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秤出的记忆

2011-05-13 10:37 作者:lixu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1971年中秋节前,家中收到了伯伯的来信,他鳏居在内蒙古浑善达克沙漠腹地的敖仑淖。信中称,今年草原草势很好,牧业丰收,请父亲抽空上去一趟,一来伯伯想见见已有两年未见面的父亲,以解思念之渴;二来牧业丰收后,伯伯准备了一些牛羊肉和奶制品,以补家用;三来请父亲从内地买些钳子、手锤等日用工具,以资生活。信中特别提到,让买一杆盘秤,牧民居住分散,借用极其不便,原来的那杆秤,秤星已经磨掉,不堪再用了。

收到信后,父母亲考虑到伯伯独居沙漠,无依无靠,便决定由父亲带我一起去,和伯伯过个中秋节,以解其思乡念亲之苦。

母亲为伯伯做了棉鞋和几件棉衣,父亲则置办了伯伯信中希望带去的工具和用具,并准备了一些刚收获的土豆、大葱、青菜,这是沙漠里不能生产的东西。

父亲借用了生产队的一头毛驴,在农历八月十二早晨,带着我向伯伯家走去。

我家离伯伯家有180多里,其中要徒步穿越90多里的沙漠。父亲每次出发到伯伯家都要做充分的准备,干粮和水是必备的,特别是水,丝毫不敢大意。另外要带上皮袄、油布等,以备迷失方向,找不到住处后野地里过

第一站是要赶到沙漠边的那仁勿拉村,这个村只有四户人家,其中一户是我父亲的朋友,是到伯伯家的中转站。第二天一早便踏进沙漠,如果顺利,晚上就可以到达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浑善达克沙漠在地图上被称为浑善达克沙地,面积约5。2万平方公里,是中国的十大沙地之一。沙地以垄状、链状、新月状沙丘为主,连绵起伏,绿洲、湖淖遍缀其间。牧民们逐草随水而居,天天与牲畜、野兽为伴。这里是探险旅游的胜地,但绝不是适居人类的处所。此地地广人稀,交通十分不便。伯伯所在的敖仑淖大队的80多户人家,就散居在这100多平方公里的沙漠里。这里根本就谈不上路,一行牛蹄印迹,亦或仅仅一条车辙,那就是路了。人们以树木、固定沙丘形状、水泉、住户为路标,以太阳、月亮、星星为方位,来确定行进路线和方向,即使是常住这里的牧民,在夜间、阴天、风天也经常迷路。

父亲带着我,就走在这样的路上,去履行亲情职责

到下午时,我感觉到了父亲情绪的变化,他不时的观看着天空,四处瞭望,也不再给我讲有关沙漠和牧民的故事,而是既向对我,又像自言自语的重复着一句话:“该看见那棵老榆树了,怎么还不见影子?”

又走了一程,父亲念叨的老榆树还是没有出现,这时,天色已渐渐暗淡,天空还布上了云层,父亲停了下来,点着了旱烟锅子,边抽烟边对我说:“孩子,我们迷路了,看来今天要扎野了。”紧接着他又安慰我:“不怕的,晚上有这头毛驴做伴,干粮和水也够,明天一定能找到人家的”——我已明白,眼前的任务不是找到伯伯家,而是首先要找到一户人家。

抽完烟后,父亲让我看着驴,他独自向前面的一个沙丘攀去。

父亲深知,在沙漠里迷路后,一定不能按着自认为对的方向再走,如果继续向前走,用不了几个小时,就会又回到原地,陷入老百姓俗称的“鬼推磨”圈子。必须镇静下来,通过缜密的判断,搞清方向后再走。

