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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区别的写实

2011-03-25 14:47 作者:晔子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胡荣是个疯子,我们这一片老小全都知道,他年近六旬,整天疯疯癫癫,到处在垃圾堆里扒拉东西,爸告诉我他年轻时不学好,总是偷别人东西,小的偷人家晒在外面的衣服,大的钻人家家里偷钱,已经进去吃过六、七次国家饭了。

那天我下班的路上看见他穿着一件破了四五个洞的旧棉袄,我想应该是在哪一个垃圾堆上扒拉来的,戴着一个线头都拖到肩膀的线织帽子,腿上的裤子掉线了,一条缝一直开到脚面,脚上一双露了七八个脚趾的鞋子像从泥巴里拽出来的一样。他嘴里哼哼着什么,我没听清,从我身边一路而过,我闻到他身上酸臭酸臭的味道,心里一直泛着恶心。

回到家,午饭吃不下去,爸爸问我怎么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倒不是由于他身上散发的那股味道,而是有种莫名的心酸。我问爸爸胡荣现在没有家人么?爸爸一口饭扒拉在嘴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语重深长地对我说“你别招惹他,听见没?”

我看了一眼脸色暗沉的父亲,心中很是不解,但还是很乖地回了一声“哦”。

小时候,我见过一次胡荣,如果没有记错,那时他是刚从监狱放出来,他应该还有妻子和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儿,他还冲我笑过,说“你是小灿的同学吧?”小灿应该就是他女儿,但后来我从没再见过小灿。

我的记忆中,他的脸很和详,不像一个总是犯错的人,但是事实是铁证如山,他偷盗,也因此总是付出代价,总是朝着国家大院几次进攻,那时候听村子里的人们提到他,我总是有那么点忧郁,他的妻子在他最后一次进去便带着他的女儿从此人间蒸发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爸,他还有家人的对吧?”我还是不死心,想一问究竟。

“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就一疯子而已,吃饭吃饭”爸爸显然很不耐烦我一直提到这个疯子,我不再多问,知道村里上上下下都很讨厌他,基本没什么人愿意提到他,所以我埋下头吃起自己的饭。

我们这里天的傍晚是很冷的,路面都结冰了,人站在外面呼一口气都能在半空凝结,我站在阳台上,远远看着对面马路的行人,公交站台就在我家的正对面,我总是喜欢站在阳台上看着公交一辆接一辆地像放鸭子一样,放下很多人,又像挤沙丁鱼一样,挤上很多人。

我看到公交旁的垃圾堆里,一个瘦弱的身影,颤抖着在扒拉垃圾,是他,我知道,突然间我的眼睛湿了,他明明就是我们村子里的人,有着兄弟姐妹,有着妻子儿女,为什么偏偏无人问津?我挪了挪脚,想打开抽屉,将抽屉里我还未拆封的那袋饼干拿下去给他,可是我看到我家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向着垃圾堆走去。

我看到熟悉的身影走到胡荣的身边,递上了什么东西,然后便转身向家里走来。月光下,我看到了爸爸的脸,爸爸给他什么了?我不知道,也不敢问,我知道爸爸是讨厌胡荣的,也许就是给了什么垃圾吧,何必追问?

第二天,我上班的路上又看到胡荣在垃圾堆旁扒拉着东西,他的脚上换了一双鞋,鞋子很干净,白色的,上面镶着奥运的五个圈,我一眼就认出那是爸爸的运动鞋,他都没穿过几次,是08年奥运会时买的,爸爸的鞋?我转过头,看着家的方向,会心地笑了。

我觉得人世间还是热心人多,我几次都看到隔壁的叔叔给胡荣买包子,他只把热气腾腾的包子噻在胡荣手中,然后很冷漠地走了,我总是这样微微地笑着,因为我知道他的冷漠是可以谅解的,也许仅仅就是伪装罢了。

久而久之,我也喜欢看到胡荣,每天在视线里都有他的影子,有时候我就送上一瓶水,有时候也会在清晨为他买几个包子,他也渐渐地老远看到我就哼哼,哼哼什么我总听不清,但是我知道他是在和我打招呼,因为他脸上有着和详的笑容。

那天很冷,我下班已经天黑了,我骑着车路过垃圾堆,没有看到胡荣的身影,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他怎么没有出现?第二天清晨,我买了四个他爱吃的肉包子,可是垃圾堆旁边依然没见他的踪影,我有点难过,他不会是生病了吧?

