪痛陡然加剧起来。他的身子骨直发瘫,额头直冒冷汗,可最终还是坚持着走回了家──平日里,二三十分钟就可以走完的到路,那晚,他竟走了一两个小时。路上,有出租车可拦住坐的,可他没有坐。多年来,穷窘惯了,他没有拦出租车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待回到家中,父亲吃不下喝不下,疼痛难耐。撑到第二天,疼痛加剧,母亲慌了,要让大哥从地区回来,领父亲去地区住院诊治,父亲却劝住母亲,转身到村上的小诊所,让乡医给他挂上了吊瓶。

听了母亲的讲述,我原本想着要当即回家探望父亲的,可手头还有公文待草拟。领导催的很急。等拟好公文,交了差,再次决定去,天却变脸了。出了楼道,刺骨的寒风,吹得我像个乌龟似地把身子蜷缩进棉衣,不得不断了回老家的想望。而待风定了,席片大的雪花却铺天盖地洒落下来,我只得困守在机关,隔天给家里打打电话,询问次父亲的病情。

过了五六天,雪停了,父亲实在耐不住疼痛,让母亲催促大哥开车回来,把他接至地区进行诊治。因我还要留在家中照看孩子,闻讯后,自然没有即刻去探望父亲。等到周末,我搭车去了地区,才从大哥口中确切知道,父亲得了癌症,现已是晚期。父亲存活的时日只剩一月抑或半载。听到这些,我心怀悲痛,眼前顿成一片漆黑。于情于理讲,父亲的身体已成这般景况,我应守在他的身边,陪伴他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可在探望过父亲后,我念及孩子的冷暖,又匆忙返回县城,为我小家的琐事奔前忙后。

临近春节,父亲滴水不进。他预感到自己即将远行,便倔了脾气,逼迫大哥把他送回老家。老家缺医少药,护理难得到位。过三五天,村里的医生就给他扎不进针。大哥急了,在朋友的帮助下,从市人民医院找来护士给他扎针,可依旧扎不进。很快,父亲就昏迷不醒。在父亲远行的那天夜里,我一直坐在他的旁边,陪伴着他。父亲,最后是在我的怀里断了气的。等给父亲穿好寿衣,母亲则站在他的遗体旁,端详良久,然后慢慢对我们讲解:看你父亲的脸相,满是凄蹙的苦笑,而不是别人那常见的狰狞。母亲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2007年,送走了父亲,我姐多次给母亲讲,她见父亲独行在我们村南的小路上,脸色蜡黄,郁闷不堪。二哥也梦见过父亲,说他还是一身的穷窘。母亲呢,总是梦见他在老屋窗外徘徊,不是牵挂这个孩子的家事,就是牵挂那个的。每次做好饭,母亲总要端碗摆在他的牌位前敬献。敬献过了,自己才肯端了碗吃。而我呢,心气硬,只是在丧服期满,行将脱去服时,才梦见过父亲。梦里的父亲,脸上依旧满是凄苦。对他的远行,我是深怀罪责的,内心因此永难安宁。

回想起这些年所走过的人生历程,我心潮澎湃。父亲不在,已经三年多了。当我早年待业在家时,自强自立,以为自己已经很“懂事”了。而等父亲不在人世,回过头再看,所谓的“懂事”是那么不经推敲。待成了家立了业,我以为自己看清了人世间的淡漠和沧桑,学会了简约,学会了坚强,学会了从容,结果等父亲不在了,回过头再看,自己还是没有对人生的价值拿出明晰的理念,更不要说客观的准则。

其实,父亲一生有着很多的不易。在他十岁前后,我奶奶就去世了。爷爷耳沉,不善理家,父亲因此常遭村里同龄人的欺辱。为了维护尊严,父亲只得在与同伴的打斗中,走完了寥落的童年。等长成了少年,爷爷无力抚养他,即把他送给亲戚抚养。待成年了,亲戚见要给他成家,嫌弃他了,时不时给他白眼。父亲愤愤不平,只得回到我爷爷身边,苟且安身。后经朋友介绍,父亲去了省石棉矿采矿。在矿上,认识了我母亲,并和她走到了一起。父亲靠自己的努力,做了石棉矿生产段的党支部书记。后来,因形势所迫,父亲领着母亲,手拿档案,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被下放回村,支援农村建设。回到村里,正赶上“文革”,他被任命为我们村的支部书记。“文革”结束,父亲不任支书了,又任了十多年的生产队队长。回到村上时,吃住都成棘手问题,更不要说还要对生活的磨砺进行抗争。也就是在这段时间,父亲对生活的热忱和梦想被现实磨灭,经受了很大的打击。和父亲相比,我的艰辛全然不值一提,而我在求索中所形成的性情,却很是缺乏父亲的爽朗和好强。

