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田哩哩
金矿
在早年白马湖畔的乡野，“耕田哩哩”是很普及的劳动歌谣，钟敬文老师在《民间文学概论》中把它定名为“牛歌”。要说是“牛歌”，还真有点不太确切，这“牛歌”虽然专指是赶牛的歌，但也可以理解为放牛的歌或者说是卖牛的歌，还一种理解为是牛唱的歌，有点指代不清。而在我们水乡南闸却是分清理白，就叫“耕田哩哩”。
“哩哩”是吆喝牛声音字音的指代，我们这里赶牛时人唱的歌就叫“哩哩”，还有人称之为“哎嘿呜哩哩”。这些“哩哩”又具体地分为“打场哩哩”、“耕田哩哩”、“耙田哩哩”、“赶脚哩哩”等。两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打场哩哩”，那是指牛拖着石磙在稻场上拉圆场打场，牛倌叫唤牛的歌谣叫“打场哩哩”，牛不要花大力气，通常听到“打场哩哩”，牛也很轻松自如愉悦身心，速度也加快了。
要说“耙田哩哩”多是在插秧前，用带齿的犁耙把犁铧田耙平好插秧。这种活儿牛儿也不感到累，因为水田里有浮力，俗话说“和稀泥”，牛拉着耙浮在稀泥面上直往前走，那“耙田哩哩”很清脆也悠扬。“赶脚哩哩”则是跟着拉货或拉水的牛车叫唤，牛车棚里老牛车水，只要把牛眼睛蒙起来，让牛跟着车圈打转转。还有是牛拉着带轱辘的大车，水乡主要是拖草拖粮食赶集，人跟在后面走。这两种“赶脚哩哩”都是长音悠扬的旋律，不显得紧张，也不需要快节奏。
而“耕田哩哩”就不同了，牛要拉着一张犁铧在田里吃力地行走，特别是旱田，田里泥土硬板得像钢铁，有时犁铧片子还会冒出火星子。老牛肩上的力要有两千多斤，老牛在费力时自觉程度也差，拉不动会停下来。这时稳犁的牛倌就有点着急了，通常就要带点呼喊式腔调，打上几句“耕田哩哩”。这种吆喝呼喊中带有几分无奈，有时一边口里打着哩哩，一边还要拿着皮鞭抽打着牛屁股，让牛通过鞭笞才放苦力前行。一个长哩哩打后还要连接几声“呃”的呵斥，性急的牛倌还要骂上两句，你这剥皮的，万杀的，砍千刀的，好像这样才能解恨似的。
当然也有性格温顺的牛倌，平时多是人性化喂牛，爱牛如子，喂草喂料都很精心，所以到牛干活时也就很听主人的话了。这样的人赶牛耕地，多是把牛鞭向空中一抖甩，不近牛身，甩个清脆的响鞭儿，牛就明知了，于是就加快了脚步。这些牛倌呼喊的“耕田哩哩”也就多了几分委婉和温柔，又像是在与老牛对话，真像唱歌一样好听。早年我们村里石老伯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孤苦伶仃终身与牛为伴，他的牛牙口轻养得壮实，通常要比其它的牛寿命要多活四五年，到没有牙口时还能耕地呢，当然他的“耕田哩哩”打的也是远近响名，我曾替他的哩哩数过节拍，长达三十多拍，抑扬顿挫很有韵味，二里路外就能听到他那优美的“哩哩”腔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不过当时我们队里另一位牛倌就赶不上石老伯了，此人是队长哥哥，依仗哥哥势力，对集体耕牛不爱护。喂牛时把精料克扣贪污许多，牛养得很瘦弱。耕田时都是用长牛鞭对牛屁股和牛腿朝死里抽，所以他用牛耕田牛就不太听话，牛经常停住脚步不肯走，他打那种牛哩哩也就不那么动听了，有点像狼嚎似的，呼喊中明显带有嘶哑的咆哮声，生产队安排我们放牛，我可从来不放他的牛，就同他人的性格一样，很粗野不听话。他用的牛还在有牙口的时候，一年冬天就熬不过来，记得那年老牛临死时眼里还流着泪。剥牛者看到牛身上有好几处伤。每家每户在分牛肉时都有点不忍心。到这牛倌风烛残年之时，也就显得凄惨孤苦，几乎没有人理他，还不是记住他那对牛没有人性的坏印象。
那一年，文化部门号召进行“三套集成”抢救，（民间故事、民歌民谣、民间谚语）我特地买了一台小型录音机，有请了好几位牛倌师傅演唱他们拿手的“耕田哩哩”，这“哩哩”是我们南闸民歌中一种特少没有实词的劳动歌谣。整个调式都是虚词用语的旋律，几个人演唱却是各是各的风格，各是各的唱法，牛倌们都是根据自己不同的性格特点、嗓音特点的个性风味来随意演唱，但要他们模拟表演也都没有了那种现场的激情。一次无意中走过一处，一位银冉飘飘的老牛倌在豪迈地放声一个长段被我录了音，当时县文化馆黄平老师记了谱。难怪有一位音乐专家说我们水乡“哩哩”是少有的音乐旋律，倒有点像内蒙古的“长调”粗犷而豪放呢。
要说“耕田哩哩”这劳动歌谣，在乡野绝迹已经有三十多年。因为自从用上手扶拖拉机，根本不需用老牛耕田了，这样牛倌也就不需要再那种呼喊式演唱了。即使你眼下还能在水乡看到一两条水牛，那也只是一些怀旧的象征，就像养宠物一样，老牛倌很清闲地在湖岸草径上悠闲地放牧，只在牛刚有牙口很壮力之际就被宰杀了，说那种牛肉质量才高呢，价钱是黄牛肉的两三倍。
三年前南闸民歌申报省级非遗，我在制作南闸民歌碟片时，好不容易请民歌王邵开山老人演唱了一段，他自己也不满意，感觉到干哼没有一点意思。意思是没有原生态情调，没有原生态风格。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种补缺吧，以后还有谁能够在现场劳动时演唱“耕田哩哩”呢？
赐教处：淮安市楚州区南闸镇文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