晚上下班了,我听见隔壁几个阿姨堆在一起说到他,我便下了车,仔细听。

“死了?”

“嗯,前晚被撞死的,听说村里已经给火化了”

“唉…造孽啊,都没人管的,胡荣这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是啊,怎么说也是个人,就那么死了,都没亲人愿意接受他的”

“是啊,不管他年轻时怎么犯错,老了总还是可怜啊”

我的眼泪雾蒙了双眼,心情很沉重,推开家的大门,车子随便搁浅在了院子里,径自上了楼,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村里火化的,他兄弟都不管的”我听到爸爸和阿姨在讨论胡荣的事情,我便悄无声息地凑了上去。

“刚放出来才半年,人就没了,其实他并不疯,只是伤心不愿意说话罢了”爸爸抽了根烟。

“嗯?怎么不愿意说话呢?”阿姨挪了挪椅子,靠近了爸爸,等爸爸接着说

“嗯,他其实蛮可怜的,两个弟弟,三个妹妹,没有一个管他的,他也是,年轻时把家人给搞得心寒了,总是喜欢偷东西,被关进去六七次呢,最后一次就是半年前才放出来的。”爸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半年前回来,老婆孩子都不见了,去找两个弟弟和三个妹妹,一个都不理,把他当狗往外撵,他没地方去,只能睡在村里的草堆里,也许是由于总进监狱,他现在脑子变得有点模模糊糊的,估计是在里面被打的”

“那后来呢?”我憋不住了,伸出脑袋看着爸爸

爸爸和阿姨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爸爸递了个椅子给我,我便坐下了。

“后来,村里干部看他可怜,就把村里以前的小变电房腾出来,给他住,就是你每次去给妈妈上坟要经过的那个小房子,里面黑洞洞的,你回来还问我里面是不是垃圾堆的那个”爸爸看着我说。

我想起来了,每次我去给妈妈上坟,总会看到一间黑洞洞的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用木板挡着的门,里面总是散发着一股垃圾堆的味道,我总认为那里是个垃圾堆,每次都会绕道而行,怕脏了自己的衣服,难道胡荣就住在那个里面?

爸爸显然看出我的疑惑

“是的,他就住在那个里面,半年了,没电,没水,没床,就地上铺些稻草”

“现在国家这么富裕了,难道都不管这样的人么?”阿姨疑惑地看着爸爸。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那么多,社会上这样的人太多了,都管,国家不成收容所了?这样已经算不错了,他有兄弟姐妹的,都不管,叫国家怎么管呢?这就是一个社会的人性问题,骨肉相连,都能眼看着他天寒地冻地没得吃没得穿,住在那个到处漏风的房子里,不闻不问的,谁还能帮什么呢?”爸爸的话,说得比较犀利,我也不想再多问,毕竟这是人性问题,我们无法去诠释什么,更无法去指责什么。

我站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拉开阳台的门,站在阳台上,看着对面公交车站的垃圾堆,胡荣的身影已然不再,我心里究竟纠结着什么?试问,这个世道真的就这么冷漠?自己的亲人,就差一口饭么?就差一个睡的地方么?不管他曾经怎么样,如今他老了,需要的是一份亲情,他的亲人们呢?兄弟姐妹呢?妻子儿女呢?这个时候都在哪里?干些什么?社会的冷暖也许只有在社会中游走的人们,自己自知,至于该不该说什么,我并不敢妄下定论。

第二天,我们村子里炸开了锅,我第一次看全了胡荣的家人。胡荣的大弟弟胡华、二弟弟胡全,大妹妹胡英,二妹妹胡琴,三妹妹胡云,带着一家老小,全部坐在村社里,我们村里有点什么事,大家都喜欢去凑热闹,但我不是,我是想去看看他们这一家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些人。

“他是我哥,我有权利得到赔偿”胡华坐在村社的板凳上,翘着二郎腿,嘴里抽着五块钱一包的红梅,眼睛睁一只闭一只,头发乱得跟窝似的,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他是你哥,但是他有女儿,他的继承人是他女儿”村干部不甘示弱地冷冷说道。

“屁女儿,他女儿都跟她妈改嫁了,改姓了,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还什么女儿?全当死了”胡荣的二弟胡全靠在村社的门上,歪着脑袋扒拉自己那双黑黢黢的手,一看就是个烧窑的,脸上身上全是黑灰。

“就是,都找不到的人,还在那折腾,也不看看站在眼前的这些亲人,我们可都是他的亲人啊”二妹胡琴坐在自己的脚踏车上,嘴里嗑着瓜子,翻着白眼看着屋里的村干部们,一副凌然的架势。