天快黑的时候,父亲返了回来,他告诉我,翻过前面的一道沙梁,好像有块绿地,应该到那块绿地上过夜,这样就可以让驴吃草了。

我的手心里早已沁出了汗水,脑子里一片空白,为父亲之意是从,连个为什么都提不出来。

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真的来到了一块绿地边上。绿地面积不太大,长满了青草,中间还有两个小水坑。更让父亲惊喜的是,水坑边竟然卧着两头牛!父亲高兴的对我说:“今天可不用扎野了,快去,把牛撵起来,跟着牛走吧。”边走父亲又给我讲起了故事,他说,在沙窝子里迷了路,只要碰到牛或骆驼,赶着走就行了,它一定会把你带到主人家的。

跟着牛彳亍了一个多小时后,真的望见了一点灯光,我们就像大海上夜航的人望见灯塔一样激动。一头牛尽然冲着灯光的方向叫了一声,紧接着,就听到了狗吠。忠实的牛真的引领我们来到了他的主人家里。

这里住着只有一家人家,三间土坯房,右边的一间亮着灯光,房子的左边,是用柳条篱笆扎成的一个羊圈,圈里圈着几百只羊,房子右前方立着的拴马桩上,拴着两匹马,见到有生人来了,不停的打着响鼻。那条早闻其声的狗,已扑到了我们的跟前,围着我们前后乱串。这时,就见一个人拿着手电向我们照来,并瓮声瓮气的高声问道:“谁呀?”

父亲答道:“过路的,走迷路了”。

那人说:“听见这狗叫的声音就知道有生人来了,你们是从西南来的吧,那个方向可没有路呀。”

父亲说:“多亏了你的牛了。”

那人马上夸奖道:“看得出你老哥子是个老草地了。快进家吧,看看,还带着个孩子,可怜兮兮的。”声音里充满了慈祥。

这户人家共有四口人,男人有五十来岁,个头不高,脸膛方正,肤色黝黑,眼神犀利,给人以真诚信赖的感觉。他披一件黑色的夹袄,嘴里叼着一杆七八寸长的旱烟杆,烟杆上吊着一个不停晃悠着的,绣着一朵白色荷花的黑烟袋,典型的草原汉子。

妻子看上去比丈夫小不少,留着两条大辫子,穿着一件当时最时新的白底兰花人造棉衬衣,外套一件手工织成的黄色细羊毛坎肩,身材窈窕,肤色白皙,长的酷似电影《英雄儿女》中的王芳。

两个男孩和我年龄差不多,兄弟俩都是虎头虎脑,敦敦实实,大的留着小平头,小的留着“前拉拉后拽拽”,并且那个“后拽拽”还辫成了一条约二寸长的细细的小辫子。

男人与父亲寒暄的同时,安排大儿子大柱卸驴喂驴,二儿子二柱为我们准备住的地方,妻子“柱他娘”为我们炒菜做饭,他安排到谁,谁就答一声“唉”,父亲每次想说句客气抱歉感谢的话,都被他制止了,似乎他们接待的不是两个陌生人,而是久别的亲人。

一切安排妥当后,柱他才问我们从哪来,到哪去,如何称呼?父亲告诉他,我们是康保人,到敖仑淖看伯伯去。听说是康保人,他更加兴奋,说道:

“老哥子,咱们可是老乡啊,我叫李玉山,也是康保的,六二年才搬来,你们走的靠东了,敖仑淖在西北,还有50多里,今儿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走。”

说着话,柱他娘已经做好了饭菜,有牛肉干、奶豆腐、腌萝卜,还做了蚕豆炒羊肉、牛肉炖粉条,并端上了一壶马奶酒。就像过年一样。

第二天,当父亲喊我起炕的时候,柱他娘已经做好了早饭,柱他爹和父亲也把东西收拾停当。父亲给柱家留下了将近一半准备带给伯伯的蔬菜,并要我记住李叔叔一家,今后到敖仑淖看伯伯的时候,一定要来看望李叔叔和李婶。李叔叔送了我们有十来里,才返回去。

我和父亲来到伯伯家已经到了晚上,当我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给伯伯买的那杆秤却落在了李叔叔家。

三十六年后,2008年天,我带队到锡林浩特市出差,工作结束后,接待我的市税务局乔局长告诉我,锡林市今年在敖仑淖又建了一个新的旅游点,离锡林到张家口的207国道不远,可以顺便去看看,领略一下沙漠里的牧民风情。