而母亲呢,也是一路坎坷。我外公家虽是陕西商县的大户,但外公性情粗暴狂野,时不时提了斧头追赶我外婆砍斫。等外公躁劲过后,外婆还得索陪着笑脸退后趋前,伺候外公。母亲在心惊胆颤中,一天天长大。解放前的山区,国民党的散兵游勇多,土匪多,解放军也多,你方唱罢他登场,打枪放炮是很常见的。母亲十多岁时,有次在门前玩耍,见国民党的兵卒扛枪挑了个血淋淋的人头,惊悚得她当即昏了过去。自此,母亲受了更大的惊恐,神经衰弱,平日人越是劳累,夜间越是无眠。

等外公不在了,亲戚们欺我外婆是个女人家,把我外公摆在灵堂,放上数十天时间,好让我外婆天天供给他们大吃大喝。吃了不说,他们还明偷暗拿,全然不把我外婆放在眼里。等下葬了我外公,家也就败落下去。而后山区解放了,眼看熬出了头,外婆却又经受了生活上的不公,被活活气死。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一步步走过这些困苦的日子的,可是不用去想,她的内心一定是伤痕累累。

母亲和我父亲成了家,即赶上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自然灾害。这时,母亲生了我大哥,过了两年,又生了我姐,以后,间隔上两三年,又相继生了我二哥、三哥,我和我弟。这中间,还夭折过孩子。父亲一天总在外面奔忙,不怎么顾家。抚育孩子的重担多压在了母亲柔弱的肩上。家里孩子多,缺衣少食,体质也不怎么好,母亲硬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水,把我们拉扯大。和同龄人相比,我妻子和我结合后,活得自是不易,可是和母亲相比,却还算幸福。虽然我母亲和我妻子之间的矛盾很难调和,但我始终深着她们。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对妻子,我都心怀歉疚。

父亲早年离开我爷爷时,赌气净身出了门,等他从陕南石棉矿回来,也没有从家里拿一砖半瓦。自陕南回到家乡,我父亲和母亲先是在老屋苟且安身,随后又租住别人的屋子,再往后,就从镇上申请到了庄基,借钱盖了两间土坯瓦房。在土坯房里住了二十余年,又拆了,建了五间砖瓦房。此外,父亲还拼了性命,供我大哥读完了大学,帮着联系好工作,供我姐读到高中,供我二哥读完高中并给他成了家,供我三哥读完初中并给他成了家,供我读完了大学,供我弟读到初中并给他成了家。给我二哥照看大了三个孩子,给三哥照看大了一个孩子。这是父亲一生为我们家所做的主要功绩。作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平民百姓,父亲为了这个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母亲亦然。

生命是一个过程,不在乎长短,关键是要做点事,做自己想做能做,对他人、对社会有益的事──在静谧的天地间,想及父母,想及兄弟,想及妻子和孩子,想及自己的生与死,前进与后退,走过的路和将要走的路,我这才把人生看得通透了。因为看得通透,我才能够学会用微笑迎接不幸,学会用淡泊驱逐寥落,学会用平和洗涤浮躁。心怀淡定,逐渐站的高,想的远。

在这清凉的月夜,我想,现今对自己来说,活着,就要在工作之余,常回老家看看,帮母亲分担些生活中的重担,并多到父亲的坟地走走,给他烧些纸钱,劝慰他安心歇息。要多体谅妻子,帮她做些琐碎的家务,更要多疼爱孩子,陪伴她,照看着她得以快乐成长。等闲了,则要静下心,多读书写字,不忘梦想和荣光。藉此来看,我到这尘世的任务,就是去爱家人,爱自己。爱了,付出了,待离开这尘世,人生的价值义自然会得以体现。不觉间,思前虑后,明白了生与死,前进与后退,走过的路和将要走的路,烦躁与空虚自心头丝丝褪去,清逸与淡定缕缕袭来。爱与美、真与善,犹如烂漫的春光,突然照耀着我。来如风归似水的思索和遐想,已在一刹那把时间化为永恒

20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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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的评论 (共 3 条)

  • 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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