“什么亲人?你们早干嘛来着?”村支书刘强火了,拍了一下桌子,吹胡子瞪眼地冲出门对着嗑瓜子的胡琴嚷嚷,看得出来,刘书记对眼前这个说话腔调很猥琐的女人一肚子火,加上原本对胡家就已经很感冒了,说着便伸了伸手,胡琴正好起身准备下车,被刘书记无意伸出的手甩到了头。

“哎呀妈呀,干部打人啦,大家可要为我做主啊”眼瞅着胡琴就那么得瘫坐到地上了。

我们众人都让开了道,因为胡家其他俩姐妹已经卷起袖子,冲着书记过去了,看来一场好戏上演了。

“干嘛?干嘛?还没王法了?”

“老娘就是王法”眼瞅着胡英和胡云已经揪着刘强书记那原本就不多的头发了,其他几个村干部赶紧地上前拉架。

胡华和胡全兄弟俩,往旁边挪了挪,互相挤了挤眼,示意看好戏。旁边的人群里笑的笑,骂的骂。

“呵呵,唱戏呢?怎么不整中央去?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哈哈,好玩呢,人在世的时候不管,现在跑村里来闹什么劲啊?还不是为钱?”

“是啊,我想他们胡家万万没想到,撞死了个白痴会有赔偿三十万,现在只要是弟兄姐妹的都来抢钱来了”

我躲在人群中,听着这些莫名的话语,心中泛着涟漪,是的,我多少听到些关于胡荣的死因,是车祸,交警来处理的时候很利索,直接通过村委拉去殡仪馆火化了,因为找他的家属,没人愿意出来领事,妻子女儿又杳无音讯,走法律程序,肇事者赔偿三十万,这个赔偿金一直由交警队扣押着,如今转交到我们村委,由村委处理这些钱。

胡家上下得知有赔偿金的消息,便上演了这出戏,我摇着头,笑笑从拥挤的人群挤了出去,回头看看黑压压的人群,真的有点心凉,听着胡家上下闹哄哄的声音,女的哭,男的骂,这又何必?这钱本就不属于你们,如果按法律规定,除非胡荣无后,就算无后也轮不到你们

村里要求胡家寻找胡荣的妻子和女儿,这笔钱只能胡荣的女儿继承,因为胡荣的妻子已经与胡荣离婚,是没有法律效应的前夫妻,而女儿小灿却是名副其实的胡荣的骨肉,这点不管胡小灿是胡小灿还是什么小灿,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而胡家断定小灿母女是不会回来的,也不可能有人能找到她们,于是这笔钱对于一些靠上班耕作生活的人而言,无疑是一笔天降之才,是人都会眼馋,要么为什么会有,人在世的时候,亲情如此冷落,而人死后却如此喧闹的场景出现呢?

我无心去过问这笔钱究竟会花落谁手,我只是淡定地感受人性的写实,我在回家的路上,听着一路零散路过的人们纷纷议论着这件事情。

“唉…。。他们肯定不可能去找继承人的,就算找到了,也是麻烦,有一阵闹呢,你瞧瞧他们家的那架势,是不拿到这笔钱誓不罢休哦”

“是哦,胡荣也真是造孽,一世没过过好日子,年轻时成天偷,偷了又没见发财,进了七次监狱,最终落得这种下场”

“哎,听说,他老婆和孩子是在他最后一次被抓的时候,单方提出的离婚,走的?”

“呵呵,他的老婆孩子也是可怜的,估计现在也找到好归宿了,人家也不在乎这点钱,现在的社会,三十万算什么?”

“你别说三十万算什么,如果不算什么,胡家闹得什么劲?还不是为钱?别说三十万,就算现在三万,对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也是好的”

“花死人赚来的钱,安心吗?更何况他们怎么对胡荣的?”

“是啊,胡荣搞得跟个乞丐一样,谁见了都躲他,不知情的还真以为他是个乞丐呢,谁会想到他兄弟姐妹一大堆呢?”

“社会应该站出来管管这些事,这样的人太多了,年轻时作孽,老来没人管,成为社会的残渣,死了还成为影响社会关系的根源”

“是啊,但社会也没办法做啊,该怎么去处理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怎么难念了?不就一个人吗?死了一了百了了,谁还会记得他谁谁谁?”