牧民风情我是很熟悉的,但当我听到敖仑淖三个字,一下子就勾起了旧地重游的欲望,当即决定去看看。

四个多小时后,我们的车就来到了敖仑淖旅游区。沙地还是那块沙地,淖还是那样的淖。淖边盖了十几个白色的蒙古包,沙滩上停放着几辆沙地摩托车,几个牧民牵着几匹备好了鞍辔的马在等待着游客。车刚停下,就围上了一群人,“吃现宰的手把肉吧”,“骑马吧,纯种的蒙古马”,一片杂吵声。

我站在那里,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游兴索然,不知什么缘由,使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离开旅游点三四公里,路边有一排红砖红瓦的房子,房前立着一根挂着酒幌子的木头旗杆,门头上挂着一块匾,上书“康保酒家”四个字。看见康保二字,一下子勾起了我的故乡亲情,我决定就在这里吃饭。

酒馆里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见有客来到,一个既像老板又像服务员的女士热亲的招呼我们。她约有三十来岁,高高的个子,凝脂一样的肤色,留着黑色瀑布般的披肩长发,身材婷婷玉立,浑身充满青的活力。也许是因为康保二字的关系吧,第一眼见到她,我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

一边点菜,我一边与她攀谈:

“你是康保人吧?”

她微笑着说:“老家是,我是当地生当地长大的”。

“我也是康保人,咱两是老乡嘞”。

她笑了笑,机警的反驳道“真的么?你们的车牌照可不是康保的。”

“我是康保的,在外地工作。您贵姓?”

“免贵,姓李”。

我忽然想起了李叔叔。又问道:

“我认识这儿的一个姓李的康保人,不知你认识不认识?”

她仍然面带微笑,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看来有不少顾客在她面前玩过这种认老乡的把戏。

“他叫李玉山。”我说。

她忽然敛去了笑容,诧异的看着我问道:“你是?……”

“我也姓李,真的是康保人。”

“你父亲是李富贵?”

“是呀,你是—”

“李玉山是我爹。自我记事起,我娘就总念叨你们,我还知道你的小名呢”接着,她冲外喊道:“小杨,快去叫娘来,康保的李哥来了。”

原来这是李叔叔最小的一个孩子,我去的那年她还没有出生,再细看她,长的与李婶十分相像,难怪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会儿,进来一位老太太,三十六年尘封的记忆骤然打开,我一眼就认出,这就是李婶。

这次偶然的相会令我和李婶一家都为之激动和兴奋。李婶告诉我,1982年李叔叔就去世了,大柱在包头打工,并在那里成了家,二柱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在自治区财政厅工作,女儿叫馨兰,与丈夫小杨在这儿开酒馆,并承包着草场,生活富裕,日子充实。

我也把我家的情况向李婶作了叙述,当听到我父亲也去世了,李婶流出了眼泪,她说“你爹和你李叔都是没福鬼,家里穷的时候,身体好着呢,现在富裕了,有好日子过了,他们也走了,这就是命呀。”

李婶仍像当年一样,热亲爽朗,她尽然记得三十六年前的那顿饭,她吩咐馨兰“做一个蚕豆炒羊肉,一个肉末炒粉条,你李哥最吃的。”

饭后,我们向李婶一家告别时,李婶拿着一个包对我说:“这是那年你和你爹忘在我家的那杆秤,一直在家里保存着,你李叔叔有一年专程去找过你伯伯,但你伯伯已经搬家了,你们家也不顺路,就一直留下了,三十多年了,今天总算可以物归原主了。”

我轻轻的打开了这个蓝布包袱,就见那杆秤依然崭新,看着秤,再看看李婶苍白的头发和慈祥的眼神,我的眼泪再也不能克制,想对李婶说的有千言万语,但又从何说起呢?我满怀亲情的叫了一声“婶子”,就哽咽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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