“我看啊,胡荣就不该放出来,在监狱还有吃有喝呢,出来反而受罪,脑子又出问题,日子过得连狗都不如”

“那是,在他身上分明就写着四个大字‘社会弃儿’”

“怎么能谈得上弃儿呢?他是自找的,谁叫他年轻时不好好过日子?好好的老婆孩子都守不住,难免让人看不起,兄弟姐妹不管他,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我听着这些话语,心里百味俱全,当今社会,对于这类人群,如何处置?村里给他安顿了住处,偶尔有好心人给买点吃的喝的,大多数时间,只能靠他自己谋生,由于多年的牢狱困苦,使他的精神已经不比常人,就算将老婆孩子接回身边,也未必有养活她们的能力,他过的就是猪狗的生活,每天在垃圾堆里找吃的、穿的、用的,每天就这样疯疯癫癫地来回喘息着。

他的死应该算是一种解脱,毕竟这个世界没有谁会为他流一滴眼泪,他是影响市容的残渣,更是社会的败类,但这些词语用在他身上的同时,是不是也侧向阐述了人性的荒凉?社会没有这个社会义务去扶持,用一句很现实的话来讲,这样需要扶持的人太多了,说到扶持该如何制定扶持的政策?

而绕过社会,他的亲人算什么?当他是狗?是猫?还是什么?也许他曾经让兄弟姐妹的脸上抹黑,但时过境迁,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遭此待遇,任谁谁能狠下这颗心?人性很现实,当遇到利益的时候,想到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利益,而,对于他们争夺这种不义之财的同时,是否会为已经去往天堂的亲人流下一滴热泪?

我反复思量着我本不该思考的问题。

迎面一对母女淡淡地朝人群走来,是她?是小灿,能够感觉出她们母女的与世无争,曾在这里饱受丈夫、父亲一家人的洗礼,无论是好的坏的,都成为这对母女心头的伤痕,而,不管怎么样,那死去的毕竟曾是她们的丈夫和父亲。

“胡小灿”我大声地喊了出来,我很庆幸她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是上学的时候那副模样,大大的眼睛,冷冷的面膛。

她没有应我,可我很想知道她和她母亲的结果,于是我转身跟了过去。

胡家兄弟姐妹还在大闹村委,110警车已经从另外一个我没有经过的方向开来了三四辆,警察们疏散人群的疏散人群,拉架的拉架。

“你们一起到警局去吧,别在这里闹,有什么我们都到警察局去处理”看似警局的头儿,一个高高的个子,满脸严肃的警察叉着腰指点着躺在地上和打成一团的男男女女们。

“不用了,就在这里处理吧”

胡小灿的身后何时跟了一个俊俏的男人,180的个头,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绕过他前面的这对母女,彬彬有礼地拨开正准备散离的众人。

“你是?”警局里带头的人,上前问道

“哦,我是殷小灿女士的律师,现在代替殷小灿女士来向她的叔叔姑姑们公布一件事情”

俊俏男人走上前,打开一份文件,文件内容如下:

兹我父胡荣车祸丧生,通过法律途径,本人得知此事,并已知晓我父之死已有三十万赔偿金,我是唯一继承人之事,现,将我对于这三十万的安排公布如下:

“因本乡道路至今没有修葺,使得交通很不方便,故此,本人将父亲因车祸赔偿所得三十万全部捐助乡村道路建设,虽仅此三十万并不能达到完整道路修葺的效果,但本人仅此一点小小的捐助,以望家乡父老乡亲能够更好地生活,本决定经过律师公证,具有法律效应。赔偿金交由村委按本人意愿处理。”

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哑然,无人再多说一句,胡家人看着这个俊俏的小伙子搂着小灿的腰,转身冷冷地离去,连一眼都没有向他们望去,胡云转身想追上去,却被几个警察拦住,打了一个退开的手势,众人喧哗一阵,各自散开,村委们锁上门,随律师和警察们去公证。人群中留下凄凉的胡家人,站在荒凉的阳光下,喘着无法平息的粗气。

是啊,你们闹,你们折腾,可是最终呢?你能与法律抗衡?人性如此不羁,谁能知道下一秒他们还会做出什么?这对于我而言,并不想过多再去感受,我手插在口袋,吹着自己的口哨,回过头,胡小灿转过脸,望着我,我们亲切地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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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区别的写实的评论 (共 8 条)

  • 伊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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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继
  • 芳草依依
  • 傷年已陌
  • 依儿
    依儿 审核通过并说 细腻
  • 冰影

    冰影读完此文,感触颇深。同时,我也看出作者是个很善良,正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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